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州故事之第二次呼吸 第一部————曲水老师
曲水老师  发于:2010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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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寻人启事看了看,心里一酸,那保安又加了一句:“不信您看外面还贴得有。”

我摆了摆手说不用看,愣了一会儿,跟那保安说这些天给你们添麻烦了,现在能不能借你们保安室电话用一用。

那保安估计是看我整个人都有点儿不正常,没敢迟疑,带着我回保安室打电话。我惴惴不安地拨通了琵琶河别墅的电话,喂了一声是外婆接的,一听我的声音整个人都懵了,愣了几秒钟之后就听见她在那边对着我外公大喊:“老爷子快过来!念非回来了!”

我在保安室又行迹猥琐地待了小半个小时,外公带着外婆风驰电掣地从郊外别墅赶过来了。我被外公拎着上了楼进了家门,门一关外公就吹胡子瞪眼地四处找笤帚,要抽我。

我闷不吭声地跪在客厅里,知道自己理亏,没敢辩解。

倒是外婆跟在外公身后一个劲儿地拦着护着:“老爷子!老爷子你别呀,你听孩子说说……你先听孩子说说,念非都这么大了,别动不动就打……别激动,当心高血压啊……老爷子……”

外公啪的一下把笤帚扔在我跟前:“说!这小半个月你上哪儿去了?家也不回,课也不上,手机关机,你还真是长能耐了啊?!”

我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心里头直发懵。我想了半天,看了外公一眼:“那什么……我,我一个人到云南旅游去了。”

“你骗谁呢?!旅游能把你游成这样?!”外公拉了拉我的衣服,“你看你现在这个邋遢样子!”

“我……我真是到云南旅游。”我费力地摸了摸身上,居然从裤兜里摸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火车票,“你们看这是半个月前的车票。”

外公将信将疑地接过票看了,外婆急忙在一旁打圆场:“这不就是么,老爷子,现在年轻人就是流行什么自助游,一个人闷不吭声儿地就跑出去玩儿了……”说完看看我,“你看念非这落魄样儿,是不是路上被人给抢了?”

我哑然地点点头。

“我就说,旅游还是得跟团,要不一个人多危险啊……”外婆心疼地数落我,“我知道年轻人玩性大,可也不能逃课啊,想旅游等放假了去不是?虽说你是大学生了,平时上课自由,但是学知识不能这么马虎啊……”

外公这时气势稍微放缓和了点儿,重重哼了一声。

外婆急忙又去安抚那边:“行了都别生气,念非这孩子不比别人,从小就颠簸,天可怜见的,这会儿他想玩儿你就让他玩儿去……”说罢看看我,“外公外婆都老了,不图你什么,就图你平平安安。你外公高血压,下次可千万别这样气他了……”

我木然地点点头,突然觉得心酸无比。

“哟哟这孩子,说几句还哭了,别呀别呀……”外婆急急忙忙来哄我,“这多大了啊还哭,这男孩子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我梗着脖子哽咽了一阵,终究是没嚎啕;我外公看不下去,又说了我几句就让我起来了。中午外婆亲自下厨,两位老人守着我吃了饭,让我去洗了澡,千叮咛万嘱咐一阵,这才回去了。

把外公外婆都送走后我才去开电话留言,一打开几乎全是唐睿的声音。我心惊胆战地听完,大意是他一遍一遍地问我,大马那个余晖公司撤诉了我们这边要不要同意,你他妈再不回话就要过期限了。我慌慌张张地打过去,唐睿劈头问我上哪儿去了,这段时间他快被吓死了。我对他没有隐瞒,把实话全说了,唐睿听得一愣一愣的,说这事儿太蹊跷了。

“我也觉得,我怎么就这么没事了。”我疲惫地靠在床上跟他聊,“这里边有问题,可我猜不透。”

“还不单是你的事儿。”唐睿停了停,“小夏,这里面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深。”

“怎么,还有别的事儿?”我惊了惊。

“是,就是这次这个东南亚公司起诉你的案子。”唐睿慢慢说道,“我们这边刚一反诉那边就软了,好像根本没有和我们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才过了几天就跟法院说撤诉,法院因为我们这边有反诉所以没同意,我那几天就等着你回话。”

“期限还没过吧?”我不由问。

“没,放心好了。”他安慰我,“你那几天不是不在么,我只能干着急;我仔细琢磨这事儿,总觉得不太对,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后来我知道杨善堂那边地下钱庄出事了,以为你死定了,谁知道刚过了几天经侦队就跟我打电话,把我叫过去训了一顿。”

“经侦队找过你?!”我一下子就紧张了。

“听我说完。”唐睿打断我,“我去的时候心里也没底,谁知道那队长见了我就开始训我,说公民不应该因为贪图高额利息就把合法资产存入地下钱庄,还说这是助长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啥啥的。我问是怎么回事,他们说地下钱庄的案子里查到杨善堂非法吸收大量公众存款,现在经侦队正把合法财产分批退还给被迷惑的群众,说你也是被迷惑的公民之一,现在找不到你人只好叫我这个代理人去领钱。”他停了停,“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邪门儿了。”我喃喃道。

