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情曲(出书版) BY 简汐
  发于:2010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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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沐山岚觉得自己不能辩解,事实上,他将冷碧槐交给方德山的时候,全然没想过会这样,他以为……「每次都这样?」他不由自主地问。

「每次?你居然问每次?」冷碧槐忽然笑起来,声音却冷得可以结出冰来。「沐山岚,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不,我不是……」沐山岚两年来第一次在冷碧槐面前觉得口拙,甚至理亏。

冷碧槐已经转身,步履蹒跚地朝自己的小屋走,沐山岚僵硬地站在那里,看他越走越远,沐山岚莫名地拔腿追了过去。

冷碧槐听到脚步声,站住身子,回过头。

沐山岚也停在那里,默默看他,眼神纠结而复杂,似在挣扎。

冷碧槐看他良久,忽然轻轻一叹,「沐山岚,你现在可还恨我?」

沐山岚被他问得心头一震,说到恨,胸臆间那股强烈的情感仿佛又汹涌而至,他深黑的眸闪过无名的火焰。

「恨!」这个恨字从齿间迸出。

冷碧槐的眼神有些朦胧,看他片刻后道:「那么,你还爱我吗?」

爱?沐山岚又是一震,觉得这个字已经离得他太远,神色间露出惘然,自己还爱冷碧槐吗?还爱吗?

眼睛里看清冷碧槐站在他面前的身影,灰色的长袍贴着身子,已经瘦削得如一具被绑束的骷髅,哪还有当年西湖断桥那抹翩然青影?

这个人,会是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人么?他还爱他吗?他会爱这个灰衣佝偻,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灵气,死暮沉沉的人么?会么?

沐山岚的眼神,惘然里带着一丝遗憾,慢慢地摇了摇头,他似乎已经不爱了,强烈的爱变成恨,经过岁月的磨蚀,如今那人风采不再,而他自己也已变了,现在的他,可还为他心疼?

沐山岚揽心自问,见他方才那样,震惊远远大过心疼,他甚至辨别不出自己有没有心疼过,只是太惊愕,太不知所措。

冷碧槐看他摇头,凄凉一笑,「沐山岚,纠缠两年,你虽还恨我,但你看看现在你面前的这个我,可还有什么让你报复的地方?我已经不是我了,只剩这具躯壳,你还想要什么?」

沐山岚默然看他,没有回应。

「我知若要你放我,你必定还是不答应,若要杀我,你早两年也便杀了我。只是,你这样留我在身边,自己可曾快活?每日见到你这仇人,你岂非很辛苦?被仇恨压了两年,难道你还想这样下去?」冷碧槐一直看着沐山岚,沐山岚甚至有错觉觉得他眼神里有怜悯。

怎么会?他在怜悯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摸样的人是他,他有什么资格来怜悯我?沐山岚很不喜欢冷碧槐此刻的眼神,压在心底很不舒服。

他冷哼一声,「你说了这许多,是要如何?」

冷碧槐微微一笑,那笑容也如烟雾,让沐山岚觉得很不实在,心头微漾。

「你既有如此解不开的心结,我又怎会知道你该如何?」冷碧槐说得平淡,沐山岚听在耳中却觉讽刺。

「你不怕我真一剑杀了你?两年前不能,是因为对你还有几分情意,现在却不会!」沐山岚恼火地道,

冷碧槐静静看他一眼,「你要杀我,随你的便,但我不会自刎。」

沐山岚觉得自己在冷碧槐面前总也占不了上风,不论是这人杀自己兄弟的时候,还是现在被自己弄成这模样,他还是占不了上风。

他怒道:「你自己都说成这样了,还死撑什么?自刎岂不痛快?」

冷碧槐微微笑道:「痛快,是很痛快,你就在等我自刎么?」

「不错!」沐山岚违心地咬牙切齿道,其实这两年他倒没想过让冷碧槐自刎的事,只不过此刻这人太可恶,他讨厌他老是压住他的感觉。

明明冷碧槐是罪孽深重之人,他这个债主为何老在心里被他压着?

