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恒说将他会让画舫停在岸边,只等他一天,若是一天后他未回来就当没有通过考验,无论是否已经灭了锦凤蹇满门,月煞教都会对他发出追杀令。这个下马威摆的,简直是逼入绝境了。
赵翼岚扒着画舫那低矮的边沿,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远处,跑来一个小侍女,看那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她怯怯的走到赵翼岚身边,碰了碰他,唤回了他的心思,扭头看了看,没看到其他人,便赶紧塞了一张布条在他手里,还没等赵翼岚反应过来,人已经跑远了。
赵翼岚一呆,那孩子,他好像不认识吧?
捏着手里的布条,慢慢踱回自己的舱室,光好门,赵翼岚皱着眉打开布条,一颗灰色的药丸骨溜溜的跌了出来,赵翼岚急忙捡起放在桌子上,又拿起布条,果然,布条上写了几行秀气的簪花小楷:赵公子,凝欢知你为难,特送药一枚,此药为我月煞教秘药霜红尘,你将它投入锦凤蹇家中的水井之内,只需一颗,待锦凤蹇及他家人饮得井水之后便会毒发身亡。
赵翼岚逆光而立,昏暗的舱室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凝欢为何会送他霜红尘?要知道,月煞教的霜红尘在江湖上可是毒的不得了的杀招,又因为难得,据说只有月煞教的药师才知制法。这凝欢是从哪里得来的?就算她得了,但为什么又会送给他?而且仅仅是因为池恒派给他的一个任务?
赵翼岚将药丸裹好,找来一个细瓷瓶子,塞了进去。就算他自恋,凝欢是看上了他,可是在池恒的威胁之下,她哪来的胆子?不得不防啊。
赵翼岚缓缓推开门,看了看天边开始慢慢下沉的耀日,轻轻一跃,踏着泛着红黄色晕的水面,直往岸边而去。
春风拂过的细柳,枝条儿垂在水面上一荡一荡,下了学堂的孩童们折了编成柳条花冠儿,戴在头上,无忧无虑,一个青衫的男子与他们擦肩而过,带起了微凉的风,不一会儿,在孩子们好奇的眼神下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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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夜色凉如水啊,池恒沐浴完,洗净了刚宠幸的女子身上的脂粉味,躺在画舫露天甲板上吹着柔暖的春风,眯着一双凤眸,只披着一件薄薄的纱衣,洁白而修长的大腿横在外面,一片春色旖旎。
赵翼岚深夜归来时,差点被这旖旎的风景给激的气血攻心,他定了定心神,不去看那一片春色,恭敬的行礼:“夜深了,难为教主还在等翼岚。”
池恒眯着一双凤眸,拉了拉纱衣,遮住双腿,开口:“谁说本座在等你?”
赵翼岚有些无奈:“是翼岚妄自菲薄了,翼岚这就退下。”
“等等,”池恒喊住他,不怎么高兴的说道,“本座让你退下了?”他看了看赵翼岚被血染红的青衫,挥了挥空气中弥漫不去的血腥味,吩咐道,“去沐浴了,然后来见本座。”
赵翼岚握了握拳,开口:“是。”
“月色不错。”池恒玩味的看着赵翼岚的背影,白玉般的手指夹了颗鲜红欲滴的草莓,一口咬住,染红了一双薄唇,“真是有趣。”
赵翼岚草草的洗了,换了件干净的衣衫,皱着眉看着褪下的衣衫,叹了口气,将它沉到了水底。
池恒咬着一颗草莓,软舌舔了舔手指尖上沾染的汁水,凤眸翘起,说不出的魅惑。赵翼岚却轻轻皱了皱眉,垂首恭敬的开口:“教主。”
“恩。”池恒懒懒的应了声,推了推藤椅旁矮凳上的玉碟:“要不要尝一尝?”
