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 第二卷 上————尼罗
尼罗  发于:2010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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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章找到沈傲城,向他要了两百块钱。

沈傲城虽然不知道他要钱做什么,可是明白以他那种资历,只要肯伸手,日本人绝不会亏待他;换言之,他并不是靠借钱为生的穷无赖。故而就毫不迟疑的拿出钱来——还多给了他一百,也没有询问那钱的用途。

顾云章接过钱来揣进口袋里,同时说道:“这钱我就不还了。”

沈傲城像个慈祥老父似的,向他连连挥手:“我不缺钱,不要你还。下午别出门,我找裁缝过来量尺寸预备冬装,全家都得添衣裳了。”

顾云章一听这话,颇觉疑惑:“你家里添衣裳,我留下来干什么?”

沈傲城笑道:“你难道是不要穿衣裳的吗?”

顾云章更加疑惑了:“我这身上穿着呢!”

沈傲城走到他身边,伸手捏了捏那衣角:“太薄了,都是样子货。我屯了不少好皮子,先前是打算卖的,现在不卖了,自家留着用吧。”然后他抬手在顾云章头上胡噜了一把:“小老弟啊,说句不怕你着恼的话,在我眼中,你和我家老大都是一样的孩子,我不把你当外人,你也不要和我客气啦。”

顾云章万没想到沈傲城拿自己当儿子看,真是惊讶不已,甚至慌乱失措的后退了一步。

沈傲城的好意让顾云章感到无比不安——他受不了旁人善待自己,因为讨厌报恩。

翌日傍晚,他揣着三百块钱离开沈家,沈天理问他:“你要死到哪里去?”

他一本正经的反问道:“我有钱了,你跟不跟我?”

沈天理哈哈笑道:“你会有钱?好吧,就算你有钱了,那我跟你干什么去?”

顾云章答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们是朋友,我理应供着你。”

沈天理心思单纯,丝毫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只是继续嘲笑:“那我就等着您老发财的喜讯了!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别超过五十年啊!”

顾云章点点头:“好,你等着吧。”

顾云章独自走出胡同口,然后叫了一辆黄包车,前往日本俱乐部。

抵达之后,他进去开了一间房。鬼鬼祟祟的上了楼,他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三个便衣警探。

日本俱乐部就是先前的北京饭店,当年顾云章初来北平时,曾在此地大开眼界;如今他故地重游,也别有一番乐趣。安安稳稳的在房内住了两天,他无事时便站在窗前,从纱帘缝隙中窥视楼下情形。

楼下皆是日本特务,正在故作悠闲的来回巡视,也许就在等着他出现。

52.离开北平

死在日本俱乐部的满洲国官员,当年在中央政府内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外界风传他是死于军统的暗杀,但日本人并不肯承认,反是在报章上发表了长篇累牍的辩白,欲盖弥彰的想要证明那凶手不过是个过路的疯子。

反正疯子已经被大官的卫兵扫射成筛子了。

如果像大官这般的要人们再横死上一两个,那日本人的脸上就挂不住了。

在俱乐部枪击案发生后不久,八十川少将得知了顾云章那诡异的行踪。这让他十分不安,登时就从新京乘飞机赶来了北平。

他倒不是怕顾云章也被人枪击了——顾云章现在穷困潦倒,似乎并没有被暗杀的价值;他担心的是顾云章和军统联系上,届时再偷偷逃走,或是做出别的乱子来。

在过去的两年中,关东军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财力,好容易才剿灭了顾云章这一股子抗日军队。顾云章的战斗力实在是不容小觑,如果他真的不能为日本人所控制,那南方大将宁愿将他秘密处死。

不过能不杀,还是不杀为好。

顾云章在日本俱乐部内住了两天,门前十分清静,连鬼也没来一个。第三天他自己出门,捡那喧嚣地方走了一遭。说起来北平也沦陷两年多了,虽然这亡国奴的日子不好过,但既然不死,就总得一天一天的活下去。元旦即将到来,那繁华之处的人流也是熙熙攘攘的,汉奸新贵的儿女太太们招摇过市,别有一种畸形的热闹。

顾云章在特务的包围下,于人群中混了大半天。

顾云章这人的爱好很有限,吃喝嫖赌都不好,就喜欢逛大街——也不是要买什么,单是东张西望的看新鲜。当晚他回到饭店,继续神神秘秘的闭门不出;而特务们则立刻跑到八十川少将那里,向他汇报今日的跟踪成绩:“顾云章的行迹真是可疑极了,专往人多的地方挤,显然是对我们有所察觉,想要趁乱脱身。除此之外,他还在一处耍猴场子前站了足有两个多小时——少将,我们认为像顾云章这样的狡猾之徒,一定是借看耍猴之机,有所企图!”

八十川少将紧张起来:“那他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特务们一起摇头。

八十川少将点了点头,很有决断的低声下令道:“那就把耍猴人抓起来严加审问!”

特务们当即领命而去。

八十川少将穿上笔挺军装,蹬上长筒马靴,套上黄呢披风,衣冠楚楚的出了门,直奔日本俱乐部。

他搞了个偷袭,毫无预兆的敲开了顾云章的房门。不等人让,他径自迈步进屋,同时口中笑道:“顾先生,好久不见啊,你好吗?”

