凫州故事之第二次呼吸 第一部————曲水老师
曲水老师  发于:2010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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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我拿到凫大的录取通知书时,最后的专业却恰恰是临床医学。那时候我觉得我家祖坟上何止冒青烟,简直都要喷火箭了。但后来想想,在招生中能让我这种二流学生调配到医学院的人,当时就只有钟垣。

我带着凫大的录取通知书到我妈坟上去上了香,回来的时候我问外婆:“你说这事情我要不要跟钟垣说一声?”

老人家沉默了一阵,说这事儿随你,你定吧。

我盯着通知书看了一阵,终究还是没向钟垣开口。我想钟垣再不济,到开学一看新生名单也就什么都知道了;想到这一茬我终于意识到我即将在钟垣手下当至少五年的学生,这一现实让我十分郁闷。

高三的暑假里我一个人干了一件特别胆大包天的事。那时候我刚满十八没多久,有了自主处理财产的权利。放假的时候我瞒着外公外婆说我要出门跑步锻炼身体,整天骑着自行车在市郊的各大楼盘到处转悠。刚开始人家售楼处完全没把我当回事,后来见我身份证户口本什么都是齐的,开口就问别墅价,一副暴发户德行,终于肯坐下来慢慢跟我谈生意。后来我看上一个绕城琵琶河边上的独栋别墅,起价三百多万,综合各方面条件算下来要近四百万。我嫌贵,天天缠着售楼处闹,说我就出三百三十万一分钱不多。就是那阵儿我认识了别墅的开发商谢锦和,一个奔五十的老男人,生得肥头大耳,笑起来找不到眼睛。这哥们三十五岁之前兢兢业业地当警察,三十五岁之后突然转了性下海做生意,之后财富便和他自身的体积一样膨胀,到现在勉勉强强算是凫州城排名前十的大富。他说那天他心情一好就到自家的别墅区转悠,没想到正遇上我在那儿为独栋别墅的事情扯皮,他站在后面认认真真听了一阵后,大手一挥,说就三百三十万卖给你,算是我交你这个朋友。

10.谢锦和

那天谢锦和耐性极好地陪着我办完了交款手续,终于忍不住问我: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我说知道啊,你不就是这别墅区的开发商么,怎么了?

谢锦和特别严肃,说不是,我是说我是谢锦和。

我“哦”了一声,问他:怎么了?

谢锦和急得直跳脚:你这小子要气死我,我是你妈的合资股东!

我一愣,问你是凫山饭店的股东?

他这才挺满意的点点头,教训我说你这孩子继承了股权之后就只管分红,连饭店股东都认不全。我说我有钱拿就不错了,管那么多干什么?谢锦和摇摇头,问我知不知道我妈在凫山饭店占了多少股份。我说百分之十几吧大概,不是太多。谢锦和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在股东会上,哪怕百分之一的股份分量都是很重的,像我这样只分红不做事股东搞不好还是累赘。我说我才刚上大学呢,凫山的股东会能指望我去给你们拍板?谢锦和说我倒不是说这个,我觉得你妈给你留那么一笔财产,你自己坐吃山空太可惜,你知道有多少白手起家的年轻人会羡慕你么?大学生,也不小了,就这几年你该为将来好好打算打算,怎么样好好地用这笔钱。

我被他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有点不思进取,白白浪费了我妈多年的心血。我说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谢锦和说你也别好高骛远,凡事都得慢慢来。你现在的情况是没经验,光仗着有钱,就先投点资什么的,熟悉感受一下市场,书本上的道理都是虚的,自己的经验跟眼光最重要。至于以后是做实业还是别的什么,就看你自己了。

我说行,那你觉得我该先从哪儿投起?

他两手一摊说我怎么知道,还是得看你自己。其实只要有钱,事情就简单了一半。像我们做房地产生意的,只要前期有个几百万就能做起来。

我一惊,说你不是哄我吧?做地产哪儿有那么简单?

