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可错过————烟狗
烟狗  发于:2010年0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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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那个夏天,闷热而烦躁的季节,苏联解了体,主席下了台,天安门广场变成了自由市场,学生罢课,工人罢工,所有不应该发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都不可思议地发生了。


那个夏天,注定是个劫数。

 

门框擦了很多次了,一点灰尘都没留下,苏微甚至可以从班驳的油漆面上看见自己的脸,支离破碎得不像个人样。

很好,苏微满意地洗干净抹布,又用香皂仔细地洗干净双手,然后,把一条雪白的围巾挂在门框上,仔仔细细地打了个结。

剩下的事情很简单,只要把脖子套进那个结里,再把脚下的凳子踢翻,所有的烦恼就烟消云散了,一点都不麻烦。

“苏微!快去看热闹去,**商场被烧了!那火叫一个大……咦?苏微你干吗呢?”一个男孩从外边打开锁冲了进来,精神亢奋地念叨一通之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没什么,我擦玻璃呢。”苏微神色自若地解开围巾,轻巧地跳下来。

“拿围巾擦玻璃?”男孩显然不太好对付。

“是啊。”苏微面不改色,说得天经地义,迅速地转移了话题:“**商场?市中心的那个?”

“当然了,还能是哪个呀!前两天咱们俩还跟那个胖售货员吵了一架,今天就被烧了,报应啊。”男孩眉飞色舞。

“怎么会烧起来的?”

“听说是游行队伍出了乱子,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火特大,把半边天都烧红了,快走,咱们看热闹去。”

“都给我站住!谁也不许去!黄建峰,你老老实实呆着,和苏微一块做功课!马上就要高三了,玩心这么重怎么了得!你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就更要小心一点,别让父母操心,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火场莫入,你们怎么不听呢……”苏微当老师的妈妈威风凛凛地堵在了门前。


“妈,您……您今天下午不是有课的吗?”苏微悄悄把围巾塞在了枕头下面。

“别提了,乱哄哄的怎么上课啊,我早就说过学校不能把教学楼建在马路边上,校长就是不听,说什么把操场建在里面便于维护,其实说穿了不就是为了出租门面挣外快吗,真是误人子弟……”苏妈妈发起了牢骚。


苏微和峰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偷偷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拿出了课本开始用功。

“你们两个听着,这几天谁也不许溜出去看热闹!别学那些大学生,吃饱了撑的搞绝食,这下出乱子了吧……”护犊心切的苏妈妈把教室从学校搬到了家里。

“喂!你刚才干吗呢?”终于等苏妈妈进了厨房,峰子偷偷问苏微。

“没干吗。”苏微埋着头画几何图。

“胡说!别以为我是傻子,你要不说清楚我就告诉你妈妈!阿姨——” 峰子不管不顾地大声喊起来,吓得苏微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别!千万别!”苏微吓得脸色煞白。

“干什么啊?”苏妈妈不明就里地在厨房答腔。

“您今晚上做什么好吃的啊?我在你们家一块吃好不好?” 峰子一本正经地问,得意地看着苏微。

“傻孩子客气什么啊,我早做了你的饭了。”苏妈妈笑着说,苏微松了一口气。

“谢谢阿姨!”黄建峰甜甜地回答,轻轻关上了门。

“说吧,怎么回事?”

苏微重重地摇了摇头,环抱住双腿,整个人蜷成了一只大虾。

“信不过我?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 峰子拍了拍苏微的肩膀。

 “我知道……”苏微茫然地盯着枕头,那条围巾就在枕头下面。

黄建峰想了想,拉起苏微的手,向厨房喊了一声:“阿姨,我们俩到楼顶玩会儿去。”

“我就知道你小子坐不住,早点下来啊,马上就开饭了。”苏妈妈一点没在意。

天台上没有人,太阳火辣辣地,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峰子没有松开苏微的手,反而拉得更紧了:“你可别打算跳下去啊,你不活我可还要活呢。”

远处传来人群的嘈杂声,天边有一抹土黄色的云。

“说啊,到底是为什么?你以为是玩游戏吗?” 黄建峰用力地按紧苏微的肩膀。

“这么激动干什么?我跟你开玩笑呢。哈哈!又上当了吧。”

“你小子少跟我玩这套!你以为我连你是不是认真的都看不出来?咱们可是从小混到大的!”

苏微无意识地在地上胡乱地画着,不去听峰子在耳边唠叨,不知道是谁家的电视开得好大,新闻发言人正在讲话……反革命暴乱……

“苏微!”峰子终于忍不住咆哮,拉回了神游的一匹小野马。

不说不行了吗?

