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春晓寂若歌 卷三—五————泷夏川
泷夏川  发于:2010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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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青木兀地吃吃笑起来,了然道:“你也喜欢他。”顿了顿,又道,“但是,很可惜,你保护不了他。”

“为何?”

“你不够成熟。你太小孩子气,只怕是他倒要反过来保护你吧。弟弟。”左青木勾了勾嘴角,尽是嘲讽。

南司璃思绪一晃,又回到与秦津大战的那日,玥拼了命地要保护他,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坠入山崖。不由心口一窒,眼里蒙上一层灰。良久,才咬紧牙关,道:“你说得对,我不够成熟。可那并不代表我什么也不能做。玥保护过我,所以,这次,换我来保护他!”

“是吗?”左青木饶有兴致,道,“可是你没有机会了。我会先找到他,然后……”

“你休想。”南司璃急喊一声,抽出轮回就要扑上来。

左青木往后疾跃一步,并不生气,道:“不如我们试一试,看谁先找到他。若是你先找到,我就放弃;若我先早找,那么,我绝不再放手。”

“哼!无耻小人!南司玥岂是你能左右的。”

左青木摸了摸下巴,又问:“他在你面前是怎样的?无视?冷笑?还是没有反应?”

南司璃动动嘴角,倏地勾起一抹嘲讽来,道:“我的皇兄,只对卑贱之人才那样。”

“卑贱之人?”左青木并未料到南司璃如此出言,而不幸的是,这样的嘲讽竟还有着七分真意,心中顿觉不快,挥挥手就要送客。

南司璃早有意要走,也不客气,甩甩衣袖扭头就走。

第十四章 恩

噩梦,挥之不去。缚住身体的铁链铮亮可怖,恶毒的诅咒有若雷声阵阵不绝于耳,赤红的鲜血,逆流成河……接着,自那深红的血里,浮出了一双眼睛,锋利又贪婪的目光正分毫不差地射到自己身上。

是那只秃鹰!

南司玥心下一颤,从梦中惊醒。犹记得,昏迷之前,仍被秃鹰穷追不舍,不禁背脊有些发凉,下意识四下张望。可哪里见得那贼物半点影子。此处嶙峋碎石凸起在石壁上,四周漆黑看不到顶,只面前一缕白光,引入外界清新的空气。俨然是个山洞。

身下不知被何人铺了些干草,却仍是掩不住地底的潮湿,阵阵寒气直往身上窜。南司玥受凉,四肢虚弱无力,勉强紧了紧破烂不堪的衣襟,几缕青丝又零乱地落到了面颊上——也真是狼狈至极。

愣了会神,突然手腕被捉住,却是寒尽,闭着眼在噩梦中挣扎。南司玥叹口气,将手探上寒尽脑门,见并无异样,方才松懈下来。然他却不知,自己正和这孩子一样,发着同相骇人的高烧。

寒尽在梦中哭喊,伸手胡乱抓住南司玥,不让他离开。南司玥看着他,有些不忍,又想起,昏迷之前,与自己错身而过的弟弟,不免又是一阵难过。那时的南司璃,清瘦了许多。那脸上湿湿的痕迹,不知是雨是泪,但无论如何,都叫他心疼到抽搐。南司璃,他这几日定然过得很不好,倘若自己不回去,那样执着的人儿,会否就此死去?南司玥想到此,蓦地害怕。为这古怪的想法,更为那与自己错身而过的珍宝。当下不再犹豫,吃力地背起寒尽就要往外走。

正在此时,洞口进来个男人。这人已将近不惑之年,分明一副樵夫打扮,然而粗布褴衫,却藏不住那体内隐约可寻的贵族之气。南司玥警惕,忙小心地侧到阴暗处。

樵夫似对洞内光景很是熟悉,将背上一捆枯柴扔到地上,道:“这就要走了吗?”

