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 第二卷 上————尼罗
尼罗  发于:2010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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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师长“唉呀”了一声:“那我写信还不得润色一下么?多两个字少两个字有什么关系?你这人怎么死心眼儿呢?”

顾云章探身将另一张白纸拿过来送到他面前:“劳驾,重写一份吧。”

马师长不和他一般见识,接过白纸一翻身扑在炕上:“行行行,你说吧!”

顾云章依照方才那套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这回再看马师长的成品,他很满意的点了头,又拿过水笔,在下方写了“顾云章”三字。

马师长想要尊敬他,可是无论如何也尊敬不起来:“合着你就会签字啊?你这派头够大,凭你这个本事,当师长是有点屈才,当委员长正好,会签字么!”

36.会面

在新年前夕,海团长等人千辛万苦的打出山去,来到了青县。

这一路上他们一直处在马国英部队的追杀中,亏得下面小兵听说进了青县就有饭吃,心里生出一股子勇气支撑着,能够咬着牙且逃跑且还击;可饶是如此,沿途还是丢下了百十来具尸首。后来到了青县外围时,马师的士兵出去进行支援,把这支狼狈队伍给护送进了城。

海团长和赵团长连口水也没喝,直接就去见了顾云章。顾云章坐在炕上,见这两位浑身上下烟熏火燎,又有尘土又有鲜血,就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来了?”

海团长刚跑完长路,喊了一声“师座”之后,就喘的再说不出话来。赵团长一直骑着马,此刻倒还气息平顺,可也说不出什么来,对着顾云章只是笑:“大哥,你没事就好……这些天可吓死我了。”

顾云章没心思和他们扯闲篇儿,开口便问:“队伍里还好?”

海团长这回抢着答道:“跑了一帮……当时都说你恐怕是凶多吉少,有人就活了心思,下山投降去了……能有个七八十人吧!”

顾云章用眼睛扫视了这两位,随即换上一副严肃面孔,郑重其事的说道:“青县是马文化的地盘,说是双方合作抗日,其实也得分出个上下主次来。现在咱们队伍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我又断了一条腿,无论如何得老实一段时间。你们给我狠狠规矩着下面,不许小兵胡闹!听见了没有?”

海团长立刻答应了一声,而赵团长却是上前一步俯下身:“大哥,你这腿受伤了?怎么弄的?哪条腿啊?”

顾云章一掀腿上棉被,给赵团长看了右大腿处的夹板,而后将被子又盖了回去:“我没事,养两天就好了。你们出去,马上把小兵集合起来关进营里,别让他们往街上跑。”

两位团长很熟悉自己手下崽子的秉性,听了这话就忙忙的要走。海团长先出了门,赵团长随后刚往外迈出腿去,就听身后顾云章出声问道:“赵兴武,我那胖小子呢?”

赵兴武立刻回头答应道:“我这就让人把他送过来,他在我副官那儿呢!”

海赵二团长出去的很及时,乍一进县城的顾师士兵们在狂喜之下,已经开始了对馒头铺子的劫掠。海团长向天开了几枪,而后用枪托将饿红了眼的小兵们砸成一队,齐步走着前往营盘。赵团长知道自己这个师现在是寄人篱下,担不起搅扰地方的罪名,故而掏出两个钱来,还想对馒头铺子做出了一点赔偿;哪知那铺子老板并不收钱,还说:“几个馒头值什么?你那兵还都是半大孩子呢,为了抗日命都可以不要,我还舍不出一点米面来?长官,你吃吧,刚出锅的,别客气。”

赵团长没见过这么通情达理的老百姓,登时就感动了。

离开馒头铺子后,他回头对身边的勤务兵说道:“你听听,这才叫人话呢!咱们山外那几个村里住的全他妈是混蛋,要他一粒米跟要了他亲命似的,就嫌咱们打仗扰着他们过日子了,恨不能把咱们全饿死,他们好老老实实当顺民。他妈的!我有时候看着那帮老百姓啊,打仗都提不起精神来,觉着没意思!”

