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上————星炀
星炀  发于:2010年08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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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只有他的声音也好。

“嘟……嘟……嘟……”很久,电话里只是机械的响声。怎麽了?他不在吗?否则他这麽浅眠的人怎会听不到铃声。

再拔他的手机,却已经关机。

怎麽办?

摸著胸口冰凉的飞羽泪,望著天花板发呆,不知过了多久,重又试著拨,还是没人。再呆……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拨那个电话,可是,他一直不在。

 

25.

最近出现在我面前的人,真是稀罕得超出我贫乏的想象。

从电视台走出来,招手叫车,却拦下了一辆超贵气的黑色梅塞德斯。我吓得後退几步,这麽贵的车子,也可以拿来做出租吗?谁知,墨色的车窗降下来,露出的是杜正邦老爷的仪容。

“上车。”不愧是杜老爷,一个命令言简意赅。

他那个头也不转一下的姿态,像极了电影里老大在召见小弟。

我乖乖打开车门坐进去,车重新开动起来。

车厢内的坐椅是两排相对座,我在杜老爷的对面,敛气收腹,正色端坐。

“曹先生,最近可好?忙不忙?”他向来不承认我的“身份”,所以向来也都客气到家。

“还好,有一些广告在拍而已。”我答得恭敬。与他老人家对话,会不由自主地从说话仪态到谴词用句都谨慎度衡,才敢出口。

“哦。今天的工作应该已经完成了是吗?”

“是。”

“那麽介不介意跟我到一个地方去看看?”

“好。”

他微微点头,轻转头望向窗外,表示谈话结束。我便开始屏气敛息,耳鼻相观,任由这辆车载我去往亚特兰蒂斯抑或蓬莱仙岛。

像是开了很久,已经离开了市区。透过车窗看外面风景秀美,心里不由啧啧称奇,竟不知郊外还有这般好景。原来以为不是牛就是羊的。

车开进一条幽长的林道,终於停下。出到车外,才发现已经置身一片广袤的森林之中,眼前似是处极宏大的宅邸,掩映在门後狭长的林荫中。整个森林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虫叫,更衬出一种吓人的幽静。

心中不禁生出不祥的预感,脑中响起了几月前和古葭仪在花房中最後的对话:

如果你和我们一样在寂静中生活几年,也就能听到了。

你们?

对,我和逡语哥哥。

啊,你也在那个塔里岛上住过?

塔里岛?那是什麽地方?

咦,难道我记错了?不是叫塔里吗?那个逡语住了十年的小岛。

……塔里……岛?

怎麽,难道不是?

……曹非哥哥,你要答应我,如果我对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能告诉逡语哥哥。

好!到底怎麽?

不是小岛,是森林。迷雾森林。

我著魔似地慢慢走过去,看到大门边上的名牌,写著那四个字──

迷雾森林。

我呆呆地看著这些字,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勇气。

原来是真的,迷雾森林。

“曹先生,请跟我来。”杜正邦将我的怔楞看在眼里,没有丝毫其它表情。原本他要车停在门外,就是要让我看到这个的吧?

“杜老爷,这是……”我跟在他身後,忍不住问。

“这是我杜家的物产之一,森林和这处房子同名,都叫‘迷雾森林’。”他的解答与我要的相差甚远,我没有兴趣考究这里的名称来源。

“我的意思是……”

“曹先生只需跟我走,自然就能明白。”他原来是故意的,关子卖得越大,呆会儿给我的“惊喜”就越有效果。

我默默地紧随其後,我们两人在那条通往大宅的林道上走,不紧不慢,像在一路欣赏。

大凡豪宅似乎都会把主宅设在大门後八百多里外的後方,在中间再加条隔道,长度与富贵度成正比,通常栽花种灌。这样不仅显出骇人气势,也相对安全。想来如果有贼人入侵,除非堂而皇之地开车进来,否则光是跑过这样的一条道,也必定要耗去大半时辰,累个半死,哪里还有多余的气力不轨?

但,这条隔道比我见过的都要长,并且全都是高耸入云似的参天大树,笔直壮硕分立两旁。主宅在遥远的尽头,虚幻得如同海市蜃楼。且最谂人的是,走了半天,竟看不到半个人影,那样的静寂死沈顺著每一个脚步渗进心里,一点一点培育著对虚无的恐惧。

“曹先生,感觉如何?”杜老爷突然发话,著实吓我一跳。

“啊?哦,呃,还、还好。”他侧头看我一眼,嘴角若有似无地提了提,想来已经看出我的不自在。

我被他那样嘲讽的表情激了起来,刚要反驳,他又开口了:“这条道有近五百米,我们这样相伴而行,尚且受不了,逡语却三番四次要从这里走出去。”

逡语?终於要提到他了。

已经两个星期没见到他了,打他的电话一直没人,打到杜家主机佣人们都说他已经出去,又不想麻烦杜廷语他们兄弟,也只好作罢。原来他住到了这里。

为什麽不告诉我一声?

