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
李惊海不屑的冷笑一声,他已经控制全局,毫不掩饰脸上的嚣张跋扈之意,看向李惊漩的目光中泛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是没有正面与我有过冲突,但这些年来,他没少因为你而跟我做小动作!他是很聪明,我也一直没抓住过他的把柄,今日我大业将成,也是时候跟他算算了!"
"因为我?"李惊滢不由一头雾水:"这话从何说起......"
从他开始卷入这场战争起,八皇兄李惊漩就一直是与他处处作对的一方,何时会因为他而令两位皇兄发生磨擦?
"你当然不知道。就连我也是在惜荷一事之后,才终于确定他果然暗中偏袒于你。难怪当日我力邀与他结盟除你,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都不为所动。再回想这些年来他的一些所做所为,我才终于明白。"
李惊海的冷笑看在李惊滢眼中,有种令他不安的莫名惧意。
"不妨实话告诉你,当年你搬离储秀宫时,我已经为李惊鸿和李惊漩这二人而焦头烂额,不可能再让你加入战局!所以你十三岁那年意外频频、横灾不断,那是因为我一直在派人暗中对你下手。而你倒也聪明,很快便收敛起来,这些年装傻充楞倒是把我骗得很惨啊......"
李惊海阴森一笑,李惊滢知道他是恨自己在惜贵妃一事上计算于他,更恨他被瞒骗了这么多年。这种到最后才发觉被耍的恨意,要远比一直跟他作对要来得更深。
李惊滢一语不发,在脑海中细细的分析着李惊海话语中的含义,也因此,随着渐渐理清的思绪而令他的双眸泛起寒光。
"玄尚欣......是被你毒死的吗?"
沉寂多年的禁忌,在李惊滢冰冷的发问中再次觉醒,李惊海与李惊漩的脸色都随着这个名字而微微动容。
玄尚欣,一个大李惊滢两岁的伴读,腼腆文静的像个小姑娘,总是用宠溺的目光追逐着李惊滢顽皮淘气的身影。不曾竖敌,不曾失当,心地善良,人缘颇好,却在十五岁那年中毒身亡。
那一年,李惊滢十三,刚刚离开储秀宫。
李惊海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带着恶毒的笑意轻声说道:"原本死的应该是你啊,九皇弟。"
这个答案令李惊滢的眼中倏燃怒火!他用恨不得剥皮剔骨的骇人目光恶狠狠的瞪着李惊海,但他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当年玄尚欣因毒发而抽搐扭曲的脸孔!
他七窍流血,紧紧地抓着痛哭的李惊滢的双手,他瞪大浸血的双眸,嘴巴艰难的张合,仿佛有太多的冤屈想要向李惊滢倾诉,又或者有太多不放心的叮嘱想要告诉李惊滢,最后却只能从喉间迸出发黑的稠血......
最后,御医无力,刑部无能,玄尚欣的死亡以他的入土而宣告结束。没人知道凶手是谁,是为了什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埋葬在黄土之下。而他,只有十五岁......
李惊滢清晰地记得自己跳入正在掩埋的坟坑中,拼命的扒开棺上的黄土,抱着棺材大声的发誓一定要查出凶手,却在毫无头绪的无力感中,慢慢沉默。
仿佛因为愧对玄尚欣,李惊滢再也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宫中所有人也配合的不再提起,就让这个名字如黄沙般消散在皇宫的浊流之中。
原来,那个令他第一次懂得'死亡'、'悲痛'、'无力'的无头公案的真相,只有三个字:李、惊、海!
"李惊海......"李惊滢的声音压抑颤抖,他竟哧哧地笑了起来:"谢谢你解开了这个谜团......让我知道应该找谁报仇!"
李惊海放肆地大笑几声:"李惊滢,若不是头几年李惊漩将你保护的太好,你以为自己会有命活下来?其后你能松懈我的警觉,也算是你的本事。但害我错过扳倒你的最佳时机的这笔帐......"
李惊海的目光缓缓移向了李惊漩。李惊滢自知自己此刻落到四皇兄手中是九死一生,但比起他自身的安危,他的所有心思都集到了八皇兄的身上。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我与八皇兄素来不和,所谓兄弟情深不过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四皇兄不会蠢到相信吧?"