南司玥仍是戒备,小心点头,却不出声。

樵夫打量他几下,默默走进阴影,在角落里翻找数次,从枯草中抽出一个包袱,打开,找出件新衣递给南司玥。南司玥怔住。隐约的光影中,男人伸出来的手上伤痕累累。刀伤、烫伤……每一寸都似在流泪,那么悲伤。而那衣裳却是崭新的,上好的锦缎上绣着大朵大朵的雨云,协调的色彩被细密的针脚串成一片,一看便知是出自上等绣娘之手。

“你……”南司玥犹豫半晌,终是按捺不住内心好奇,谨慎问道,“你的手……”

男人倏地一愣,迅速抽回手,衣裳落到地上。南司玥讶然,男人更是惊慌,匆匆蹲下身捡起衣裳塞进南司玥手里,道:“你快走吧。近来西岚兵在此处出没得频繁了些,只怕对你们不利。”

南司玥听他谈吐,料他并非果真是山中樵夫,心中疑云更重。偏在此时,寒尽嘟哝一声,揉着眼睛醒来,又从南司玥背上爬下,望了望粗布衣衫的樵夫,竟是想也没想,张口就问:“咦,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处?这兵荒马乱的,早没了打猎砍柴的山里人。你在此处,竟是为何?”

樵夫垂首而立,面有难堪。

南司玥瞅他表情,忙喝斥寒尽道:“你一个小孩子,管这么多做什么。别人不想说,自是有不可说的难处。你还不快向这位壮士赔礼道歉。”

寒尽被责,自觉委屈,偏伤口又疼,更感心酸,当下张嘴便要哭。那樵夫却又道:“不妨事。一个小孩子,也没说错什么。小兄弟不必如此责骂。”

寒尽听了,稍稍舒心了些,这才合拢嘴,不哭了。侧头呆了片刻,又顽皮冲南司玥吐了吐舌头。

南司玥狠狠瞪他一眼,又向樵夫问了些情况。原来,昨日他二人双双昏倒在路边,那恶鹰依然盘旋头顶,不离不弃。幸而这樵夫路过,好心赶走秃鹰,这才救下他二人来。

南司玥听完,道谢一番,又问起樵夫手中华衣来。旁敲侧击,方了解了个大概。原来,这樵夫并非真樵夫,而是西岚富商,姓龚,只因家道中落,被仇家追杀,无奈只得潜入北泶,绕道逃往南桦。

“既是去往南桦,”南司玥沉思少许,道,“我倒可以帮你一帮。”

樵夫连连推辞,南司玥又道:“你救我一命,在下本该涌泉相报,只不过现下如此窘境,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还望阁下不要推辞才好。”

樵夫闻言,感激之余却又神伤,暗自道:“倘若可以,我倒宁愿做个歹毒之人。”

南司玥不解,抬头道:“为何?”

樵夫望向他,眼里滑过一丝痛苦,半晌缓缓道:“我的仁慈,却比这世上最锋利的剑器还要阴狠……我,才是真正罪孽深重的人……”

南司玥闻言,略感心酸,又不知如何作答,只装作未听见,撕下身上布条,咬破手指用红血写了几个大字,交与樵夫道:“由此往东十里,再南下二十五里即可到南桦边界小镇葩州,将此物递交当地太守,他必会鼎力相助于你。”

樵夫接了,看过上面大字,当即脸色大变,惊呼:“你竟果真是南司玥?!”

南司玥点头,并不避讳。

樵夫又道:“你将真实身份告知与我,不怕我对你不利么?”

南司玥轻笑,淡然道:“你早就猜到我身份了,不是么?”

樵夫讶然,道:“你怎会知道?”

南司玥又道:“方才你说‘果真’,表示你确是有此想法的。你既早有此想法,却还要救我,可见你并非存心对我不利,我将身份透露给你,也并非不可。何况,我要帮你,你早晚都会知晓我身份,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故意向你隐瞒。”

樵夫捏紧布条,眼里竟浮出些许氤氲,怔忡良久,终是谢过,又将先前的锦袍交与南司玥,亲手帮他穿上,温暖的手心,竟绽放着冰冷的泪珠。南司玥略略皱了皱眉,偏身子又虚弱无力,只有任他摆布。恍惚间,竟似听见他喃喃低语道:“抱歉……”不明所以,正要发问,对方却已系好了最后的纽扣,退出几步了。怔忡半晌,也只好作罢。

又是相互道谢一番。方要别过,忽闻远方几声嘈杂,隐约可听得西岚方言,二人皆是脸色顿变,忙分手,往不同方向逃窜而去。

南司玥拉着寒尽,吃力地穿梭在林间。树荫敛了日头,却仍是让他汗流不止。伸手拭了拭额角,兀得发现这锦袍袖口绣了条金黄螭龙,螭龙森然盘踞云端,俨然形成一个“宫”字。竟是西岚国姓!

