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焕樱看着崭新的衣物和桌上的菜色，虽对民间的花费并不了解也知道价格不菲，更何况是用姚檩之随身的玉佩当来的钱，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姚檩之倒不在乎，夹了菜往洛焕樱碗里送。

“一路上辛苦，多吃些。别说是贤弟，就连为兄也不习惯吃那些粗食。”姚檩之顿了顿，“莫在意那玉佩，那玉上有特别的标记，到时候写封信让人赎回来便是了。”

洛焕樱点头，吃了些菜，心里却更加过意不去，换作自己的话是绝对不会把冥魈给的玉当出去的。

“哟，两位客官，本楼的菜还合您们的胃口吗？”店小二端上最后一盘菜，哈着腰站在一边问。姚檩之笑着点头，摸了些碎银子给他，小二笑得更开了。

“两位公子爷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

“听说南边被大水冲得不剩什么了，可还有路能走？”

小二一听，睁大眼睛，“哎唷，客官要去南边？这可不好使啊。”

“怎么说？”姚檩之皱皱眉，“这会儿水也应该退了，朝廷不是还派了人下来吗？”

“客官有所不知，这水每年都发，但从不见有如此凶猛的，还偏偏就挨着今年。从南边来的人都说是有妖魔作祟，才会又打仗，又遇上洪灾，都人心惶惶呢。依小的看，客官能不去还是别去了吧。”

姚檩之与洛焕樱对了一眼，“这样么，那我们还真得重新想想了。”

姚檩之挥手遣退了小二，看着洛焕樱，“您怎么看？”

“人会求助苍天，那么遇上无法抵挡的灾难便想到妖魔，并不是不可理解。”

姚檩之点头赞同，“我也这么想。不过看来路的确不好走，今夜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就启程吧。”

两人吃完饭，在客栈要了两间房。姚檩之让洛焕樱先休息，自己跟掌柜探听了些消息，又去购置马匹。

洛焕樱在屋内，开着窗看着外头的景色。天还没全黑，洛焕樱料想那些刺客还不至于如此大胆，便倚在窗边想着事。绥井虽在水边，却没有遭到洪灾，街上秩序井然，洛焕樱心不在焉看着归家的路人，忽然瞧见一个手捧瓦罐的姑娘，那身材和走路的模样看着十分眼熟。洛焕樱一愣，把窗开大再想确认，那人已经拐了街角看不见了。

不过多时，姚檩之回到客栈。他进了洛焕樱的房间，关好门，告诉洛焕樱马匹等东西都已经办置好。

“往旦溪去的路恐怕的确不好走，在下跟好几个商人打听，都这么说。”

“是么？”

“还有关于那个妖魔的传言……”姚檩之欲言又止，洛焕樱抬起头。

“怎么？莫非还真是有妖魔？”

“不，但……”姚檩之一幅难以启口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一狠心，上前凑近洛焕樱，“那谣言里说的妖魔就是殿下您！”

洛焕樱的脸上没有姚檩之预计的震惊，只是目光微微沉了沉。

“这么说洛丹的战祸天灾都是因为本王？”

“依照流言确实是这样……”姚檩之难堪地答道，“而且那谣言的来源似乎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姚公子觉得我们应该改变计划？”

“谣言虽假，但就怕那边那些城镇里的人信以为真，若得知殿下到了那里，在下怕他们会做出些不妥的举动。”

洛焕樱垂着视线，轻哼了一声，“或许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刺杀不成，现在便开始利用灾民的情绪。也或许……他们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好让本王改走其他路，而他们已经在那些地方设下了埋伏。”

“殿下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姚檩之皱起眉，“那就只有回都城了，殿下毕竟是洛丹的太子人选，在修攸陛下也会派人保护。”

“如此一来，不是正显得本王心虚么？流言不过是流言，没有任何证据，本王却因此放下南巡之皇命而逃回修攸，这才会助长了流言。”

“这荒唐的谣言确实无根无据，但相对您却也没有办法证明您的清白，所以他们才敢放出这种流言。而且谁也不知他们是不是看准了您不会逃回修攸……”

“姚公子说得不错，既然无论本王如何动作他们都有对招，不如按照原先的计划，看看陷阱里究竟有什么。”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真是看不出殿下竟是这样的脾气。”

“本王难道看着像胆小鬼么？”

“在下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姚檩之赔笑道，“既然按原先的行程，明日一早便要出发的，殿下早些休息吧。”

洛焕樱点点头，姚檩之让小二提来了热水供洛焕樱沐浴，刚要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

“对了，在下刚才在街上，似乎看到了璃儿姑娘。”

洛焕樱一怔，“那么本王刚才的确没有看错……”

“殿下也看到了？”姚檩之回想了一下，“璃儿姑娘的老家似乎的确在这一带，大概是正好途经。要不要在下去问问这附近的人？”

