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 下————梵天
梵天  发于:2010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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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吓成这样?"李惊漩微微一笑:"又不是今日起程,最快也要后天,你有充足的时间收拾一下。"
福海自知失态,急忙连连称声,不敢再多加言语。快至李惊滢的卧室门前,福海下意识的先行了一步,带有一点示警性喊了一声:"王爷,八殿下来看您了。"
李惊漩走入屋中,李惊滢静坐在床畔,低垂着头,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李惊漩默默地看着李惊滢,忽然目光一柔,走上前轻轻的握住李惊滢的双手,小声道:"惊滢,皇兄带你去花园走走好不好?"
说罢,他轻轻地将李惊滢扶了起来。李惊滢木讷地随着李惊漩走出屋外,福海不放心的想要跟上,李惊漩却回过头来,慢慢说道:"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吧。"
福海暗暗一惊,下意识的看向李惊滢。李惊滢面无表情,眼中没有半分波澜,若不是福海知晓他确实无事,只怕也会以为他真的失了心智。顾及到自己的身份不能逾越,福海只得遵命,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李惊漩牵着李惊滢的手来到了王府王园,绿柳轻垂,碧花环护,姹紫嫣红的花丛馥郁芬芳。李惊漩似乎心情奇佳,他随手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轻轻地插入李惊滢的发鬓。指尖不经意的划过李惊滢玉润的脸颊,便无限眷恋般轻轻的磨挲着,迟迟不肯离开。
"若是原本的你,大概会气极败坏的把花扔到地上吧?此刻你却这般乖巧听话,不会做出半分令我不悦的举动来。"
李惊滢微垂眼睑,一语不发。
"惊滢......"
李惊漩将他轻轻的带入怀中,亲吻着他的耳鬓:"我试探了父皇,未提及召夺魂生医你一事,他也未提,可见他对你确实另有打算。我怕我一旦开口,他当即一口应下,我反而不便插手,届时他再借故拖延,我便无技可施。所以我决定带你亲自前往长白山一行,哪怕跪在夺魂府门前,我也会求他治好你。"
李惊滢心中微微一动,心跳失控一拍。
"父皇擅于心计,我一时琢磨不透他到底做何打算。为免夜长梦多,我今夜便悄悄带你走,连你的管家也一并瞒着。"
李惊滢顿时思潮翻滚,若李惊漩只是言语上设计探试一番便也罢了,若他真的有意实施,那便非同小可!且不说自己连普通御医都瞒不过、更别想瞒过夺魂生的法眼,就说漩王私下带着滢王离京,便足以令犹箭在弦的父皇勃然大怒。
李惊滢面对李惊漩的心计时可以冷血无情,但如果李惊漩是真心实意的一心想要治好他,甚至抱定了放弃皇子的骄傲和自尊的决心,那李惊滢实在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
赌李惊漩是真心,还是假意?
李惊漩又兴冲冲地扯着李惊滢来到虹桥,桥下水波荡漾,池中的千鲤顽皮的追逐着他们的水中倒影,热闹的打着转。李惊漩将小石子一颗颗丢下池中,惊的群鲤四下逃窜,扑嗵扑嗵的拍打着水面,把李惊漩逗得哈哈大笑。
李惊滢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心中有些发懵,因为此刻的李惊漩完全与他记性中那个调皮的大孩子重叠了起来......
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这份灿烂爽朗的笑容......这份比阳光更耀眼夺目的笑颜,直刺的李惊滢两眼微酸,几乎要泛出泪水。
李惊滢慌忙敛住心神,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细想。
"你记不记得这里?"
李惊漩说话间贴近李惊滢,李惊滢不敢抬头,生恐他会发现自己眼角的泪光。
"就是在这里,你说你喜欢一条四色的鲤鱼,于是我颇为费力的从这池中成百上千的鲤鱼当中抓到了它,只为送给你,搏你一笑。"
李惊漩轻轻地握住李惊滢的双手,柔声说:"那时的天地多么简单,父皇、小滢、滢哥哥,三个人便支撑起我的全部。只要能令你们开心,我便可以不计得失的无偿付出。可是长大了......这份心意便掺杂了太多外因,会开始在意我的付出能得到什么,反而,更不容易得到......"
