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扯了死者身上的一方丝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腥,一双媚眼眯着寒光敛尽,煞气凌然。
是个高手,看了一眼死者,一剑封喉,他的手好快。寒易洛几乎是欣赏的看着他,是仇杀?还是?注意到男人眼中全无仇恨之意,寒易洛对他的杀机充满兴趣。
男人似乎也丝毫不担心在这么大的酒楼里发生了命案后的后果,竟然将丝巾一丢,施施然朝门口走来,而门边看热闹的人则象避瘟神一般,退潮似的让开一条道任由他走下楼去……
挤了半天,寒易洛才从人群中挤回自己的酒舍,热闹看完,对于那种马上就要出现官差的场合,他还是很识趣的避开了。特意将酒舍的门关上,门外忙忙碌碌的声音暂且不去管了。
继续看资料,烈王无嗣……寒易洛皱了皱眉,一个当了十七年皇帝的男人居然没儿子,难道有什么隐疾?嘿嘿奸笑,略过,他也不至于无聊到去深思皇帝无嗣的原因。咬着拇指,心思飞转,如果烈熵没有儿子,那他死了对谁最有利呢?寒易洛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以为是萨乌罗自己要杀皇帝,这么多年来,悬赏刺帝的事虽然一直由萨乌罗出面,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背后有个主使者,只不过从来没有露过面而已,这人是谁呢?
烈王的死,最大受益人似乎应该是烈熵的族兄,宁王烈煊,但是听说这两人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再来就是苍北天宇国的国主萧沏了,说起来他是烈王的大舅子,当今的天穹王后便是天宇国的长公主,这场政治婚姻令天宇国成为唯一没有被烈熵的铁蹄踩过的国土,如果烈熵死,皇后临政,萧沏做为天宇国主又是天穹国的国舅,可以名正言顺的监国……想到这里,寒易洛挑起一丝讥笑。
门外吵吵闹闹的声音越来越响,有声音传进来:“知道死的是谁吗?”
“看齐捕头的脸色,怕是非显即贵吧?”
“是天宇国使节周大人和金大人啊!那人竟将天宇使节杀了!这不是摆明了想让天宇国与咱们失和么?”
“哎呀!莫非又要打起来了?!可是萧国主可是王上的大舅子啊!”
“以王上的脾气……”
“……”
天宇国的使节遇刺?那个人难道也是刺客么?寒易洛想。天宇使节遇刺,似乎不是小事……刚想到这里,门被敲响了,典型的官府人士敲门声,又急又响,随后便有话语声传进来:“里面的人出来!发生命中案了,统统给我出来受查!”
寒易洛看了一眼手里的皓京地图,笑笑,随便谁看到这个都难免把自己当奸细,这地方看来住不得了。他的行李不多,随手操起榻上的小包袱,翻窗跃出,踩着屋檐到了隔壁酒舍,这间不知道是已被查过还是本来就没人,空着,寒易洛一纵身跳进去,然后大大方方下楼,走出了天香楼。
漫无目的朝前走,寒易洛暗暗在心里决定就在今天晚上动手吧,出了刺杀他国使臣的事,说不定皇城里的警戒要有变动。
走到护城河畔,远远便见那人站在河堤上发呆,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刚刚杀了两个人,居然不逃,还站在这里吹河风。寒易洛摇摇头,怎么能不好奇呢?他朝那人走去。
“哎,你刚刚杀了人吧?”他搭腔。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看他,猫眼眯着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媚:“是啊,你好像不是官捕。”他开口,声音低缓。
“呵呵,我是被你连累,躲官捕的人。”寒易洛笑笑。
“哦?你为什么要躲官捕?”男人问。
寒易洛依然笑:“因为我是刺客。”
“有意思,你要杀谁?”男人似乎很感兴趣的问。
“烈熵。”他说,事实上他有十成十的把握对方不相信,因为这个答案很早以前他就用过,所有听他这么说的人都不相信,有时候越是真话越没人信。
男人挑一挑眉:“你觉得打得过他吗?”
寒易洛叹气:“我只是要杀他,不一定要打得过他。”
男人忽然笑起来:“这样啊……”
寒易洛微微一愣,陷落在他的笑容中——在哪里见过?
“对了,我曾见过你吗?”男人忽然问。
寒易洛心头震动:“我也这么觉得,只是想不起来了。”
男人又笑了:“也许上辈子吧。”笑容中忽然有些落寞,“你叫什么?”
“寒易洛。”
他的笑容象绽放的龙须花一般完全展开:“寒易洛,来杀我试试吧。”说完转身,大步朝皇宫方向走去。
寒易洛眨了眨眼,忽然冷汗冒了一身:“你是谁?”
