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春晓寂若歌 卷三—五————泷夏川
泷夏川  发于:2010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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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南司玥依旧是笑。年轻的笑容里藏着无比的坦荡,令安平王为之一怔。然而心却不停,安平王握剑的手在空中划过弧线,向南司玥刺来。

援军依旧未到。

夏颉帝坐立不安,无心政事。直到此刻,才蓦地发现,自己对这儿子的疼爱,早已不再是为了赎罪这般简单。他爱他,像所有平凡的父亲那样深爱着自己的儿子,纵使这儿子视他为大敌,自己却仍然爱着他,无私亦无悔。

宽敞的大殿挤满了大臣,却是空旷冷清得令人害怕。夏颉帝坐在龙椅上,手指急躁地敲在桌上,一声又一声,直叫人心颤。然而有人比他更着急。南司璃不断地踱步,不断地搓手,额头上冷汗直冒。

蓦地,一只白鸽急速地飞进来,停在夏颉帝面前,身子一歪便断气了——竟是被累死的,可见军情有多急。夏颉帝慌忙解下它脚上的鹅管,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原来援军已到达凉州境内,泷山北麓山脚,只要翻过此山,便可与南司玥的大军汇合。然而,就在援军准备翻山时,自山上冲下数千名山贼,与援军混战在一起。双方死伤无数,援军前进的步伐再次受阻。那伙人虽是山贼,为首头目身上却带着南司琰的玉佩!

南司琰!又是他!南司璃暴跳起来,怒气冲冲往落皇宫赶。倘若南司琰是罪魁祸首,唯今之计,只有杀了他,才能保皇兄周全。

南司璃刚一踏进落皇宫,宫步遥便从内院冲过来,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骂:“南司璃,你这个混蛋!无耻小人,竟然出卖我们!现在我们在此生不如死,你却悠闲自在得很!”

南司璃一把推开她,道:“我从未帮过你们什么!”

“是吗?”宫步遥眼眸一转,“那你为何要将云雪萱和南司琰的事告诉我和太后?”

“因为我要她死!”南司璃咬牙切齿答道。那夜他辞别南司琰后并未走远,听见这边动静,悄悄返回想一探究竟,不料竟看到戏剧性的一幕。本就对云雪萱这女人厌恶至极,自然见不得她的好。遂将此事告知宫步遥和远在相国寺的太后,太后一声令下,就叫云雪萱魂归西天,从此再不用出现在皇兄面前,倒叫他如了心愿。

宫步遥怔了怔,又扑上来,大叫,“就算此事不算,那别的事呢?你睁着眼说瞎话,不怕天打雷劈吗?二皇兄明明亲口跟我说,西岚发兵一事与你有关!你休想糊弄我!”

“哼,”南司璃冷笑,“你以为,你的二皇兄还是你认识的那个宫黎影吗?你也太天真了,你不过就是颗棋子罢了。”言罢侧身从她身旁走过。

宫步遥大急,追过来,张开双臂拦住南司璃去路,道:“南司璃,你什么意思?把话给我说清楚喽!如若不然,你今天休想从此处过!”

南司璃瞪她一眼,无意纠缠,转身欲走。宫步遥不依,扑过来拉住他衣袖。如此挣扎一番,南司璃更为恼怒,索性一脚将宫步遥踢在地上,大喝:“好!你要听事实,我便告诉你!你所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事实!不过是我和南司玥故意做戏给你看的。至于黎影,更是皇兄特意派去你身边,故意说服你修书回西岚的。你也不想想,他怎么可能背叛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可能!”宫步遥竭力地嘶喊,“他不可能背叛西岚的……”

“为什么不可能?”南司璃又道,“就凭宫黎彤幽禁了他整整两年,他便有了足够的理由!”

“为什么?”宫步遥简直难以置信,真实残忍得快她喘不过气来了,“宫黎彤……大皇兄,皇上为何要幽禁他?”

