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倾云用眼角余光瞄向楼云生,发现他不但没有着急,反而脸上乐呵呵的,怒了。
楼倾云冲楼云生大幅度地比划了一个砍脖子的手势,眼中嗖嗖嗖地射出的无数只冷箭。
楼云生无声地笑着。
然后忽然的,楼云生发现,自己竟然在无意间忘记了早先的不安。
而不远处,舞蛇人依然在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方寸土。
太阳西偏,大半天过去了。
他还是没有动。
但就在三人几乎放松了全身的警戒心时,骤然间,舞蛇人面前的那一小方寸土,动了。
厚厚的雪一刹那间融化,露出一小块黄色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一条蛇。
猩红色的蛇。
蛇有着世间最纯粹的红色,殷红得像是一朵盛开在冬天的樱花。
美,简直美得不像话。
这恐怕是世间最艳丽的樱花了。
但蛇毕竟不是花。
它的美,带着死亡的味道。
在白皑皑的雪地上,那条蛇蜷缩着身子,宛若一滩鲜艳的血水。
蛇起先是整条蜷缩在一起,应该是在冬眠。
但雪融化没多久后,它似乎感觉到了环境的不同,不由缓慢地,缓慢地,直起了身子。
舞蛇人的眼睛都直了。他忽然激动地以头抢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奇怪的咒语。
蛇懒洋洋地扭动着身子,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
但渐渐的,随着舞蛇人口中吐出的字速度愈加变快,蛇的动作也加快了。
蛇先是绕着裸露出的一小块土地转了一圈,用尾巴拍了拍泥土,然后仰头看了一眼舞蛇人。
舞蛇人也停止了动作,一动不动地盯着蛇的眼睛看。
这场景相当诡异,一片苍茫雪地中,一个满身黑衣的男人直愣愣地盯着一条鲜红色的蛇,眼
神炽热,竟然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情人,深情地。
楼云生不由觉得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
忽然,那条蛇脑袋后仰,整个身子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形状,竟然在瞬间死去。
舞蛇人的眼睛泛出血丝,胸口激动地上下起伏,喘息声粗重,即使隔了一百来步也听得一清二楚。
楼云生不知道为什么,耳边竟然猛地响起了那条蛇死前的悲鸣。
尖锐地,像是一刹那划破天空的利箭,带着决绝和悲哀。
他到底在做什么?
楼云生不由疑惑。
这个黑衣服的舞蛇人到底想做什么?
“任树涤,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这冰天雪地的,我们可不是来看蛇表演死亡的。”楼倾云早在刚才就不耐烦了,现在看到蛇死,
终于忍不住冲舞蛇人叫道,“你昨天就对我们说等你一天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宝贝的下落告诉我们?
”
舞蛇人仿佛耳聋了,他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那条蛇的尸体。
“喂,我和你说话呢。任树涤,我们好不容易穿过漠河,找到躲在侗笔替镇的你,可你居然说要等一天才能告诉我们宝贝的下落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等吧。可你却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呆呆地在雪地里坐了一整天。你到底要我们等什么呀?喂,
你说话呀!”楼倾云冲舞蛇人大叫。
但舞蛇人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根本不知道寒冷。
他像是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只有胸口呼吸的起伏剧烈地起伏。
他像是一具只剩空壳的僵尸,只有眼神炽热地盯着前方。
楼倾云顿时泄气了,他无奈地叹口气:“看来我真是冻疯了,居然冲着一个聋子乱吼叫。”
殷夜行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楼倾云一眼,然后一字一顿道:“他不是聋子。”顿了顿,又道,“他是疯子。舞蛇的疯子。”
谁料到,一直沉默的任树涤忽然开口说话了。“嘘,不要吵。”阴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听在耳里,像是一条蛇从身上滑过,滑腻
得让人不舒服。
三人一惊,一齐看向任树涤。
任树涤那两只蛇眼一般的眼睛痴迷地看着猩红色蛇的尸体,阴冷地说:“不要吵到他睡觉。再过一会儿,他就要重生了。”
闻言,殷夜行微微蹙眉,像是想起了什么。
忽的,他脸色大变,厉声问:“莫非是尸蛇?”
任树涤桀桀桀地笑,并不回答。
楼云生不由疑惑:“尸蛇是什么?”
