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上————星炀
星炀  发于:2010年08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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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我会接话,而且还有情绪波动,竟笑了:“当然不行,没有这个,怕是会真的跳下去。”

他在我面前展现软弱,却更让我提防。

“那还说什麽和自己‘对抗’?”我哼了声,“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他看著我摇头:“是‘对抗’!而且,这种‘对抗’比起理智的我和渴切地想拥有你的我的‘对抗’要容易得多。这是训练自己的自制力的好方法。”

我立即僵在当场。他竟说得如此露骨,看来我真是来错了。

我对他转过脸去:“孟先生,我想我还是……”

“啊,对了,给你看样东西。”他装作若无其事,立刻岔开话题。不等我回答便走进书房,很快拿了个东西出来递给我。

是个精致的相架。

一位年轻的女士和一个少年的合影。

女士快乐地从後面环住少年的脖子,脸伸到前面贴著他的面颊,姿势非常亲热。少年阳光帅气,笑得极灿烂,一看就知道是孟朝晖的少年版。

我看得入迷,也惊讶,因那位女士正是家母。

“这是……”我抬头看向他,他正微笑著观察我的反应。

“我的珍藏!当年认识你妈妈的时候只拍了这一张,我一直保留著。它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一直以为他对於妈妈的爱慕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却不料他们真的熟捻到超出所有人的了解。还留下了这麽亲密的合影。

“没想到吧?”我久久不开口,他也料到了我内心的波动。“我15岁的暑假从英国回来度假,结果遇到了她。当时我不知道她是大明星,只是看到她坐在路边哭泣,好可怜,於是就停下来问她要不要帮忙。可是你知道她怎麽回答吗?”

我像是听到不传世秘辛,正专心致志,只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微微一笑,扶著我的手臂,边说边把我往屋子中间带。

“她抬起头,看著我,半天也不说话,然後伸出手来摸摸我的脸说‘不知道我儿子长到你这麽大的时候会不会比你帅’?”

我呆楞地看著他──这确是妈妈会说的话。

她也许只是把他当小孩子才少了戒心,否则面对一个陌生人,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把我当宝贝一样小心收藏,外界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他含笑望著我,笑中有更多的意味。“她不知道她的儿子长大的时候不仅比我帅,而且让我深深著迷。”

我脸立即涨得通红,不满被这麽明目张胆地调戏,大声抗议:“孟先生,你再这样我马上走。”

“好好好。”他收起戏谑的玩笑,接著说,“我当时吃了一惊,她看起来又年轻又漂亮,竟已经结了婚有了小孩,真是可惜。”

“可惜?”这不是一个15岁的小孩面对成年女士该有的反应吧?

“对呀。好可惜哦!”他作状地加重惋惜的语气,“否则我还以为会有些希望的。”在国外生活的小孩在男女情事上是比较早熟,我只好故做了解地点点头,也懒得理会他当年小小年纪就对我妈心存觊觎。“然後我说不如我请你喝咖啡,你把事情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哦。她好象没想到我会这麽说,吃惊地看著我,然後才笑著说‘好啊’。其实後来我们并没有去喝咖啡,而是到了山顶,她也没有对我说任何不开心的事,而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说著她一岁大的宝贝儿子。而且啊,我们每次见面,说得最多的也是你。”

“原来,我们早就该认识了。”他深深地望进我的眼底,几许惋惜,几许期待。

“很多吗?我妈妈说的……”我被他眼里的柔情吸住,移不开眼,艰涩地开口。

“很多。”他不再逼我,转开头,喝了口手里的东西,将杯沿靠在唇边,眼光在前方虚幻的一点凝聚,缓缓地回忆,“说你是早产儿,7个月就生下来了,却是比正常生产的小孩还要活泼健康。爱玩,爱笑,调皮捣蛋。在大半夜里哭闹,却在大白天里睡觉,而且还边睡边拿口水吹泡泡……”他取笑地瞧了眼羞赫的我,继续大掀伤疤,“早早就会说话了,声音嫩嫩的好听极了,每次想要东西就撒娇地叫‘妈妈’,亮晶晶的大眼睛还超会放电,让人根本不能拒绝……”

