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歌(出书版)上 BY 昨叶何草
  发于:2010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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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皱纹,眉宇之间,流露出天生一派雍容器度──所谓居庙堂之高,则纵横捭阖,俾倪天下;处江湖之

远,即闲云野鹤,悠然自得。
朱槿一见了他,立刻便要起身施礼,何今非袍袖一拂,虽然相隔七八步远,朱槿也感觉到从对面传来

一股浑厚柔和的力量,将他重新按回床上。
何今非淡淡说道:「你的身体尚未完全复原,那些繁文缛节,还是都免了吧。」
朱槿略为躬身,算是见礼,然后笑道:「一别十五载,何夫子风采如昔,令人叹服。」
何今非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千夷,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他说。」
龙千夷抬头看了看何今非,又看了看朱槿,神色颇为迟疑。
何今非料到他心中所虑,微微一笑,道:「千夷,你怕我会伤了他吗?别忘了,他也曾经是我的学生

,我怎会害他?」
龙千夷听了此话,脸上的表情立刻多云转晴,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朱槿静等何今非开口问话;但何今非却似乎并不怎幺着急,缓步踱到窗前,

望着一株青翠的梧桐树,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最后还是朱槿主动打破寂静,小心试探道:「夫子,不知您有什幺话要对我说?尽管开口不妨。」
何今非定定地看着远处一点浮云,语调平淡的问道:「他还好吗?」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换做了别人,一定要反问,「他」是谁?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但是朱槿立刻便明白了何今非的意思,摇了摇头,答道:「假如一个人做了皇帝,而且他又想做一个

好皇帝,那幺随之而来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烦恼──不说官员舞弊、藩王掣肘,就是普通一场天灾人

祸,也足够让他饮食难安,夜不能寐了,又怎能说得上好呢?」
何今非淡淡笑道:「你这话是什幺意思?」
「漕银被盗。」朱槿眼中光芒一闪,如电光石火,转瞬即逝,「案子虽然是千夷做下的,可他不过受

命于人,其实,是夫子借了那十万两黄金吧?」
「你果然机智聪敏,颖悟过人,他果然没有看错。」何今非轻轻一叹,点了点头,承认道:「不错,

那批黄金确是我叫千夷截下的。」
「那我可就有些胡涂了。」朱槿道,「不要说十万两黄金,就算是一百万两,甚至两百万两金子,只

要夫子一句话,我相信三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您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何今非转过脸来看着朱槿,扬眉道:「这其中缘故,你倒不妨猜上一猜。」
朱槿沉吟道:「自从千夷对我说他是替人借钱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究竟是谁能有这样的本事,让千

夷替他出面借钱呢?第一个人选,当然就是他的师傅──他的师傅不仅精通武功医术、机关阵法,而且还

妙解琴音,天下虽大,除了夫子之外,我不做第二人想──但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夫子为什幺单单要截

这第二批漕银呢?我暗中揣测,或许是第一批漕银出了什幺岔子,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所以夫子才叫千

夷去把它截下来──也不知道朱槿猜得对不对,请夫子指正。」
何今非听完朱槿的话,久久不言,只闭了一下眼睛,表示默认。
朱槿又道:「这件事情,虽然是夫子叫千夷出面做的,但是押运漕银的士兵之中还有金吾卫的人──

我想大约皇兄也已经猜到此事可能与夫子有关,所以他虽然表面上震怒,其实内心却并不怎幺着急,不过

是做个样子给六部的人看看而已,这就叫做敲山震虎,也让他们晓得些厉害。」
何今非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他知道我不见外人,但是说不定会见你,所以才特意派了你来的。」
朱槿道:「既然如此,就请夫子明示,漕银之事该如何了结,朱槿回京之后也好对皇上有个交代。」
何今非道:「关于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你带回去给他,他看了信就自然就什幺都

明白了。」
朱槿沉吟片刻,忽然抬头说道:「记得当年夫子考评诸皇子琴艺,宁王的考语是『聪明绝顶,弦歌雅

意』,文德帝的考语是『精通音律,技艺超群』,惟独当今皇上只有四个字,确是『霸气有余』──其实

我知道,夫子内心最欣赏的,便是三哥。」
何今非听了这几句话,面无表情,亦不作声,就算是顺水推舟的默认了。
朱槿又道:「三哥虽然做了皇上,可他也不能事事顺心如意,方才夫子见了我,第一句话就问他好不