忙回头,却还哪里寻得着那樵夫半点踪影。

第十五章 归

又经历一番劫难,南司玥终是带着寒尽逃回北泶军营。夜深人静,几小队守卫四处巡逻,四五团篝火无力地往黑夜中窜去,瞬间又被沉重的更露拧灭了势头。不想惊动他人,南司玥安置好寒尽,轻声回帐。

刚一掀开帐子,床塌上的人儿即警觉地坐起身,直直望向他。四目相对,南司玥百感交集,却又无言,只低低唤了声:“璃……”

南司璃怔忡半晌,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而目光亦随即溃散,喃喃道:“不是真的……我肯定又在做梦……玥……”一滴泪自眼角滑出,双目一闭,复又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南司玥心中百味杂陈,想生气,却更欣喜。连日的警惕与强忍在这一刻尽数退去,仅那一声“玥”便叫他安下心来,然而虚弱与疲惫却趁机钻了空子,合力将他击溃。南司玥只觉一阵天昏地暗,腿上一软晕了过去。

翌朝,南司璃睁开泪眼,自是不能相信眼前情景。那日夜心心念念的人儿,竟果真躺在眼前。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南司璃蹑手蹑脚下了床,赤足踏在冰冷的地上,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散了这美好的幻影。他轻轻地,轻轻地扶起这面色苍白的人儿,这眼,这鼻,这唇,这发丝,这衣衫……真实到让他流泪心碎,不由一阵欣喜,惊呼:“玥!果真是你!你回来了!”

南司璃眼泪将落未落,南司玥却是眉稍一拧,兀得喷出一口鲜血。南司璃大骇,忙伸手至皇兄脉搏,竟未探得半点气息,顿时天旋地转,急出一身冷汗来。又匆忙唤来太医检查,絮絮叨叨喊个不停。

张太医匆匆赶来,仔细诊断,开过药方,煎了药让南司玥服下,见长皇子病情略见好转,这才敢懈下一口气来,却又不敢太过大意。如此重的伤,若是常人,只怕早已魂飞魄散了。

又过多时,南司玥悠悠转醒,握着南司璃的手轻轻笑道:“璃,我回来了……”只这一句,便用尽了全身力气,颤抖着双唇,面色惨白若冰。只这一句,只为了这一句,所有的伤害与疼痛都可忽略不计;也只为了这一句,才使得他如此窘境却甘愿苟延残喘。卸下平素高贵的面具,喘息着、忍耐着、努力着、哭泣着、想念着……只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心爱的人面前,亲口对他说一句:“我回来了……”

千言万语,在尾音中化作雏鸟,长出翅膀飞过思念的河,一跃跳进爱人的心田。而疼痛,亦随之而来。数个不眠之夜里恍惚的魅影,千万次相隔时空的呼唤,思念,担心,害怕……一切,堆砌成山,压在心头,直让南司璃泪流不止。

“别哭……”南司玥捏紧弟弟的手,柔声道,“别哭。我回来了,所以,别哭……”

南司璃强忍着点头,亦是回握住了皇兄的手。

十指相扣,紧紧地,紧到连一缕风也放不走,却还想要更紧……

——我的幸福,就在这相扣的指缝中生长。我不放手,也不绝要你弃我而去。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一起幸福,再不悲伤……

