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爷子仰天惨呼了一声:"莫愁啊,你等等爹,爹来黄泉路上找你了!"而后叫了一声,头一低,便向红发青年撞了过去。
见老人来势凶猛,大有一副搏命的样子,红发的青年反而有些无措,偏身闪过,脸上凛厉的煞气不觉缓了下来。
"你等一下,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家的白莫愁不是被我们抢去的......"
"少狡辩!"白家兄弟互递一个眼色,福至心灵,一齐跳了起来,又齐齐指着红发的青年叫道:"我妹妹是被你们强盗窝的人抢去的,这可是几十号人一起瞧见的,你想赖也赖不成!现在我妹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即便你没杀她,像她那样的烈性女子,一定也是为了顾名节而求大义了......啊呀,我那可怜的妹妹啊!"两个人一同号啕大哭起来,甩着头发也向红发青年冲去。
形势顿时急转,红发的青年被这父子三人闹得心下惘然,看他们如此伤心搏命,倒好像他们说得真如事实一样,莫非这当中真有什么误会吗?
"白无忧,白无虑,既然你非说被抢的是你妹妹白莫愁,那、那、那......纳兰明德又是怎么回事?"红发青年闪过父子三人的联手攻击,振了振手中的长剑,提到那个让他恨得咬牙的名字,他脸上的杀气又渐渐浓了起来,"我一个多月前来的时候,是你们说纳兰明德在南嘉,害我四处奔波,白寻一场的。若说你们不认识这个人,我羽真可不会轻信!"
"那、那是你上次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我们心下害怕,才胡编了骗你的!"白无虑挺起了身子。
"对、对!你那天发疯了一样冲到我们家里,我们怕你胡乱伤人,才乱说了一气要支开你,我们哪里知道这个什么纳兰明德的是什么人!"白无忧叉着腰,声音也越来越大。"别以为你的武功高强我们就怕了你,你有本事就把我们全家都杀了,我们也好下去跟妹妹一家团聚......"
双生兄弟对视一眼,突地一起放声大哭:"我那可怜的妹子哟......"
"你们......"红发的青年站在院中,脸上露出躇踌之色,原本的怒气变成了满腹的惶惑。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个仇家,究竟会在哪里呢?
"啊呀!官兵来啦!"聚在门口看热闹的闲人群中,有眼尖的指着一边叫了起来。约二十来个兵士手里拿着长枪正齐刷刷地列着队向这里跑。
"强盗窝的头子在哪里?强盗窝的头子在哪里?"当先一人骑了一匹马,一边挥着长刀一边高声叫,"安西府大人令,抓到强盗头目的人赏银五十两!"
人群"哗"一声分开,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出来。
"太好了,官府的人来了,这下这个抢人钱财,害人性命的匪首可跑不了了!"
"哼,原来强盗窝的贼人还算本分,这些天不知怎的又开始倡狂起来了,果然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儿,当强盗的终归是强盗!"
"对啊,把这些坏人全都处置了,咱们才能有安生日子过!"
人群的私语传进红发青年的耳里,他修长秀美的双眉微微一皱。虽然这几十个官兵完全对他没威胁,可是如无必要,他还是不愿意伤了无辜者的性命。如寒冰一样的凤目对着那父子三人一扫,沉声说道:"我再说一遍,白莫愁不在界山,也没有人害过她。可是,你们说的话最好都是真的,如果被我查出来有一点虚假,哼哼......"红发的青年虚空一劈,细长的剑身撕裂空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身边的一株碗口大的桃树已被劈成了两截。
留下脸色青白的白家父子,红发青年走到门外。刚刚还在叫嚷着要抓他的百姓被他的剑气吓得全体噤声,迅速地闪开一条通路来。
"强、强人!丢下武器,快些束手就擒!"带队的官长声音有些扭曲,拿刀的手也微微在些颤抖。
红发的青年冷笑了一声,收起长剑,理也不理,竟自扬长而去。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刚刚意气风发的人们全都没了勇气,也悄悄地散了个干净。
"爹,怎么办?"散乱着头发,身上挂着破衣烂布的兄弟二人聚到父亲身边。
"还能怎么办......"白老爷子长叹了一口气,"还不都是你们这两个现世报。这次勉强骗过了他,下次不一定再有这么幸运了......"
"这家伙发起疯来还真是让人招架不住。"白无忧苦笑了一声。
"那也没办法,你瞧他长得那么漂亮,偏偏纳兰明德又是个喜欢美少年的主儿,保不准他已经......嘿嘿......"白无虑笑得有些下流。
"住口,你们这两个畜牲,都这种时候了还想这些无良的事情!"白老爷子气得胡子直颤,"你们还不赶快回去收拾细软!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不要吧......爹!"两兄弟一起发出哀叫。
"都是听你们这两个败家子的话,否则哪里会捅这么大的娄子出来?"白老爷子脸色灰白,无力地摆摆手,"要是听我的话,一早就躲起来,今天这个羽真就不会把你们俩修理得这么惨了。快些去吧,明儿个一早,我们就回南阳老家去!"