这是李惊漩第一次如此平静的提到另一个他。每每李惊滢提及那个大孩子时,李惊漩便会怒不可扼,可是此刻,他却心神平和的用一个称谓---'我',来道出属于那个已经消失的人物的心意。
这是第一次,李惊滢清晰的感觉到眼前的八皇兄与记忆中的惊漩是同一个人。不再被八皇兄拼命的否定,不必再心如刀绞的看着难以捉摸的八皇兄,在心中悲戚他与'惊漩'的不同。眼前的人就是李惊漩,那个承载了他此生最浓郁一份深情的人。
李惊漩轻轻地挑起李惊滢的下颚,慢慢俯下身来。
望着眼前的俊美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李惊滢混噩的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小声的问:我真的可以期待吗?真的能够奢想吗?
嘴唇相贴的一霎那,李惊滢情不自禁地微颤了一下,因为这不是'惊漩'的吻,而是八皇兄李惊漩的吻......
轻柔、缓慢、虚幻的像一场不切边际的梦境。
忽然两颊一痛,李惊漩蓦然收紧捏住李惊滢下颚的手掌。一瞬间的痛楚令李惊滢从梦幻中激醒,吃痛地睁开了双眼。
李惊漩的笑容依然温柔,只是眼神中已经涌起显而易见的愤怒。
"你终于装不下去了?李、惊、滢!"
呆呆的注视着李惊漩眼中的怒火,李惊滢明白了过来。随即,心脏的收缩令他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被水雾覆盖的双眼所看到的李惊漩,也随着扭曲的天地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八皇兄......你到底何时是真的......何时是假的......"
为什么我每次想敞开心扉相信你时,你便来点醒我这个痴人的幻想是多么愚昧可笑?
泪珠顺着眼角淌下,滴落在李惊漩的指间。
李惊漩冷眸一闪,不带感情地反问:"那你呢?你又何时是真?何时是假?是有意装疯卖傻、看着我被骗的团团的你是真的,还是此刻用这般幽怨的目光看着我的你是真的?"
"那拥我入怀,说宁可跪在夺魂府门前恳求他们的八皇兄是真的,还是此刻为了揭穿我而不惜愚弄我的感情的八皇兄是真的?"
"你愚弄我在先,就莫怪我设计在后!"
"你先回答我,当时的你,是不是真的!"
李惊滢用脆弱却倔强的目光盯着李惊漩的眸子,妄图从那里看到半分松动。
"难道你以为我会说'是'来彰显你的演技多么入木三分?"李惊漩不屑地冷笑一声:"若我被你骗过,现在又怎会是你无所遁行?"
"你没有回答我。"
"李惊滢!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你依然没有回答我。"李惊滢的口吻变得咄咄逼人:"为何你不回答'不是'来彻底绝了我的念想?为什么不能毫不犹豫的否定?是不是因为那时的你确实是真情流露?"
"李惊滢!!"
李惊漩怒喝一声,他一把抓住李惊滢,将他重重推向桥栏!李惊滢下意识地抓住栏杆,才不至于被推下虹桥。
心中有些惊诧李惊漩会如此震怒,但莫名的又感觉到一丝开心,那是窥破别人深藏秘密的惊喜,正是因为猜中了他才会这样的生气!
但这份惊喜过后,再想到李惊漩百般不愿承认这份感情,失衡与不甘令李惊滢失控地叫了起来:"就算承认又能怎样?你李惊漩便从此抬不起头了吗?你就引以为耻了吗?!"
李惊漩蓦然捂住李惊滢的嘴,将他发泄般的大吼硬生生的阻截。李惊漩的手劲如此用力,指尖已经没入李惊滢的脸颊,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那么你告诉我,"李惊漩冷漠的看着泪眼朦胧的李惊滢,他的声音低沉而阴森:"你百般追逐的是'李惊漩',还是'惊漩'?"
李惊滢一霎那困惑了,有什么区别吗?那个人,不都是我的八皇兄吗?
这份困惑一丝不漏的看在了李惊漩的眼中,他露出一丝'早知如此'的冰冷笑容,缓缓松开了手。
"若我告诉你,你想与我有所可能便必须忘了那段经历呢?"