顾云章一直在等日本人到来,等的都有些发急了。

但他脸上不动声色,那神情几乎偏于冷峻肃穆:“还好。”

八十川少将回过身来,对他露出一个很了然的微笑:“顾先生怎么搬到这里来住了?”

顾云章依旧是面无表情:“不行吗?”

八十川少将打太极似的笑道:“当然行。其实我认为顾先生住在这里非常合适。以你的身份,本不该住在那种破落居所。”

顾云章默然无语的望着他。

八十川少将看他没意见,就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里也不是久居之地,我看顾先生还是随我迁去奉天为好。关东军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你要相信我们的好意。”

顾云章就近在椅子上坐下了,自己低头揉了揉右腿:“我无意带兵做官。”

八十川少将听他那话里有了活动的意思,登时仰头笑道:“哈哈哈,顾先生,无论是南方大将,还是鄙人,都很愿把你当成一位朋友来看待。难道你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只能是合作与利用吗?顾先生,你放心,我们日本人是很讲道理和情谊的,一定会让你在满洲国的土地上,快乐的生活!”

顾云章冷笑一声:“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八十川少将下定决心,这回定要将顾云章从这块是非之地上带走,所以不等他说完,就异常坚决的一摆手:“不,有必要,很有必要!”

八十川少将懒得再和顾云章废话,他直接就叫人进来,把顾云章连推带架的运下楼去,塞入车内,送至车站,前往奉天。那顾云章一路上的态度十分复杂,是冷淡中透出一丝愁苦,愁苦中又带有一抹扭捏,仿佛是心怀着万分的不得已,其实暗地里得意极了。

糊火柴盒的日子要过到哪天算一站?再说他当年做土匪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寒苦过,难道出生入死的打了这么多年仗,混的反倒越来越往下了?从来没有这个道理么!

他依旧是不愿出头露面,但是很想从日本人手里弄点钱出来,起码能让自己过得下去;况且不要白不要,就当吃大户了。

可话虽这样说,日本人毕竟也不是傻子,未必就会这么心甘情愿的供养着他。顾云章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会向日本人伸着手去讨要——一旦这样伸出了手,那他的身价立刻就要大大贬值了。

顾云章想要让日本人主动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而报纸上的枪击案给了他灵感。他跑到日本俱乐部内,开始有计划的故弄玄虚。

到目前为止,这计划只进行了一个开端,他没想到八十川少将会这么早便出场。

抵达奉天后,八十川少将先把顾云章软禁在旅馆内,随即飞回新京,向南方大将报告顾云章的近况,并且着重描述了他那种绵软漠然的不合作态度,以及自己对其异常举动的种种担心猜测。

大将不愧是大将,听了这话后脑筋一转,立刻就做出了指示——马上把顾云章送去本溪湖,给他在煤铁公司里找个位置!

顾云章放在哪里都是个危险分子;现在莫说他不愿带兵,就算他肯,南方大将还要掂量掂量呢!万一他领着部下士兵在满洲国的地界上又造起反来,那怎么办?再拨出几万人马去追着他转大山?

北平的形势太复杂,顾云章本人又表示不愿在奉天白吃白喝;所以南方大将灵机一动,决定把他安排进矿区里去。矿区乃是个半封闭的世界,铁丝电网和日本宪兵一样都不缺少,料想里面绝混不进军统特务和赤党分子。届时让他在那儿当个把头,有吃有喝有钱,时间一久,纵算他是个英雄,也要渐渐懈怠下去了。

53.自投罗网

在这一年的农历春节过后,沈天理收到了一封信。

因为自从满洲建国起,关外的地方都被日本人划分的乱七八糟,所以他看着信封上那“奉天省”三个字,足反应了好半天,才猜测出那大概就是先前的辽宁。

撕开封口倒出信笺,他打开一看,就见上面竖写着两行秀丽小楷,然而细读起来,却是让他大皱眉头——他毕生还没有读过这样简短直白的信件,其内容如下:

“沈天理,我现在有钱了,你过来吧!”

落款之处笔迹骤变,成为三个无锋无角的方块字:“顾云章”。

沈天理哭笑不得的将这封信折好揣进口袋里,先是觉着那贼王八口气忒大,居然上来就让自己过去,连个商量都不打;随即又感到好笑,心想不知这穷鬼到底是发了什么财,居然还真想着自己——若是有机会的话,去瞧他一眼也不错,反正自己是个大闲人。

思及至此,他将信封掏出来,又仔细看了一遍那发信的地址,记下了“本溪湖市西塘煤矿”这几个字。

沈天理去找了他父亲:“爸爸,那个姓顾的来信了,你猜他跑哪儿去了?”

沈傲城赋闲在家,日益发福,此刻正抱着小杰在房内来回散步,听闻此言就转头看了儿子:“哪儿去了?”

沈天理笑道:“他跑到关外煤矿里发财去了!”