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头戴金冠的青年慵懒地伏在窗边,黑漆漆的一双凤目追随着那抹快速消失的红色身影。
"是他吗?"
"是。"回答他的是坐在他对面身穿青色长衫的另一个青年。他手中轻轻挥着一把素色的扇子,扇面上,三两枝水墨青竹占据了一半的空白。
"好特别啊......"红润的唇角扯起一抹笑纹,艳丽的笑容在阳光的照射上明亮得让人无法正视。
"真难得,想不到你的口味也有产生变化的一天。"青衣人不急不徐地摇着扇子,伸手往口中扔了一粒瓜子。
"谁说改了,我一直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凤目一转,被瞪视的人毫不为意地吐出两瓣瓜子壳儿来。
"哼,少来!"
"不过你也真是的,这么好的货色之前居然都不通知我。"明明是个男人,可是他噘起嘴的样子一点不会让人有违和感,反而又给他增添了几分孩子气似的纯真。
"你这种表情骗不了我的。"青衣人凉凉地说,手指又伸向另一盘玫瑰色的长生果。"他是我朋友,你认为我是会把朋友往火坑里推的人吗?"
"唉呀,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呢?好歹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友人吧!"轻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毫无忌惮地摸上了清俊的面容。"好嘛,别这么一直板着脸,快点告诉我怎么可以找到他吧!"
"这点小事会需要我帮忙吗?您看上的猎物好像迄今为止还没有能逃脱的吧!"青衣人推开轻佻的手指,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希望,他会是第一个。"
"怎么这么说,你不也到现在没被我追到手吗?"喉头在白皙的皮肤下滚动着,白色的冰丝软罗下,胸口在轻微地起伏。"你都跑了三年了,关于你我的传言都还没有半点消褪的迹象,真是让人头痛啊。"
"头痛?我看你根本是乐在其中吧!"青衣人冷笑了几声。
"先不管那些了。"青年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明明有一张明艳的倾国之貌,青年的身材却令人意外的高大挺拔。伸出手拍拍好友的肩膀,有着灿然笑脸的青年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我的朋友,是时候该出手了吧,你还想拖到几时?别告诉我说白莫愁的事情跟你无关。好吧,现在我就给你机会,我追美人的时候,你代我处理该处理的事情好了。"
青衣人的脸上浮起几许苦笑,对着他摆了摆手。
"得了吧,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要抓我去给你当苦力。这么多年了,哪一次不是这样!"
身后遗落清朗的笑声,青衣人举起茶杯,看着楼下正对着的白府的大门,脸上浮起几分忧郁的神色。
"老大,我好冷......"瘦小的少年缩着肩膀,单薄的衣服上落满了厚厚的白色雪花。
"乖,小武,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就可以到前面的破庙了。"十五岁的少年解下身上破旧的外衣披在身边的同伴身上,拥着他瑟瑟发抖的身体在没过小腿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
"老大,你骗我!"拉下身上的衣服,冻得发紫的小手把外衣又搭回他的身上,"一个时辰前你就说要到了......我、我、我一点也不冷......啊嚏!"
"小武,乖,真的就快到了!你刚刚不是还冻得发抖吗?听老大的话,把衣服穿上。"衣服再次回到那瘦弱的肩膀上。
"老大......我们还要走多久?"
"我记得应该不远了......小武,到庙里我就升火给你取暖,放心,我们很快就可以暖和起来了!"
"嗯!"又黑又亮如小鹿一样纯真清澈的眸子中露出的绝对信任与依赖让少年心中一热,将那瘦小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
"小武,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老大,对不起......"瘦弱的双臂伸出,抱住了那纤细的腰身,"都是小武没用,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离开神剑山庄跟我吃苦了......"
"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少年咬住了下唇,脸上露出一丝怨忿之色,"那种鬼地方,我再也不要待了。只要小武能陪在我身边,我宁愿一辈子在江湖上流浪!小武,你记着,老大从今以后不再姓谢了,这个姓只会让我觉得可耻!你以后就叫我羽真,不是谢羽真,我就叫羽真!"
"老大......呜呜......小武永远不会离开你......"
"小武永远不会离开你......"
"不会离开你......不会......"