“为什么?”南司璃又是一声冷笑,“就因为他发现了宫黎彤弑父篡位的真相!”

轰!宫步遥大脑一阵轰鸣,趋于休刻。原来自己平日看见的都不是真实。那原本以为真实的世界,瞬间被颠覆得一干二净。手,再也没有了抓住南司璃的勇气,渐渐松开,滑至地上。

南司璃冷冷看她一眼,并不怜悯,迈开大步朝书房走去。

时,南司琰正在找书,见他进来,一笑,道:“你来了。可是父皇说了要如何处置我了吗?”

南司璃一把揪住他,咬牙切齿道:“父皇没说。但是,今天你必须死!”

南司璃眼里嗜血的愤怒令南司琰怔住。然而随即后者便笑了起来,道:“如此说来,你准备立刻就杀我了?南司璃,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你少拿父皇来唬我!”南司璃一个侧身,将南司琰抵在书架上,“如若皇兄有个三长两短,父皇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你!”

“笑话!”南司琰道,“如若南司玥死了,只能说明他技不如人……”

南司璃怒极,猛然一拳打在南司琰脸上,迫使那后面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南司璃道:“倘若不是你派人阻挠援军前行,皇兄此刻也不会在前线孤军奋战了!”

南司琰推开他,擦掉嘴角的血渍,道:“倘若不是你们设局陷害我,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我们之间,究竟是谁害了谁,大概永远也说不清楚了!”这些天呆在落皇宫这清净处,他不闻政事,自然也就想明白了一些事。首先,南司璃一开始便想要他死,于是假意触犯南司玥。而南司玥为保南司璃不遭太后毒手,故意在他面前上演一出毒打南司璃的戏码,令他误以为他们二人不和,顺理成章地想到了要拉拢南司璃。而这恰好如了南司璃的意。至于南司璃放在南司玥香炉中的那瓶药,大概真的是大食进贡的香精油。

想到此,南司琰冷笑一声,道:“南司璃,如若你不使这种小心眼,大概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你胡说!”南司璃朝他腹部又是一拳,“泷山上的山贼,分明是你派去的。若皇兄因等不到援军而出事,那就全是你的责任!”

“什么山贼?”南司琰亦怒,对着南司璃也是一拳,“你又诬陷我!”

“你少给我装无辜!”南司璃喘口气,一把扯下南司琰腰间玉佩,道,“那山贼身上分明就有你的玉佩!”

“哼,玉佩!”南司琰伸手去夺,道,“此玉佩,我只此一块!”

“对!你身边只此一块!其余的,全在别人身上!”南司璃完全失去理智,对南司琰的解释充耳不闻。

南司琰亦觉解释无用,不由绝望起来,然而心中又好笑,道:“南司璃,你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难得你还记得这句话!”南司璃气红了眼,对着南司琰鼻子又是一拳,“你一次又一次地设计陷害皇兄,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你那时可曾想过,他也是你的哥哥?”

“难道要像你一样,不知廉耻地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么?!”南司琰大吼,双手用力推倒南司璃。两人扭打在一起,书架倒了一排。

德妃听得动静,慌忙冲了进来,拉住南司璃道:“四皇子!不论我儿做错了什么,全是我这母亲教子无方,你要罚就罚我一人吧!”

南司璃正把南司琰压在身下,听得她说,便回头狠狠瞪着她,道:“你们都得死!你欠我母后的,我要你一并还来!”

南司琰急忙推开他,扑到母妃身上,大喊:“南司璃,你会遭报应的!”

