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野人谈恋爱(出书版) BY 李葳
  发于:2010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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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忍冬摇了摇头,比了个手势要地坐下。「这是我私下找你出来,所以我们不要拘泥于公司的身分,我叫你小何,你叫我忍冬哥。」

他摇了摇头。「我还是称呼您王董比较习惯。」

「那就随你了。要喝什么吗?不要客气,我买单,尽量点吧。」

何箪生点了杯清淡的琴酒,王忍冬则替自己追加了一杯纯酿威土忌。在等侍着服务生送上饮料的空档中,何箪生睁着清秀黑瞳,好奇地打量着酒吧。

「很少来这种地方吗?」

箪生吓了一跳地转回头。「是啊,我不常逛夜店。」

「大部分的时间,你都是以工作为中心在生活吧?我听莱锋说过,他一直认为你是工作狂,还抱怨我加太多工作在你头上。」

「不,怎么会。」客套地回答,眼中出现困惑的神色。

这时,服务生送来了饮料。

王忍冬等到服务生离去后,率先拿着酒怀,举起。

「敬你,小何。多年来谢谢你的帮助,让我即使人不在台北,也能快速掌握这里的情况。」

「……不敢,我只是做我的工作而已。」

但王忍冬的话还没有说完。「说到工作……你的工作项目里,什么时候包括和我的儿子上床了?小何。」

何箪生整个人愣住,手中的杯子直坠到地面,登时破碎。

第八章

何箪生连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都想不起来了。

七魂失了三魄地站在漆黑的玄关处,不知经过了多久,因为手上所拿的钥匙突然掉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才将他惊醒。

今天似乎和摔东西特别有缘,他自嘲地蹲下来捡起钥匙。

甩甩头,清清脑中的杂念,走进漆黑的屋内,回到自己暂时借住,却一住住了好几个月的客房——啊,对了。

开启房门,望着大大方方地霸占着自己睡床的男人,箪生想起了出门前发生的小小插曲。

那时候箪生急着要出门,石亚瑭却一直赖在他的房间内,藉关心箪生的身体之名,行骚扰之实,说不走就是不走。箪生不敢让亚瑭知道自己与王忍冬有约,不得不用「美人计」,去泡了杯加料的牛奶,以嘴喂嘴的方式,哄石亚瑭喝下去。

现在床依然被恶霸占领中,今晚恐怕得另觅睡觉处了,他不由得摇头叹息。

「专门给我找麻烦。」

一屁股坐在床边,箪生一手撑在床垫,斜眼瞥视着呼呼大睡的亚瑭。

其实仔细地瞧,石亚瑭与王忍冬相似之处并不多。也许是遗传了母亲中非混血的因子较强,亚瑭有着狂乱鬈翘的发、狂野性厩的丰唇、栗色眼眸与黝黑古铜色的皮肤。可以说,除了高大的骨架、笔挺的鼻梁明显是来自父亲以外,其他地方都和中美温血的王忍冬大相迳庭。

你和我儿子上床的理由,该不会是因为过去我曾经拒绝过你的示爱,所以你才扯上了我的儿子?

箪生苦笑了下。他实在不该那么「理智」地回答,他应该直接告诉王忍冬,去照照镜子,答案就在那里面才是。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在刚才的那场对谈之前,箪生对于自己与石亚瑭之间的关系,有感觉到一点点、一咪咪的罪恶感,在那场对谈结束之后,罪恶感也已经荡然无存了。

暂且把时间逆转到一个钟头之前——

「你……说什么?」

箪生以为王忍冬的第一个间题已经够尖锐的了,没想到第二个问题更不留半分情面,比当众狠狠地甩他一巴掌更教他痛彻心肺。

「要我再重复一次吗?我想知道你勾引亚瑭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当年我没有办法抱——」