冷碧槐眼光一寒,凝视沐山岚,「这就是我不自刎的原因,不能让你如愿。」他一字一句地说得清清楚楚,沐山岚听得气极,当下甩袖而去。

冷碧槐看着他走远的身影,柔和了表情,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温柔,微笑道:「不自刎,只是为了一个被仇恨纠结的傻瓜。」

傍晚的时候,冷碧槐靠在屋边看着晚霞,沐山岚怱又来了。

夕阳的颜色染在沐山岚的眉眼,比以往任何时候看到都柔和了些,不似那般锋利冷硬。

沐山岚见冷碧槐坐在屋旁那会儿,远远的简直觉着就像看到了一截与木屋同色的枯枝,如此寂寥枯死的灰色,可还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他细细凝睇冷碧槐的脸,心头疑惑又起,不过是陌生的疑惑,白日里冷碧槐那番话倒是说到他心里,眼前这人,哪还是他当年见到的那个?哪有半分当日的灵气?还值得他报复么?他心心念念恨着的人,早已不似当初。

沐山岚定定望着他良久,思绪纠缠。

冷碧槐就在那里任他看着,看着沐山岚闪烁的眼,看着他千丝万缕的情绪。

半晌,沐山岚终于开了口,「你随我去一趟蝴蝶山庄。」

冷碧槐目光闪了闪,「蝴蝶山庄?」

「不错,蝴蝶山庄方才下帖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开坛大典。这蝴蝶山庄近年来才在江湖上崛起,但势力扩展迅速,此趟好比鸿门宴,探子来报说会有一场杀戮。」

「非去不可?」

「不错,非去不可,你做我的护卫,任务就是保护我,你不要妄想别人杀了我,你就可解脱,若保我不周全,我死了,你忏情的解药也就没了,你该知道那比死更可怕,还有,这次你若让我满意,我也就放了你。就如你说,两年时间,你已变得不像你了,虽是我兄弟血债,但两年时间我也报复得够了,你如今这副样子,也比死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人什么都失了,也不值得我再去费劲。」沐山岚冷冷说。

冷碧槐一言一句地听着,末了一笑道:「你肯就这么放了我?不怕我得了自由,反来杀你?」

沐山岚冰冷的眼停在他脸上,「你说你除了剩下这口气,还有什么?一个杀人的工具,满手血腥,被人亵玩,连尊严都没有了,这样的你,我又有何惧?」

冷碧槐脸上显出一种死灰色。

「沐山岚,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你是怎么毁了我的。」

「毁?冷碧槐,留你性命就该知足,你不是惜命贪生么?我给过你机会自刎的,时至今日,所有一切都是你该知道的,你要怪,就怪当初没自刎在我面前,才会受这许多苦楚。现如今,你也是毁了,我也不愿再夹杂这仇恨,所以今次结束,你我之间就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他重复着这四个字,死灰般的脸上露初一丝笑容,让人想起残风中的折草。「沐山岚,记住你的话。」

沐山岚别开视线,无法再看他的脸,那张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脸,怎么会变成如今这鬼魅的样子?他实在不能再看。

蝴蝶山庄……好吧,如若这次你能生还,我们便从此两清。

第六章

蝴蝶山庄,蝶影宴。

沐山岚坐在贵宾席,身后站着冷碧槐。

周旁所坐人物,沐山岚几眼看了一下,果然都是在武林中享有一定声誉的各色人物。

这蝴蝶山庄招待倒是一丝不苟,精致的茶水和甜点,丰盛了宴会。

水波荡漾,灯影朦胧,月色依在江边,将江水都罩上一层梦幻暖色。

那舞台中央,白色飞舞莲叶生姿,一条如梦幻的人影映在那里,每个人都无法呼吸,屏息看那百媚身影从纱帐下走出。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滨。」

那清灵人影一下变飘于众人眼前,青纱裹身,冰肌玉骨,白玉微霜,窈窕柔韧之身形,让人人目光流连,再也无法移开。

纱衣间因风动而若隐若现的冰雪之肤,伴随一股奇特却不浓郁的香味,不仅迷了眼,更迷了心。

偏生美人薄纱覆面,不见容颜,百抓挠心,偏偏少了这最揪人心的一环,但即便如此,也无人再抱怨什么,光看那曼妙身形,四射之艳光,竟无心在意美人是男是女,只这言语所无法形容的姿态,便足够叫人醉了。