殷夜行却死死地盯着前方,在看到什么后,终于化作一叹,说:“迟了,迟了。你自己看吧。”
白的雪。
红的血。
满天地间都是化不去的寒气。
从猩红色的死蛇尾部,忽然出现一小道细缝,钻出一条浅灰色的小蛇。
它奋尽全身气力才爬出母蛇的躯体,趴在雪地上,奄奄一息。
然而,任树涤面上却浮起诡异的笑容。
他回头,张开那像是蛇蜕皮一般的苍白的唇,阴笑道:“什么尸蛇不尸蛇的,叫得那么难听。”
殷夜行却因他类似默认的话,而变得脸色更黑了。
任树涤桀桀桀地发出蛇一般阴冷的诡笑:“我更喜欢叫它,凤凰。”
凤凰二字一落,那只上一刻还奄奄一息的小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知从哪里生出无名之力,一个猛扎,张开了血盆大口,
咬在了母蛇身上。
母蛇的躯体发出一阵颤抖,仿佛是她在发出最后的悲鸣。
呜呼哀哉。
子蛇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发出欢愉的声音,一口一口地啃食着母亲的血肉。
猩红的血渐渐地渗透出来,形成一条绢细而绵长的血流,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流过灰白色的子蛇身上。
而浑身灰白色的子蛇也一点一点地,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成猩红色。
刺眼的,猩红色。
母亲的血。
他一口口地喝下,面上还带着诡异的满足和快乐。
楼云生顿时觉得胃部一阵翻腾,今晨吃下去的食物几欲吐出来。
他怎么吃得下去。
这是母亲的肉啊。
但那条子蛇的速度不但没有变慢,反而越吃越快,不一会儿,已经将母蛇的一大半吞下腹部。
“这是苗疆一带特有的尸蛇,浑身猩红,靠食其母尸体长大。由于太过残忍,所以现在几乎已经灭绝了,任树涤,你果真是好大
的本事,竟然连这种蛇也弄来,你难道就没有半点礼义廉耻之心吗?养这种吃母蛇而大的蛇,你难道不会做恶梦吗?”楼倾云挑
眉,低声怒道。
“养?谁说我养了?”任树涤闻言却惊讶地说。
“不是养……莫非你!”楼倾云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像是忽然知道了什么,直直地瞪着任树涤不说话。
任树涤歪着脑袋瞅了眼楼倾云,忽然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你已经知道了对吗?”他说。
楼倾云不说话了。
而这时,那条灰白色的小蛇已经吃完了整条母蛇,变得浑身猩红,并且起先拇指盖长短的身子现在已经变得至少有手臂般粗长。
子蛇的颜色红得刺眼。
满身鲜血,却也同时带着满身的罪孽。
楼云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冷。
好冷。
楼云生觉得这天地间的雪像是没完没尽的冷水泼打在头上,身体上,以及,心上。
这活生生的吞吃母蛇的场景诡异而又阴冷。
仿佛在暗中讽刺着人生吃活人的罪过。
楼云生觉得难过。
那条子蛇将其母全部拆借入腹后,像是不满足似的,扬起三角形的脑袋嘶嘶嘶地吐着信子。
任树涤裹尸布一般的黑色长袖一挥,数条青绿色的小蛇飞了出来。
看那些蛇身上的纹路,愕然是苗疆一带的毒蛇叶青蛇。这种蛇毒性相当强,若被咬上一口,只需十来分钟就能毙命。
那些小青蛇落地后,全聚集在一起,冲尸蛇示威般地吐出嘴中的红色三叉戟。
谁知那条猩红色的尸蛇像是不感兴趣似的,不理会这些青叶蛇,径自滑离。
那些青蛇见状,兴奋地张嘴冲尸蛇扑来,眼看就要咬中尸蛇。
那尸蛇的反应很直接。
它张开嘴,看上去不大的嘴一刹那变得巨大无比,一口咬在那些倒霉的青蛇上。
青蛇连挣扎都没来得及,这条尸蛇竟然也像活吞母蛇般,三口两口就整个吃掉了青蛇。
一吃完青蛇,它又扭头转向其他几只,几乎没遇到什么有效的反抗就将别的蛇吃了个干干净净。
但吃完后它还是一副不满足的样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任树涤的胸口,仿佛那里有什么宝藏。
任树涤脸色几下变换,终于还是从怀中掏出一对一模一样的条纹蛇。
那蛇红黑相间,尾部长着一只像种子的瘤状物。
子尸蛇一见这对蛇,懒洋洋的表情一变,立马就兴奋地一个猛扑咬住其中一条。那蛇比先前的叶青蛇好上一些,稍微反抗了一下
。但结果还是一样地被吞骨食皮。
“他竟然用天下至毒的双妖蛇来喂这条小尸蛇。”楼云生道。
“不止如此。”殷夜行说。
任树涤突然回头对楼云生们露出一个椮人的笑容,接着整个人都跳起来了,赤手一把抓住那条子蛇,竟然张嘴,三下两下,活吞
了那条赤蛇。
楼云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舞蛇人,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疯狂了。
任树涤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但看在所有人眼里却是诡异而又阴冷。
任树涤忽的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楼云生,声音冷漠:“你以为我会乖乖把下一个人告诉你?你也太天真了。那件至高无上的
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属于你。你不过是一个野种,主人看得起你才给你这个机会。但是你不配,你始终只是那个懦弱的女人的后代
,不配得到那件东西。”
天地无风。
但楼云生却觉得他的话仿佛一股龙卷风,在自己波澜不惊的心中卷起惊涛巨浪,让自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楼云生急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母亲是谁?你说的主人又是谁?到底我们在找的是什么东西?”