“还有更邪门儿的呢。”唐睿继续说,“再后来他们就把你在杨善堂那儿存的钱全部转回以前你妈的帐上了,郭一臣的那些黑钱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当时就傻了,心想没这个道理啊,又托熟人去查了查,发现你的钱一分没动,但是你在地下钱庄跟郭一臣有关的帐全没了。”

我咬咬唇。

“你刚回来还没看报纸,今儿一早日报就登了。”唐睿最后告诉我,“郭一臣正被全国通缉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回凫大上课;同学们见了我都挺惊奇,我以前寝室的一个同学偷偷拉我,说你这些天上哪儿去了,辅导员满世界找你呢,亏她瞒得住,要不捅到教务处去你一早被开除了。

我跟那人嬉笑了下,说没怎么我就是出门旅游了,要不我这就上院办找她去。我那同学说你快点儿去,你没看见她这几天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我上了节微生物就直奔院办,见我们辅导员黑着脸坐学生办公室里等着我。她手里抓着一大把点名记录,见了我就摔桌子上:“夏念非!你这也太不像话了!”

我看了眼那堆点名单子,好大一片空白。

“你看你这学期的平时成绩,哪一门不是被扣光的?”她手指恨不得直戳我脑门,“逃课两个星期,要是被学校知道你早就不在这儿了!”

我怯怯瞄那单子一眼,鼓足勇气开口:“那手术学不是还没扣么?”

“你好意思说手术学,谁不知道你跟钟教授私交好?!谁不知道肖雁平看重你?!”辅导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叫我怎么说你,啊?前一阵儿肖雁平还来问我你们这届有没有留校名额,他想收你做徒弟。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大外科上上下下都盯着你呢,你要是争口气,顺顺当当地读毕业,到了附院跟着谁当研究生不好?可你看你一天到晚都干些什么,这次要不是我拼命瞒着,你说你……啊?!”

我低着头没敢反驳。

辅导员顺了顺气,喝了口茶,语气稍微缓和了点儿,问我:“那,你说你这阵儿上哪儿去了?”

“云南,旅游去了。”我还是那套说辞。

“还真是闲情逸致啊,啊?!”她挑着眉骂我,“你也是个懂事儿的人,孰轻孰重怎么就分不清呢?受刺激了?失恋了?”

“没……我就是那天看了个地理杂志介绍香格里拉,突然就想去了,本来说去几天就回来的……结果,那什么……包被抢了,我没跟团,只有一路……一路搭车回来,就,就耽搁了。”我磕磕巴巴地撒着谎。

我们辅导员哼了一声,像是相信了。末了又让我在她办公室里站了一会儿,这才让我走了;我临走前她把眼睛瞪得圆圆的,说夏念非你最好不要有下次,要不然我直接报教务处。

我顺着眉应了几声,慢慢地出了学生办公室;刚一出来就见着走廊上站了一个穿军装的人,我的魂儿都快被吓没了,定睛一看,好像是白椴他爸的秘书还是司机。

那人尚不认识我,我低着头硬着头皮从他身边走过去,不留神瞄到了他手上的一张文件,抬头的加粗标题就是“凫州大学XX年度赴港交流学生申请登记表”。

我一惊,抬头见他拿着那张表走进院办,院办主任审完之后给戳了个鲜红的院章。

我愣了几秒,待那军人离开后才跑进院办:“张主任,刚刚那人是不是来帮白椴申请赴港交流?”

院办主任认得我,说对。

“白椴不是由中美联合培养硕博连读么?怎么会这时候去香港?”

“哦,也不是不可以。”张主任笑眯眯地答道,“白椴这会儿离去美国不是还有一年么,正好能去交换,一年过后直接从香港去美国。”

44.花月正春风

数九寒天的天气,我操着手在急诊室值班,对着电脑头皮发紧。

刚刚李学右在电话里吵吵嚷嚷的,因为院办叫他负责交一份年度麻醉性镇痛药用量分析和DDDs排序,时间给了一个月,他打牌喝酒地把这茬给忘了二十多天,最后一个星期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火急火燎地叫我全权负责。

我他妈看着那一堆数据就晕了,说凭什么让我写啊,还全权,你当院长是小孩子呢?李学右说就一个表,几千个字的评论,网上那么多现成的套话,你不知道抄啊。我说那也得我熟悉这一块啊,我读研究生才多久,没半年吧,你让我分析静脉注射的成瘾性?药物依赖与戒断机制?癌痛三阶梯止痛指导原则?李学右说你爱写不写,没带过你这么麻烦的学生,想当初我带白椴的时候,人家……

我说你打住打住,我错了,我写,我写还不行么?