谢锦和嘿嘿一乐,说你不信就听我说:你先把这几百万全部拿去买块地皮,这是贱买,然后用这块地做在建工程抵押贷款,差不多能贷个千把万的样子。然后你用贷来的钱修个一期工程,把广告做大点,反正吹牛不要钱,这时候你边修边要做商品房预售,预售的钱基本上就能还完银行贷款。接下来就是纯利,基本上都是用预售的钱来修房子,打广告,这两年房价长得厉害,基本上稳赚。

我听得目瞪口呆,说娘个天,这年头钱生钱太容易了。

废话,这还是小型楼盘。谢锦和跟我说,你要是一次性投进去几千万,那钱还不跟下雨似的。

我说行,那我不思量了,改天我跟着你做房地产得了。

谢锦和说你真要跟着我做也行,正好我最近有个项目要启动呢,不过这是件大事儿,你又没经验,自己得考虑好。

我说行,那我回去慢慢考虑,改天跟你联系。

谢锦和眉开眼笑,说你不投钱也没关系,我看你这小孩挺有意思的,没事儿来找我下下棋聊聊天也好。

不得不说认识谢锦和在某种意义上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捩点,我就以这么奇特的方式迈进了商海一脚,这一决定会让我在今后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但不管怎么说,老谢是个好人,我十分庆幸我能在下海之初就能认识他,并成为忘年之交。

琵琶河边的别墅交房后,我恭恭敬敬地把别墅钥匙交到了家里两位老人面前。在那之前我想好了很多种应对措施,我觉得我自己一个人拿这么大的主意,老人家怎么着也是要训我几句的。那天我攥着房钥匙在自己房间里来来回回转悠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反复排练自己的说辞。我说我妈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来得及孝敬你们,现在我用她的钱给你们买这栋别墅,算是替我妈尽一份孝心;再说南方暖和,适合养老,您二老就在这儿安安心心住着吧。

可当我真正把钥匙交给外公外婆时,我想象中的训斥却没有到来。我外婆一听我说这事眼圈就红了,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抹泪,不知道她是感动、高兴亦或是难过。

后来我跟外公外婆提起了我想跟着谢锦和做房地产生意的事。外婆觉得我太过冒险,不太赞成;外公想了阵跟我说:“你妈一个人出门闯荡的时候差不多也就你这么大,你要是真觉得行,我们不拦你。但有两件事得听我们的,一是凡事都要给自己留后路,你妈留下来的钱里有一千万你是怎么都不能动的;二是学业上,大学这几年不能耽误,再有钱也得把本科证拿到。”

我说没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跟谢锦和商量地产的事,才知道他打算跟人合资在城南打造一个SHOPPING MALL,起了个洋歪歪的名儿叫什么新协和广场,意思是要比香榭丽那个协和广场修得还漂亮。我说老谢你这是给起的什么名儿啊,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医院呢。老谢这个医院广场预算投资得有十几个亿,老谢说这应该是他开发的最后一个大型项目,做好了他就安心回家当地主,再也不去搞项目担风险了。我说那我只投几千万进去,是不是显得太寒碜了点?老谢说你才多大点本事就想学人家当大股东?你还年轻,就当是来开眼界的呗。我最开始打算投五千万进去,被老谢严厉制止,说我太急功近利,只给我定了两千万的上限,一分钱都不多要。我去签合同那天老谢敲着我的脑袋教训我说,年轻人有野心是对的,可凡事都要慢慢来,别弄得跟暴发户似的,你妈赚点钱不容易。

在项目开发的规划书上,我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名:石棚巷。那时候我才知道老谢的商业街开发规划把石棚巷也圈入了拆迁范围,这一发现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觉得我那些珍贵的童年回忆,就要被我自己亲手毁掉了。

“石棚巷那一圈的老房子迟早都要拆的,能落在你手里也算是个缘分。”白椴在电话里安慰我,“再说我家不是还在么,你要是实在舍不得,还能上我们军区院子里转几圈,想想你当年是怎么往里面扔尿袋子的。”

“靠,你还好意思说。”我损他,“没拆你们军区大院,那就是祸害遗千年,你自己也不想想你当年是怎么横着竖着欺负我们的。”

“谁欺负你了,不是你们自己招人恨么,天天往我们院子里扔尿袋子,谁乐意啊?”白椴跟我叫板,“再说张源,他跟郭一臣小时候抢过我多少个变形金刚你知道吗?”