李惊滢有意轻描淡写,心中却忐忑不安。
他第一次意识到,也许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八皇兄为他做了许多?
"举例来说,不如你去看看他的手。"
李惊海冲李惊滢别有用心地微笑着:"你从未注意过他手上的伤痕吧?你应知道你的八皇兄有爱剥东西的毛病,我也不妨告诉你,自你第一次吃葡萄中毒被救回来以后,凡有李惊漩在的场合,所有可能会被下毒的东西他都会触摸一遍。他故意在手指上划开无数个小细口,凡是沾有毒粉药水的东西浸入伤口便会痛疼难忍,就算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也沾之则知。"
说着,李惊海嘲讽的一笑:"而你,也在中毒后养成了吃东西前会下意识去皮的习惯吧?他便把你喜欢吃的水果都剥壳剔核,确认无毒后才拿给你吃。这些年下来,他手指上的伤口已经无法愈合了。我起先以为他只是为了自保,但现在看来......九皇弟,你被人这样保护着,四皇兄真是羡慕的眼都红了。"
李惊滢挣扎着动了几下,眼睛中已经布满血丝,他的目光定在李惊漩已经握住的拳头上,大声叫着:"给我松绑!"
李惊海知道他是想确认一下,不由抱起了看戏的兴致,便命人给李惊滢松了绑。反正以李惊滢一人之力,就算能逃出天牢也走不出宗正寺,李惊海并不认为他的末弟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李惊滢解开双手后,立刻扑到李惊漩的身边抓住他的拳头,李惊漩下意识的更加用力的握住。李惊滢两眼温湿,用力的一点、一点掰开。李惊漩早已气若游丝,很快便没了力道,无奈的张开了手掌。
李惊滢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惊漩手指上千疮百孔的灰色细痕,深浅不一,明显的新伤加旧伤,而且有不少灰色的伤口已经结疤愈合,成为了永难抹灭的痕迹......
李惊滢与李惊漩交恶多年,明争暗斗数载,甚至有不少次二人假惺惺的抱在一起故做兄弟情深。而他,竟从没有注意到八皇兄的双手上竟有这么多清晰易见的伤痕!哪怕只要有一次认真的观察,便能轻易的发觉!
却,事隔多年,他毫不知晓八皇兄的双手早已为了保护他而伤痕累累。
泪水缓缓的滴落到李惊漩的手掌上,李惊漩微微一颤,似乎恢复了几分元气,轻轻的扯起一丝笑容,小声地说:"所有一切都是我为求自保而为,并不是为了你,你又何必介怀?"
李惊滢一声不响地抱住李惊漩的脖颈,不住的哽咽着。
李惊漩的目光闪过一丝怜意,他微微侧头,似是亲吻李惊滢的耳鬓,却在李惊滢的耳畔小声说道:"你假意向他讨饶,借机虏了他逃出去,立刻逃向城门附近隐匿起来。待六皇兄大军归来,想办法将宫内的情况告诉他,设法营救父皇。"
李惊滢低声问道:"那你呢?"
李惊漩思恃一下,轻声说:"我会尽量坚持。"
搂在李惊漩脖颈的双手蓦然用力,李惊滢紧搂住他迟迟不肯放手。李惊漩愣了愣,明白李惊滢不肯独自逃命,不由泛起又是感动又是心疼的复杂目光。
"他最多将我折磨的半死,但他却绝对会杀你。"
李惊漩继续点明其中厉害,李惊滢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仍是固执的紧搂住李惊漩不肯松手。
李惊漩的万般无奈都化做了一声长叹,只得妥协一笑:"罢了......那你我就自求多福吧......"
