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可错过————烟狗
烟狗  发于:2010年0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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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愣在地当间,旁边趴着一只醉猫。

 

苏微开始和陈东冷战。

其实,也不是真生了气,苏微自己也明白,峰子说的有道理,可就是拉不下面子来。偏偏傻大个也是个犟脾气,哄了一阵子不见效就不哄了,苏微暗自咬牙。

峰子没心没肺地跟陈东打听,你怎么欺负苏微的?我跟你没完!

气得傻大个想撞墙,这俩活宝真是能把人活活气死!

 

气人的事情不光是这么一件,陈东最近麻烦事不少。

傻大个脾气好,老实厚道,在单位结下了不错的人缘。人缘好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可太好了也麻烦。

科长把陈东找来上课,国际国内大好形势,美帝豺狼险恶用心,海峡两岸统一问题,祖国大业复兴局面,天上地下一通白活,扯了足有仨钟头。

终于开始往中心靠拢,小伙子,是党员吧?

是?是就好,我就说嘛,早听说你表现好,思想红,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是党员!

当然了,也不是每个党员都能表现的让人满意的,我党内部还有极少数腐化堕落分子……所以,我们要加强学习!总司的赵总就跟我说过,要注意培养年轻人,培养中坚力量,赵总你认识吧?


不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就是那个……大方脸,戴副眼镜,说话有点大舌头的上海人……还是没印象?他女儿你总该有印象吧?总到咱们单位来玩的那个小姑娘,比你小两岁,染个红头发……


陈东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我见过。

见过就好,见过就好,年轻人嘛,就该多接触接触,你们岁数差不多,肯定谈得来,那丫头挺不错的,活泼,外向,对你印象很好……科长摸出手帕擦汗。

陈东觉得后脊梁发凉。

 

陈东明白过来的时候,赵总的女儿已经坐在他旁边唱卡拉OK了。

这之前的过程傻大个整个稀里糊涂,明明是跟着科长出来办事,却被带进了歌舞厅,然后就巧遇了赵总一家子。赵夫人象考古专家研究瓷器一样把陈东上下考察了一遍,然后就像专家在他身上盖个‘验收合格’的章一样,送他一个平平展展没有一丝皱纹的微笑。接下来就只剩下他和赵小姐了。


陈东嗫嗫嚅嚅跟赵小姐告别:对不起,我失陪了,我们单位有纪律,不得私自进出娱乐场所。我上班去了,再见!

赵小姐眼皮都不抬,笑眯眯喊一声‘结帐’,跟着陈东出来了。

傻大个逃命一般冲上出租车直奔单位,把气急败坏的赵家小姐甩在了街头。

 

回到单位,一群同事嘻嘻哈哈上来恭贺赵总的乘龙快婿,半是羡慕半是妒忌,吵吵着让陈东请客。

陈东斩钉截铁回了一句,我有朋友了!

掷地有声五个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终结了本来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

 

苏微摆下了鸿门宴。

黄建峰回老家过年去了,苏微在楼下的饺子馆要了外卖。傻大个心惊肉跳,不知道苏微打的什么主意。他知道苏微这两天要回原单位补办养老保险的手续,也知道机关单位的小道消息传播速度惊人地快,惟独不知道这小道消息传到苏微耳朵里已经面目全非了!


苏微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三总司今年刚分来的那个大学生,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衣冠禽兽,脚踏两只船,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向赵总女儿大献殷勤,结果被火眼金睛的赵氏夫妇一眼看穿……


苏微当然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也知道陈东不是那号人,问题是这赵小姐总不可能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傻大个如果真的是荤素不沾,怎么会惹上这位赵大小姐!

苏微钻上了牛角尖。

这一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结果就是……东北‘银’的规矩:滚蛋饺子接风面,苏微要跟傻大个来个年终结算。

 

记得有一道颇具中国特色的脑筋急转弯是这么问的:什么帐越算越算不清?答案是‘风流帐’。

陈东一向舌拙嘴笨不是苏微的对手,绕来绕去越绕越糊涂,也是,你要是没向人家献殷勤,那赵小姐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傻大个!

苏微咬着舌头步步紧逼:我看那赵小姐不错,你不如就娶了她吧,房子票子妻子儿子都有了!哪像我,要什么没什么!

苏微,你别这么说……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你要是过意不去呢,大不了结了再离,把房子骗到手再说,反正你在峰子这住得也不痛快,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

苏微!你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你有本事跟那姓赵的说去!说你是同性恋!说你喜欢的是男人!你敢吗!你有那个本事吗!你吃人家的饭办人家的事,今天赵小姐你推得干净,明天再冒出个钱小姐孙小姐李小姐你怎么办!你已经得罪了科长,你还敢得罪处长局长吗!


你给我闭嘴!傻大个一声怒吼,苏微立刻断了电。

 

第二天,陈东向单位请了探亲假回家过年,只留给苏微一句话,别等我了,也许不回来了!

