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我随口应了一句，问：“你最近有很多烦心事麽？”

“……没有。”口气依然冷淡如初。

“骗人！你眉间的皱纹比平日又多了几条。”我说著缓缓伸出手去，欲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可是指尖尚未触及他的脸，手腕已先教他一把抓住了。

我比冷无绝略矮了一些，所以只能仰头看著他。

两个人静静的对望了一会儿，视线交缠，久久，不曾言语。

此时此刻，感觉所有的思绪似都要融化於他的眼里一般，再无法思考。曾经无数次的祈求，希望时间能就这样停留，直到……天荒地老。

心跳渐渐紊乱，呼吸开始重叠。千年相思，全凝在了这对视的一眼里。

一瞬，却偏是天长地久。

下一刻，冷无绝突然狼狈的别开眼去，微顿了一下，方才道：“近来，人界那边出了点事，我过几天可能要下去一趟。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不要到处乱走，好好听其他长老的话……秋思穷，你有在听吗？”

“啊？”我蓦然回神，甩去心头的失落感，笑道：“人界？可以带我一去吗？”

“你？”他看我一眼，断然道：“不行。”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气呼呼的说：“为什麽不让我去？天界已经玩腻了，我也想到人界看看。”

冷无绝动了动身子，却不曾甩开我的手，只道：“我是去人界办正经事的，又不是去玩。”

“好啦好啦，那就……陪我玩，再顺便办一下你的正经事吧！”使劲摇了摇他的手臂，故意露出既哀怨又可怜的表情，“带我去吧。好不好？”

冷无绝低下头来，哭笑不得的看了我一会，最终只得淡淡的叹气。“……随便你。”

我扬扬唇，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并且拼命的往他身上靠去。“谢谢。”

冷无绝也不答话，只默默伸出手来，轻抚我的黑发，一面问道：“你的头发是怎麽回事？怎麽也不束一下？”

我甩甩头，不甚在意的答：“很麻烦啊！所以就干脆随他去了。”

他拉我到一边坐下，有些无奈的说：“我帮你打理一下吧。”

我乖乖的坐了在冷无绝身边，手指把玩著地上的杂草，一刻也闲不下来。

然後，就听得冷无绝用带了点宠溺的语调说：“秋思穷，你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全都是我害的吗？”

“不只失去记忆，就连心智也跟著退化了吗？”过了一会，他又自言自语了起来，声音里蕴著满满的失落：“秋思穷，你小的时候也是这种性子吗？为什麽我竟……一点也忆不起来了？”

21
三千年一次的天地异变虽未给天界带来什么影响，却打开了魔界的通道，大量妖魔借机逃入人界，打乱了天、地、人三界的秩序。

冷无绝就是为了处理此事，才急着前往人间的。

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人流络绎不绝。

“哇！好热闹喔！”我一手紧抓着冷无绝的衣袖，一路惊叹着走在大街上。

要是知道人界如此好玩，我早就偷跑下来了，整天呆在那个冷冷清清的天界里，闷都闷死。

“我们是下来办事的，别老是只顾着玩。”身旁响起一道冰冷的嗓音，一如它的主人般不带任何感情。

“是是是！你已经念过十几遍了耶，别像个老头子一样罗嗦好不好？”我敷衍的点了点头，一面又惊叫起来，“那个好玩！我们过去看看吧。”

说罢，抓起他的手就往人最多的地方挤。

“秋思穷。”

我摆了摆手，心不在焉的问：“什么？”

冷无绝瞪了我一眼，眸里射出寒冰来。“不要跑这么快，万一走散了可怎么办？你现在失去记忆，无法使用灵力，很容易遇上危险。”

好吵！这家伙虽然总喜欢板着张脸，说教起来却往往没完没了，一天到晚凌虐我的耳朵。

我撇了撇嘴，不耐烦的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还有你在啊！”

“怕只怕，到时候，连我也救不了你。”他双眼平视着前方，轻轻的说。

哎？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挑了挑眉，好奇的问：“这世上还有你对付不了的妖魔吗？”

他既然身为天帝，就应该很厉害才对啊。

“当然有，就比如……”冷无绝微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些许异样的神采，没有再说下去。只淡淡的叹了口气，道：“总之，你自己小心一点。”

“知道了！我绝对一步也不离开你身边。”

言犹在耳，不过隔了一个时辰，我就已寻不着冷无绝的踪影了。

没办法，这大街上的人着实是太多了，我又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我哀哀的叹了一下，闲逛了一阵之后，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等着冷无绝来寻我。