“逡语他……”差点脱口而出──他是不是被关了起来?

“曹先生大概不知道吧,逡语本来应该有个孪生兄弟。”他另起新题,我猝不及防,只好捺下性子听他讲。

他似乎要在这片幽静中给我讲故事,让我有三分期待,十分紧张。

“孪生兄弟?”两个逡语会是怎样的光景?

“嗯。当年他母亲怀孕时是一对双胞胎男婴。虽然已经有了廷语、浚语两个孩子,但我们依然非常高兴。我们的年纪渐长,能再得子已是一时幸事,何况还是两个,更觉得是天赐的福分。”他的说话渐渐感性,完全可以想出他们当年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可惜……我夫人是高龄产妇,两个胎儿并不很健康。当时我连名字都已经起好,一个叫逡语,一个叫巡语……却没能全部用上。”

他叹了口气,回忆这样的事,听的人和讲的人心里都是沈甸甸的。

“终於要我们选择保住一个。逡语是哥哥,身体相对健壮,巡语则弱小很多,最终成为不得不牺牲的那一个。”这次他停了很久,心绪一时间难以平定。他已经用名字称呼那两个还在母亲腹中的胎儿,可见那未能出世的巡语在他心里是怎样的难舍。

他略微加快脚步,走到我的前面,我有点明白他的用意,便落下几步,走在他的背後。他定是很少在人前这般真情流露,特别那个人还是我,难免有些难堪。

“逡语虽然得以出世,身体状况却是非常糟糕,医生甚至已经劝我们作好心理准备……也是他命大,终於还是平安地活了过来。他自小身子就弱,常常会患上一些病痛,我们全家把他当宝贝似的小心呵护,可是要来的终究逃不过啊……”我心一紧,难道……“他7岁的时候,被发现患上了穆尔姆斯综合症。这是一种慢性病,身体的机能会在一定时间内迅速衰老硬化。最佳的治疗方案便是静心安养。”

衰老?他才18岁啊!开什麽玩笑?!

“当时机缘巧合,我买下了这座‘迷雾森林’,这里有些草药适合他的调养,环境也好,便给他做休养的地方。”

你知道吗?……有个小岛,叫塔里岛,就是‘迷雾’的意思。我在那里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虽然家里人会常常去看我,但我基本上还是一个人在那里生活……

我从小就身体不太好嘛。医生……於是建议我干脆到那里养病咯。

这里就是他的……塔里岛?

“这个病……已经好了吧?”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对我保证过的!他说他已经好了!

“好?穆尔姆斯综合症是绝症,而且极其罕见,至今还没能找到治愈的方法。”

我的眼前一阵模糊,脑子里尽是“嗡”地乱响,绝症!他看起来是那麽的健康,骗人的吧?

“那为什麽他会出现在街上?”既然要静养,为什麽我会遇到他?为什麽他能在我那里住这麽久?“杜先生,如果您反对我们在一起,也请不要说这种话来骗我!我们──”

他猛地停下来,转身看著我,极其愤怒:“你是什麽人?值得我用诅咒自己儿子的办法来骗?!是不是真的,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可是,他在我家住了……”我被他脸上的神情吓住了,终於没能把话说完。

“他在这里住了十年,身体终於有所好转。我们还以为有了希望,可那却是……一时的假像。医生说以他的身体状况,很难活过20岁……”他哽咽了,拼命地眨著眼睛,“你能明白那种得而复失的心情吗?看著这麽一个乖巧的孩子就要离开……他在这里住得并不快乐,我们都知道,可是他却从来不说,永远对我们笑,说自己很好很好。其实他很怕寂寞,很怕被留下……”他转过身去,久久不能出声。

我呆楞无语,全身的力气都在迅速消失。

20岁……还有两年?

“廷语对我说,逡语长这麽大,却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麽样。如果他真的逃不过那一劫,我们该把剩下的时间还给他。所以,我们让他走出去,让他自己去体会,让他的生命变完整。他却毫不知情,一个劲兴奋地问,我是不是好了?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没有人忍心告诉他实情,只好说,是的是的,从现在起,你是个健康的人了!他好高兴……你没有看见他当时的表情,我们从没见过他那样发自内心的喜悦,难以言表的激动。我当时想,这样做是对的,这样即使他真的要面对死亡,生命里也不再有遗憾。结果,他看到了你……状况开始超出我们的预期。”

他再次转过来,看著我,脸上满是冷硬的神情。

“我们希望能尽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於是答应他住到你那里。但是,没想到,你,就是你!他两年的生命只剩下一年,全是拜你所赐。”他的脸色变得吓人,对我却不再有用,因为他已经达到了吓我的目的。

“……什麽意思?”为什麽会……变得只剩一年?我做了什麽?