他没有回头,声音远远的传过来:“我叫烈熵。”
4 墨香血
潜入皇宫出乎意料的顺利,这反而让寒易洛心生警惕,那个人如果真的是烈熵的话,这顺利就更可疑了!进到内宫,竟然一个守卫都没有,后妃居住的宫室里因为皇帝不来也懒得费心打点,灯火昏暗,偶尔有宫女走动着。
突然听到一个碗盏碎裂的声音,接着有尖厉的女声叫骂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又听到细嫩的女声带着哭腔求饶,过了一会儿那尖厉的女声似乎缓了缓气,说道:“还不给我更衣,我要上殿伴君夜读!”
寒易洛一愣,好大的架子,莫非这就是那个天宇国长公主,当今皇后?这么说,那个皇帝原来不在后宫啊……亏得自己还在后宫里到处找人。这时,见一队卤簿旗幡的浩浩荡荡朝前殿行去,为首的女子凤冠霞帔,是个美女,只不过被一脸的愤然给破坏……果然是皇后,寒易洛看着仪仗的规模暗暗认定,在自己家里还摆这么大排场,这样女人——难怪那个人不喜欢!他不由得想。
亏得有了皇后带路,很快便到了那座叫“紫书宫”的偏殿,果然,这里灯火通明。深夜的内宫,竟然连个执事的宦官都没有,而皇后似乎也并不奇怪,便没有任何传报便闯了进去。
寒易洛象猴儿一样倒悬在宫梁上,透过精美的镂空窗棂可以看到殿内的一切。皇帝正在桌案旁看着一部书卷,对于皇后的闯入他只是放下手中的书,淡定的看着气呼呼行至案前的女人,并没有意外也没有震怒,这反应与寒易洛所知的那个暴君应有的形象并不相符,以至于他在心里轻轻的咦了一声,不过回想起白天护城河畔的相遇,那人的面相也并不残暴嘛……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王上这么晚还在勤于政务,臣妾忧心王上身体,特来伴驾夜读。”皇后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真正的关怀之意,反而有些嘲讽的味道。
烈熵淡淡:“多谢皇后为孤着想,夜深露重,皇后若染了风寒,孤难免心疼,还是请回吧。”礼数多过情感的语意竟是要赶人。
皇后头上的凤钗微微颤动着,显然她强忍着极大的怒火,一挥手,身后的仪仗便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并且很“贴心”的关了门。
“烈熵!你不要欺人太甚!”没有了旁观的人,皇后的口气不再客气。
烈熵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萧滟,你闹了这么多年还不够么?”
天宇长公主萧滟脸色一变,语音不可抑制的发颤:“这么多年!你也记得这么多年!十四年!我嫁到天穹国十四年了!烈熵,我哪里不好?你要这样对我!就因为我是太后指婚的女人吗?”
烈熵脸不改色,冷冷地道:“若是那样,当年便连你一起赐死了。”
萧滟苍白着脸惨笑:“太后想专权,不许你亲政,天宇大军进犯,太后为避战祸强令你我和亲,你以此为要胁得回大权,亲政第一年便将太后赐死,后宫十四位太妃也一并除尽,你不敢赐死我,不过是怕我大哥重兵来犯为我报仇罢了!”
面对这样的指控,天穹国主并没有丝毫动怒的意思,淡淡的看着眼前那个名义上是自己妻子的女人:“那又如何?和亲,我得到治国大权,你坐上天穹国皇后宝座,你还想要什么?我的皇后?”
“我……”萧滟语塞,身为女人、妻子她当然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是让她亲口说,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宫里少了皇后的奉禄还是用度?”烈熵勾了一丝恶作剧一般的笑问道。
“不……”皇后回答道,不知为什么自己刚刚还满腹的愤怒,此刻却被问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那是孤每月每季或是各节令的赏赐少了?皇后不满意?”
“不是!我……”萧滟摇摇头,脸色由白转而涨得通红,明明知道自己想要的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嫁进天穹十四年,就算起初几年少不更事,如今二十四五岁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淡然无欲?这十多年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让她几乎疯狂,她不敢收纳男宠,因为那样,皇帝便有借口废后,为了哥哥,为了天宇国……
这些,皇帝本人却似乎并不知道一样,收到皇后否定的回答以后脸色一沉:“那皇后深夜来此扰孤夜读是为何事?身为一国之后,这些大体都不识么?”
没等萧滟反应过来,皇帝便命人“护送”皇后回宫就寝,硬是将她赶了出去。
寒易洛在外面听着这番对话,不禁摇头,这深宫里的事还真不比江湖简单多少啊……待到众宫侍陪着皇后去远,再看烈熵,一双眼冷冽的盯着门口,不禁心中一凛,他发现自己了?
烈熵看着门口,他就在门外的某处,原本还觉得是个挺有趣的人,但现在……
“我记得烈王自大婚之日开始亲政,后半年护国太后病薨,举国哀十日,却没想到原来其中还有这么有趣的故事啊!”寒易洛笑着自宫梁上下来,施施然走进殿内,既已被发现,那就干脆直接见面吧。
“你可知,你此刻所说的话足以让孤灭你九族?”烈熵扬了扬眉,淡然道。
“我的九族?王上想灭,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去找呢!”寒易洛笑应,接着又道,“王上在等在下?”
