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 第二卷 下————尼罗
尼罗  发于:2010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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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美好时光

西塘煤矿一直类似炼狱,吸进人命,吐出黑金;如今中央大斜井发生爆炸,这煤矿就立时从炼狱变成了地狱。

日本宪兵们守住煤矿入口,虽然知道井内还埋着成千上万的工人,但因眼见五处井口都在源源不断的腾出黑烟,便断定这是地下着了火,当即下令停止扇风机送风,将井口全部封死。

大火最终在井内被憋灭了,同时一起灭掉的,还有几千名矿工的生命。矿山四周的家属哭天喊地的涌过来,日本宪兵拉起铁丝电网,不让平民靠近井口。大雨下的铺天盖地,电线直冒火光,许多心急如焚的老弱妇孺们就在这铁丝网下被活活电死烧死了。

日本矿主们既然是要井不要人,那下面的宪兵们自然也是将这方针贯彻到底。大小把头们插不上手,就各自躲在一旁观望,等待复工。

顾云章坐在家里,既不怜悯死难工人,也不心痛经济损失,就是没心没肺的消遣玩乐。他找来了一个唱蹦蹦戏的班子,大雨天的就留下居住,白天听小戏子唱淫词艳曲,晚上抱小戏子做颠鸾倒凤。一时快活够了,他赶场子似的马上洗澡换睡衣,轻手轻脚的摸黑跑去沈傲城的卧室中睡大觉。沈傲城觉着他这行为很不可理解:“你不是和那孩子回房了吗?”

顾云章那脸上还水淋淋的,冷飕飕的钻进被窝贴向了沈傲城,颇为粗俗的答道:“刚干完。”不等沈傲城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洗干净了,连衣服都换了。”

沈傲城要说的不是这个:“那你何苦还要跑过来?留在那儿睡一宿不行吗?”

顾云章长手长脚的搂抱住了沈傲城:“不行。”并且把个又湿又冷的鼻子拱到了对方那暖烘烘的颈窝里:“我乐意和你睡。”

沈傲城被冻的一抖:“嗬!这么凉?”然后转身把顾云章揽进怀里,隔着薄薄睡衣轻拍他后背:“好啦,睡吧。”

顾云章很巧妙的缩成一团,像个猴子似的攀附在了沈傲城身前。沈傲城本就睡眼朦胧,此刻重新安稳下来,便又要沉沉睡去。

正是半梦半醒之时,他忽然一皱眉头,闭着眼睛转过身去:“拍我的肚子干什么?睡觉!”

顾云章兴奋了半夜,现在并无睡意。因他不惯穿着长裤长袖的衣裳睡觉,所以就在被窝中窸窸窣窣的将自己脱剩一条裤衩,然后赖皮赖脸的贴上去,把手从沈傲城的衣襟下伸入,从后方摸向了这位二叔的肚皮——温暖柔软,胖胖的。

经过近来一段时间的休养,沈傲城渐渐恢复了旧观;虽然头发还是花白着,可大模样没变,算得上一位挺好看的二叔。顾云章饶有兴味的在那肚皮上捏来捏去,烦的沈傲城一把将他那手扯了出来:“怎么这样不老实?快睡觉!”

顾云章没说话,转而把手插进沈傲城的睡裤里,在那屁股上拧了一下。

沈傲城困得要死,可就是睡不成这一场觉,气的转身掐了回去:“你这小子——”

他没说完,因为一把掐下去,他听见顾云章很惊惶的“哎哟”了一声。

顾云章是从不喊疼的,所以沈傲城以为自己这是下手重了,把他掐伤。回手扭开床前台灯,他就见顾云章光溜溜的缩在被窝里,一手捂住右侧胸口。

“疼了?”沈傲城伸手去摸他身上:“掐的是哪里?我也没用力气啊。”

顾云章脸上的表情是半笑半恼,先是不言语,后来趁沈傲城不备,突然伸手隔着睡衣狠揪了对方的乳 头:“你掐到我这儿了!”