李惊漩这才感觉到颈窝间传来的一丝暖意,明白是李惊滢长舒了一口气,不由不合时宜地好笑起来。
"若不知道二位是一脉传承的亲兄弟,连皇兄我都要以为你俩是两厢情悦的佳偶呢。"李惊海语含讽刺。
他一直注意着李惊滢和李惊漩二人的神态动作。且不说在这样危在旦夕的时刻,他们两人没有丝毫求饶之意,竟还同生共死般紧紧抱在一起?现在又见李惊漩竟然微微笑了起来,李惊海不由心头一怒。
他不喜欢这个世间有他不能掌控的事物存在,更厌恶事态不能如他所愿。他喜欢看到别人臣服在他的脚下,拼命摇尾乞怜,只为求得苟延残喘的生机。而他的几位兄弟,偏生就是不屈不挠的傲骨嶙嶙之辈,令他恨得咬牙切齿。
李惊海的双拳暗中握起,眼中慢慢泛现杀机。
李惊漩见李惊滢不肯丢下他独自逃命,便下意识的为两人的生机谋算起来。他清晰地看到了李惊海眼中的杀意,心中蓦然一紧,但丝毫没有表露在脸上,反而有意向李惊海笑得别具深意。
"四皇兄,相信宫中大局已定,皇兄为何不到皇宫逼父皇退位让贤,却留在这里愚弄我们几只虾兵蟹将?难道四皇兄连走到父皇面前让他退位的勇气都没有?"
李惊海两眼蓦然冒火,恶狠狠地瞪着李惊漩。
李惊漩确实没有猜错,虽然李惊海有逼宫夺权的胆量,却没有走到李擎煊面前与他目光对视的勇气。李擎煊那不怒而威的慑人气势,由头至脚散发出来不容侵犯的肃穆威严,都是令李惊海无法坦然面对的压迫感。
李家这四位心机不输诸葛的兄弟,虽野心勃勃,但对于自己的父皇李擎煊却是又敬又畏。这种渗入骨髓的敬畏感,令他们机关算尽却从不敢对李擎煊的皇权有半分不轨。
李惊海冷哼一声:"八皇弟,你既知大局已定,又何必螳臂挡车?你虽多次与我交锋,但众兄弟之中却也只有你无心皇权,皇兄不傻,也明白你图的是什么。"
李惊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惊滢,慢慢笑道:"若皇兄能令你得偿所愿,不知道八皇弟是否愿助为兄一臂之力?要知道,若父皇在世,你只怕此生都难偿所愿。"
李惊海话中有话,李惊滢虽隐隐觉得与自己有关,却不知是指什么。李惊漩虽当即明白,却也只是微微一出神,便笑着掩饰了过去。
"四皇兄,你聪明一世,却还是犯了糊涂。惊漩的夙愿并非如你所想,这一把的筹码你压错了。"
"哦?是吗?"李惊海阴森一笑:"那九皇弟是生是死,应该与八皇弟无关吧?"
李惊漩见李惊海似有他不妥协便要灭李惊滢之意,心中暗惊,但脸上仍挂着无所谓的轻松笑意:"咱们这位末弟虽成事不足,倒也不至败事有余。父皇平日最疼爱他,四皇兄何不挟了他做筹码?多一成胜算总好过少一成,不是吗?"
"八皇弟倒真是句句都为九皇弟打算啊。"
李惊海气定神闲地笑了笑:"何必呢?你既不肯从了我,又不肯失了他,难道八皇弟竟不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眼见李惊海已经语含威胁,李惊漩故意幽幽地长叹一口气:"与其说惊漩不懂得这个道理,倒不如说惊漩信不过四皇兄的为人。只怕我答应助你一臂之力之时,也是惊滢枉死之际了。而且四皇兄原就信不过我,此番劝降不过是为了找只替罪羔羊,惊漩又不是愚钝之辈,何苦去做那替死鬼?得不偿失啊......"
李惊海的打算被李惊漩一语道破,倒也不气不恼,继续笑咪咪地说:"八皇弟真是想不开,横竖是个死,又何苦再多受点皮肉伤?四皇兄本是为你好,你倒是不领情呢。"
说罢他又看了看李惊滢,邪邪一笑:"而九皇弟......只怕想要这个机会,我还不肯给呢。"
"呸,谁稀罕!"李惊滢瞪了李惊海一眼,依然紧抱李惊漩。
李惊海不以为意地一笑,但看着李惊滢的目光已经毫不掩饰令人心悸的杀意:"众兄弟之中,我对你的防心最小,却没想到你的心机竟如此之深,为兄倒真是小看了你。原以为你初离东宫便灾祸不断,玄尚欣死后更是蔫了气势,却没想到你是扮猪吃老虎,倒打一粑。若不是我福大命大,今日被绑在那里的,就不是你的八皇兄,而是我这位被你耍得好苦的四皇兄了。"
李惊海始终对于他未识穿李惊滢的伪装而耿耿于怀,李惊滢也不示弱,冷声道:"惊滢也是多蒙皇兄'提点'才收起了少年轻狂。若没有四皇兄当年多番算计,又哪有今日的李惊滢?如此看来,惊滢还要感激四皇兄的'教诲'呢!"