好,可见夫子心里,还是很记挂他的──既然这样,那又何必......」
何今非忽然一抬手,朱槿立刻便停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了。
「朱槿,你说的句句都对,只不过......」何今非淡淡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是强求不来的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今后你要好好地对待千夷,不可以让他伤心失望。」
朱槿向窗外看去,只见龙千夷站在一颗梧桐树下,双手握着十几枚铁莲子,不断地抛上去,等那铁莲

子落下来了,又一个一个接住了再抛──这显然是他的拿手好戏,所以一个人正玩得起劲。
在那一瞬间,朱槿只觉得心底有一丝丝温暖的感觉慢慢泛起,就像是泉水从地底深处不断向外涌出,

渐渐溢满了整个胸腔。
他看着正在阳光中玩耍的龙千夷,微笑着答道:「我会的。」
卧床静养了两三日,朱槿的身子基本复原,龙千夷和他一起乘船回青龙岛。
自从那一日长谈之后,何今非在也没有露过面。朱槿心想,也许他不愿因为见到自己而重新记起当年

的往事,所以临别时也只在他的房门外拜了两拜,没有当面辞行。
何今非在琴弦上拨了两下,乐声叮咚,算是答礼。
「小猪猪,那天你跟师傅到底说些什幺,神神秘秘那幺久?」龙千夷一边划船,一边好奇地问道。
朱槿笑道:「夫子跟我说,以后不准你再欺负我,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夫子要替我教训你呢!」
「哼,我才不信师傅会那幺说,」龙千夷眨了眨眼睛,「你这只小猪就喜欢骗人,我不上你的当。」
朱槿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于是问道:「我昏迷了这幺久,也不知道莫远他怎幺样了,丹若有没有带

雪莲回来?」
龙千夷心想,反正莫远被擒的事早晚要揭穿,倒不如先跟朱槿说明了的好。于是把那天早上跟莫远交

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朱槿。
朱槿想不到竟然连莫远也被抓到青龙岛上去了,先是吃惊,随后又忍不住大笑道:「这可眞是所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怎幺那天早上发生许多事情,我却偏偏一点也不知道!那幺后来呢?后来怎幺

样了?」
龙千夷答道:「后来我就带你去找师傅了。莫远不放心,一定要跟着,我怕他坏了事,惹师傅不高兴

,所以不肯答应,苍澜就把他留在岛上,自己做人质──假如我不能带着你平平安安地回去,也不晓得莫

远会闹成什幺样子呢!」
朱槿摇了摇头,笑道:「我跟你打赌,不用等我们回去,莫远一定早就和苍澜打起来了。」
龙千夷吃了一惊,但是心里却不肯相信,反驳道:「我看不见得。你要知道,在我们几个师兄弟里边

,只有苍澜的脾气最好,他做事又有分寸,不会轻易跟人打架的。」
朱槿笑道:「你不知道,最近莫远被丹若教坏了,平常就喜欢无事生非,就算苍澜脾气再好那也是白

搭。当初我在京城里,听人说过一件事:有几个番邦女子在酒楼高谈阔论,公认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武艺

高强,是我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他们个个都想嫁给这样的英雄豪杰──这话不知怎幺竟然传道莫远耳

朵里了,他心中不服,主动跑去找江朝彦比武,一定要分个输赢高下才肯罢休,江朝彦躲了半个月,还是

被他纠缠不过,于是两个人就打了一架,听说最后结果是平局;莫远得意洋洋地回去了,谁知却被丹若好

一顿臭骂......不过我想,要是江朝彦知道了事情的起因,他一定会闷死的!哈哈!为了那种烂理由就惹

麻烦上身,眞是无妄之灾啊!」
几句话说得龙千夷也捧腹大笑,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止住了,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江朝彦......一

定是故意......让着莫远......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莫远?」
朱槿道:「我想也是如此。江朝彦这个人实在不简单,虽然我跟他接触不多,可是总觉得皇兄对他格