赵翼岚扫了眼那鲜红欲滴的草莓,面无表情:“翼岚不敢。”
池恒翘了翘眉,拈起一颗草莓,没搭理他。
赵翼岚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不明白池恒是什么意思,他上前一步慢慢开口:“教主吩咐的事情翼岚已经做到,夜深了,不知教主还有什么吩咐。”
“看来先前是本座小瞧你了,”池恒纤指按住藤椅的扶手,慢慢起身,走动间,洁白而修长的大腿在纱衣下更显若隐若现。
虽然知道池恒同为男人,但这旖旎的样子,赵翼岚顿觉鼻间有些痒痒的,慌忙一抹,还好还没有失态到流鼻血。未免失态,赵翼岚急忙低下头去。
池恒颇有兴味的看着赵翼岚,笑道:“看来本座没有看错你,你认识本座不深,在如厮情境下居然还能保持冷静,果然是个人才。”
赵翼岚心头一惊:“教主……是在试探翼岚?”
“唔。”池恒点头,有些慵懒的开口,“第二个试探你也通过了。”
赵翼岚明白了过来,垂首:“但凭教主吩咐第三个试探。”
“不急不急。”池恒摆了摆手,“等本座想出来便告诉你第三个是什么。”
“是。”赵翼岚恭敬的站在那,先前沐浴而带着的水汽已然全部消散了,虽是春天,但毕竟是初春,夜凉如水,微风拂过,还是让人感到丝丝的凉气。
“教主。”赵翼岚终是开口道,“夜深了,教主穿的单薄,还是请您先行歇息吧。”
“呵。”池恒淡笑,凤眸里却透着些凉意,他逼近赵翼岚问道,“你这算是关心本座么?翼岚?”
“翼岚不敢。”赵翼岚慌忙退后一步。
“不敢?”没来由的,池恒心里却泛起一阵莫名的烦躁,“不敢?!”
赵翼岚有些莫名,但仍恭敬的说道:“教主地位高贵,翼岚不敢。”
他垂着头,没有发现,此刻的池恒绝美的脸上却有些扭曲,池恒冷哼:“好个不敢,你过来。”
赵翼岚上前一步,仍是垂着头。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赵翼岚捂住半边脸颊,右脸滚烫一片,池恒用的力道不小,右脸已经肿了,他有些错愕的望向池恒。
“没事了。”不等他开口,池恒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神情无一丝变动,“翼岚说的对,夜果然深了,本座休息去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纱衣带起一阵凛冽的寒风,矮凳上的玉碟在这阵寒风中被猛地掀起,啪的落在甲板上,鲜红欲滴的草莓滴溜溜的滚落了一地。
赵翼岚的右手仍捂着红肿的脸颊,看着那些似乎被池恒特意踩烂的草莓,鲜红的汁水在月光下肖似鲜血,眉头狠狠的拧起,喉间也泛着一股恶心。
不是不明白池恒的反复无常,在未进月煞教时便听人说过,可是亲身经历了却又是另一种想法了。赵翼岚苦笑一声,转身回房。
第三章
兴元九年春,久桐派掌门锦凤蹇满门被灭,锦家八十四口人无一幸免。锦凤蹇及其门下天赋极高的十位弟子皆死于非命,而后,锦家又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翌日,火势终于弱下来,但此时,诺大一个锦宅,无数焦尸横成当场,武林人士纷纷义愤填膺。只是,虽然怀疑此事与四年前崛起的邪教月煞教有关,但苦于并无实证,这件事在沸沸扬扬议论了小半年后,也消弭而去。
而失去了锦凤蹇与最有资质的十位弟子的久桐派,既无法报仇也无法振兴久桐派,不久,久桐派门人纷纷脱离久桐派,大多投入现任武林盟主赵随所在的天下第一庄门下,至此,中原武林首屈一指的大派久桐派彻底退出中原武林这个舞台。
飞扬的柳絮密密散散的随着柔和的春风飘荡,一只如白玉般的修长手指轻轻拈住一朵,拇指与食指压碾把玩着,手指的主人扬起了一双魅惑的凤眸,浅浅一笑:“翼岚知道那些没用的捕快怎么说么?”