我著迷地听他说著,想象著妈妈当时的神情,一定是骄傲而又温柔的,我那天下无双最最美丽的妈妈。

当时她与方鹏飞的关系已到了胶著阶段。

女人总是天真地以为能用骨肉挽留住男人,结果却往往事与愿违。

方夫人生的是个女儿,而且多年来未有再产的迹象,其实妈妈的胜算非常大,因为连方家奶奶都已经不再说话。可惜,还是算错了男人的心意。那样的男人,无论爱情还是骨肉都不会如他的财势地位来得重要,否则便不会一开始就放弃了她。

她始终看不透这一点,始终在自己编织的美梦幻想一厢情愿里跌跌撞撞,为爱他伤心,为等他伤神。

她从不後悔生下了我,也从未放弃过对那个人回头的期待。只是,在生下我一年後情势并未如她所愿的好转,方鹏飞依然留在方夫人身边,也依然一如既往地对她微笑,一切都没有改变。所以她郁郁,胡思乱想又不愿轻易放弃,於是继续与他胶著。

当时她已被自己和工作折磨得患上了轻度忧郁症,心情更是苦闷,所以才会不顾身份地坐在路边哭泣吧?白给了个小男孩搭救的机会。

“她不快乐。”我想著,告诉他,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回忆。

“是。但她在说起你的时候,我只看到了她的幸福、满足和快乐!”他依然温柔,依然微笑,让我竟有些嫉妒,他看到的那些我永没有机会再见到。“她是个极出色的女人,美得精致,也灵性、亲和,即使苦闷也无损她女性的柔美和母亲的温暖,似乎连她的痛苦也让人甘之如饴。光是这麽看著她,我便已情不自禁。我知道她没有结婚,所以对她说,跟我回英国吧,我来照顾你!我很认真,她却只当是小孩玩笑,根本不放在心上。我求得急了,她干脆说,我可是还有个拖油瓶哦,然後,我说,没关系,连你的孩子,连你的回忆,连你的痛苦,我都要一起娶过来。”

我痴痴地看著这个犹如再回到当年对我妈妈说出那种承诺的男人,竟一时间几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好久,我们就这样静默著,谁也不说话。

他是用心的,到现在我依然可以看见那个率真的少年。

连你的孩子,你的回忆,你的痛苦……一起娶过来……

他当然是认真的,再真也没有了!

付出了这样的承诺,从此便不再爱上任一个其它的女人。

我无意识地捧起手中的杯子喝著,冰凉的液体如清泉般缓缓流过干涸的舌苔,滑下枯涩的喉道,那一线清凉一直流,流到了我不知道的地方……

“果然是个孩子!”我依然涩涩地开了口,喉咙里却润出一丝清甜。

他无声地笑了,看看我,又低下头去,再抬起来时眼里已经润湿。

“呵,是啊,只是孩子……你无法了解我对当时还是孩子的自己的痛恨!如果我再大一些,就是强抢也要把她带走的。就算锁著她,就算她不快乐,那她到现在也还会活著……我还看得到……你懂吗?懂吗?”

他失控地大叫,又笑著,闪著泪光地笑。

不快乐地活著吗?

是的,我懂的。

我们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心意相通互相了解。

因为,我们都是那麽自私的人啊。

我温婉地注视著他,第一次用全新的角度。

“对不起,我……失态了,”很快他恢复过来,歉意地笑笑,“你第一次来,我也很久没有想到这件事了。开心过了头!我很少这样,不要放在心上。”

他不等我回答,说著站起来,走开。

我呆滞地看著眼前的相架,那笑得一脸灿烂的少年,那挂著标志般甜笑的妈妈……清晰得如同昨天才拍出来的。

耳畔响起了温柔的歌声,沙哑低沈的磁性嗓音和天籁般的美妙音乐在房内盘绕。

他还是找出了那张CD。

我看向他,他从音响柜边走过来,垂首在我耳边低喃了一句:“You took my heart away。”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羞怒地反击:“孟先生,不要拿我当替身!”