洞箫乐声缓缓响起,时而柳笛飞扬,时而古筝瑟瑟,但无人耳中留心音乐,只为了全副心思都在这翩翩起舞之人。

一曲「剑器舞」,衣袂如波,击节有声的乐器,青衫人蹁跹柔韧之身,舞出撩人之姿,偏又清纯圣洁,矛盾的混和,就如面上遮盖之薄纱或隐或现,益发的勾人魂魄。

「一舞剑嚣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沐山岚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杜甫描写这舞的妙句,悠然一叹,何谓倾城媚颜,今天总算见识了。

不可否认,被那青衣人盈目注视的时候,连他都心旌微漾,自持甚难,每当这时,他总要回头去看身后的冷碧槐,不知为何,虽这青衣人比冷碧槐魅惑撩人上百倍,但只要一看冷碧槐,他的神思便会清明过来。

好你个蝴蝶山庄,难道想用美人计。

环看身旁皆露出迷醉之色的四方掌门,沐山岚心底冷笑,夜色中那若有似无的奇特香气一直不散,沐山岚下意识的屏息,总觉这香气有古怪。

用眼神示意冷碧槐,他俯身向前,沐山岚在他耳边道:「可觉这香气有何古怪?」

冷碧槐微讶,说道:「好像是罂粟的香气,虽奇特但对人无害。」

「无害?」沐山岚淡笑,「若真如此简单倒好,只怕这里面另有文章,你看这些人,十之有九披那青衣人迷得没了清醒,吸了多少这种香气。」

「但这香气我们一进来便闻到了。」冷碧槐其实也在留意这香气,「蝴蝶山庄花园里种有罂粟。」

「可你没发觉这香气随这青衣人的出现越来越香么?只怕陷阱已经布好了。」

沐山岚冷冷道:「你这护卫难道还没主子警觉么?」

冷碧槐微愣,他刚才的心思都在沐山岚身上,因为从见这青衣人出现时,他的眼神便很深。

那时一种很专注的眼神,冷碧槐从前也在他身上见过,那时他这样的眼神望着的是自己……有一种很寂寞悲伤的心情,原来在他这样望着别人时,他还是会痛苦,所以无法集中心思,未料,沐山岚现在忽然转头对他说了这番话。

「哼,我看这里除了我和那风雪山庄莫秋然,再没一个清醒的人了。」沐山岚忽然冷哼。

冷碧槐随他眼神望去,就见那风神如玉的莫秋然莫大公子端坐在那里,眼神清澈得可以。

「你发觉没,他的表情很有意思,旁人都是痴迷,他不陶醉便也罢了,可你看他望这青衣人,那面上的表情严厉中带着厌恶,只怕莫大公子自己也没发觉。」沐山岚又道。

冷碧槐看了一会儿,的确有几分像沐山岚说的,但又奇怪沐山岚怎么一下就清醒了,方才不也和别人一样呆呆看那青衣人么?

「你很奇怪我为何忽然清醒?」沐山岚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冷碧槐一愣,沐山岚嘴角勾起道:「只因为我见那人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忽然想你若穿上那青纱跳舞又如何?」

冷碧槐再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见他眼神里亦没有讽刺,又不敢深想,一颗心怦怦直跳,不得安宁。

沐山岚忽然低声道:「一会儿你随我走,我们去山庄后院看看,总觉有事要发生。」

冷碧槐点了一下头。

这时乐声一变,那舞蹁跹的青衣人腰身一软翻了下去,再跃起时,手上多了两条青碧的丝带,这舞蹈竟转到「凌波」上去了,那青衣人柔弱无骨的身姿,就如随着音乐漂浮的波浪尖。

冷碧槐轻叹,昔人谢阿蛮一曲「凌波舞」虽无缘得见,但今可见青衣人一舞,也无可言他了吧。

「我们走!」沐山岚忽然拍了他的肩膀,眼神锐利,冷碧槐便跟在他后头,两人迅速朝庄后走去。

一时间,那舞声魅影便也飘得远了。

蝴蝶山庄的后院非常安静,看起来和别的山庄没什么两样,沐山岚和冷碧槐寻着那块罂粟花田。

冷碧槐道:「我昨日来到所见便是这块花田。这花十分难栽培,未想这里竟种了这许多。」

「你看那边。」沐山岚眼睛一亮,指着前方,冷碧槐顺他所指,看过去才赫然发现,那罂粟花田后边居然是一峭壁。

黑夜里,望下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似乎有隐隐的寒气冒上来。

「冷碧槐,你方才说这罂粟花香本来没毒,那么,可能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造成毒物吗?」