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

然后，就一个少年由自己面前走了过去。

那人穿了一身青灰色的儒服，一副书生打扮，秀气的脸上挂了抹淡淡的浅笑，一双眼睛纯澈透明。

不知怎的，我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竟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跟了在他后头。

我就这样不远不近的走在那少年的身后，一连转过了三、四条街，他才发现我的存在。

“你一路跟着我，有什么事吗？”他回转身来，冲着我浅浅一笑，声音清脆动人。

我愣了一下，摇头。

“没……只是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哎？”他低呼一声，清澈的眼眸里波光流转。“原来你是妖怪啊！我就说嘛，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有这等美貌。”

妖？我应该算是仙人才对吧？

正欲反驳，却听那少年抢先一步说了下去：“哪，你会找上我，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尽管说出来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我跟朋友走散了。”不知为何，一瞧见他那温和的笑容，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这人类好生奇怪，不仅身上有一股甜甜的香味，就连笑起来也似带了某种魔力。

“原来如此。”他眨了眨眼睛，问：“你要不要先去舍下歇一会？我虽然不会寻人的法术，可我家小惑很厉害，一定能够帮到你。”

“……好。”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坏人，所以……应该可以相信吧？

“对了！”少年一路往前走，一边问我：“你有没有名字，我该如何称呼你才好？”

我没有多想，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微微笑了一下，指指自己，道：“我叫苏茗，从小就看得见妖魔鬼怪，平常也会帮人收收妖，降降魔什么的，可以算是……除妖师吧。”

“除妖？”难怪他看得出我不是人类，不过，误把仙人当成妖怪，他的修行可还差了许多呢！

苏茗见了我脸上的表情，显然误解了我此刻的心思，急忙解释道：“啊！你不用怕！我所谓的除妖只是帮那些妖魔们回到自己该呆的地方，并不会真的伤人……呃，妖啦！”

他说着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既稚气又可爱的笑容。“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和那些妖怪们成为朋友。因为无论妖还是人，应该都是会……感到寂寞的吧。”

我望了望远方的天际，轻轻的笑起来。

何止，就连永远高高在上的仙人，也是会产生那种感情的。

就是因为一个人太过寂寞，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喜欢上别人吧？即使明知……那仅是无望的爱恋。

明明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此时此刻，心底却仍旧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痛楚。

西阳渐渐下沉，苏茗带着我一路走到了京城的郊外。穿过一片竹林之后，远远的便可望见几间连在一起的竹屋，门前种了些叫不上名字的怪异花草。

屋内的摆设极为简单，因此，当苏茗推开房门之后，我一眼就瞧了坐在书桌旁的那个男人。

一身丝制的紫色衣袍，长长的黑发垂在腰际，衬得那一张精致的面孔更加妖娆诡异。他左耳挂了枚蝶形坠子，右腕上系着个紫色铜铃，一双眼眸深得望不见底，似倒映着一整片的虚无。

那一身妖魅惑人的气质，端的是似曾相识。

我咬了咬唇，下意识的吐出一个字来：“惑……”

他抬了抬头，与我对望了一会儿，眼角眉梢全是天然媚人的风情，一双眸子却是波澜不兴。

这容貌神态，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我以前认得这个男人么？

一旁的苏茗倒是没有发觉我的异样，只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如何？我家苏惑生得很好看吧？见过他的人，全都会看痴过去呢！”

那名唤苏惑的男人忽然将手中的书扔了过来，笑骂道：“生得漂亮的人又不是你，这么得意做什么？”

苏茗吐了吐舌头，笑得极为可爱。“我这叫与有荣焉啦！”

“有空到处向人炫耀，还不如多花点时间念书。今年若再考不取功名，我们可真的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说话间，眼底的妖鬼之气一扫而空，全换成了满满的宠溺。

“咳咳。”苏茗轻咳了一下，急急岔开话题，“思穷，你那个朋友长什么样子？稍微形容一下吧。我家苏惑可以帮你找人。”

“不用了。”苏惑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轻轻的说：“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夜色渐沈，我坐在竹林里，无聊的翻弄著手边的枯草。

苏惑说我只要待在这里，就能等到我要找的那个人了。

可是，都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还没有见到冷无绝的身影。他……真的会来寻我吗？

我皱皱眉，有些疑惑的按了按胸口，只要一想起那个那男人，心头就会泛起淡淡的酸楚。

真奇怪！不过分开短短半天而已，为什麽我会……如此的思念他呢？

不由得又忆起了那日在冷无绝房里见过的画像，他似乎很喜欢过去的秋思穷，那我呢？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现在的我？

