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樱殿下身边的人似乎不怎么喜欢本王。”朱麟寻看着门的方向，语气里有点惋惜，但眼睛里却丝毫不以为然。

“安王似乎也不喜欢他们。”

“殿下哪儿的话，彩梅姑娘聪明勇敢进退知分寸，本王一点儿没有不喜欢。至于那位姚公子——”朱麟寻停顿了一下，想寻找一个能确切表达的词却没能成功，“本王劝焕樱殿下远离他一些为好。”

“姚公子曾舍命救本王，安王殿下莫非要本王做个知恩不报的小人？”

“焕樱殿下又怎知他不是抱着某些目的才让殿下欠他一个救命之恩的？”

“本王与他一路结伴，难道还不比安王殿下了解他么？”

“在身边的人，日日看着那副善人的模样，才是最难了解其本性的人。”

朱麟寻嘲讽地冷笑了一下，洛焕樱抬起头看了看他，“安王所说的，莫非是你的皇兄贤王？”

朱麟寻一愣，没料到洛焕樱会想到贤王朱麟遥身上去。他略作思考，搁下筷子向洛焕樱侧过身，“本王不知道民间究竟传了本王与皇兄的什么，但有一点倒可以清楚地告诉焕樱殿下。贤王现在确实不在朱麟皇城中，而本王在奉命寻找他的时候，在贤王府的密阁里找到的一份皇兄绘制的兵力分布图，边上写着那句话——”朱麟寻略微眯起眼，“‘得紫樱者得天下’，那紫樱就指在洛丹都城修攸。”

洛焕樱闻言一愕，朱麟寻早先的话里确有提到朱麟其他皇族也知道此话，但没想到那个人不是当今朱麟王，而是几乎从未有所耳闻的二皇子朱麟遥。

“那么说，安王殿下出使洛丹，也是为了寻找贤王？”

朱麟寻又一愣，洛焕樱的思维总不跟着他，却总是问出那些一箭中心的关键。

“焕樱殿下果然敏锐，本王来到洛丹之前的确抱着这个想法，以为皇兄会为了找紫樱而身在洛丹，只可惜本王没找到任何线索。”朱麟寻停顿一下，“不过焕樱殿下还是小心为上，皇兄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而且恐怕和焕樱殿下一样深藏不露。”

洛焕樱听到最后一句，睨了朱麟寻一眼，“多谢安王夸奖。”说完再次动筷夹菜。

朱麟寻这次没有替他添菜，手撑着脸腮观赏少年的动作。洛焕樱并不反感与人进餐，但朱麟寻那津津有味的眼神多少让他不自在，吃了没多久便没了胃口。朱麟寻命人收拾了碗筷，又拿上来一只托盘。

“天一亮本王便派了人去昨夜的地方，不出所料已有人收拾了尸体，本王的人只找到了这一样东西，不知道焕樱殿下对这个是否有印象。”

托盘里摆着一只玉挂饰，玉不是什么好玉，模样也是普通的避邪兽，但在玉上方串着的一颗小珠子却好像雕着什么。洛焕樱拿起来凑近看，只有半个小拇指盖大小的珠子上刻着几朵围成一簇的铃兰，洛焕樱一瞬间觉得这个花纹很眼熟，但再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焕樱殿下不必急，说不定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记号。”朱麟寻挥手让人撤下，“庭院的池子里开了些荷花，不知焕樱殿下是否有兴致一同去赏？”

“安王还真是有雅兴。”

“人生在世，自然应该活得快乐。”

洛焕樱看朱麟寻心意已决的样子，懒得与他计较便一同出了屋子。外头烈日当空，但到了庭院中各种草木顿时把暑气减了一半，池塘边的凉亭中更是微风习习，清凉爽快。这样的院子怎么看也不是临时找来的弃屋，这朱麟寻看来是早有预谋。

“焕樱殿下在想什么？”

“本王在想安王殿下在洛丹之中还有多少个这样的院子。”