赵翼岚坐在池恒的对面,紫檀木的圆桌上放着一只白玉壶,盛在白玉杯里的半盏酒随着画舫的动荡而起起伏伏,他原本垂着眼望着白玉杯里的酒,听得池恒这么一问,立即起身恭敬的开口:“属下昨日回来之后便梳洗睡下了,直到教主派人来唤时才起,所以并不知晓。”
“呵,昨晚倒是累着你了。”池恒扫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你心里大概也是知道的,本座本就是刁难与你,不过你倒是没让本座失望,居然在短短一夜之间将此事做的如此干净漂亮,说实话,本座倒有些怀疑了,既然你有如此本事,当时怎么会被本座的隐卫给轻易带了回来?真是让本座很好奇啊。”
赵翼岚心下一凛,更为恭敬的说道:“翼岚这点功夫怎么会瞒得过教主的眼睛,昨夜,是翼岚使了不入流的手法才会得手的那般容易。”
“本座知道,不过是霜红尘罢了。”池恒开口,浅笑间听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看来我教圣女对翼岚真是念、念、不、忘啊!”
赵翼岚只觉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知道,看来,池恒果然并不相信他。
赵翼岚心里想到,不如赌一把算了,他似慌乱般跪下道:“是翼岚的错,翼岚不该为了取巧而收了圣女所赠的药,翼岚更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翼岚愿以死平罪。”
“以死平罪?”池恒却似乎有些不明白的问他,狭长的凤眸半眯着,“本座有些不明白,既然是送上门来的,为何不收?翼岚你与凝欢如何,本座自然是知晓,这件事错也错在凝欢。而且,如此一来,本座倒对翼岚刮目相看了,要知道,有些人可是拿了药也不会用呢。翼岚只用一颗药便除了那久桐派,如此心计,可谓是我月煞教大福啊,这样一个人才,本座怎舍得弃之?好了好了,翼岚你起来吧,本座并没有怪罪与你。”
“谢教主。”赵翼岚起身,落座,却仍是半垂着眼帘看着那仍旧沉沉浮浮的酒水。
“啊,刚刚我们说到哪了?”池恒拈了一颗草莓,把玩,“啊,对了,今日一早便听得那惊慌的喊叫声,真是吵死人了,本座想了一会,才想起那锦凤蹇的事情,本座原本想看看那凝州知州怎么判定这一案子,结果,那些查案的捕快居然在翻检了锦家的焦尸之后,说是锦家下人失手打翻了烛台而使得锦府被焚,锦家无一人逃出。翼岚,你说,这好不好笑?”说着,还真低低笑开来。
赵翼岚心里百般滋味,终于还是缓缓开口:“教主,死者已矣,还是得饶人处……”
池恒凤眸一凛,也不笑了,一股凛然的杀气四散开来,拿了草莓的手就那么直直的挥了赵翼岚一个巴掌,鲜艳的碎汁溅满了赵翼岚的半边脸,加上昨晚肿着还未完全消散的另半边脸,这下子,赵翼岚可谓是脸顶一大一小两个馒头了。
“呵,”池恒舔了舔指尖沾染的红汁,眼神冷厉的看着赵翼岚,“翼岚啊翼岚,看来昨晚还没给够你教训。有些话,心里可以说,有些话,本座不喜欢听,有些话,不可以说。身为月煞教的弟子,第一件事就是明白本座的喜好。本座昨晚给你的第一个巴掌,不要惹得本座不快,今天第二个巴掌,不要触怒本座。你还不是本座的心腹,别怪本座没提醒你,若是再惹得本座不快,就算你再是个人才,本座弃之又如何!而且,你别忘了,锦家满门可是你亲手所灭!”
赵翼岚浑身一震,扑通一声,直直跪在池恒脚边,红肿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星目半敛:“翼岚知错,是翼岚太不知好歹了。”
“翼岚呀,”池恒慢慢将他扶起来,绝美的脸上此刻却是笑意满满,满身的杀气也消散而去,仿佛刚才那散发着怒气的人并不是他,“你还未真正入教,所以本座并未与你计较,否则可不止一巴掌那么简单了,不过本座相信你以后不会了,恩?”