在赵团长发表高见之时,他的副官已然把沈天生带到了顾云章面前。

副官很识相的退了出去,而沈天生站在门口,微微探身望着顾云章,脸上的神情堪称迟钝,只有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几乎是含着泪花了。

“哥哥……”他轻声唤道,同时向前走了两步。

顾云章见他要哭不哭的凝望着自己,一脸傻相,就向他招了招手:“天生,过来。”

听了这句回应,沈天生像大梦初醒似的,猛然就冲到了顾云章面前:“哥哥……”他抓住顾云章的手紧贴在胸前,声音中也带出了哭腔:“他们说你死了……还说你再也回不来了!”

顾云章抬起头,见他蓬头垢面的,那眼泪说来就来,把面孔愈发冲成一只花猫模样,就笑了一下:“以后不要相信这样的话,我是不会死的。”

沈天生依旧狠命握着他的手,也没有咧嘴嚎啕,就单是望着他滔滔的落泪。

他看顾云章,顾云章也抬头看他。两人都不说话,沈天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可怜;顾云章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温柔。

良久之后,沈天生弯下腰搂住他的脖子,撅起嘴在他脸上“叭”的亲了一大口。

顾云章微笑起来:“你不要晃我,我腿疼啊。”

青县虽然不是什么四通八达的大县城,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未经战乱,倒也有一种别样的繁华。顾云章让门外那个副官带沈天生上街,先在成衣店中从里到外买了一身新衣,而后去澡堂子里搓掉这积攒了大半年的老泥,又找理发匠给他剪了头发。下午时分,那副官把沈天生送回来了。

其时顾云章正躺在炕上想心事,忽然房门一开,沈天生伸进了一个笑嘻嘻的脑袋:“哥哥,我回来啦!”

顾云章坐起来,就见沈天生穿着一身枣红缎子面皮袍,底下露出黑色的长裤皮鞋,短发抹了生发油,整整齐齐的偏分梳开,瞧着正是一位又体面又可爱的小少爷。而沈天生本人虽然傻,但对于美丑还有些知觉,如今穿了新衣裳,也知道欢喜满足。

高高兴兴的走到顾云章面前,他将一个纸包放在了炕沿上,而后就弯腰去解那捆成十字花的细麻绳:“哥哥,我给你带了糯米糕回来。”

顾云章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背,又凑过去嗅了嗅他的额头,心里忽然想道:“第一次相见时,他就是这样的装束打扮……他本来就是个少爷……”

这时沈天生已然解开纸包上的细绳,用两根手指捏出一块软颤颤的白糕送到顾云章嘴边:“哥哥,这个好吃。”

顾云章下意识的咬了一小口,可随即就一扭头将其吐了出去:“这是谁给你买的?”

沈天生馋极了,早将剩下那半块尽数塞进了嘴巴里,一边嚼一边回答道:“是副官,副官给我买的。”

顾云章眼望着沈天生那一张一合的嘴,恨不能把他口中的糯米糕抠出来:“是你要的,还是他主动给你买的?”

沈天生咽下一口:“是我自己要的。哥哥,你不爱吃吗?”

顾云章这才放了心:“你吃吧,我不吃。”

沈天生在他身边挤挤蹭蹭的坐下了,然后就将那个纸包放在腿上。

顾云章微微侧身,抬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沈天生靠在顾云章的怀里大嚼糯米糕,心里实在是感觉幸福极了。

幸福到了极致,他几乎有些坐不住,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俯身把脸贴在了顾云章的胸前,哼哼唧唧的使劲蹭了两下。

蹭完了,他坐正身体,继续往嘴里填糯米糕,两个腮帮子都鼓溜溜的,噎的直伸脖子。

后来他也有些吃不动了,就捧着纸包扭头问顾云章道:“哥哥,以后咱们是不是天天都有饭吃了?”