 

21

陈东说的当然是气话,人在口不择言的时候很容易胡说八道,然后……伤害了对方,也伤害了自己。

坐在北上的火车上,陈东为自己的那句话后悔不已。

不知道两个人怎么会走到这样一个局面的?陈东以为自己来D城之前已经把什么都想清楚了,以为最难的不过是取得苏微的原谅,可是苏微轻而易举地放过了自己。本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就像童话书里说的,‘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幸福却显得越来越渺茫……


广播里在播放四川民歌《太阳出来喜洋洋》:只要我们勤劳动,不愁吃来不愁穿……

这歌词真是一种讽刺!陈东觉得眼睛涩涩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陈东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答应了要给苏微一个家,一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因为两个人的路注定了艰难,所以一定要有一个可以疗伤的地方……到头来却不得不寄人篱下,明明是自己的责任,却让那个黄建峰抗了个实实在在!


总要有一件事情要由自己去抗吧?不能把所有的负担都推给别人。有些事情,要独自面对,至于后果,陈东不敢去想,他知道,有些问题,是碰不得的。

有道问题却不得不碰:苏微现在怎么样了?自己的那句话,简直是混帐透了!

 

空落落的屋子,冷清得连空气都像被冻住了。

客厅的窗户破了一块,陈东买来的玻璃,还没来得及装。冷风飕飕,天色阴沉得像要透过窗户压进来,把一切都压得支离破碎。那种从骨子里一点一点向外渗透出来的寂寞与绝望,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在这样一个时刻重新包围了整个空间。


陈东已经走了两天了。

后悔,后悔自己的任性和蛮横,后悔自己的小家子气,后悔自己的不讲道理,可是,后悔能有什么用呢?他,已经走了。

不知道两个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曾经那么接近幸福,近得几乎是触手可及的幸福,却硬生生被自己亲手砸得粉碎!以为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再多的苦也可以捱得下去,却为了一个几乎是不存在的原因,让两个人发现了这段所谓的感情,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风吹得眼睛又酸又涩,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哭。头痛得像要裂开,好不容易找出了感冒药,扔进嘴里才发现水壶是空的,硬着头皮死命咽了半天,药片勉强进了喉咙,嘴里苦得舌头都麻了。


沙发上有一盒李宗盛的磁带,黄建峰的最爱,不知道为什么忘了带走。苏微下意识地打开了录音机,疲惫而略嫌沙哑的声音缓缓地填补了房间的空寂。

我这样爱你到底对不对?这问题问得我自己好累。我宁愿流泪,也不愿意后悔,可是我害怕终于还是要心碎……

 

妈妈打来电话,要苏微回姐姐家过年。

姐姐家没什么大变化,小外甥还是很淘气,房子刚刚彻底清扫过,水仙和腊梅的花香沁人心脾。

苏微心里一阵发紧,姐姐买房子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向亲人求援,而自己和陈东,所有的负担都得独自去抗,同志的艰难,是连说都说不得的啊。

新年分外的冷清,姐姐家附近从今年开始严禁燃放烟花爆竹,没有了鞭炮声的春节,就跟没有了粽子的端午、没有了月饼的中秋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陈东这会一定在放鞭炮吧?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初三还要串亲戚……他,不会回来了吧?

 

春节过去了,陈东果然没回来。

果然啊……

每天晚上陈东都会打电话过来,是峰子接的,长途话费高,那两个人又不对付,每次的对话都只有寥寥数句。然后峰子放下电话告诉苏微,他叫你别生气了,他还有点事情,办完了就回来,叫你再等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呢?一根细细的电话线,怎么能连系起原本就脆弱的感情?等下去,也许只是一个委婉的说辞罢了。

 

那块手表还戴在手腕上,空荡荡的,苏微有点奇怪,自己的胳膊怎么会越来越细?秒针转动的滴答声大得可怕,总是在夜里被吵醒,滴答!滴答!走吧!走吧!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峰子披着衣服走进来,苏微,怎么了?

峰子,我,我找不到家了……

表针,滴答!滴答!

眼泪,滴答!滴答!

 

漆黑的夜,一个人在叹气,一个人在哭泣。

峰子叹着气,面子就那么重要吗?你宁可躲着哭,也不肯去接那个电话?