他思索了一下,「那倒可以,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罂粟的毒以迷幻为主,会使人出现幻觉,不过方才宴上那些人……」

「那些人都不需要罂粟迷幻他们,他们已经被那青衣人迷得可以了。」沐山岚爽朗一笑。

冷碧槐也淡淡一笑,觉着他这话说的有趣。

「你说这蝴蝶山庄请你们来赴宴,是不怀好意?」

「不错,蝴蝶山庄来历不明,势力扩展却非常迅速,野心难以遮掩,今日请来这许多武林声望人物,必是要有什么行动,或许拉拢,或许铲除异己,总之,不会白来一趟。」

「说得好,当然不是请你沐大楼主白来一趟!」

沐山岚与冷碧槐听到这个声音都愣了愣,不是这声音忽然冒出,而是这声音太过好听,轻柔又温雅,清澈里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魅惑,若是笑起来,又会怎样?

两人回头,站在身后的,不正是方才那轻舞曼妙的青衣人。

覆面的薄纱在夜风里荡漾出波纹,若隐若现的容颜就像暗夜的罂粟,致命的诱惑,无声无息。

他双手负在背后,悠悠的站在那里,虽看不清容颜,但冷碧槐和沐山岚就是觉得他在笑。

「阁下怎么不跳舞,跑来这里?」沐山岚朗朗一笑,黑眸在暗夜里亮得惊人。

青衣人优雅的欠身,笑道:「那是因为沐楼主不在了。」

他这话说的简单,但听在耳里就是一番不同的味道,沐山岚都有错觉,觉得自己这么来一趟不看他跳舞,的确是不礼貌,甚至心里隐隐对他产生歉意。

沐山岚一震心神,赶忙抛却那古怪生出来的歉意。

此时,冷碧槐已站到他身前,道:「别听他说话,这人学过魅术,非常厉害!」

青衣人笑起来,飞舞的青纱在夜雾里,宛然如飘然之姿,如夜的精灵。

「他是你情人?」青衣人微笑问,冷碧槐愣了一下。

「你们两个感情还是不错,能逃过迷幻术的男人,若不是有病就是心里有人。」青衣人说得随兴。

冷碧槐面露尴尬,沐山岚则僵着一张脸,没见过这样说话的人,他们都不知怎样应对。

「你用迷幻之术想制住外面那些人,让他们为蝴蝶山庄所用?」

「沐楼主是聪明人,方才不是把他的猜测都对你说了么?」青衣人笑起来。

「那你现在想杀我们?」沐山岚又道。

青衣人轻轻一叹道:「我不想杀你们,但我只是工具,所以也没办法。」

他的话让两人陡然一震,冷碧槐直直看他,不明白他为何可以如此轻易说出自己是工具的话。

自己这几年被沐山岚当作杀人工具用,心里根本就无法接受,这人怎能如此轻松?

「顾汐夜,你又想杀人?」忽然一声轻斥,一条欣长的白色身影飞掠到几人面前。

沐山岚和冷碧槐一惊,不正是那风雪山庄莫秋然?

汐夜,这青衣人叫汐夜?

汐夜笑得晃了身子,漂亮的手指掠了掠黑如丝缎的长发。

「有病的莫大公子也来了,这下便凑齐了。」

莫秋然微微一笑,「好说,原来没中魅术便是有病,在下领教了。」

汐夜晶亮的眼看着他,「那敢问莫大公子又要阻止我杀人?」

「是。」莫秋然依旧微笑,彬彬有礼。

「其实……」汐夜的眼睛更加明亮,略略拖了音,「我还挺舍不得杀沐楼主的,通常对我越没兴趣的人,我便越喜欢。」

沐山岚听他这般说话,愣得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电光火石,汐夜忽然出手,他的武器便是手中那两条软带,竟直射沐山岚命脉,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并且沐山岚清楚地感到那两条丝软薄纱此刻凝聚的力量,竟像他手中的是铁棍而非青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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