沈傲城思索片刻,随即叹气:“这个人啊,当初一声不吭的就走了,现在才有了消息,让我白白担心好久,真是个不懂事的。”

沈天理一直没觉着顾云章好,不过此刻听他父亲发出批评,就立刻倒戈道:“他又不是你养的,凭什么出门还非得告诉你啊!”

沈傲城先前在外也是个体面人物,可自从回家之后,真是被这长子熊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沈天理如此说话堵他,他也只是默然无语,不去与其争执。

这时沈天理又问:“他还请我过去玩儿呢,我去不去啊?”

沈傲城无精打采的答道:“别去了,何必要给人家添麻烦?何况顾云章他……他也不是个一般人,你年纪还小,不要和他在一起混。”

“怎么?他不是好人?”

“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

沈天理扭头向外迈步便走:“你越不让我去,我越一定要去!瞧你那个吞吞吐吐的样子,他请我那也是看我的面子,又不是看你老爷子的面子,你跟着掺和什么?”

值此乱世,沈傲城真是不愿让沈天理这样草率出门;但沈天理这些年来草率任性惯了,根本不听他那套。这样大的儿子,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沈傲城还有什么办法?也只好由他去了。

于是沈天理就拎着个大皮箱踏上北上的列车,直奔本溪湖市而去。

经过了长久的旅途,他一下火车站,见周遭乱纷纷的十分陌生,心里就有些后悔了。不过他实在是很想看看发了财的顾云章是副什么模样,所以还能打起精神,找来一辆黄包车前往西塘煤矿——起初车夫嫌路远,还不想去;那沈天理一身阔少习气,懒得同他交涉,直接掏出一张钞票递到对方面前:“你到底走不走?”

车夫见钱眼开,又见沈天理气派不凡,就笑着借过钱来:“走,您出这个价儿,那跑断腿也是要走的;不过丑话说在头里,我不能把您送去西塘大门口,那附近有宪兵乱抓人,您到时就在附近下吧!”

沈天理抬腿坐上车去,莫名其妙的问道:“为什么要乱抓人?”

车夫扶着车把跑将起来,头也不回的答道:“唉,抓人进矿挖煤去呗。”

那车夫腿脚利落,一路顺顺利利的就把沈天理送去了目的地。沈天理独自走到了煤矿大门口,见两旁有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站岗,心里就有点发怯,迟疑着不敢上前。

以他这样的面貌服饰,出现在矿区是很突兀的。他来回踱了不久,便有警察模样的人走过来喝问道:“哎!干什么的?!”

沈天理听他说话粗鲁,心里十分不满:“你们这儿有没有个叫顾云章的?我找他!”

这时门内又陆续走出几人,听闻此言后倒是缓和了脸上颜色,语气也温柔了些许:“你找顾爷啊?你是他什么人啊?从哪儿来的?”

沈天理蹙起眉头答道:“我是他朋友。北平来的!”

那几个警察相视一眼,而后似乎是一起犯了难:“顾爷今天没来啊……要不您去他府上瞧瞧?”

沈天理一听穷鬼的狗窝居然还能称得上一个“府”字了,就心中又是嗤笑又是好奇:“我也不知道他的住址,上哪儿瞧去?”

对方一听,立刻张罗人赶大马车过来,亲自送他前往顾宅,且有个伶伶俐俐的日本人跳上车去做向导,顺便把沈天理好生盘问了一番;沈天理被他试探的很不耐烦,后来干脆就不作理会了。

沈天理发现这本溪湖市内的格局十分有趣,倒像是被一条线分成了两半,一边脏乱喧闹,一边素雅整齐。那陪客很得意的向他介绍,说这洁净地区叫做“洋街”,是专供日本人居住的。

沈天理就纳了闷:“顾云章成日本人了?”

陪客沉吟了一下:“呃……那倒不是,他只是……住在这里。”

沈天理继续疑惑:“他怎么和你们日本人勾搭上了?他不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货吗?”

陪客摸着下巴:“这个……顾先生一直都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好朋友,我们当然不会让他继续穷困潦倒下去!”

沈天理瞪大眼睛,心中的问号源源不断的拱将上来,喉咙口中就堵了一句话:“姓顾的原来是个大汉奸?可是他先前为什么会住在破房子里糊火柴盒呢?家里的老东西又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呢?”

沈天理有点慌张,觉着自己来的的确是过于冒昧;想要跳车逃跑,可惜为时已晚——马车停在了一处崭新院落门前,却是顾宅到了。

顾宅是座二层的洋灰小楼,四周围着砖墙,看起来不算美观,很有些堡垒的意思。守门的听差过来开了大门,先是对那日本陪客鞠了一躬,且用日语交谈了两句,然后才转身向楼内走去。

沈天理看了顾宅这般架势,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片刻之后,那听差把顾云章引了出来。沈天理遥遥的望过去,就见他上穿蓝缎子面薄夹袄,下配着黑色长裤皮鞋,虽是打扮的土不土洋不洋,但因细腰长腿,所以倒也别有一番风采;除此之外,他那头发剪短了,脸面也收拾的十分白净,加之步伐矫健,乍一看上去,竟是个十全的公子哥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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