峰子,你不懂,你不懂。

不接那个电话,因为害怕。害怕那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峰子,我,已经无路可退了啊。

苏微的眼里满是恐惧,那种黄建峰从来没见到过的恐惧,即使是那个风雨飘摇的夏天,也从来没有出现在苏微眼里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

这是一种何等沉重的恐惧啊!黄建峰隐隐觉得,这份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旋涡,把三个人牵扯进去,永无宁日。

 

陈东的电话越来越晚,越来越短。每当铃声响起,苏微总是死死地盯着话机不动,牙齿深深地咬着嘴唇,单薄的肩膀倔强地直挺着,等着峰子拿起话筒。那话筒就像有千斤重,黄建峰的感觉也越来越沉重,每次放下电话都是一身的汗。然后,冲苏微苦笑,还是那句话。


要我等吗?好,我等。

等下去,也许还能等得到幸福,被电话线连系起来的幸福;不等的话,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陈东请了一个月的假,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

节后的工作空前地忙,每天都有成堆的文件要打,一天下来,手连车把都握不住。

加班是家常便饭,空着肚子骑车回家,手冻得又红又肿,人累得脱了形。

一辆摩托车从后面骑过来,苏微没在意,稍偏车把往边上靠了靠。

车上是两个戴着头盔的年轻人,车开得飞快。经过苏微身边的时候,后坐的那个人忽然伸出手一把扯住苏微放在车筐里的公文包!

皮包的带子是缠在龙头上的,那家伙没得手,苏微被重重地扯倒在地上,那两个人已经借着夜色飞快地逃走了。

苏微站起来,还好,衣服穿得厚,只擦破点皮。

自行车的钢条摔断了,附近没有修车的,只有推回去了,伸出手,习惯性地看表,却发现,那块表已经摔坏了。

 

苏微发疯似地冲到了附近的钟表店。

修表的师傅摇摇头,不行了,这表的齿轮都撞散了。

 

进屋已经很晚了,峰子急得够戗,你跑哪去了?

他打过电话来了吗?

啊……你吃饭没有?我去给你热。峰子避开苏微的眼神匆匆进了厨房。

苏微靠在沙发上,蒙住了眼睛。

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顺着手腕,浸湿了那块破碎的手表,还有……那道几乎已经察觉不到的伤疤。

 

苏微,吃点东西吧?

苏微,吃点吧?他也许是有别的事情,忙忘了。

苏微,都这么晚了,别等了。你不吃不喝的算怎么回事!

苏微!

哭!就知道哭!你除了哭还会干什么!你还是不是男人!

零——

谢天谢地你总算打过来了,我家已经水漫金山了!

别哭了,他明天就回来了。傻小子,该吃点东西了吧?

天!你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22

苏微不知道,此刻的陈东,正走在冰天雪地。

 

苏微不知道,此刻的陈东,经历了些什么。

 

年节刚过,陈东跟父母摊了牌。

只有一句话:爸,妈,我爱上了一个人,是男的。

很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原子弹爆炸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母亲笑着给儿子织着毛衣,傻孩子就爱开玩笑,你又不是女的。

妈,我没开玩笑,是真的。陈东拿出了和苏微的合影。

父母颤抖着双手接过照片,很普通的场景,两个男孩子笑得从容而甜蜜。并没有什么过分亲热的镜头,可儿子的眼神是瞒不过父母的。

父亲一记耳光把儿子打得摔倒在地上,鼻血花花地流,陈东没有擦,摇摇晃晃站起来:爸,你打死我吧,不把我打死,我还是要和他在一起。

好!我就把你打死!父亲咬牙切齿地狠狠砸过来一个花瓶,砸在了陈东身后的墙上,摔得粉碎。

母亲一声尖叫,冲上来护住儿子,冲着男人喊:你干什么!把邻居们招来了怎么办!

父亲颓然地住了手,陈东觉得有些头晕,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弄脏了棉袄。

母亲手忙脚乱地给陈东止血:儿子,你胡说些什么啊?看把你爸气得!快,跟你爸赔个情,以后少开这种玩笑。

妈,我没开玩笑,是真的。那个人就住在D城,我答应了他,要跟他过一辈子。

父亲轮起了皮带。

 

夜深了,陈东光着上身坐在被窝里,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不能躺,到处都火辣辣地疼。

母亲坐在旁边抹眼泪,邻县有个村也有个同性恋,听说还是村支书的儿子呢,被他爸爸活活打折了腿……

陈东看着妈妈,原来二老也知道‘同性恋’这个词,自己原本还犯愁该怎么跟父母解释这回事呢。

孩子,你别跟你爸治气了,妈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出来,天大的事情妈给你担着,是不是那个人,他……他勾引你?

妈!不是!我爱他!我真的爱他!就算你们把我的腿也打断掉,我爬也要爬回去!

这是自己第一次说出对苏微的感情,甚至在苏微面前,陈东也从来没提过‘爱’这个字。真的说出来了,陈东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对苏微的感情,比想象的深得多。

母亲扬起了巴掌,两眼擎着泪,孩子啊,你是要把我们活活气死啊!

从小到大,陈东从来没挨过父母的打,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第二天,陈东没能起床。

胳膊肿得跟擀面杖似的,硬邦邦地不能曲不能伸,一件棉袄怎么也穿不上。母亲买来了白花油,一点一点地给陈东敷上,破了皮的地方像火烧一样地疼。

母亲抽泣着跟父亲唠叨:幸好他哥哥姐姐都分家另过了,不然这事情让他们知道了的话,这脸往哪搁?

父亲低头抽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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