他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是什麽表情呢？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还是……微微的笑著？他若是笑起来，一定相当的好看。

想得正出神，却忽听竹林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转头，果见冷无绝远远的走了过来。

我朝他摆了摆手，轻轻的笑。“我等了你好久。”

他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盯著我的脸看了许久，才道：“离开天界之前，你答应我什麽？”

“呃……”我咬了咬唇，心虚的别开眼，“抱歉啦！我发誓绝对不会到处乱跑了，千万不要赶我回天界。”

冷无绝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轻的叹。“……不要……随便离开我身边。”

“好啊！”我爽快的点点头，扬唇，笑靥如花。

黑眸死死的瞪著我，眼底染上了些许怒意。他轻启薄唇，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笨蛋！”

啊？好好的干嘛骂我啊？再说，我只是不小心迷路了而已，究竟是哪里笨了？

正疑惑间，冷无绝已抓起了我的右手，拉著我朝竹林外走去，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怎麽会走到这种地方来？”

“我刚刚在那边的屋子里遇上了一个人，他说只要待在这里，就能够等到你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小茗说的没错，那家夥果然很厉害！”

“那个人是谁？”他神色一凛，倏的停下了脚步。

我被他脸上的怪异神情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的答道：“那家夥叫苏惑，是一个……”

我住了口，有些惊讶的望前方。

距我们数步之遥的地方，站了一个相貌妖娆的紫衣男子。

这男人究竟是何时出现的？为什麽我竟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莫非……他根本就不是人类？

“竟然……是他。”冷无绝轻喃了一句，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怎麽？你认识他啊？”

“退後。”他低低的说著，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後。

然後抬起头来，直直的回望过去，声音冰冷似水：“请问阁下是……？”

“嘻！”苏惑挑了挑眉，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衣袂无风自动。“我的名字，大家都心知肚明，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以阁下的身份地位，为何会屈居人界？魔界的事，莫非也是阁下的杰作？”

“爱说笑！”他视线微移，淡淡的瞥了我一眼，道：“天帝陛下想必也听说过，我啊……素来只对精致漂亮的玩偶感兴趣。”

冷无绝浑身一震，不著痕迹的抓紧了我的手，面上却依旧不见任何表情。

“阁下这次的对象，是我身後的人吗？”

奇怪，冷无绝的手怎麽会抖得这麽厉害？他这是……在害怕吗？那个名唤苏惑的男人当真有这般可怕？

“若我说是呢？”苏惑上前两步，笑得愈发放肆了起来。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说不出的妖冶动人。

冷无绝闭了闭眼睛，答：“若当真如此，那我就只能与阁下一战了。”

语毕，轻轻的挥了挥袖子，手上立时多出了一把长剑。

“即使赔上性命也再所不惜？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苏惑以手掩唇，笑得花枝乱颤。“放心，我最近寻著了新玩具，暂时不会对你身边那人怎麽样。但，以後会如何可就说不准了，你若不希望出什麽事，就最好紧紧抓住他的手，绝对不要……轻易放开。你也晓得，我这个最喜欢乘人之危了。”

“多谢阁下的忠告，我会记在心上的。”冷无绝似松了一口气，手里的剑也撤了回去，原本与我交握在一起的手却扣得更紧了。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这两人说的话，我竟然一句也听不懂，难怪要被某人骂笨蛋了。想来，真正的秋思穷应该不会愚笨至此。不知为何，竟突然觉得有些嫉妒了。

苏惑转身朝竹屋那边走去，一面说道：“天色已晚，两位若没什麽要紧事，可以在寒舍暂住一宿。”

他向前行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浅笑。

“当然，是要收房钱的。”

回去竹屋的时候，苏茗早已准备好了晚膳。原来，那男人竟连我们要留下过夜的事也已料到了。

用膳的时候，苏惑脸上一直挂著浅浅的微笑。他虽然生得好看，眉眼间却始终带了几分妖媚诡异的气质，举手投足，全带了一种魅惑人心的神秘之感。

相反的，冷无绝一整个晚上都冰著张脸，甚至眼底的寒意都比往日更深了几分。他今日也不知著了什麽魔，竟连吃饭时也紧抓住我的手不放。

他平日又不习惯用左手，拿筷子的姿势既僵硬又怪异，一顿饭下来，也不晓得到底吃进了多少。

直到快就寝的时候，他才终於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