烈熵忽然嘴角一扬,笑起来:“孤说过你可以来杀孤试试。”
“难怪宫内守卫那么少,你故意放我进来的?”
烈熵摇头:“那倒不是。”他有些讥讽的看着寒易洛,“你觉得除了孤自己,谁能保护得了孤么?”
寒易洛叹了口气,这个人对人已经全无信任之心了么?也难怪,生在帝王家,自幼受至亲之人胁持,那时候身边恐怕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吧?
可怜。不知道为什么,寒易洛看着眼前的天宇国皇帝生出这样一种感觉。
“你不是来杀孤的么?”烈熵看着寒易洛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感情,不由得心头大怒,他在怜悯自己么?呵呵!不需要!
寒易洛挠了挠头,露出一贯的笑容:“是哦,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最后一个字的语音乍落,他的人便如箭一般射向烈熵。
烈熵一跃而起,迎上去,两人在顷刻间撞击在一处,叮一声脆响,两柄剑架在一起,四目相对,烈熵忽然一笑:“这么多年,你们这些刺客最多的也只能挡下我十六招,不知道你能挡几招?”此刻,他目光中燃着火一样的斗志,刚才的淡然也好,冷冽也罢似乎都只不过是一时虚像。
寒易洛吸了一口冷气,果然很强!还是笑:“我也不知道,不如我再试试?”
“好!”烈熵大喝一声,剑身一滑,侧向反斩寒易洛腰肋,迫他后退数尺,立即反击!寒易洛眯着眼,转攻为守,心里思量着对应的办法。
眼前是一张寒光凛然的网,剑在那人手中仿佛有生命般灵活,他果然是不需要人保护的!想到这里寒易洛不由又一笑,只可惜,我不是来与你比剑的,他心里默默说。不避不闪,左手一挥,数点寒星飞射向猛扑过来的剑网!顿时叮叮脆响不断……
烈熵惊喝一声,身形一滞,一枚银棱钉在胸口,只是伤口渗出的血并不多,他也毫不在意,只是惊讶的瞪着面前的人,剑还在他手中,剑的另一端深深刺入寒易洛的右胸。
寒易洛懊恼的看了一眼胸前的剑,张口,血便从肺叶里涌出来,皱眉,真疼!看着对手身上的银棱,不甘的叹道:“软金胄,你不厚道啊……”
烈熵皱眉:“为什么不躲?”
寒易洛苦笑:“若不是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我怎么会……可惜还是疏忽了!”他突然出手拍向烈熵!
烈熵没想到他重伤至此还要硬撑着出手,惊骇之下身形向后一仰,剑自寒易洛胸中抽出,带出一串血珠滴落在地,等他微定心神再看,寒易洛已经消失无踪,不由冷笑,伤成那样还想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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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那里好像有个人!”
“呀!夫人!这人全身都是血!”
“还没有死!不过我看快了……”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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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烈煊,三十三岁,烈氏宗亲,按辈份算则是当今天穹国主烈熵的堂兄,是个有名而无权的无忧王爷。此刻这位无忧王爷却紧锁着眉头埋怨着自己的王妃:“婉儿总是喜欢为煊惹些是非……这人岂是可以随便救的……”
王妃姚婉对于丈夫的责备却并不以为意,只是温婉的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此人既然漂到咱们家的湖园,也是缘份,婉儿为夫君积些阴德有什么不好?”
烈煊叹气:“咱们这湖园引的是护城河的水,他这样肯定是从护城河里漂过来的,你,你也该想到此人的来历……”说罢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床榻上躺着的男人,浑身湿透,血已将床榻上的雪白被褥染成一片暗赤色……
姚婉微微挑了一下眉头:“夫君莫不是怕了?”忽儿又低了头道,“那婉儿这就命人将他丢出去就是了……”说罢抬了头就要叫。
烈煊甩着手无奈又宠溺的苦笑道:“算了算了,救也救下来了,哪里还有丢出去的道理。”
这时,那血人身边坐着的大夫模样的中年男子抬头道:“王爷,他伤及心肺,又失血过多,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烈煊闻言,看了看妻子,见她一脸惋惜的神色,知道她虔诚信佛,一心想救渡他人,才刚救回来的人转眼便死了,必然心中难过,只得对那大夫道:“徐先生尽力便是。”
那徐大夫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小僮在床边加了两个火盆,自己由伏下身去处理伤者的伤口,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气若游丝,不仔细看几乎让人以为已经死去,苍白的脸看起来忧郁孱弱,但五官匀称,四肢肌肉结实,指掌间有磨练的茧子,显然是个习武之人,醒着时也许还是个颇帅气的青年,只是此刻却是命悬一线,生死不知。
解开上衣,便看到胸口上被水泡得发青的伤口,血还有缓缓的往外渗着,血的颜色竟然如墨一般漆黑!徐大夫心头一震,伤至心肺,看这血色竟似还中了剧毒!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了吧!
想到这里不由得颓然道:“王爷,这小哥重伤之下还中了剧毒,清然怕是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