朱麟寻呵呵笑起来，“为了焕樱殿下，本王确实准备了几处。但本王还是最想邀请殿下去朱麟都城，到本王的安王府上。本来都已经让人着手准备迎接殿下了，谁知却冒出了这种额外的麻烦事。”

“的确是麻烦事，各种麻烦都到了一起。”洛焕樱看了朱麟寻一眼，很显然眼前这个人也是麻烦的一部分。朱麟寻却毫不在乎，继续调侃。

“那焕樱殿下知道本王在想什么么？”朱麟寻等了一会儿不见洛焕樱回答便自己接着说了下去，“本王昨夜离开殿下房间后便一直在想，那个得到殿下的心的究竟是什么人。本王自以为不是完美却也已经是人中之龙，本王五十年也赶不上的，怕是只有死人或是——根本不是人，而是与殿下的额纹有所相关的什么吧。不知本王说对了没有？”

洛焕樱的视线还在池中的荷花上，朱麟寻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他已经见识了不少，但能从一句话中推断出冥魈的身份还是让他在心中不禁惊愕。

“即便是这样又如何？”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本王便在一件事上赢过了他。”朱麟寻托住被风吹起的洛焕樱的长发，笑容非常自信，“他现在也不知在何处，而我就在你身边。”

洛焕樱心一收，暗暗咬了咬唇，“如果安王的意思是随时可以供本王差遣，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荣兴之至。”朱麟寻依旧把那几缕头发在指间抚弄，“不知是什么吩咐？”

“麻烦安王找一个人。”

“哦？是何人？”

“两日前本王在绥井偶见一女子与本王在途中分开的侍女璃儿甚像，麻烦安王派人去附近打听一下。梅儿与璃儿情同姐妹，十分担心她的情况，若能让梅儿亲眼确认璃儿平安就再好不过。”

朱麟寻一听，眼睛顿时精明起来，“焕樱殿下果然为人善良，这般为仆从考虑本王怎能拂了您的意。”

“还有一样东西，请安王派人至南巡的顾将军那里取来。”

朱麟寻再次扬眉，问清了东西正要唤人，一个侍卫向凉亭走来，对朱麟寻耳语了几句。朱麟寻点了点头，不慌不忙站起来。

“本王失陪一下。焕樱殿下所‘差遣’的事，本王立刻就会让人去办。”

朱麟寻笑得调戏味十足，洛焕樱看着他离开，直到整个人完全看不到了，硬撑着沉着自信的双肩忽然垂下。

朱麟寻说得并不全对，自己知道冥魈所在何处，但那句话依旧不偏不倚地正中心中的软处。

魈，现在就想见你……

35

朱麟寻离开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洛焕樱侧身靠在凉亭的扶手上，心不在焉地看池里的鲤鱼。这里是朱麟寻的地方，那个安王既然已经猜到他所爱的是人之外的异类，便是现在施展法术去契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穿越两界的法术不是随意可以学来的，冥魈说过纵使灵力再强大，没有契界的人为其引路也无法成功。朱麟寻不可能有这样的引路人，所以也不怕他想偷学这法术。

想见冥魈，想随时随地在冥魈身边，但洛焕樱也知道自己不能如此任性。现在还是白天，冥魈一定在忙于契界的各种事，过去连任性妄为的赤樱也不会打搅冥魈处理政务，更何况现在，紫樱该是比赤樱更理智更懂分寸的，所以不能去，无论如何也必须忍耐。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要想，内奸的事，幕后主使的事，朱麟遥的事，所有的事情都只有一个目的——要让冥魈平安，自己平安，那样才不会让这么多年里冥魈的等待和自己的克制白费。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凉亭里也不再惬意了。朱麟寻派着保护洛焕樱的侍从劝他回屋，洛焕樱想了想，让他带路到姚檩之的房间。推门进去，只见姚檩之屋内桌上摆着两杯茶，似是刚有人来访。