“就是因为你!你让他忘了要按时检查,按时吃药,按时复诊,好好休息,甚至忘了……自己是个病人!”他激动地大吼,声音在空寂的林间激荡,震得我头皮发麻。

我看到的逡语,永远都是那样的自信和快乐,仿佛没有事情能把他打倒。从没想过这样的他会是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大概包括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吧!

可事实上……怎麽会这样?

我问过他,除了做家务你在家还会做些什麽?

他笑笑,并没有回答。

他总是什麽也不说地把所有的事情做好,而且完美到无可挑剔。可是,现在想起这个,只能让我想哭。

难怪杜夫人和那两兄弟隔三岔五的就会出现一个,他们只能这样来监督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可我竟毫无所觉!还天真地觉得忙得像鬼一样的他们来我家串门平常之极。

混蛋的杜逡语,混蛋的我!

我们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大傻瓜!

这是唯一一次,杜正邦对我说了这麽多话。逡语的全部,没想到竟会由他主讲。

我已经没有信心再往前走,好害怕看到的是不知现在已是什麽样的他。

可已经没有退路。

林道已走到了头,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幢气势恢弘的大宅,如同欧洲的古堡一般巍峨。更奇特的是,宅子周围一圈还像护城河一样挖了沟渠,走近看像是建在水中的。

如果不是记挂他,我会为这样的设计啧啧称奇,多看两眼。

终於也看到了人。

几个园丁在整理大片的花圃和草坪,看到杜正邦进来,连忙哈腰敬礼。

一个管家模样的上来汇报:“小少爷正和表小姐在南苑,要去通知他们您来了吗?”

古葭仪也在?

杜正邦摇头:“不要让他知道我们来了。”他转头对我说,“你也一样。今天你只能静静地看,决不能让他知道。”

他说得严肃,我只能点头,跟著他走过护城河,进到大宅里。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来到花园一样的南苑。

一眼就看到了花丛中的他,一身洁白,雪似的肌肤,几乎没有血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周身笼罩著一道光晕,虚幻得像是随时会消失。我一遍又一遍地端详他,一眨不眨。太久没看到了,现在竟觉得心脏急促得在抽痛。

除了皮肤白得透明,依然是原来的样子。他真的不适合做一个病人,无法想象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是怎样的模样。

他拿著一本速写本和笔,正边画边侧头与旁边的古葭仪说话。两个人不知在说什麽,恬静轻柔地绽放著微笑,这个画面和谐而唯美,且必有经年累月的积累。明明知道那是我熟悉的杜逡语,却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不同。

我情不自禁地想和他靠得更近些,杜正邦也没有阻拦,於是我几乎站到了他们的身後,只隔著一棵巨大的仙人掌,竭力屏住呼吸。

有一种莫名的期盼,希望他能有所感应,或是突然回头……可是什麽都没有。

他坐在那里,我站在这里,我们的距离近得几乎只需伸出手便能触摸,却只能这样相对。那一刻,我看到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道无形沟壑。

他们身处花丛中的一块专门辟出的空地,放著休闲桌椅。

“呵,”古葭仪轻轻打了个哈欠,像是累了。“逡语哥哥,你画完了吗?时间多的是。歇会儿吧。”

他头也不抬:“嗯,还差最後一点。”他的笔慢慢地在纸上移动,又过了几分锺,“好了。看,很漂亮哦。”

他把画举到她面前,古葭仪摸到画本,作势低了低头:“嗯,真的很棒呢!还是他吗?”

“当然。”他笑。

“还是坐著的?”她侧头问,又赶紧摆手说,“不,不要说,我还要来猜一下。嗯,是站著的。”

“不对。”他仍是笑著摇头,拿过画本,又添了几笔。我也好奇他笔下的人,竭力踮起脚尖,差点没摔出去,还是看不到。

古葭仪也嘻嘻笑:“不猜了,反正不是坐著就是站著要不就是躺著趴著,我又看不到。逡语哥哥,你这样天天画他,不腻吗?”

“不会啊。”他放好纸笔,倒了杯茶。

“可是曹非哥哥又不知道。不如我让你画好了,有授权哦,而且我也是个美女耶。”

逡语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小葭,拜托,我可是画你画了七年哦,是你自己後来说不要的。”

“讨厌啦,你当时一定没怎麽用心,又是初学,画得难看死了,我每次都听到浚语边看边笑。”

“才没有咧,他那是看我把你画成天仙美女,开心的笑好不好?”

“乱讲!你欺负我看不见。”她用拳头作势捶他,他也不闪不躲任她发挥。

“小葭,我死後眼睛给你好不好?不要再和二哥怄气了。”嬉笑中他用极平常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把她和我都吓一跳。

“不、不要乱说话,”她的笑一下变得干巴巴的,挂在脸上勉强维持,“我才不要咧,还要这麽多年,说不定我死掉了还没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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