李惊海一阵冷笑,自袖间掏出一个景泰蓝瓷瓶,慢慢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米黄色的药丸。
"皇兄也知早年愧对于你,所以,特别备了一份厚礼留给九皇弟享用呢......"
李惊滢目光平和的凝视着那粒药丸,李惊漩却惊得微微一颤。
"这粒药可是皇兄千辛万苦才从夺魂生手中求来的呢。"
李惊漩勉强撑起一丝笑意,不动声色地问道:"哦?这粒小小药丸竟是出自夺魂府的秘药?只是不知这药有何玄妙之处?"
"当日皇后娘娘病重,夺魂生率十名弟子赶赴京城,我这个堂堂王爷为了求见他一面,可真是煞费苦心。"
李惊海一想到当时夺魂生对他冷漠的态度就恨得咬牙切齿:"所幸他最终驳不住皇族盛情,我才得见他一面。席间,我旁敲侧击向他讨得此药,可惜那夺魂生太过小气,此等奇药竟只给我两粒,真是可惜。待我大业建成,我自会以皇帝之名再好好向这个夺魂生讨要一番。"
"此药有何功效?"李惊漩慑于夺魂生的威名,不禁对这粒小小的药丸心生惧意。
"本王只是对他说'若有一人着实令本王苦恼,活着太过碍事,却又不能伤及性命,有何妙药可以一偿所愿'?"
李惊海微笑着把玩起那粒黄色的药丸:"然后夺魂生便给了本王这瓶药,还特别叮嘱不可妄用。于是,本王便把其中一粒试用到父皇那匹烈性如火的赤焰汗血宝马身上......"
李惊漩与李惊滢同时一惊,想起父皇那匹百年难寻的良驹。
某日,它忽然疯癫发狂,嘶鸣数日后便没了动静,呆呆板板失了所有灵气,连饲料都要喂入口中才懂得咀嚼。父皇痛心疾首,遍寻天下兽医却未能查出病因。最后,父皇不忍一代名驹这般惨淡收场,便一刀斩杀了它,悲痛不已。
此事一直是宫中一大憾事,却没想到这其中另有隐情!
一想到是李惊海手中的药使那匹烈性宝马被废,若将这药用到人身上......
李惊漩不禁心头一凛。
"九皇弟,这等奇药本王放在身边许久都不舍使用,如今你雀屏中选,要如何感激皇兄呢?"
李惊滢没有理会李惊海的挑衅,自知难逃此劫的他,此刻竟意外的心平气和起来。
原本他最放不下的便是与李惊漩纠缠不清的恩怨,好似一团乱麻,早已分不清到底是仇恨还是羁绊将他二人缠绕在一起。而恍然得知李惊漩对他的暗中呵护,那一瞬间的满足与愧疚将他的心填的满满,再也容不下更多的思绪。
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原来他最想要、却一直不敢奢想的东西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李惊海,我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但兄弟一场,我也好言劝你一句。"
李惊滢沉声道:"六皇兄的大军不日便会抵京,朝中精锐尽在其中,而你与虞将军就算能控制大局登基为帝,又能太平到几时?你逼宫篡位是大逆不道的不赦之罪,到时六皇兄以护驾之名领兵杀入宫中,先杀父皇嫁祸于你,再捕你问罪,届时他便是平乱的大功臣,而你则会背负弑父之名遗臭万年。这步棋,你走的太玄、太险!"
李惊海何尝不知李惊滢的话不无道理?只是连番突变已经令他应接不暇,若一一接招只怕也不比夺权之罪轻上多少,这才索性放手一搏!
他迟迟不敢入宫与李擎煊对峙,便是心有惧意,对这场叛乱并无十成把握。他更知李惊鸿的千军万马又是另一则隐患,稍有差池便会身首异处。
若他成功,这一切都只是它日暗暗后怕的回忆。但此刻,他甚至不敢想像当一切都以最坏的形势发展时,他会有怎样凄惨的下场。所以,烦躁如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毁灭性的大肆破坏:就算我死,也要多拉一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