「不是!」

箪生冷着脸否认。

他不敢相信王忍冬会以这样伤人的方式,重新提起当年的事。箪生所珍藏的回忆,在这一刻变得愚蠢、污秽。

那是一个缺乏恋爱经验,是憧憬、是恋慕都傻傻分不清的晚熟大学生,一时被冲昏头的无谋之举。

在「侗华」打工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箪生就像居无定所的游击部队,哪里需要人手,他就去哪里帮忙。而且因为他是男生,加班方便,所以经常配合一些紧急事项,留下来协助,有时候一忙起来昏天暗地的,等箪生回过神时,常常已经到了深夜——那一天也是,他处理完人事经理交办的事项后,才赫然发现整间办公室的人早都走光了,

「咦?还有人在呀!你叫……小何,对吧?」

「是!」

看到大老板突然现身已经够讶异了,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工读生的名字,老板也没忘记。当下心中对老板敬佩的、景仰的,憧憬的程度,一口气增加到了爆表的程度。

「就剩你一个?」

「是。」

「肚子饿不饿?」

「哈啊?」

「我饿扁了,走,陪我去吃清粥小菜,我请客。」

高高在上的大老板,一点架子也没有地邀一名工读生去吃饭,态度亲切得有如邻居大哥。可想而知,这个邀约对一个亟需被肯定、接纳与鼓励的年轻人来讲,可说是受宠若惊,心中早已感动落泪。

在餐厅里,他们的互动就像朋友一样,大老板将许多他在商场上奋斗的故事告诉他,还给了他许多有用的建议。而他也像块海绵一样,拚命将这些东西吸收到脑子里,想成为金融企业的新生力军的念头逐渐萌芽。

甚至用完餐,大老板还自己开车送他回去。

「停在这边可以吗?」

「嗯,谢谢您送我回来,还有刚刚的宵夜。」

「不客气。你以后有什么烦恼或问题,不须顾忌,可以找我商量。对自己有信心一点,以你的工作能力,不管毕业之后的出路是什么,应该都能胜任愉快的。」

「多谢您的关心,我一定会好好参考您的意见去努力的。」

「嗯,加油喔,要相信自己。」

如果那时候不要那么冲动有多好?事后回想,当时的自己一餐饭吃下来,满脑子已经被谈笑风生、自信成熟的男人给占据了,眼中自动替男人加上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背景。在看到男人对自己眨眼、微笑,以及想到自己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像此时此刻般,能单独占有这个人的时间,愚蠢的街动便让他不禁跨步上前。

「我……喜欢你……」

冲动地说了那句告白,他没有期待能获得回应,他只想替自己涨得满满的心,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全公司的人,即使是小小的工读生,都知道眼前的男人「花名在外」的辉煌战绩,因为男人每天总是搂着不同的女子出现。大家都很佩服他拥有即便再繁忙也能找到时间约会泡妞的精力与体力。

箪生则觉得男人宜称「男人可一日不食肉,但不可以一日没有女人」的时候,说话的那股酷劲,实为男性典范,即便他还被里奈子笑说「别太神化王忍冬,就女人而言,那家伙根本是最糟糕的榜样」。

「嘿,过来……」

但,箪生再一次地被男人的善体人意感动。当他完全不知道男人把自己叫过去,是要做什么的时候,男人勾勾指头,示意他弯腰靠向自己。接着,突如其来地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你也很可爱,小何,太可惜你是个男人。但我很高兴你的心意,你要继续做我的好友,知道吗?」

那时候的箪生,除了拚命忍住泪水,努力点头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王忍冬可以选择假装没听到他的告白,迳自开车离去,可是他不但没那么做,还很明白地回应了他的心意,接受了「友谊」,婉拒了「爱情」。

可想而知的,王忍冬在箪生心中的地位,骤地提升到最高点的理由。

箪生一直深信很难再有其他人能超越王忍冬,因为无论是作为老板、作为一个男人或是作为一个人,王忍冬的格局都太高了,旁人无法比拟。

一个人能有那么多死忠的部下(——包含箪生在内),绝对是有道理的。

这段弥足珍贵,可说是箪生誓死效忠「侗华」的理由的记忆,却在十年后的现在被打破了。

「你没有把亚瑭视为我的替代品,那么,你是爱上了亚瑭吗?总有一个理由,让你们在一起。我这双眼看得很清楚,亚瑭追你而去的样子,完全为你神魂颠倒了。可是我还看不出来,你对亚瑭有什么想法?」

看不出来吗?