李学右乐了,说行,我那办公室钥匙你有,一屋子参考书你想拿多少拿多少,后天你得把稿子定了给我过目。

我恶狠狠地说没问题,哐当一声把电话给放下了。

盐酸布桂嗪片、阿片片、磷酸可待因片、硫酸吗啡缓释片……我磨磨唧唧地在电脑面前一点一点挤报告,边写边骂,心想老子当初吃多了报了麻醉学,这不给自个儿找虐么?

天寒地冻的,南方城市没暖气,开着空调又干燥,我抿了抿嘴唇,对着一堆用药信息想发飙。

“20急送!急性心肌梗塞!”外边的值班护士在走廊上喊了一嗓子,我一下子来劲了,关了文档从电脑面前跳了起来,扣上白褂子就往外走。

“病人信息?”我边走边问。

“65岁男,一小时前发作胸痛,现在意识丧失,尿失禁。”护士边跑边说。

“查瞳孔,颈动脉搏,心音!”我边说边挽起袖子做心脏按压。护士报告颈动脉搏动消失、心音无、ECG示室颤,我让机械护士气管插管机械通气,建立静脉通路,注射肾上腺素mg。

老人四肢抽动,瞳孔双侧等大。我心脏按压几分钟后行非同步电除颤,叫护士保持三分钟一次静注。

十多分钟后病人转为窦性心动过速,室性早搏,血压00/70mmHg,描ECG示广泛前壁心肌梗死。我满头大汗,叫护士去跟家属谈话,尿激酶静脉溶栓。

家属同意了,我吩咐护士动手要快。我按着病人前胸,心跳渐渐平稳。

抢救室里死一样安静,谁都不敢说话,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心电图看。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室颤发作!”护士惊叫。

我咬咬嘴唇,来不及抱怨了,稳稳神吩咐护士进行肾上腺素静脉注射:“胺碘酮静注,同时给以碳酸氢钠和甘露醇静点。”

“是。”护士马不停蹄地张罗去了。

家属就在外面哭,听得我一阵心烦意乱,我按住病人继续心脏按压;这种时候求神拜佛都没有用,一切靠医生。

“心……心跳恢复!”器械护士惊喜地叫了一声。

我用眼神示意她不要高兴得太早,可自己内心也是止不住的激动。又过了十多分钟,老人自主呼吸恢复,心跳趋于平稳。

护士激动得搓手。

“再观察。”我冷冷看她一眼。

“诶。”她虽然口头上应着,心都飞到外面去了,颠儿颠儿地跑出去叫家属:“抢救过来了!”

我擦擦汗,心说她太不淡定,但心里终归是高兴的。

可我还没高兴太久,走廊上又是一嗓子:“20!”

我头都晕了,心说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轮到我值班就什么都来了。我快步跑出去,护士急叫:“重型额颞顶颅脑损伤!”

我一闪神,看了看抢救推车上血糊糊的一团,知道我应付不了,吩咐护士:“叫肖雁平……或者钟垣,准备开颅。”

护士抬着脑袋问我:“到底叫哪一个?”

我火了:“哪个有空叫哪个!”

那小护士畏惧地瞄我一眼,急匆匆走了。

我转身进去准备洗手,我知道我这几年脾气长得厉害,刚刚一定又是把那小护士给吓着了。可这人命关天的事儿,我能不急么。

“双侧瞳孔散大有两小时。”另一个护士期期艾艾地凑上来报告,“头颅CT提示一侧额颞顶严重脑挫裂伤、脑肿胀、硬膜下血肿……夏医生,您,您看……”

“去布手术野啊!你没开过颅?!”我冲她吼。

“可是……您刚刚不是叫肖医生他们来……”那小护士极委屈地辩解了一声。

“我先切开。”我心里告诉自己淡定淡定,别没事儿就发火,“标准大骨瓣开颅,争取一点时间。”

“诶!”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我的研究生专业是麻醉,现在只是在急诊科轮转。开颅不是我本行,现在的我也没资格主刀。但本科的时候这岔我没少练过,肖雁平想把我收过去当徒弟是全学院都知道的;只是简单的切开为后面的主刀争取时间,我对自己有信心。

护士帮我布好了手术野,麻醉师全麻上完半分钟,我持弓握刀,在病人颧弓上缘耳屏前一厘米的地方下刀,尽量保留颞浅动脉主干,绕耳廓经颞底向上绕顶结节后,然后向前至额部中线发际内。

我下刀很安静,没有犹豫;换了把刀,逐层切开,皮肌瓣翻向下。

“可以了,我来。”钟垣的声音突然在我耳畔响起,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了,洗好手站在我旁边。我看他一眼,“非常漂亮。”他看了看刀口,称赞我。

我面无表情,把手术刀扔在一边的弯盘里,转身离开。

“回来!”钟垣对着我吼了一声,声音缓了缓,“留下来给我做一助。”

“肖雁平马上就来了。”我狡辩道。

“这人命关天的你跟我耍什么脾气,过来。”钟垣命令道,“准备颅底打孔。”

我看了看手术台上的病人,还是走了过去,斜瞄了钟垣一眼,伸手去拿电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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