顾云章用另一只手捏着他的小尖下巴:“是。”

沈天生笑起来,把两只大眼睛完成了半月形:“真好。哥哥,那今天晚上是不是还能吃肉?”

这回没等顾云章回答,房门一响,却是马师长迈步走进来了。

马师长没有仗可打,所以只好把心思放在了新年上。此刻他拎着两只喷香的熏猪耳朵,正打算和顾云章商议如何分配粮食,不想进门后迎面便见顾云章搂着个少年。他愣了一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觉尴尬。

顾云章倒是不在乎,见他来了,便出声问候道:“马师长,请进,有事吗?”

马师长迟疑了一下,尽量将态度放坦然,做满面春风状:“顾老弟,你这搂着的是哪一位啊?”

顾云章很认真的想了想,随即答道:“我相好的。”

马师长一看沈天生,见他生的白净喜相,就朗声笑道:“你老弟眼光不错啊!”

顾云章听了这话,便扭头看了一眼沈天生,结果发现他正直勾勾的盯着马师长手中的大猪耳朵,脸上那表情简直堪称痴迷。

短暂的迟疑了一下,他低声说道:“马师长你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什么猪耳朵?”

马师长又愣了:“我……”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对又肥又厚、大如蒲扇的熏猪耳朵,同时就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来:“两只猪耳朵……不成敬意,你就拿着吃吧。”

顾云章那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模样:“那就多谢了。”

马师长把猪耳朵放在靠窗的桌上,然后转入正题:“我刚才看了一眼军粮,怎么着也够熬过开春了,吃好是不能够,但总能吃饱。咱们现在都是一起的队伍,我不分薄厚,大家吃一样的伙食,你看怎么样?”

顾云章向他点了点头:“马师长是个厚道人。我那小兵在山里都要饿死了,现在能吃上饭,已经谢天谢地,绝不会再挑三拣四,你放心吧。”

马师长见他那手还搭在沈天生的肩膀上,不好久留,便搭讪着离去了。

顾云章如今虽然拥有数目不明的金银,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财主,但这并不耽误他向别人讨食儿。在他眼中,金条大洋和猪耳朵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金条大洋意味着宏观上的粮食与军火;而猪耳朵对他则具有直观上的刺激。马师长一走,他就拍了拍沈天生的后背:“吃去吧。”

沈天生站起来一大步就蹿了过去,双手抓起一片猪耳朵扭身跑回来:“哥哥吃!”

顾云章这两天吃的挺足,此时就摇头笑道:“我吃过了。”

沈天生把猪耳朵送到嘴边,吭哧一口咬了下去!

马师长再怎么着热情,也犯不上给顾云章送礼。精挑细选的两只大猪耳朵就这么被顾云章要了去,他坐在房里守着事先烫好的烧酒,越想越气闷。

他派勤务兵出去再给自己买两只猪耳朵回来下酒,可勤务兵出门跑了好几家熟食铺子,却是再也寻不到那样两只完美的肥猪耳朵了。

勤务兵拎回来两只干瘪瘪的小猪耳朵,让厨房切成丝端到了马师长面前。马师长一边吃喝,一边在心里暗骂:“这个馋嘴不要脸的,现在肯定正和他相好的吃我那大猪耳朵呢!妈了个×的!”

37.乐极生悲的沈天生

青县这地方大概是风水好,顾师在这里驻扎了半个来月,一仗未打,每日功课就是消消停停的享用两顿干饭,其余时间无所事事,除了玩闹便是睡觉。海团长受了顾云章的命令,隔三差五的就过来巡视一番,看贼似的管着这帮小兵,根本不让他们出营盘。

海团长厉害,急眼了真动枪,所以小兵们在畏惧之下,也就收起满肚子歪心,安安生生的留在营里享福。及至到了新年,上面长官喂了他们几日回锅肉,又四处搜罗了一群便宜妓女送入营中,把小兵们都乐疯了,随即就开始争风吃醋的干仗;海团长正在窑子里快活,听了这个消息,气的披着棉衣上马回营,把几个为首之徒揪出来狠打了一顿军棍。