“住口!成王败寇,这才是你的报应!”南司璃哪里管他如何骂,顺手抓过桌上烛台,暗自运功,将体内灵脉注入烛台,继而狠狠往南司琰身上刺去……

第十章 终

战场上,南司玥与安平王纠缠在一起。两道刺眼的光芒窜上天空,如夏末闪电,似要将厚实的云层也切成几瓣。两军激战,厮喊声响彻尘寰。短兵相接,入眼竟是血光。

后方西岚弓箭手,趁两人分开之际,瞄准南司玥,万箭齐发。瞬间满天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北泶军慌忙高举盾牌,将南司玥护在其中。黎影更是飞身扑来,以身为盾,挡在他面前。然而第一拨箭雨还未过去,第二拨却又来了。尖锐的箭刺穿了盾牌相接的缝隙,狠狠没入那持盾的手中。顷刻鲜血如注。北泶军死伤无数。

南司玥和黎影奋力抵挡,不多时便汗如雨下。

“援军还没到吗?”南司玥急喊。

“还没有。”黎影道,“不过应该快了。”

他二人说话间,安平王夺过一弓箭手的箭,举起,瞄准,放!那箭直直向黎影射来。黎影来不及挡。南司玥大叫一声,挺身护在他身前。

只听“噗!”的一声,箭尖没入南司玥胸口,浓黑的血渗了出来。

黎影大骇,惊叫一声将南司玥扶住,看了一眼那血,道:“这箭有毒!”

“我已经知道了。”南司玥苦笑,顿觉眼前景象模糊起来,浑身无力。

安平王收了箭,冷眼看着他。南司玥对上他的眼眸,笑。

安平王怔住。南司玥的笑容,像极了当年的孝仪皇后,那么无畏,大义凛然又饱含着无奈与无助。顿时心脏一痛,像要裂开。于是转身,避开那扰乱心志的淡笑,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对不起……”

黎影一手扶住南司玥,另一手迅速挥刀,欲在千军万马中砍出一条血路来。又厮杀一会儿,西岚军后方突然一阵骚动。正是刘侍与北面援军汇合后,杀入了西岚阵营。西岚军迅速后退,地上泥浆四溅。满天的雨丝怎么也冲不散,那满山遍野的血迹。

刘侍挥刀飞奔过来,见南司玥流血不止,忙对黎影道:“此处交给我。你先带长皇子撤退!”

“是。”黎影抱起南司玥,惊觉那身子似乎轻了许多。

南司玥急忙抓住他手臂,苍白的唇间吐出两个字来:“不……走。”

黎影一怔,道:“为何?”

南司玥瞪着他,连呼吸也愈发地困难了。手渐渐松开,指着北方,艰难道:“不走。璃……”

此刻遥远的北方宫廷中,南司璃一身血渍从落皇宫出来,脱掉外衣,伸手入怀,掏出那日南司玥递给他的锦囊,小心打开。只见纸上写着两个字:“泷山。”于是顿悟。南司玥的意思是,倘若出师不利,便去泷山与他汇合。至于日后,大概便只有一生逃亡了。玥是为了在泷山等自己,才会抵死不弃泷山的。

想到此,南司璃轻叹一口气,继而匆匆前往马厩,胡乱牵了匹马就飞奔而去。眼看就要冲出宫城,却不料在朱雀门口路遇数名夏颉帝身边的侍卫。

那为首侍卫道:“四皇子,皇上有令,要您即刻入殿晋见。”

南司璃急道:“都给我让开!回去禀报父皇,璃儿有事要先行一步!”言罢夹紧马肚子,欲冲破众人包围。那马鬃毛倒竖,提起前脚,将拦那侍卫踢了个凌空飞起。

侍卫大急,忙向身后众人使个眼色,众人会意,飞扑过来。南司璃迅速拿剑去挡。然而众人却意不在他,各自从怀里抛出一根粗麻绳往南司璃身上套。南司璃急忙挥剑去斩,但绳已成功地套在了他身上。绳收紧,他便动弹不得。一行人绑着他往宫墙深处狂奔。南司璃挣扎,几根麻绳岂是他的对手,他很快便要将其挣脱。此时,那为首侍卫又抛来一根,更紧地缚住他——竟是一根金缕绳。南司璃一声绝望长叹,被众人押解着来到夏颉帝面前。

夏颉帝一把抓住他,厉声道:“你想走?”尖锐的指甲隔着衣服刺进南司璃的皮肤,南司璃顿感一阵火辣辣的疼。

南司璃低了头,不敢看他。

夏颉帝怔了半晌,猛然一声咆哮:“不许你走!朕不许你走!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的小算盘?你若走了,你和玥儿便再也不会回来!”那样的话,朕便要同时失去你们两个了。夏颉帝抓住南司璃的手略略发抖,咬咬牙,又道,“你只有留在这里,他才会回来。倘若他有不测,朕要你为王!”