“我……我爱上了一个人……”

“早恋?那也犯不着自杀啊!”黄建峰啼笑皆非。

“那个人……是男的。”

“啊?!”黄建峰显然没想到,瞠目结舌地愣住了。

“哈哈,没想到吧?真不要脸呢,是不是?”苏微从容地拨开肩膀上的那只手。

黄建峰一震,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慌乱中胡乱一句话错出了口:“你疯拉?”

苏微没在意,仔细地摘掉袖子上一根头发茬:“是啊,我也知道我疯了,所以才不想疯下去啊。”

“不……不是,怎么……怎么会……”黄建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微忽然问:“你去过精神病院吗?”

“啊?”黄建峰没反应过来。

苏微笑着转过身去,看着天边那抹云:“我去过。”

不再理会旁边的那个人,苏微继续说:“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医院了,全是树,很高很高的,就像森林一样,走在里面,不小心的话,会迷路呢。”

“真的啊?”峰子傻傻地接话。

“真的啊。那个树林的空气好极了,就是有点黑,阳光照不进来。旁边是住院大楼,全都安着铁栅栏,那些病人就在栏杆后面唱歌,唱的可好听了,真的,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好听的歌呢。”


“不是吧?我听说那里的疯子都是被绑起来的。”

“你说的是那些重度的病人啊,有狂躁攻击性的。一般刚进去的病人都可以在病区里随便活动,后来病情发展了,越来越严重,慢慢地就开始胡言乱语,丧失理智……然后就被关到重病区去……不知道那时候,你会不会来看我呢?”


“你胡说些什么啊?”

“不是胡说啊,是真的,我如果没疯的话,怎么会爱上男人的啊。黄建峰,你要是愿意呢,帮我照顾我妈妈,好吗?”

“别瞎说!你才不会被抓进去!”

“就是啊,我才不要被抓进去,我宁可自寻了断,就像这样,轻轻一下,什么都不怕了。”苏微的手指在脖子上流畅地一划,黄建峰打了个哆嗦。

苏微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吓着了?笨蛋。”转身往楼下走去。

峰子一下跳起来挡在苏微的面前:“你别这样!总有办法的!咱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你放心,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跟他拼命!我死也不会让你被人抓走!没关系的,啊?”峰子揽住苏微的肩膀,语无伦次地安慰:“你不是一直想当播音员的吗?你要考广播学院的,你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上的,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没事的没事的……”


苏微使劲想要挣脱峰子的手,两个人在天台上无声地角斗,没有观众。

苏微终于不再挣扎,靠在峰子怀里喘着气,峰子的T恤很快地湿了一块。

峰子抱住苏微的头:“不怕,咱们一起去找医生,能治好的,一定能,你相信我,啊?”

过了好久,峰子终于感觉苏微的头轻轻地点了点。

黄建峰松了一口气,忽然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起来:“那个人……不会是我吧?”

“不是……”苏微的脸也红了。

那个人是住在附近的一个邻居,比苏微大了七、八岁,每次见了苏微都会笑着打招呼,苏微却总是红着脸飞快地溜走……

“哦,那就好。”黄建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最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别人了……”

“呸!”苏微笑了起来。阳光下两个少年的笑,分明有着浓浓的苦涩。

……

接下来的一年里,苏微经历了很多事情,峰子拉着他跑遍了D城的心理诊所,收集了无数的资料,苏微第一次听说了性倾向、性心理、性变态,也受尽了无数的白眼和鄙夷……直到终于有那么一天,黄建峰愤怒地骂起来:“狗屁什么江湖郎中!苏微你别听他们的,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就不信了,同性恋怎么着了?碍着谁什么事了!”


一句话踢了一城庸医的饭碗,书桌前台灯下又多了两个孜孜不倦的好少年。

第二个夏天,苏微考上了外地的一所高校,黄建峰接父亲的班当了一名列车员。

多年以后,苏微仍然感谢那场震惊全国的大火,虽然这么想实在是缺了大德。

 

秋天的校园是美丽的,这座与世隔绝的象牙塔有着很古老的历史,还有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传说——最为著名的就数8号楼四层的厕所了。据说曾经有两个男生抱在一起吊死在这间厕所的窗户上,很多人绘声绘色地说,如果在午夜时分照这间厕所的镜子,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镜子里的窗户上,有两个抱在一起的影子……


在众多的传说里,苏微最喜欢的就是这一个。

苏微喜欢在晚上走进这间厕所,这间闹鬼的厕所很少有人来,但是尽责的清洁工还是每天都打扫得很干净。苏微希望能看到那两个诡异的影子,有太多的问题想要个解答,可是传说终究是传说,苏微从来没能见到那两个人。


黄建峰只跑了两个月的车就辞了职,在一所外资公司当了个小跑腿,工作强度远比薪水高上好几个海拔,他倒干得有滋有味,成天坐在火车上天南海北地折腾。

每隔上一段时间,峰子会来探望苏微,大包小包地抗着苏妈妈捎来的好吃的,有一次居然带了一整坛子泡菜!峰子怕摔坏了坛子,一路上抱着坛子没敢撒手,见到苏微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快接着!真够累的!一路上被检查了好几次,都以为这破坛子里装了炸弹呢,让我一直抱着不撒手。”峰子没好气的抱怨,晒得黝黑的脸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日子变得真实而快乐,不再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偶尔在午夜惊醒,苏微也会坚强地告诉自己:“没关系!天塌下来也还有朋友替我撑着呢!”