怀中的人面貌渐渐变得模糊,伴着泣音的承诺也越来越远。
"小武!"惊叫了一声,羽真腾身坐起,胸口一阵阵发紧,额边的头发也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
起身在桌边倒了一杯凉茶,羽真的心还在怦怦乱跳。都快十年的往事了,居然又那么清晰地在梦境中出现,抚着发痛的额角,羽真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
夜半更深,一丁点响动也会变得格外清晰,所以当客房花窗上糊着的窗纸被硬物戳破时发出的脆响立刻传进了羽真的耳朵。这么大的声音,就算是睡着了也能吵醒,更何况他还睁着眼睛坐在床头!这个贼,实在是太不专业了。羽真暗地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桌上。虽然没点灯,但羽真在夜中视物的本事还不错,所以他很清楚地看见被戳破的窗纸孔中伸入了一支又细又长的竹管。
一时兴起,羽真伸手自茶壶中捻出几片茶叶,揉成一小团捏在掌心。竹管中轻轻袅袅钻出几缕白烟来,羽真手指一弹,将掌中的茶叶团子弹入了管中。烟是不再冒了,可没过一会儿,就听窗外"咕咚"一声,似有重物倒下。羽真凝神细听,嘴角不觉浮起一丝笑容,两只手轻轻拍了拍,又钻回被子睡觉去了。一会儿,听到窗外数声轻微的步响,又似有数人低声细语,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清早,羽真起来,客店中的小二端了洗脸水来,面上神情自若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羽真也自如得很,没什么特异之处。净了面,羽真收拾停当,带上长剑下楼去结帐,迈出房门的时候偏头看了一眼,房间的窗外干干净净,除了窗纸上不易察觉的小洞几乎没留一丝痕迹。羽真也不管它,只微蹙了蹙眉尖便下了楼。
一路向白府走去,羽真身上的红衣显得格外惹眼醒目。街上的人大都见过或听过了关于这一身红衣的强盗头目的事迹,见到羽真,都纷纷将路让开,十尺之内,没一个人敢接近他。虽然眼前这个强盗窝的大头目长相十分俊美,只是那一身的煞气和杀意十足的眼神足以让人心底生寒,手脚发软,谁还敢去仔细地看他的相貌究竟如何?
羽真也不理路人的目光,昂首阔步,提着剑走到白府的大门。
"姓白的,你们给我出来!"提一口气,清朗的声音随风送了进去,如金石般掷地有声。
等了会,见无人应,羽真只得耐了性子再喊了一声:"你们莫怕,我今天来不会打你们,只是要确认些事情!"
还是无人应答。羽真踌躇着是否要像昨日那般直接闯进去,心底却隐隐觉着有些不安。侧耳细听,白府中静悄悄的,别说人声,连猫声狗声鸟叫声也听不到一个。羽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手中剑鞘向前递出,朱红色的大门应声而开,原来里面根本没有闩上。踏进门槛,院内的景色与昨天一般无二,就连地上被他的剑气击破的裂痕也丝毫没有变过,碎石零乱散落在四周。羽真举步向前,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及闸外的喧闹相比,这儿反显得静得可怕。被他砍断的桃木断口处剑痕宛然,树身凄然倒在地上,自大地而生,终又归于尘土。
走到正堂前,依旧没有看到什么人影,羽真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剑柄之上。一股自心底而出的危机感让他停住了脚步。虽然知道这白府之中没有比自己高强的对手,可是他就是觉得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虽然是个性情急躁,做事鲁莽之人,但是习武之人对于危险与生俱来的敏锐还是让他提高了警惕。在江湖中走得多了,即便没有别人经验老道,他羽真自认也比常人的第六感要强上许多。
果然,当他一停下脚步,空气中就出了一丝异动。
"什么人?!"羽真的剑随着他的一声厉喝已脱鞘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红的弧线。白府大堂的房顶飞檐处突然冒出两个人来,手中各举一面极大的铜镜。虽然没到正午,但阳光被水亮光滑的铜镜折射到羽真的面上,还是让他眼前一痛,根本无法睁开眼睛来。手下意识地挡在眼前,只这一瞬的功夫,一张大渔网已经兜头罩下,拉着渔网的四人又快速互换着位置,将羽真牢牢地缠在了网中。
情知中计,羽真手中的剑却因为被缠住而施展不开。任他怎么挣扎,粗韧的渔网却怎么也挣不脱。要知道羽真自小专注于习剑,手中有剑可走遍天下,手中无剑或有剑无法用时那再厉害的剑招也全然无用。渔网越缠越紧,勒得他浑身发痛,立足不稳倒在了地上,立刻便有人将他抬了起来,运到大门口。特制的网绳都是麻筋夹着铁线一层层卷缠出来的,这些人下手倒是狠得紧,绳子勒到肉里,就好像有万枝钢针戳到他肉里,呼吸都很困难。要是一般人早就痛得晕死过去,只是羽真脾性硬,一直挺着,愣是一声没吭。
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一齐欢呼鼓掌,齐声称颂。
"太好了,还是官府有本事,这强盗头子可总算是被抓到了。"
拿着铜镜的人与困住羽真的人身上都穿着衙役的官服,一边笑一边拱手,脸上神情得意之极,原来正是安西府府衙中的捕快。
"去,有何好得意的。"混在人群中的锦衣公子小声对着身边用袖子半遮着脸的青衣人说道,"要不是你给出的主意,我看谁也拿不到他。"
"这安西府的差人还算是聪明,我只是去暗示了一下,没想到他们办事倒是挺俐落。"青衣人也小声地回答,一双眼睛咕噜噜地直转。
"为什么听不到美人儿的叫声呢?"锦衣的公子手微微一挥,立刻有几个衣着便装的汉子拨开人群,似是无意地护在他四周,让他向前又近了几步。
"不对!"青衣人突然一声低呼,"那帮蠢材,缠得那么紧可不是要勒死他了吗!"
"什么?"
"快、快、快!"青衣人使力一推身边的贵公子,"你再不现身,你的美人儿就要被活活勒死成一个死美人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