洛焕樱摇摇头，“原本就不该带她们上路的，如今比之前只有更加危险。”

姚檩之同意地点头，向洛焕樱道了晚安。洛焕樱锁上门又习惯性地布上结界，宽衣泡入热水中，头脑里又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想了一遍。刺杀也好，谣言也好，无非是要取自己性命毁了自己的声誉，从这点来说，杨淑妃的嫌疑最大，只要除了自己，洛丹的太子宝座便毫无疑问地归于她的儿子。自己对皇位虽然没有丝毫兴趣，但这并不表示自己可以拱手交出这条命。以前的洛焕樱不会，现在的更不会。但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第一次夜里的刺杀，第二次下毒，第三次在吊桥上的事件，落水之后虽还一路太平，但总觉得整件事情或许并不只是杨淑妃要取自己性命那么简单。

洛焕樱稍稍换了个姿势，手指摸到胸前的黑玉。这整件事情……冥魈也在这个时候被刺，只是巧合么？

少年闭上眼仰起头，一想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冥魈心就禁不住难受得发痛，不知道他的伤势是否好些了……离被刺已经过了四日，该是好些了吧……可是又是那么重的伤……

……要去见他，不过是四日不见，竟已经压抑不住想念的心情了。洛焕樱从木桶里站起来，急急地取了巾帕擦干身体披上单衣，在门外布下一道结界便施法开启通往契界的通道。

27

契界王宫中许是因为君王伤重卧床而有些沉寂，很难得碧凝没有来迎接他，洛焕樱独自在廊道上走了一会儿，生怕打扰了冥魈休息便拦下迎面走过的内宫侍女去看看情况。内宫的侍女们都已经知道洛焕樱的身份，不敢怠慢，一人前去通报，另一人带着洛焕樱向寝宫走去。到了离寝宫不足百丈的地方，前去通报的侍女回来说冥魈正等着他，洛焕樱摒退了两人，走到寝宫门口，忽然眼角瞥到一抹黑影。

“谁！”

黑影从宫阁的转角迅速闪入树丛之中，只一眨眼就没了踪影。寝宫的侍卫听到喝声，立刻跑来。

“您是……焕樱大人，出了什么事吗？”

“刚才好像有人。”洛焕樱看了看树丛的方向，侍卫心领神会地立刻又叫来几人。

“大人先进屋吧，王等着您呢。”

洛焕樱点点头，看着几个侍卫向树丛方向跑去，转身走入寝宫内。在内室的冥魈似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怎么了？”

洛焕樱心倏地一跳，他熟悉的嗓音，总是伴随着那温暖的怀抱的声音，只是听到这嗓音，心就更加急不可待。洛焕樱努力按捺住飞奔进去的念头，轻轻关好门，才走到内室。床上的冥魈半靠在床头，见到少年露出微笑。

“焕樱。”

“魈……”洛焕樱终究还是忍不住快步上前，才坐到床边便被冥魈拉过脸颊索要了一个吻。

“……你……身体还伤着，就别总是这样。”

“可我想吻你。”冥魈一脸理所当然，洛焕樱在心里暗嗔他这话怎么说得如此直接，一边细细观察起他的模样。冥魈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些，但还是有些苍白。

“伤好些了么？”

“虽还下不了床，但这般靠着已没有大碍。你若是多陪陪我，这伤定能好得更快。”

“……一派胡言！”洛焕樱嗔道，“我又不是医师，又不懂什么高深的疗伤法术，陪着你又有什么用。”

“怎会无用？”冥魈一挑眉，“你若在我身边便不会落入湍流之中，也就用不着那姓姚的救你照顾你。”

果然，自己身上的事他什么都知道……

“你总是看着我，如何能静心养伤！”

少年嘴上还在逞强，但心里明知这不该是欢喜的时候，一想到冥魈无时无刻想着自己关心着自己却又不禁窃喜。冥魈看得明白，不由地扬起嘴角。

“过去赤樱可是更坦率。”

“是么？”洛焕樱垂下眼，声音闷起来，“……你果然是更喜欢赤樱么。”

冥魈一愣，随即笑得更愉快起来。

“我的焕樱终于为了我吃醋了么？”契界之王呵呵着，执起少年的手吻了吻，“无论赤樱或是青樱都是你，我爱的总是你。”

洛焕樱抿了抿嘴。

“若你硬要分开，想来内敛的青樱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可赤樱又怎会吃自己的醋？”

冥魈说得头头是道，洛焕樱虽不甘却找不到反驳的地方，视线斜开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冥魈话里头的一个名字。

“青樱是指过去的我？”

“你生在洛丹皇族，这一辈不该是青字辈么？洛青樱，这才是洛丹二皇子原本的名字。”

“后来林夫子观到星象异常，父皇便将我的名字改为焕樱……”洛焕樱自言自语般地接着冥魈的话，“青樱，赤樱……紫樱莫非便是这两个合起来？”