李惊滢一怔,随即本能地摇着头。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忘却那段经历?那么快乐、甜蜜、幸福的岁月,我怎能忘记?
李惊漩眼底的火苗随着李惊滢的摇首而再度燃起,他倏然一推,毫无防备的李惊滢顿时被推下了虹桥,扑嗵一声掉入了池中。
有些懵懂地浮出水面,高立在桥上的八皇兄抽出一把短匕,一把割下长袍下摆,冷声道:"李惊滢,今日你我就效仿古人割袍断义,从此恩怨两清,我不再是你的八皇兄,你也不再是我的九皇弟!"
说罢,李惊漩将手中的断袍高高的抛向了空中。李惊滢呆呆地看着那块残布随风飘扬,眼前的景象仿佛随着断袍被丢出的那一刻变得异常缓慢。转身离去的八皇兄、悠悠飘荡的残布、昏灰而压抑的天空、寒彻心肺的池水,渐渐的麻痹了李惊滢的知觉。
割袍断义、恩怨两清......
呵呵,被唱烂的戏词,真实的应验在自己的身上时,竟如万蚁噬心般难以承受......
那截断袍落到了池水之中,池中的鲤鱼好奇的围着它转圈,一朵没来得及绽放的白色牡丹花在水波中慢慢飘向了它。
一朵被八皇兄微笑摘下的牡丹,一块被八皇兄冷酷割断的衣袍,撞在一起时,如同在蓄意嘲讽着浸泡在水中呆呆出神的男子。
李惊漩怒火中烧的离开了滢王府,虽然怒气冲冲,但并没有影响他的敏锐,他的眼角余光依然清晰的捕捉到了王府四周一闪而逝的人影。
有人在监视滢王府?
深邃难懂的笑了一下,李惊漩不动声色的翻身上马,一夹马肚,扬尘而去。
第五十章
翌日,李擎煊便赐予李惊漩莫大恩宠:上殿听政。
无形中昭告天下,他李擎煊意属的接班人到底是谁。
朝中时局,因李惊漩的加入而发生了微乎其微的变化。而李擎煊知道,这种变化会越演越烈,直至汇聚为第三股朝廷势力。
李惊漩积极主动的与朝中官员攀谈结交,精辟独特的见解很快吸引了不少年青的新派文官,精湛的骑射之术又得到诸多武官的敬佩。而李惊漩每每拜访过一位朝中老臣之后,便会有股似有似无的猜忌悄悄的在朝中蔓延,至于是谁在不动声色的传播这缕不安,那就不言而喻了。
不足两月,李擎煊便感觉到朝中剑拔弩张的窒息感被另一种阴沉的紧张气氛所代替,而李惊漩的身边也开始出现伴随出入的官员。再加上李擎煊有意无意的偏袒与纵容,他所希冀的第三股势力形成的比他想像中还要快,再略加时日,李惊漩的势力便可令李惊涛、李惊鸿都有所削弱。
李擎煊对这位八皇儿的表现非常满意,眉宇间的郁结也舒缓了许多。但是他并不知道,李惊漩也有着他自己的打算。
比如,他从没有告诉过李擎煊,大皇兄李惊涛早早便私下与他交谈过。
李惊涛依然无心政事,曾对李惊滢说过的话又再次对李惊漩说了一遍。而与李惊滢的毅然拒绝不同的是,李惊漩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答,并在有意无意中表现出有意偏向六皇兄李惊鸿。
李惊涛见他对自己的提议没有兴趣已是非常失望,又见他竟有意与李惊鸿交好,暗暗心惊。虽不至翻脸,但二人最终仍是不欢而散。
李惊漩深知这下李惊涛再不敢懈怠,会愈发小心谨慎,也会开始对付自己这方的势力,而这样的局面,才是李惊漩想要的结果。
如果他接受了大皇兄的提议,等于瞬间汇集了两股朝中势力,六皇兄一方便会马上呈现弱势,这样便会提前达到李擎煊的希望。但是,三足鼎力才是最有利于李惊漩本意的局面,他不能让这个局面早早结束,所以李惊涛一方的势力必须存在!