他力气大,下手重,沈傲城先是疼的向后一躲,随即反应过来,以为是顾云章淘气,就恨的扑上去将其按住,专挑胸前那两点袭击,三下五除二的痛掐了一顿。顾云章仰卧在床上,似乎也想反抗,可就像那怕痒的人被人捉住胳肢一般,单能乱喊乱叫,四肢却是使不上力气,两条腿只会在床上乱踢乱蹬:“二叔,别闹了……”他扯着嗓子讨饶:“放了我吧,真的,别闹了!”

沈傲城出了气,又看他脸上现出恐慌神情,便停手躺下,将棉被拉上来为两人盖好:“这个本事也敢来挑衅撩闲?现在给我乖乖的闭眼睛睡觉!”

顾云章背对着沈傲城侧卧了,自己悄悄的用手抚摸了胸前——他身上没有痒痒肉,就是胸部敏感怕碰。方才被沈傲城这么收拾了一通,那两个小东西都硬的石子一样,红通通热烫烫的挺立着。

沈傲城心满意足的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时才醒了过来。扭头看到蜷在一旁的顾云章,他很安心的闭上眼睛,又眯了一会儿。

这一回再醒,就是真的醒了。沈傲城起身倚靠床头坐好,一边望着顾云章背上的长疤,一边生出满心的悲悯:“苦孩子啊。”

顾云章醒来之后,就懒洋洋的洗漱穿衣,随后享用了一顿丰盛早饭。

吃饱喝足后,他又要到楼下客室内去听戏;沈傲城把他叫住了:“那种不正经的玩意儿,你偶尔听着作为消遣,是可以的;但当成正事从早到晚的听,那就不对了。”

顾云章很尊敬他,吊儿郎当的倚着门框问他:“那我该怎么办呢,二叔?”

沈傲城走过去扯着他的短褂前襟,把人从餐厅一直牵到书房:“你手下管着这么多把头矿工,可是一本帐都看不明白,以后全靠着别人怎么得了?我让你学着记账算账,你从来不听,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就会写自己的名字,连张报纸都读不懂,这不就像睁眼瞎子一样了吗?”

顾云章一听这话,心中就窃喜,暗想:“睁眼瞎子已经见阎王爷去了!”

顾云章坐在书桌前,右手执笔,面对着一叠雪白稿纸,以及两张红模子。

沈傲城让他描着模子学习写字,顾云章很听话,逆着笔顺从最后一笔开始反着画出去;沈傲城见状,只好拿出当年对待小杰的耐心,一手握住顾云章的手,直接操纵着他下笔。

如此学习了八九个字,顾云章困得前俯后仰,末了把头拱进立于一旁的沈傲城怀里,低声喃喃道:“二叔,咱们上楼睡一会儿去吧。”

沈傲城苦心教导了顾云章几天,结果发现此人烂泥扶不上墙,天生就不是念书的料——这绝不是说他头脑蠢笨,顾云章其实精明的出奇,无论多么长篇大论的账目,只要对他念上两边,他准保能够牢牢记在心里。可尽管他精明如斯,却是一见书本就头晕目眩。饶是沈傲城和蔼可亲、苦口婆心,依旧不能将他留在书房内用功。后来沈傲城也死心了,随他荒废光阴去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戏。

好日子长久的过下去,甜美似梦。新招来的工人们将大斜井内的几千具尸体搬运出来,矿区继续开了工。

顾云章的生活平淡而安逸,外界的大战乱与他全没有关系。时光如水般流逝,在一九四五年的夏天姗姗到来之时,这位年轻的顾大把头已经积累下惊人的财富,同时在矿区内成为了阎王一样的存在。

幸而矿区是个半封闭的环境,而且许多矿工到此处都是有来无回,所以他没能像先前那样,恶名远扬。

66.走为上策

一九四五年,八月。

顾云章直到十七日这天,才从公司总办那里得知了日本投降的消息。

这对他并没有什么触动,日本战败,至多意味着他失去了这个当把头生财的机会。他这样镇定,下面的小把头们也就不便胡乱惊惶。

赵兴武有条不紊的派人把账房内清空,将有用的账簿子搬去顾宅,无用的陈年老账就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然后趁着工人们还无知无觉,他像个老狐狸一样脚底抹油,溜回市里的住宅中去了。

翌日清晨,工人们还照常排队前去上工,忽听有人在铁丝电网外面呼喊了日本战败的消息,登时就都一起愣住了。片刻后有那老工人走去打听了情况,又回想这些日子的活计的确是清闲,把头们也从上到下的不再露面,就心知这喜讯是确实的了!