朋友,就和泡菜水一样,时间越长,越显味道。

 

转眼到了冬天,春节回家,桌子上放着大红的请贴,那个人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热闹,苏微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峰子没有拦他,只是拍着他的背:“想喝就喝吧,喝醉了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峰子不知道,这是苏微第一次喝酒。

酒精火辣辣地在体内燃烧,明明很热,手却冰凉,那年头正流行王朔的小说,《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苏微模糊地想着,感觉着火焰的燃烧,那么热,热得眼睛像被辣椒烫到一样,胃里乱刀齐发,疼得肝肠寸断。


那个春节,苏微是在病床上度过的,饮酒过量引发胃出血,主治大夫一脸严肃:“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你以为多喝点酒就算长大成人了?”

苏微苦笑着摇摇头,你以为会开处方就算好大夫了?

峰子一脸自责:“早知道你不会喝酒,我说什么也要拦着你。”

苏微笑着看看天:“难得冬天出太阳呢,真好。”

转过头来拍拍哥们的手,没事的,总要走到这一步的,走过来了就好。

 

开学了,苏微报名参加了学生会的广播站,这让那个满口客家话的学生会主席大为兴奋,这所南方学校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方言,惟独缺少正宗普通话。早在苏微刚进校的时候,广播站就已经盯上了这个形象嗓音都属一流的好苗子,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微只用一个白眼就把广播站派来纳贤的‘星探’送回了姥姥家。


学生会主席干脆把广播喇叭挂在了苏微宿舍的窗户外边,每天用人海战术对苏微的耳朵进行椒盐普通话的轮番轰炸,终于使得苏微折戟沉沙弃暗投明,主动投诚拜在了广播站门下。


学生会主席踌躇满志地在欢迎新成员的会议上讲话:“我们的广播站总算是有声有色了。”

苏微满腹狐疑,我是声,色是谁呢?

色是比苏微高两级的学姐,人称广播站里一枝花。

学姐对苏微很照顾,学生会里有什么好东西总忘不了给苏微留一份:大到内部录像的门票,小到广播站聚会的剩饭,学姐一一偷渡乐此不疲,只可怜心虚迟钝到极点的某学弟,把漂亮姐姐抛过来的绣球看成烫手山芋,接也不是,扔也不是,每天挂着黑眼圈辗转反侧夜不成寐,衣带渐宽,皮带渐长。


最难消受美人恩,最是消瘦美人恩。

红颜经不起太长的等待,站花终究是成了站在别人手里的花,只是每每见了苏微,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便流露出无限哀怨,活脱脱现代版西子捧心,直把苏微捧得心眼发酸鼻眼发涩晕头转向。


寄言天下女儿心,一见倾心之前,先打听一下对方的性取向,牛郎织女总还有两只小牛犊陪着一对痴男怨女隔着银河明送秋波,可怜那祝英台到死也没弄明白梁山伯喜欢的究竟是男是女。


广播站的事业倒是真的办得有声有色,苏微的声音吸引了一大批忠实听众,渐渐地学生会开始拉拢苏微‘走穴’,主持个舞会联欢会什么的,苏微从来老老实实听从调遣,为给毕业鉴定加分,也为那缺油少盐肥荤瘦素的免费盒饭。


只是从来不接解说比赛的案子,实在是因为不懂,十几个大小伙子争来争去地跟个破皮球较劲,不是吃错了药就是忘记吃药了!

唯一一次破例是在第二个秋天,就是那一次,苏微认识了陈东,一个注定纠缠他一辈子的傻大个。

 

我们的基本国策是: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学校在每年新生入学的时候都会搞一次新生运动会,借此考察新入校的学生里有没有‘可造之柴’,炼钢也好,烧烤也罢,总之是为四年一度的大学生运动会做个备份,点燃圣火烧个轰轰烈烈。


新生辅导员找到了苏微:“大广播员,给个面子吧,解说新生排球赛。”

这面子不得不给,对方正是站花姐姐的男朋友。

只是丑话总要说到前头,推辞出场不是耍大牌要高价,纯粹是因为完全外行丢不起那份人哪!

辅导员哥哥自是有备而来:“没关系,我们给你配个助手,他是懂球的,可惜普通话不好,你呢,照着他的话念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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