“不!”南司璃哭叫一声,拼命挣扎,想要摆脱父皇的手,“父皇,求您!璃儿只要皇兄,璃儿不要皇位,求您放我走啊……”

夏颉帝更紧地抓住了他,道:“你们一个都别想走!统统都要留在这里,守着我南司家的万年江山!”

疯了!南司璃脑中只剩唯一的一个念头:父皇定是疯了!再看眼前的人,果然趋于疯狂。夏颉帝双目似要喷火,死死地瞪着他,像瞪着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南司璃陷入绝望,任由父皇抓着。他知道,他挣不脱了,只能安安分分地等着南司玥归来。

而南司玥身负重伤,箭毒混在血里,很快向心脏漫延。黎影再顾不得他阻拦,强行将他带离战场,向凉州进发。凉州是三皇子南司瑾属地。南司瑾自然将皇兄安排在自己府地,细心照顾。

南司玥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每次醒来,口里都喃喃叫着南司璃的名字。黎影知他归家心切,心中更加着急。

夜晚,南司瑾唤来太医,问道:“皇兄病情如何?”

太医答道:“回三皇子,长皇子病情与昨日相比已经好些了。毒去了一大半,现在清醒的时候也多了。”

南司瑾兀自冷笑一声,道:“你的药,用得很好。”

太医连连推辞一番,又听得南司瑾道:“从今日起,药里少放两味药材。”

“使不得!”太医大骇,忙摆手道,“倘若长皇子有个三长两短……”

“我担着。”南司瑾递给他几锭金子。

太医不敢再说,明知这几锭金子不能补偿什么,却又碍于南司瑾的身分,只好作罢。

翌朝,黎影带着南司玥继续赶路。南司玥病情骤然加剧,始终昏迷不醒,亦辨不清白天黑夜。在车马颤跛中,灵魂一点点往下沉,再沉,沉入黑暗,然后逐步被黑暗吞食。

“璃,如果我死了,我要你相信,那并不代表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三日后,宫门大开,迎接长皇子回朝。

南司璃被夏颉帝拖着来到宫门处,手腕上尽是淤青。连日来,近似疯狂的夏颉帝就这样狠狠地抓着他,不眠不休,一刻不停,生怕他逃离自己。而南司璃哪里还会再逃,一身的暴戾渐渐被夏颉帝磨灭,体内唯一活着的,便是一颗等待南司玥的心。

归朝的队伍渐渐近了。旗头挂着白幡,满天雪花就从那幡顶飘下来。百花尽谢,色彩斑阑的蝴蝶此刻也退尽了光芒。北风开始怒嚎,哭泣。天气,似又回到了寒冬……

黎影流着泪,从马背上下来,跪在雪地里,向夏颉帝道:“皇上,臣……把长皇子的遗体带回来了!”言罢一磕头,挥出双刀,往自己脖子上舞去。血光四溅,殷红了雪白的地。

既然那唯一在乎的人已不在了,那这生命,便是可有可无的了。

夏颉帝怔住,握住南司璃的手渐渐松开。南司璃趁机跑开,直奔队伍后方,那里,停着一口巨大的棺木。

南司玥躺在里面,静静地,没有呼吸,没有动。微微上扬的唇角,似乎在说:“璃,看,我回来了……”

南司璃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温热的。两行清泪自面颊滑落。于是大呼:“玥,起来!身体明明是热的,我不相信你会死……”

“……”没有回答。雪落到南司玥身上,渐渐冰冷了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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