特殊工人中本就存有一部分士兵,这时这些人就成了骨干,把狂喜的工人们组织起来捣毁电网抢夺武器,组成大队冲出矿区,涌向市内。

工人大队攻开了市内的日军武器库,取得枪支弹药后立刻占领了本溪湖市内的所有厂矿企业。这时先前那些居家观望的大小矿主把头们就傻了眼,一个个心惊胆战的武装起来,生怕工人们会打入家门。

沈傲城没见过大战乱,如今见到这番情景,就十分慌神。而顾云章搬出家中存有的长短枪支,却是满不在乎:“二叔,你别怕,有我呢!”

经过这几年的安逸岁月,顾云章闲的无聊,养出了一点烟瘾。沈傲城见他叼着烟卷站在客厅内,一脚踩了矮凳,动作熟练的把弹匣往手枪里上,那神情不但不惶恐,倒仿佛是有些兴奋,就走上前去劝道:“你舞刀弄枪的干什么?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要和工人对着干吗?”

顾云章把枪掖进腰里,而后俯身捡起一杆步枪,哗啦哗啦的拉动枪栓,口中不服气的轻声咕哝道:“我怕那帮挖煤的?笑话!”

沈傲城知道他野,所以此刻也就不再废话,自去吩咐家中听差关闭大门,不敢再去惹是生非。

在这天下午,赵兴武乘坐汽车跑过来了,告诉顾云章道:“大哥,总办大楼让工人给占了。现在日本人都像那过街耗子一样,半个屁都不敢放;工人还要成立保安大队呢!”

顾云章端坐在家中,听了这话就抬眼看了他,面无表情:“然后呢?”

赵兴武是经过枪林弹雨的人,并未因此而失措,只是单纯的想要来讨个主意:“那要是保安大队打到咱家门口了,那咱该怎么办呢?”

顾云章哼了一声,也不激动,平平淡淡的答道:“那就打回去。”

赵兴武试探着在他面前坐下了:“大哥,那咱可能打不过他们啊。说句老实话,平时那帮子工人真是苦透了,心里不恨咱们才怪。现今好容易翻了身,他们能饶了咱?”

顾云章冷笑一声:“命苦怨他爹娘去,还找补到我身上来了?一帮工人能厉害到哪里去?不过就占个人多势众罢了。你要害怕,就自己走吧。”

赵兴武讪讪的摇头:“大哥……我不走,这回肯定不走了。再走我就不是人了。”

顾云章双手拢住上衣前襟,懒洋洋的向后靠去:“把你老婆孩子找地方安顿了,然后你就搬到我这里来吧!”

赵兴武把他老婆以及一对儿女乔装打扮成乡民模样,而后装上马车,连夜送出城外庄子里去了。按照计划,赵太太在那里缓过一口气后,就会随着庄上的师爷去邻县上火车,一路奔去秦皇岛——赵家在那儿有房子。

赵兴武暂且没了后顾之忧,便迁来顾宅避难。几日之后,街上渐渐平静,工人大队忙着保护工矿,却是并没有去找这些把头们雪恨。

沈傲城松了一口气。这天他顶着烈日,亲自出门走了一趟,许久之后方寸大乱的回来了,见到顾云章后劈头就问:“云章,你说这本溪湖让谁给接管去了?”

顾云章想当然的反问道:“难道不是中央政府么?”

沈傲城满头满脸的冒汗,一脑袋花白短发都被打湿了:“共产党,八路军!”

顾云章对于共产党这种存在,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所以现在听了也是懵然:“共产党……听说他们是劫富济贫的?”

沈傲城见他毫无知识,就急得一边擦汗一边说道:“现在谁是富?谁是贫?你还傻坐着看我发呆?快给我起来准备逃命吧!”