“桀桀桀,我才不要告诉你,你不过一个下流胚子的野种,也配和我说话。哼,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至高无上的东西了。哈哈哈
哈……”任树涤蜡黄的脸上浮起诡异的红晕,他仰天猖狂地笑着。
积雪的树梢似乎被他的笑声所惊动,落下一些冰冷的雪花。
“无论如何,你也不应该这样说。”楼倾云的脸像是凝结了一层冰。
“哈哈,我说又怎么了。现在除了我,没有人知道那东西的下落。有种你就杀我啊,杀啊。哈哈,你不敢杀我的。哈哈,我就要
说,下流胚子的野种……”
任树涤笑得猖狂。仿佛这整个世界都已不再他的眼中。
事实上,自从他吃下那尸蛇后,他就一反常态,像是从此就没有了害怕。
“你不敢杀我的。你杀不得。哈哈,试问天下,那样的神物又有谁不想要呢?”
楼倾云盯着他,嘴巴抿得紧紧地,一双手忍不住的颤抖。
楼云生注意到他的手几次握住他的佩剑,又几次松开手。
扭过头看向殷夜行,发现他的脸色亦是黑得厉害。
楼云生又看了眼任树涤,发现他的脸实在是让楼云生讨厌。
楼云生想了想,然后神色淡淡地问:“月近人是指你吗?”
任树涤哼了一声:“你昨天就问过了。”
“如果从你这得不到线索的话,是不是下一个人永远也找不到了?”楼云生语气平静。
任树涤仰着头笑得狂妄:“想要宝贝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我松口。所以如果我不开口,那你这辈子永远都别想知道下一个人是谁。
”
“那件宝贝是什么?”楼云生问。
“我只能告诉你,那是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宝贝,能改变任何人的命运。”任树涤笑得猖狂。
“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下一条线索?”楼云生问。
任树涤的笑容陡然停止。
他眯缝着眼睛,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地打量了一番他们三个人,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他说:“你们看上去关系不错。”
楼云生心头一怔,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接下去对楼云生露出了一个让楼云生毛骨悚然的笑容,狞笑这说:“下落我只能告诉两个人。但你们三个中,有一个人
要留下他的尸体。”
第二章
果然,他接下去对楼云生露出了一个让楼云生毛骨悚然的笑容,狞笑这说:“下落我只能告诉两个人。但你们三个,其中一个人
要留下他的尸体。”
闻言,楼云生却释然地笑了。笑得阳光灿烂,仿佛这无边无际的雪已经融化,明媚的春天已提早降临。
楼云生说:“这还不好办。”
任树涤疑惑地看着楼云生。
楼倾云和殷夜行也一脸茫然地看着楼云生。
楼云生说:“我不要就是了。这劳什子宝贝我从一开始就没兴趣,如果不是三师傅的遗愿,我才懒得到处找呢。现在多好,你给
了我一个放弃的理由。”
说完,楼云生耸耸肩,冲他们做了一个相当夸张的惋惜的表情,然后转身就要离去。
“你不好奇你母亲是谁了?”任树涤见楼云生竟然是这种反应,自己反而急了。
“管他的,我无父无母都长这么大了,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
“那你父亲呢?”
“我连我娘都没兴趣,哪还管我爹。”
“那宝贝是什么,你也不好奇了?”
楼云生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随便什么,也不会比这两个人更昂贵。”
楼云生说完后,任树涤就沉默了。
楼云生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去看他。
他脸上表情几下变换,像是在喝一杯说不出味道的苦酒,心中的复杂无法付诸言语表达出来。
他望着另一个方向,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嘴里喃喃道:“如果你当初对我说这句话多好,如果当初……”
再看看边上的二人。
殷夜行的脸被黑纱挡住,一双琉璃般漂亮的眼睛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里面,隐隐有笑意在盛开。
楼倾云的反应更直接。
他像一只硕大的狗扑到楼云生身上,伸手抱住他的脖颈,撒娇一样地说:“我早就知道你会放弃,但没想到你会为了我而放弃。
生儿,我真是太感动了。”说完,张嘴就要咬楼云生的脸。
楼云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推开他。
他眼神忧怨地凝视着楼云生,问:“你为什么推开我?”
“废话。你一张嘴就要咬我,我能不躲开吗。”楼云生斜着眼睛睨视他,“你小时候打架打不过楼云生,最后总是张嘴咬得我到
处都是红色的牙齿印,过了好久才会好。我能不推开你吗?”
楼倾云一愣,眨巴眨巴眼睛,接着竟然噗嗤一笑。
楼云生想了想,也笑了。
两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光着屁股抢红烧肘子的情景顿时浮现在眼前。
其中一个小孩摔着手臂高呼:“我已经吐了口水在上面,你还抢什么抢。”
另一个小孩闻言,男生女相的脸顿时跨下来,抽搐了几下嘴巴,一脸幽怨地望着肘子,又看了看抢肘子的小同伴,终于啊地一声
长大了嘴巴,一口咬在另一个小孩的脸蛋上。
繁花盛开的后院瞬时传来悲呼声,一声比一声高,似风浪迭起。
这时,一个阴冷滑腻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回忆。
“既然他们的命这么昂贵,那就用你的命来换吧。”任树涤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