“那都是你跟张源的私人恩怨,还好意思把气撒在我们头上,我发现你太狭隘了白椴。”我教训他。

“行行,你还有理了。你那时候才多大啊,天天跟着张源跑,助纣为虐的,见了我就扔石头,我都不稀罕说你。”

我听着白椴这样回忆往事,不由得笑了。那些陈年往事即使在今天想起来也未见得美好,可是却作为我和白椴所共有的最初一段记忆被保留了下来,无端地让人感觉甜蜜。

后来我约白椴一起去筒子楼转悠,一起在楼前面照了不少相;其中有一张是我跟白椴并排在一起让路过的人帮我们拍的。那张照片上我特别自然地挽了下白椴的胳膊,看着像对小情侣。我对那张照片极为满意,洗出来用相框框上摆在了我写字台上。白椴说你这张照得这么傻,眼睛都快笑没了;我说没事,只要你照得漂亮就行。

那天从筒子楼转悠回来,白椴说要不你今天就在我们家住了吧,明天一早起来还能在筒子楼顶上看次日出。我说不行,你爸妈都在我紧张,我以前有一次还把尿袋子扔到你爸身上过的。白椴一听差点笑岔气,说真的啊,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那你更应该去了,我爸没准儿还惦记着你跟他赔礼道歉呢。我说白爷爷我错了还不行么,您今天就行行好放过我吧。可是白椴不依,一路硬拖硬拽地把我拉到他们家去了。

11.开始

刚进他们家门时我特别心虚,在门口磨磨唧唧了半天没敢进去。后来白椴换好了鞋子拎着果盘晃出来,见了我就笑:“怎么,你还羞涩起来了?”

我在门口东张西望:“你爸妈呢?”

“行行,你进来吧,刚刚没跟你说,那两人旅游去了。”白椴笑着拉我进门。

“靠,你耍我。”我瞪他一眼,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高兴。

“你做饭?”我进门后跟着他往厨房走。

“难道我还指望你?”他看我一眼,一边麻利地套上围裙。

“贤惠,你太贤惠了。”我夸他,跟他开着玩笑,“你要是女的我就娶你了。”

“会做饭你就要娶,你小子标准也太低了。”他一边打鸡蛋一边说我,“我就会番茄炒鸡蛋,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我帮你切番茄。”我在厨房里转着圈地找菜刀。

“不用,就几分钟的事,你一边歇着去。”白椴把一果盘的葡萄塞给我,“自己到客厅待着,一会儿就好。”

我觉得被白椴哄着的感觉挺好,端着葡萄乖乖地晃回客厅去了。中途路过白椴的房间,我忍不住进去看了一眼,进门就看见床头柜上一排古老的变形金刚,有几个我都还认得出来。白椴的房间收拾得很清爽,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他写字台上放着两个相框,一个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凫州大学门口照的,还有一个是他跟他同学的合影,几个学生一起围着钟垣,一个个都笑得挺灿烂。我盯着钟垣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想这档子事,把相框放回了原处。

白椴的番茄炒蛋果然高效,不到十分钟就端出来了;接着白椴把中午的剩饭放微波炉里热了一下,把番茄炒蛋一浇上去就成了番茄炒蛋盖浇。我看着他魔术似地在我面前变出两盘盖浇,直夸他是神人。白椴的手艺挺一般,但还是吃得我有滋有味的。吃完饭我跟他挤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十一点的时候他捅我:“该去洗澡了。”

我一愣:“我没带换洗的内衣。”

他也一愣:“哎呀,我都忘了这岔了。”

我大手一挥:“没事我牺牲一下,穿你的。”

他瞪我一眼:“你不嫌我还嫌呢,我去找找还有新的没。”

我挺委屈地看着他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找到新的。最后他指使我:“你今儿晚上洗完澡就马上把你那内裤洗了,明天一早就能干。”

“那今天晚上怎么办?你让我光着屁股睡觉?”我问他。

白椴一咬牙:“今天晚上你穿我的!”