顾云章果然听话的站了起来,但还是止不住的发出愚蠢问题:“八路怎么了?矿上挖煤的特殊工人里面不是有不少八路吗?也没见得他们有什么厉害地方!再说我惹过八路?我没惹过啊!”

沈傲城听到这里,就照着他那后脖颈狠拍了一巴掌。

顾云章挨了这一巴掌,却是恍然大悟,那情绪也没个过渡,直接就起身奔去书房,从嵌入墙内的保险柜中取出一沓地契以及些许金玉珠宝,快速装进了一只衬有钢条的结实皮箱中。

顾云章很奸猾,他走时并不声张,只带上了沈傲城和赵兴武,悄无声息的就想从后门开溜,哪知他一只脚刚跨到门外,就听后面听差遥遥的呼唤,说是家里来客人了。

顾云章毫不惊慌,只让沈傲城和赵兴武原地等着,自己只身走回前院待客。及至见了客人,却发现那是个陌生面孔,自己是不识得的。

“你是谁?”他迟疑着问道。

那人浑身上下一身粗布短衣,瞧着像个小康之家的农人,脖子上还搭着条白毛巾。对着顾云章一弯腰,他态度拘谨的低声说道:“顾爷,我是从奉天过来的,我们团座姓海,原来是您的老部下。”

顾云章明白了,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什么事?”

那人答道:“我们团座已经撤出奉天了,知道您现在情况也危险,所以派我来请您过去。”

“过去干什么?”

那人把腰又弯下去了些许:“我们那儿人多,能照应保护您。”

顾云章短暂的思索了一瞬,忽然问道:“海长山是不是跑山里去了?”

那人点头答应了一个“是”。

顾云章真是不想再见到海长山,可是心知本溪湖已被工人大队所占据,而自己往日在矿区内外大摇大摆的出入,一张脸早被人看了万遍,如今想要平安逃离,也的确是有些难度。

但如果离开市区进了山,那就不一样了。

顾云章思前想后的,末了点头应道:“行,我跟你走。现在走?”

那人摇头道:“我还得去找一位赵爷,我们团座让我把他也得带上。”

顾云章一摆手:“那不用找了,赵兴武就在我这儿。要走马上走,听说苏联军队这两天就要进城了!”

顾云章领着沈傲城和赵兴武,先是一起换成了乡民装束,又将那个皮箱用破布棉花做成大包袱抱住,随即跟那使者溜出后门,徒步走了能有两里路,最后就上了一辆大马车。

马车一路前行,沿途遇到关卡盘问,那人坦坦然然的回答了,只说是自家几位兄弟叔伯上城来,一五一十讲的头头是道,没有一丝破绽。如此走了小半天,两边景色渐渐荒凉,果然是离开市区了。

67.东山再起

海团长说是上了山,其实并非钻入深山老林,而是进了城市四周较为偏僻的山村中。

顾云章等人经过了两日一夜的颠簸,千辛万苦的抵达了目的地。海长山出来迎接了,双方见面,各自犯着心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赵兴武见状,只得在其中做了个和事老,不住与两人交流,先是讲述路上危险,然后又询问海团状况——原来这海团基本还是当年投日时的原班人马,日本人一直对其不甚放心,所以进行了种种压制,不让其发展壮大,几年下来依旧是个团,海长山也就仍然还是个团长。这个情形说起来有弊有利,弊端当然是力量有限,利处则是上下齐心,易于管理。

因进村时就已是傍晚时分,所以这些人也没有多做盘桓,吃过晚饭后就要去各自安歇。海长山不认识沈傲城,影影绰绰的听顾云章和赵兴武都称他为“二叔”,愈发迷惑,又不好问,此刻也便含糊说道:“这位二叔……一路上也累了吧?你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给你腾房子睡觉。”

顾云章听了这话,冷淡说道:“不用,我们睡一间房。”

沈傲城早让顾云章磨的没了意见,如今听了这话,也十分自然,没有多想。海长山没拦着,待这两人进屋之后才把赵兴武单独叫过来,拽进自己房内盘问道:“那个老不老少不少的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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