很好。那代表这些年下来,自己也不是毫无成长的。箪生苦笑着。

「我不认为我该和您讨论我对亚瑭的想法。我认为第一个有权知道我的想法的人,应该是亚瑭而不是您。」客套而疏远的,他说道。

先前的几句问话,箪生的内心早已经受到无可弥补的重创,但他坚持挺直背、打直腰,把一切的失望、错愕、破灭的痛苦情绪,以面无表情的冷静全面覆盖住。

纵使激动地反驳、怒指对方推卸责任,也只是白白让否认的力量变得更弱,这是秘书生涯十载学习到的智慧之一——如果想让别人把你的话听进去,冷静地应对会比非理性的叫嚣有用。

当然,要不是箪生太古板兼死脑筋,嘤嘤哭诉委屈也是一个选项。

「呵,不傀是我的手下,不容易对付呢!」王忍冬摇摇头说:「说对付也不对,小何。我不希望和你变成敌对的关系,我们不该是敌人,我只是太在乎我的儿子,你能懂吗?」

怎么不懂?

「亚瑭的母亲是我这辈子爱过的女人里面,唯一我考虑过要娶她回来的,可是我不忍将她从热爱的非州带走,只好尊重她的意愿。在得知她往生的消息后,我不知后悔过几千、几万次,假使当年我带走她了,就算后来她发生任何意外,也不会因为待在那种落后的地方,无法获得更好的医疗而走了。

「更叫我悔恨的,是我以为孩子跟着母亲过着温馨的小家庭生活时,原来亚瑭早已失去了母亲的依靠,而我竟没有收到通知,一无所悉,我可是他的父亲啊!我当然要把这孩子要回来,我不会再让他回到那个落后的地方,重蹈我失去他母亲的覆辙。我花了多少功夫在劝亚瑭到我身边来,你不也知道吗?小何。」

是啊!接过了几次王忍冬的诉苦电话,说他多思念儿子,睡不着又吃不下后,箪生才会采取行动,希望能帮忙劝说亚瑭离开非洲,回到王忍冬的身边。

如果王忍冬知道,亚瑭离开非洲的关键是箪生,也许他就不会暗示箪生在勾引他儿子了。

「我对他寄予这么大的希望,我还打算近期宣布亚瑭是我唯一继承人的消息,结果你们却……」

箪生敛着眉,不发一语。他知道王忍冬在等待着,等他自己说出「我会自己离开石亚瑭」的这句话。

「你对公司而言是重要的人物,是宝贵的资产,箪生。你在很多地方都帮了我许多的忙,我不想对你说重话。所以……你自己放个假,去思考一下,该怎么做吧?不要让亚瑭知道你去了哪里,那孩子不够自制,会做出什么事很难讲,台北总部不能没有他。」

自动放假……吗?

去多久?去哪里?都没有说。王忍冬的真正心意,也许已经隐藏在这里面了——

他是要我自动失踪,别再出现了吧……

箪生坐在床边,回忆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颇有人生不过梦一场的感慨。

是哪里错了?

有什么地方是他做对的吗?

怎么感觉好像自己犯下了天地不容的错,遭到了放逐?