“是,翼岚以后不会再让教主失望。”赵翼岚恭敬的回道。
“好,好,”池恒抚掌而笑,隔空取了白玉杯晃了晃,道,“第三个任务,你也不要心急,总归本座是要派给你的。本来凝州本座就只是路过而已,锦凤蹇的事情也不过是顺便解决。现在已经在凝州耗了三天时间,也是时候离开了,明日我们要去滦州,那里……或许有你的第三个任务。”
“翼岚但凭教主吩咐。”赵翼岚垂首。
池恒侧身斜卧在长榻上,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穴,挥了挥手:“下去吧。”
赵翼岚回到自己舱室,双手死死的扒在窗沿上,无神的双目正对着原锦家大宅的方向,毫无血色的双唇一开一阖:“只是顺便解决么?呵呵,池恒,你是顺便解决,而我……也是,顺便解决……”
翌日,月煞教众人弃了画舫,换乘一艘大船,船上仍旧装饰华丽,池恒紫衣罩纱,支着一只白臂,慵懒的吹着春风晒着太阳,随身侍妾不时的喂他一颗草莓,好不快意。
赵翼岚立在船头,看着船慢慢驶出港口,缓缓往滦州的方向而去。转头望着岸边那些正放着风筝的天真烂漫的孩童,一时间心里百般滋味,轻轻叹了口气,锦家的事情发生后,池恒便匆匆离开凝州,一方面是没有必要呆下去了,另一方面怕也是不想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吧,毕竟,以月煞教现在的实力,对付一个门派绰绰有余,但对付那么多的武林人士,万一缠斗起来,怕也是麻烦的紧,
恍惚间却见月煞教的圣女凝欢由侍女搀扶着,跪在池恒身前。
赵翼岚有些奇怪,怎么说凝欢也是月煞教的圣女,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月煞教到底谁是主子,但这船上大半都是月煞教低阶弟子,对圣女可是抱有一定的幻想的。想来池恒以前若是教训凝欢也不会如今天这般叫到甲板上,这么不给她面子,到底是为何?
池恒却好似没有看到凝欢一般,仍旧舒服的侧躺着,一边环着侍妾,一边不时的吮着她白嫩的脖子,惹得那女子一阵娇吟。
虽说月煞教众人都有武功,但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圣女,池恒早就将凝欢的武功给废了,因此凝欢跪了约一个多时辰,便摇摇欲坠有些支撑不住了,但她仍死命支撑着,贝齿紧紧的咬着红唇,脸色愈加苍白起来,让人看的好不怜惜。
赵翼岚有些于心不忍,现在他总算是想起来,池恒这么不给凝欢面子,一心要她在低阶教众面前出丑,定是因为那日她给的那颗霜红尘。
就在他想上前为凝欢求情的时候,突然池恒斜眼向他看来,凤眸里尽是寒霜,如一把匕首般直直刺入他的心里,让他不寒而栗。
是了……赵翼岚紧握双拳,他倒是忘了,池恒对他的那两个巴掌,若他想在月煞教呆下去,最不能触怒的就是身为教主的池恒,可……凝欢是因为自己而受罚……
赵翼岚看着凝欢那摇摇欲坠、弱不禁风的样子,拳握的更紧了些,咬了咬牙,无视池恒冰冷的目光上前道:“教主,翼岚有些不舒服,想先行退下。”
池恒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有些意味的开口:“下去吧。”
赵翼岚转身,在池恒看不到的角度,在凝欢不可置信乃至伤心的时候,递给了她一个歉疚的眼神。
第四章
傍晚,池恒派人来找赵翼岚,说是要为他庆功,这庆的什么功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船上半数都是月煞教低阶弟子,里面有羡慕的,自然也有嫉恨的。
赵翼岚换了身天蓝衣衫,在晚霞的照耀下,铜镜里的男子俊逸而风流,赵翼岚推开舱门,甲板上已然是灯火辉煌。因为今晚并没有风,而且虽然太阳并未落下,但在池恒的大手笔下,明烛被搁在四处,众多的烛光照耀着来回走动的仆从,甲板上,显然比别处要更加明亮些。
赵翼岚看这甲板上长桌尽头慵懒的斜坐着的池恒,再看了看经过池恒允许而来参加‘庆功宴’的月煞教弟子,心里不禁苦笑,池恒这是故意而为之的吧,他现在虽然并未加入月煞教,但却又立了个大功,那些弟子们自然有嫉恨他的,看来今天夜里要热闹了,要知道,月煞教教规虽然规定教众间不得自相残杀,可他现在根本算不得是月煞教弟子。池恒这是变着法儿试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