第十六章 雷

瀿河一役,西岚北泶两军皆是伤亡惨重。一连数日,按兵不动,竟也相安无事。

张太医妙手回春,南司玥病情渐渐好转。然而南司璃却仍不能放心,事事亲力亲为,又是熬药又是喂药,忙得满头大汗而不自知。南司玥看在眼里,起先还推辞一番,后来见南司璃执意如此,也就渐渐摆起皇兄的架子来,时不时捉弄他一下,看他苦脸为难的表情,自己心情也舒坦了不少,伤也就好得更快了。

这日,大军照例在瀿河上游空地上操练,军营里鲜有人迹,自然安静了许多。午后炎热,不安分的知了立在枝头声声呐喊,南司璃本是伏案看书,不多一会儿竟也热得汗流浃背,只有拿书当扇子,狠命地扇着。

南司玥倚在床头,看他背影,暗自好笑,一时玩心又起,便对南司璃嚷道:“璃,我冷!”

“啊?”南司璃回头,眼睛瞪得老大,以为皇兄伤势有变,忙抓过他的脉搏细细察看,见并未有异样,又大惑不解,道,“玥,你确定你刚才说的是‘冷’,不是‘热’?”

南司玥怒嗔他一眼,道:“笑话,难道我会连冷跟热都分不清吗?”

“呃……哦。”南司璃生怕不小心惹恼了皇兄,赶忙闭嘴,挠挠头,起身找了床棉被将南司玥裹得严严实实。

南司玥无奈,强压住怒气,翻翻白眼道:“我还冷!”

南司璃居然二话不说,再次给他加了床厚厚的棉被。

南司玥只觉浑身热汗直冒,额头青筋快要窜起,却仍是一字一句,对南司璃道:“璃,我说,我冷!”

南司璃更加不解,却又无法,只耸耸肩,坦然道:“皇兄,这是最后一床棉被了。”

“南司璃!”南司玥气极,倏地坐直,将三床被子统统丢到南司璃身上,大喊:“滚!抱着你的被子给我滚!”

南司璃乖乖抱着棉被后退两步,见南司玥别开头,看也不看自己,眉头紧拧,双唇微翘,俨然一副生气的表情,不由心头一乐,瞅四下无人,忙丢了被子扑过来,一把抱住南司玥,嘻笑道:“玥,想要我抱就直说啊,这样顾左右而言其他,会让我会错意的。”

南司玥心事被戳穿,尴尬至极,更加不敢看他,索性扭开头,噘着嘴生闷气。

南司璃笑得更甚,确定无人看见,便不由分说将南司玥脸掰过来,深深印上一吻。

南司玥却推开他,佯作赌气,道:“走开,你别碰我!”

南司璃哪管他,径自深沉地吻着。自从上次被颜夕撞个正着以后,他事事小心,生怕这秘密再被别人偷窥了去。这些日子更是安分守己得紧。一来皇兄有伤在身,怕弄疼了他;二来也怕被有心之人窥了端倪,大做文章。于是言行举止收敛了不少,在别人看来,竟也不过就是兄弟情深了。只是这样的安守却让内心倍受煎熬,如今好不容易四下无人,自然要好好亲热一番了。

南司璃热烈地吻着怀里的珍宝,想要连他的灵魂也一并吮吸干净,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永远不再失去他。不曾放过所能触及的每寸肌肤,眉、眼、鼻……一并留下自己的痕迹,直到南司玥轻喘一声,南司璃这才发现,自己不慎弄疼了皇兄的伤口,又是吹拿一番,好言安慰,终是让南司玥敛了怒容。

有风吹来,吹得帐子起伏不定。南司玥靠在南司璃肩上,玩弄着他的手指,轻声道:“璃,我想你;你呢?有想过我吗?”

“我想你。”南司璃收了收手臂,将怀里的人儿圈得更紧,“我想你,很想很想。”

“很想是多想?”

“很想就是……一天想你一次,一次十二个时辰,没有白天黑夜,也不管醒着睡着,就只是想你……”

南司玥抬起头,伸手抚上南司璃的脸,柔声道:“我也想你,很想很想,尤其是每个雨天,一打雷就想起你哭泣的样子。想……没有我在身边的你,会否哭泣得失了理智……璃,你这脸上,流过了多少眼泪,才变得如此憔悴?告诉我,为什么,那样害怕夏天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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