“那不成,你不嫌我还嫌呢。”我逗他。

“嫌就别穿,有本事你今天晚上光着屁股睡觉。”白椴瞪我。

“光着就光着,裸睡有益身心健康。”我跟他起劲,“就是你今儿晚上谁我旁边的时候手别乱摸啊,万一摸到我哪里……”

我正说得来劲,发现白椴居然脸红了。我心下一个咯噔,心跳差点就漏了半拍,嘴上不由得停了下来。

我和白椴在沉默中大眼瞪小眼。

“快洗去。”白椴不耐烦地打破沉默,催我一声。

“哎。”我应了一声,乖乖朝浴室走去,与白椴擦身而过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那天晚上我本来以为我会睡不好,谁知我往白椴床上一躺竟很快就入睡了。刚洗完澡的白椴身上有种特别好闻的味道,飘在我鼻尖若有若无地撩拨着,很是让人安心。

九月,我的大学生活终于到来了。

开学典礼上教师代表只有几个老教授,我并没有看到钟垣,这或多或少让我松了口气。我刚在学校歇下脚就迎来了新生军训,我们这些新鲜劲还没过的大学生穿着一身军绿被拉到邻市郊区一个部队训练营集中管制,躺在仓库里睡大通地铺,下雨天还漏水。

军训的生活基本没有乐趣可言,倒是培养了一群难兄难弟。军训时我每天最大的想头就是给白椴打电话。那时候我对白椴的依赖已经近乎于病态了,军训时学校不许学生带手机,要打电话只能在晚饭后的统一时间用部队的电话往外打,不但话机少,还贵得要死;我那时候基本上每天就打两个电话,一个打给外公外婆,另一个就是打给白椴。部队里话机少,几千学生抢那么几十个电话,每天傍晚的通话室里说是打仗也不为过。我为了能每天都抢到话机,吃饭就跟扫荡一样,两口扒完就跑。我跟白椴打电话时总说,其实我也不想打给你,可抢一个话机不容易啊,我总得把资源利用充分了才行吧。当时跟我同睡一铺的人都问我是不是给我女朋友打电话,我说不是,我哪儿来的女朋友啊,就是一发小。他们不信,说什么发小那么大魅力啊,敢情是女发小吧?我说呸,人家有名有姓的,还算是咱们师兄呢,不信你们自个儿去看。

军训倒数第二天,我跟白椴欢呼说终于要结束了,我真佩服你爸跟张源,这么猪狗不如的日子居然能稳稳当当过那么久。白椴说你瞎说什么呢,真正的部队日子可比你现在滋润。我说不行再滋润我也过不下去了,我现在一看见军绿色我都胃酸真的。白椴一乐,说加油啊哥们,坚持就是胜利,你明天回来我亲自给你接风。

我一听这话,立刻精神大振,说白椴你小子说话要算数。

白椴说行,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你就等着吧。

接下来的一天,我乐得跟抽风似的,连教官都拿我当神经病。

第二天下午部队的车把我们送回学校时,我跟野马似地就往宿舍跑,洗了澡,把浑身都收拾妥当了才给白椴打电话,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接风啊?

白椴说马上,我现在在解剖楼,要不你先过来找我?

我心想怎么都行,兴冲冲地奔解剖楼去找白椴。当时是下班时间,楼门口的铁栅栏已经关了一半,解剖楼平时人就少,这时候更显得阴森。我找不到路,摸出手机想跟白椴发短信叫他下来接应我,但一条短信还没编完的功夫,我就听到了白椴的声音。

“跟你说了不可能,再说难听点,你就别那么贱!”白椴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的,声音传过来时吓了我一跳,我循着声音找过去,曲曲拐拐地摸到了楼梯间,看到一个男孩跪在白椴跟前,那场面似曾相识。在我上初中的时候,白椴的这种阵仗我算是见的多了,那时候的白椴横行霸道,别人跪在他面前认错算是轻的,抱着他大腿嚎啕的我都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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