冥魈点点头，“若要反过来说也可——我原本便称你为紫樱，去了恪守规矩的皇子青樱的部分便成了赤樱。”

“青樱……赤樱……”洛焕樱低声喃喃，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若紫樱只是冥魈对他的称呼，为何朱麟寻会说出那样的话……

“焕樱，怎么了？”

“魈，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的契魔在人界？”

冥魈皱皱眉，“契界和人界不能随意来往，与你契约之前我也只能在洛丹的樱林停留，那里有契界的法术。为何会如此问？”

“朱麟寻那日说‘得紫樱者得天下’，他不知道赤樱的存在却知道紫樱。若紫樱只是你对我的称呼，朱麟寻怎么会知道？”

“‘得紫樱者得天下’？”冥魈蹙眉思索了会儿，神情凝重起来，“他真是如此说的？你的出生确实不寻常，但就算是你母妃也不知道所有的事。”

洛焕樱疑惑地皱眉。

“那些东西都在你心里，你会想起来的。”冥魈笑了笑抚平洛焕樱的眉心，随后又严肃起来，“若朱麟寻真的那么说，恐怕他不会就此罢休。焕樱……”

“我可以保护自己，别总为我担心。”洛焕樱打断冥魈，话语顿了顿，“我可以的……你应该知道。”

冥魈伸手摸了摸垂下视线的少年的头，轻轻吻了一下，“别勉强自己，那些事我知道你并不喜欢。”

“不要紧的，我既是紫樱，赤樱便是其中一部分。”洛焕樱把手叠在冥魈的手上，“与其操心我，不如快把你的伤养好，省得我担心。”

“哦？你担心我？”

冥魈轻扬眉毛，洛焕樱抬头看到那张带着明显调戏神情的脸，不禁微瞪了一眼，“便是青樱如今也心归于你了，你还明知故问！”

冥魈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搂着少年的腰让他靠到自己肩上，“我自然会好好养伤，那样就能早些如愿以偿了。”

暧昧的气息随着话语吐在洛焕樱脖子上，少年迟了会儿明白过来冥魈要偿的是什么愿，顿时耳根发热，“……你原来听到了！”

“我的紫樱的话我可是句句听得仔细，怎会漏呢？”冥魈拨开洛焕樱的长发，白皙的颈子露出来，黑发王者忍不住将唇靠了过去，轻轻一吻，少年的皮肤光滑细致，散着如樱花般的淡香，冥魈心里一个冲动，手指挑开少年的领口，吻一点点下移。

少年敏感地一颤。

“……魈，你……”

“……该如何是好，我现在就想要你了……”

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是咒文一般有着法力，让人觉得无法拒绝。洛焕樱埋在他肩窝里的脸烧得发烫，身体仅仅因为冥魈的几下碰触便开始起了反应，心中有一半在呼唤着想要更多，但同时另一半却在拼命提醒他冥魈还有伤在身，现在并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魈……我们……”

“王！焕樱公子！那个黑衣人……”洪亮的声音突兀地传来打断了一切，急促地来到内室门口的侍卫在看清屋内情景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洛焕樱也没料到会有人闯入，羞得赶紧坐正拉好衣服想离开床边。但冥魈却不放开他，冷冷地对那侍卫投去一个眼刀，终于把那侍卫吓了醒立马转身过去。

“……王、王……属下不知您和……焕、焕樱公子正、正在……”

“什么事快说！”

“是、是！焕樱公子方才看到的那个黑衣人，属下们寻到踪迹但又被他逃了，唯恐是潜入王的寝房了，所以……请王恕罪！”

“好了，现在你也看到本王和焕樱都平安无事，还不退下！”

“是……遵命！”

侍卫匆匆忙忙离开两人的视野，洛焕樱重新看向冥魈，刚才的气氛已经全无，冥魈叹了口气。

“看来是非得等到我伤愈了。”

“你原本就该好好养伤！”洛焕樱嗔怪，但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尽，惹得冥魈又亲了一口。

“我这里看来也不是那么安全了，下次来时记得小心。”

“你也是，别又让刺客得了手。”

“放心，我舍不得让你再担心了。”冥魈微微笑着，“我的紫樱。”

“嗯……我的契界之王。”

28

从绥井向南的下一个城镇约有大半天的路途，姚檩之恐怕路途难走，一大早便与洛焕樱出了城。前一日夜里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姚檩之只问候了下洛焕樱睡得是否好，洛焕樱自然也不提他不在房内之事。

出了绥井走了半天，天上的乌云又积了起来。两人加快了速度，终于在大雨降下之前到了镇上。兴许是雨水将至的缘故，小镇的路上不见多少人，姚檩之和洛焕樱顾不上细细观察，匆匆找了家客栈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