海团长能者多劳,大包大揽;顾云章也就闲了下来,专心去养他那条伤腿。大年初五这天晚上,马师长过来找他玩纸牌。因天黑的早,所以马师长拿来两个极大的烛台,上面各插了十来根粗蜡烛,尽数点燃后亮如电灯,虽是摆在桌子上,但炕上之人低头看牌,都瞧得分分明明。

顾云章过了两天舒服日子,也生出一点闲心来,愿意和马师长娱乐一番。沈天生穿着长裤短褂趴在一旁观战,又把下巴抵在了顾云章的大腿上。

马师长盘腿坐在热炕上,一边掂量手里的牌一边扫了沈天生一眼——经过刚才片刻的观察,他已经发现这半大小子傻的很,脑子里缺了不只一根筋。

“老弟啊……”他随口发问:“你这个小相好的今年多大了?”

顾云章被问住了,微笑着想了想,他低头摸了沈天生的脑袋:“你多大了?”

沈天生翻身仰卧过来,对他摇头:“记不清了。”

顾云章扔出一张牌去,自嘲似的笑道:“十六?十七?我也不知道。”

马师长也跟着笑:“你这人啊,连这都不知道,人家白跟你相好一场了。”然后他伸长手臂,用纸牌去刮了沈天生的头发:“哎,小兄弟,这姓顾的对你好不好?”

沈天生侧身面对了他:“好。”

马师长眼睛一转,忽然涎着脸探身向他凑过去,笑嘻嘻的又问:“那他一宿得折腾你几次?”

沈天生没听明白,愣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回答;而顾云章伸手在他肩膀上搡了一把,出言提醒道:“你给我坐稳当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牌往屁股底下藏,自己摸摸,一欠身全带出来了!”

马师长登时臊了个大红脸:“玩牌哪有不偷的?我又没偷你相好的。”

顾云章横了他一眼:“你敢哪!”

马师长忽然起了胡闹的兴致,扔下纸牌后就起身要去拉扯沈天生。沈天生吓了一跳,登时一头拱进了顾云章的怀里。顾云章一手护着沈天生,一手去推马师长:“干什么?你老实点!”

马师长这辈子还没老实过。顾云章越拦,他越来劲儿,嬉皮笑脸的非要和沈天生“亲个嘴儿”。顾云章行动不便,有力气也使不出来,又不能和对方认真的翻脸,情急之下就“哎哟”一声,十分痛苦的俯下身去:“我这腿啊……”

马师长立刻停下动作:“我是不是碰着你了?”

顾云章低头皱眉连连挥手,仿佛是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马师长登时就惭愧后悔了。一屁股坐回原位,他苦笑着解释道:“这可真是……得,算我讨厌!你那骨头没事儿吧?”

顾云章屏住呼吸,把脸都憋红了,半晌后才直起腰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马师长,你还嫌我不够遭罪么?”

马师长见他变脸失色的,显然是疼极了;而沈天生紧搂着他的腰,也正满眼惊恐的望着自己,就感到讪讪的,觉着这一场玩笑真是闹得太没意思了。

马师长收拾了纸牌,羞愧而扫兴的告辞而去。沈天生见他走了,这才起身面向顾云章,很关切的问道:“哥哥,你的腿还疼不疼了?”

顾云章立刻就收敛了面上的痛苦神色,并且还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不疼了,睡觉!”

沈天生跪在炕上展开被褥,又将两个枕头也整齐摆好;而后就跳到了地上,蹲下来为顾云章穿鞋。顾云章那腿养了一个来月,如今已然拆下夹板;骨头虽是接碴长上了,可因不敢使力气,所以也不知到底长的怎样。他很怕自己落下残疾,处处小心,对这右腿保护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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