“殿下。”姚檩之从内室出来，作揖行礼。

“姚公子的伤如何了？”

“托殿下的福，已经结起了痂，很快就会痊愈了。”

“……莫非是梅儿来过？”洛焕樱看着桌上的茶，问道。

“正是，彩梅姑娘来询问在下关于殿下一路上的事情。”姚檩之道，顺势想起什么，“殿下没有把琉儿姑娘的事情告诉彩梅姑娘？”

洛焕樱坐下，“梅儿问起了？”

“殿下放心，在下也照着殿下的说法说了。”姚檩之把之前的茶杯挪到一边，给洛焕樱倒上茶，“殿下是怕彩梅姑娘伤心吗？”

“嗯……”洛焕樱缓缓点头，看似若有所思却不开口。

姚檩之坐下来，“其实关于璃儿姑娘，在下有点猜测不知是不是该说。”

洛焕樱饮了一口茶，抬眼看他，没有阻止的意思。

“昨夜官府的人找到客栈，想必是有人发现了殿下的行踪。依照他们已经设下埋伏来看，应该不是在我们入镇之后才知道的消息，但也应该不是太早，所以在下觉得最有可能的便是我们在绥井的那日。知道殿下长相的并不多，何况殿下又戴了头巾，在下怀疑那时看到的璃儿姑娘会不会……”姚檩之停顿了一下，“虽说璃儿姑娘的老家在此地附近，但时间上未免太巧合，而且也未看到顾兄派着保护璃儿姑娘回乡的人……”

洛焕樱沉思了一会儿，“确实有些疑点，但——姚公子是何时开始怀疑璃儿的？”

姚檩之神色有点意外，回忆了一下，“这么说来殿下落水那日就有些奇怪了。那夜是临时决定住在镇上，夜里的守备也应该很完善，那刺客究竟是如何在殿下的茶盒中下毒的？第二日改走了吊桥也是突然的变故，那些人却早就知道一样埋伏着伺机制造混乱，恐怕是队伍中有人把消息泄露了出去，而最容易做到这事的就是出发前因中毒之事被留下的璃儿姑娘了。”

姚檩之说完看着洛焕樱，少年的脸上依旧风平浪静，不恼怒也不吃惊。

“姚公子可有任何证据？”

“证据的确没有，只是在下听到殿下对彩梅姑娘那么说，就猜想殿下是不是也有点怀疑那对姐妹而不想告诉彩梅姑娘。”

洛焕樱的眼睛略微一眯，唇边突然有点讥讽，“姚公子对本王很了解。”

“……若是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姚檩之站起来，“在下只是想保护殿下……”

“这一路上确实多亏姚公子。若是没有姚公子，本王如今也不知道在何处了。”

“殿下您太折煞在下了。在下心里明白，殿下处事冷静又有高强的法术，其实并不需要在下。在下厚颜跟着殿下，不过是在下的私心。”姚檩之看着洛焕樱，脸上有点惶恐，但一会儿又柔和下来，“在下不敢冒犯，但在下一直想若您是在下的弟弟就好了，所以总是忍不住想保护殿下，只希望殿下不要赶在下走就好。”

“本王额上的印记，姚公子是何时知道的？”

“殿下溺水昏迷之时，那额印曾浮现出来过。在下起初也觉得可怖，但殿下的情况好转的时候印记也一点点退下，就好像是在守护殿下一样。”

“是么……”洛焕樱淡淡回了一句。姚檩之的回答很合理，冥魈遇刺的时候额纹显现了出来，反过来自己有性命之忧之时会发生一样的事也不奇怪。

姚檩之看着洛焕樱的神情，又想到昨夜提起这事时洛焕樱冷洌的目光，连忙声明，“不过殿下放心，在下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事。”

“姚公子不想知道这额纹代表的意义么？”

“这……”姚檩之有点犹豫，“说不想是假的，但殿下若不方便说在下就当作从来不知道好了，无论怎样，殿下都还是殿下，在下会一直站在殿下这边的。”