而此刻的李惊漩还并不知道,李惊涛的拜访和他的拒绝,竟都在李惊鸿的监视之下,也因为他的断然拒绝,在无形中避免了被李惊鸿列入敌对的行列。
所以,李惊漩的势力虽然受到了来自大皇兄一方的阻碍,但六皇兄一方却只是表面剑拔弩张,并无实质冲突。李惊漩的势力范围依然在扩张,而同时应对两方的李惊涛的实力却有所削弱。
在李惊漩周旋于权势之争时,李惊滢像是被世人遗忘一般,独自藏匿在他的滢王府,足不出户,少言寡语,仿佛成为了这座大宅的一缕幽魂。
李惊滢敏感的觉察到王府门前弥漫着某种危险的讯息,仿佛一踏出这道大门,'滢王'这个护身符的威力便会消失殆尽,早已伺机在旁的爪牙便会将自己撕裂生分。
李惊滢无从解释这种感觉的由来,但是这种感觉清晰的令他不能不正视。消极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就这样被动的窝在尚还安全的滢王府内,多过一日是一日。
偶尔,他会骑上那匹灵马在王府中慢慢踱步,从日出踱到日落。充满灵性的马儿也从不因狭小的过道不能疾驰而发起脾气,就这样驮着他的主人慢慢消磨时光。
李惊滢为它取了一个名字:无痕。
古来名驹多以风驰电掣、迅雷闪电的'快'为名,李惊滢思忖了许久之后,却为它取了一个'静'的名字---无痕。福海曾好奇地问他为何取这样的名字,李惊滢却微笑着摇摇头,让他自己体会。
有时,李惊滢会若有所思的对无痕说:"我再为你找一个更好的主子吧......至少,他可以带你去广阔的平原随风驰骋,而不是随我一同慢慢枯死在这座宅邸......"
这时的无痕,便好似能听懂一般不乐意的嘶鸣几声,将李惊滢甩下马背,气冲冲地跑掉。
但是当李惊滢沉默着走到它身边时,它又会亲昵地舔着李惊滢的手心,半跪下身,邀请李惊滢上马,然后继续驮着他在王府中慢悠悠的闲庭信步。
福海在李惊滢的示意下逐渐遣散府内的婢女奴仆,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就这样无怨无尤、不闻不问的履行着管家的职责,更加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李惊滢。
有时候李惊滢会戏谑的说,他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白发苍苍的滢王身边,会有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仆,和一匹再也跑不动的老马。
那这座大宅呢?
福海笑着追问,李惊滢却怔了一怔,便笑而不语了。
因为,这座充满回忆的大宅,并没在存在于他对未来的假想之中。
有时,他用手抚摸着妖娆美艳的似锦繁花时,便不忍去想这里花萎树枯、池干地裂的萧索模样。那一幕幕荒凉的场景如同尖针般扎向李惊滢的心房,但他也知道,那幕景象迟早会随着滢王府的败落而慢慢呈现。
我与这座大宅,谁会先耗至油尽灯枯?第一个支撑不住?
如果是我......那这座宅邸或许还有救,父皇会为它找一个新的主人,它会随着新主人的进驻而再现生机。然后,属于李惊滢的回忆便会在新的欢声笑语之中悄然风逝,再也无人记得......
其实......我能保有的,也仅仅是我脑海中回忆罢了......
一天深夜,忽然一声凄烈的惨叫声从李惊滢的卧室内传出。
福海慌慌张张奔到王爷的卧房内,只见仅着睡袍的李惊滢跪倒在诺大的鱼缸旁,手中捧着一条毫不挣扎的四色鲤鱼,无措地看着福海:"我正想入寝,忽然发现它不动了,为什么会这样?"
福海急忙扶起李惊滢,见他的衣服湿了大半,生恐他着凉,赶忙往他身上披了一件外套。李惊滢浑然不觉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尾死鱼,久久沉浸在震惊带来的茫然无措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底为什么?"
眼见福海只低头忙碌,不肯回应,李惊滢情急的抓住他大声的叫了起来:"要怎么救它?福海!你家乡不是有这种鱼吗?你一定知道怎么治好它对不对?"
福海看着眼前好像随时会哭出来的李惊滢,不经意地轻叹一口气,轻轻的说:"它死了......王爷,这条鱼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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