他片刻前还在倾诉对妈妈的思念,这刻竟又开始勾引儿子,心口花花,实在无法让人信服。

“不。”他认真地看我,“一开始也许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是不是替身,因为你们是那麽相似。”他用指背轻轻地滑过我的颊,像是爱抚最亲密的情人,“但,到底是不同的。爱上她和爱上你,也是不同的。那天从杜廷语的婚礼上回来,我想得很清楚。我喜欢你,是因为是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曹非。”

不是因为曹非,只是因为是你……

这句话,似乎也曾在哪里听过。

逡语……当时我没听懂他的意思,现在竟因孟朝晖而懂了。

为什麽你们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得如此通透,远胜当事人的我。

你们喜欢的是这张皮相之下的我。

谢谢。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会让我忍不住。”他的气息微微吹进耳洞里,我才惊觉什麽时候我们已经如此接近。

赶忙跳开,回首看到他捉狭的坏笑,被耍了!

我气恼地站起来:“多谢孟先生今天的盛情招待,打扰太久,我也该走了。”

“不想借这张CD了吗?”他眼看著我的逃避,无奈地笑,也不阻拦,只是走过去取了盘片出来。

“呃,如果不麻烦的话,请借给我。”我客气地拉开彼此的距离。我们本就是疏离的,没有必要因为一些往事而改变这种疏离。

“不──”他故意拉长声音,看到我的眉头皱起来才又戏谑地笑,“我可以送给你。”

“那真谢谢。”我冷冷地答,伸手想取。

“哎,”他又把手移开,“可没说是免费的哦。”

“孟先生,什麽叫‘送’?”受不了了!就知道没有白吃的午餐!“算了,说吧。”

“一个吻。”他的眼睛眯起来,看起来更像想吃了我。

“什麽?!”我退开,这个人果然居心不良。

“一个吻就可以听到杜逡语那天的歌,很值得啊。”他轻松地看著我,知道我会屈服。

原来他也发现了,这是逡语在婚礼上唱过的歌曲。

我看看那张包装精美的CD,再看看他,然後认命地闭上眼睛。就当是给狗……

“别想当作是给狗咬了!我的技术没那麽差!”他的声音就在近前,吓得我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是会透视人心的巫师吗?

“我没有那麽神奇,是你的表情太明显了。”他继续在戏弄我,似乎非要看我崩溃的样子。

我冷淡地瞟他一眼,重又闭上眼。“拜托快一点,我真的在赶时间。待会儿就没公车了。”

可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半点动静。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脸靠得很近,因为气息一直流动在我的唇边,但,仅此而已。

我的忍耐终於到了极限,刚想开口,忽然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额头。

张开眼睛,他已经站直,脸上不再有笑,平静无波。

“我发过誓,不再强迫你的。对不起。这样就好。”

他是在指上次在休息室……

我有点意外地接过那张CD,不敢想象真的得来如此轻易。

“我可以以为你是在遗憾吗?”他的嘲弄又来了,我懒得理他。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等等,我开车送你。”

“不用。我坐公车。”

我扭开门把,却被他按住。

“现在已经没有公车了。”

“不会啊,”我看看表,时间还没到。“还有。”

“那我们就耗到没有。”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像只在陈述事实。

“你──”我怎麽老是碰到强盗?

“怎样?”

“孟先生,不要让我为难。”

“我只是想送送你,这也不行吗?”

“不是这个意思。”送了又怎样?不过是让他又多了一点无谓的希望。

今天来这里已经是不智,不必再留下什麽後续事宜。

“曹非,我是认真的,为什麽不给我一次机会?”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伴随著沈沈的叹息。“我不再是15岁,也不想再失去一个人。”

“孟先生,”我不敢看他,只能继续盯著门把,“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没用的。”

“怎会是浪费?爱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永远都不会爱上你呢?”我的身上流著邝希珩的血液,一生也只会执意地爱著一个人。

他不会有机会。

“没有什麽是永远的,包括不爱一个人。”我剧震,看向他,他眼睛里跳动著火焰。

“那麽,反之?我是否该做好心理准备什麽时候你不再爱我?”他是个聪明人,却跳进自己挖的陷阱里。

他一时呆楞无语。

我拿开他的手,径自开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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