“即使本王并不是姚公子所想象的那样？昨夜姚公子应该看到了吧，那几个刺客的下场，本王并不仁慈，在逐鲁的时候也一样，要赢得战斗并没有必要杀死所有的荼藜士兵，但本王没有放过一个。”

“在下倒不这么认为。上位者没人能不沾献血，就连修攸的那片护都樱林，传说中也是由敌兵的血染成的粉色。殿下并非滥杀无辜，这样在在下看来就是仁慈了。”

洛焕樱沉默了一会儿，“姚公子总是有一套理由。”

姚檩之笑道，“在下只是不想殿下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忧心，顾兄虽常说殿下稳重成熟，但殿下对有些事却很敏感，总是担心过多。彩梅姑娘刚才也这么说，说您即使面上不说，心里也总是操心着身边的人。”

“姚公子认为本王不该这样？”

“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还是那句话，殿下若是能活得自在些就好了。不过在下觉得殿下最近有些变了，过去的殿下总是习惯把锋芒藏着，而现在似乎渐渐露出了。”姚檩之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笑起来，“说不定这下顾兄的夙愿能实现了。”

洛焕樱迟疑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苦笑着摇头，“本王的确是变了，不过并不是因为本王改变主意打算争得王位，而是本王终于明白自己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为此，本王会不择手段排除一切障碍。”

“……所以您才接受了安王的邀请？”

“虽然很可笑，但安王能动用的力量比本王大得多，在这里依靠安王的人手要比你我两人快得多。”

“但是安王对您……”

“本王知道，但安王也是聪明人，何况还是一国的继承人，事情孰轻孰重相信他不会失了分寸。”

“……若是殿下这么说，在下也只好听从殿下的意思。那有关刺杀殿下的主谋，殿下觉得究竟是谁？”

“如今还不好说，姚公子有何看法？”

姚檩之想了想，“在下听说宫中四皇子与殿下不合，但即便杨家有兵权在手，如此串通地方官府刺杀殿下也太大胆了些。但宫中又无其他人有如此势力，若要说的话只有……”

“不，不会是父皇。”洛焕樱否定道，姚檩之有些迷惑他为何如此肯定，洛焕樱却不作解释。

护都之樱一事别人不知道，洛勤蕴却是一定知道的，即便他不喜爱一个不能完全算人类的皇子，也不会动手毁灭护都之樱。

“可是若是这样……”姚檩之皱着眉，“若是这样还会是谁……”

洛焕樱看着桌上的茶具，他想不通的也是这个问题。如今宫中只有他与洛青沅两个皇子，除了杨淑妃和父皇还能有第三派么？除非……

一个人的名字跳上脑海，洛焕樱一惊，随即默默摇头将其挥去。不会是他，大皇兄从小就与自己最为亲密，即便他在如今归来，也没有任何理由会对自己下手。

“那殿下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虽想不到主谋，但却有办法从别人口中问来。本王已经请安王派人去与顾将军联络，取一样东西，在那人回来之前便在这里稍做停留吧。姚公子也正好该把伤养好。”

“一样东西……莫非是……”姚檩之吃惊地睁大眼睛，“莫非您早就……”

洛焕樱不语，只是弯了弯嘴角。

36

朱麟寻到了晚膳时间才再次出现在洛焕樱面前，也不提这一日做什么去了，只道洛焕樱差遣的事已经吩咐了下去。一起用过晚膳，朱麟寻还不放过洛焕樱，命人上了水果糕点又取来几本书卷便开始探讨各种法术。洛焕樱起初并不热情，大多只是在听朱麟寻说，但毕竟是喜爱法术之人，听到朱麟独有的法术时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看法，没多久两人便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朱麟寻才依依不舍地道了晚安。洛焕樱原本想着要去契界，这会儿夜深了生怕冥魈已经睡下，便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