我错了。

我不该涉入的。

从那片好管闲事的光碟算起,我一直在走错的路。被放逐又何尝不是重新思考人生的机会?远离这个地方,好好地为自己,为亚瑭、为大家想想,我的下一步该怎么走,才会更好。

从床底下拉出了行李箱,箪生将自己的衣物丢了进去。

亚瑭作了个奇妙而鲜明的梦境。

他梦到了箪生要离开自己,他看到箪生在整理行李,他伸手去阻止他,请求他不要离开,箪生却什么也没有说,主动地亲吻了自己。

温柔地、轻缓地、轮流地吸吮着。

咸咸的味道,从唇缝中渗透到舌尖,再扩散到喉咙。

——叫人心痛的味道。

亚瑭想看清箪生的表情,可是箪生的脸彷佛被一层纱隔在后方,怎么样都无法看清、接近不了。

不久之后,箪生移开了唇,消失了。

梦中的亚瑭不停疯狂地喊叫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在一片雾茫茫的世界中,寻找到他的踪迹,可是遍寻不着、接触不到。

那股被梦境咒缚住,无法找到箪生的恐惧,逐渐地突破了意识的藩篱。

「……生……箪生!」

亚瑭大叫着醒来,一身冷汗,双手发颤。

他几乎立刻起身下床,边大喊着箪生的宅字,边在屋子里面搜寻,宛如无头苍蝇般地打开每个房门,任何角落、柜子、阳台等地方也都没有放过。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箪生不在这里,不在那里,到处都不在!

当他焦急地捉起客厅里的电话,想拨箪生的手机找人的时候,椭圆状的原木茶几上,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被折成两半的光碟片。

一度曾经搞丢,差点进了垃圾回收场,后来箪生还给他的那片光碟——坏了,无法再复原了。

亚瑭瞪着它,是谁将这张光碟折成两半的?亚瑭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这是箪生留给自己的讯息,这是箪生已经离开自己的讯号,这是箪生发给亚瑭的摩斯密码——以麦克笔写着Sorry,告诉亚瑭他要结束这一切!

不!我不接受,我不!

亚瑭声嘶力竭地喊着箪生的名字,掀倒沙发、掀倒桌子、掀倒他眼前看到的一切,疯了似地破坏着任何他所看到的东西,宛如一头愤怒咆哮的困兽,在囚笼里号哭……

「破坏成这样,难道何箪生就会回来吗?」

蓬头乱发、打着赤膊,双脚上还有多处被碎玻璃割伤的血口,状甚凄绝的石亚瑭在王忍冬带着女特助走进这间执行长宿舍的时候,照样一动也不动地,像失去电力的破玩偶般,双眼空洞地坐靠着墙,神情木然。

「看你这副样子,何箪生会来求助于我,完全不奇怪。」

突然间,断电的玩偶变为凶暴的猛兽,石亚瑭纵身扑上前,揪住自己父亲的脖子,血红着眼咆哮着。「他在哪里?你把他藏在哪里?!」

「就算你掐断我的脖子,难道他就会回来了吗?你的这种丑态,才是逼走何箪生的最大理由,不是吗?」

石亚瑭瞬间石化。

「不是他来找我哭诉,我还不知道你把人家逼到走投无路了。箪生这孩子,打从我十几年前看他在『侗华』打工开始,就是个乖巧听话又能干的人。我让他辅佐你,你却逼得他来同我请辞,你有资格对我发怒吗?」

脸色更形糁白。

「你……胡说……箪生不会向人哭诉。」

王忍冬哼地冷笑,「对你,或许。但我从以前到现在不知给过他多少的建议了,发生问题,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来找我。」

亚瑭踉舱地向后跌了两步,痛苦地抱头蹲了下来。

「还……给我……把箪生……还给我……」

「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你自己,亚瑭。你让箪生失望地离开,如果你想要他自己回来,你必须让他看到你的改变。」

王忍冬将一份书面资料丢在他的面前。

「放弃你重回非洲去的念头,好好地在你现有的位置上奋斗,让箪生看到你的改变,他自然会回来。」

亚瑭没有去捡拾起来,连看也没看一眼。

「现在箪生不在,你好自为之吧。你要继续摆烂,我无所谓,反正也只不过是赔掉个几百亿,但你却是永远都找不回何箪生了。」

王忍冬带着女秘书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那份代亚瑭申请放弃「石」姓,正式入王家门下的律师文书,刺眼地、讽剌地平躺在那里,他就忍不住将它拿起来,砸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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