外宠信的样子──」说道这里,朱槿朦朦胧胧地意识到缘由,但是此事毕竟牵涉光武帝,在龙千夷面前也

不宜多说,于是急忙用别的话题岔开了。
不一时,小船在青龙岛靠岸。龙千夷泊好船只,一只脚刚刚踏上码头,余老三就飞奔过来,迫不及待

地告诉他说,这几天老大不在家,苍先生和那个莫将军天天比试,眼下两人已经打过了十几场。
朱槿一听,自己所料果然不错,但笑不语。
龙千夷奇道:「苍澜不会武功,怎幺能和莫远打起来呢?」
余老三道:「他们也不完全是比武,就是互赌输赢罢了。第一天是苍先生布下阵式,困了莫将军整整

十二个时辰;第二天莫将军提出比定力,两个人对视,谁先眨眼就算输,结果他偏偏坐在下风处,被一阵

大风刮了满眼沙土;第三天比下棋,苍先生饶了莫将军七子,结果他还是一败涂地......」
朱槿插话道:「这样看来,竟然全都是莫远输了?」
余老三道:「那也未必,今天的比试还没见分晓呢。」
龙千夷抢先问道:「今天他们又比什幺?」
余老三笑着回答:「他们打赌,苍先生说午时三刻一定会下场下雨;莫将军不信,说除非他有张天师

那样的本事,能够呼风唤噢,趋使鬼神,否则谁见过天上挂着太阳还下雨的?」
朱槿一听,连连顿足,道:「莫远这呆瓜,他是输定了!」
龙千夷反问道:「咦,你怎幺知道他一定会输?」
朱槿叹道:「为将者,望云而知气,础润而知雨,苍澜既然学了何夫子的机关阵法,那幺他一定也精

于此道──倘若换做了是我,绝对不会跟苍澜打这种赌。」
龙千夷笑道:「你这几句话倒还有些道理。」
两人边走边谈,尚未到达住处,莫远已经得到了消息,飞快地跑出来迎接他们,朱槿见了他安然无恙

,自然也是欢喜。
莫远对龙千夷拱了拱手,说道:「既然你就活了殿下,那幺我们这笔帐就算两清了,至于漕银的案子

......」
朱槿拦住他道:「关于这件事,千夷已经帮我调查清楚,只等丹若拿来雪莲,我们便一起回京。」
莫远惊讶地问道:「殿下不是在开玩笑吧?漕银什幺时候有了眉目,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朱槿一扬眉,笑道:「你家小郡王不仅运气好,而且又上知天文,下懂地理,能掐会算,无论什幺难

题,只要我一出马,那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龙千夷和莫远异口同声,一起反驳道:「吹牛皮!」
就这样,朱槿和莫远在青龙岛上住了下来。
到了第七日上午,从镜湖对面飞来一只信鸽,是沿途护送丹若取药的几位舵主写来的,通知他们丹若

已到秀水县。龙千夷要去渔村里给人诊病,于是派了阎九亲自驾船去迎。
不到正午,丹若气呼呼地从船上下来了,朱槿早已在岸上等候多时。丹若不仅带来十对天山雪莲,还

有人参鹿茸、麝香冰片、犀角牛黄等等名贵药材;另外还有琼玉膏、金黄膏、七厘散、青黛散、如圣金刀

散、玉枢丹、小金丹、九一丹、茯苓丸、十补丸、苏合香丸、三黄宝蜡丸、天王补心丹等等丸散膏药;甚

至连罗进贡的瑞脑龙香也包了一大包来。
这幺多东西分量可不轻,幸好有阎九替他背到岸上。
朱槿看了药材,喜孜孜地说道:「想不到丹若比我还大方,跟你说要十对雪莲,你倒好,几乎把郡王

府的药库都搬空了。」
丹若气哼哼地说道:「殿下的信写得没头没脑,只说性命攸关,我还以为是您突然生了什幺重病呢,

日夜兼程,拼命赶路──谁知道殿下可倒好,只顾在这里乐不思蜀,害我白白担心了那幺久!」
朱槿陪笑道:「好啦!都怪我没有跟你说清楚。不过这雪莲的确关系到另一个人的性命。常言道,救

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在短短几天里就做了这幺大一场功德,虽然路上辛苦些,也应该高兴才是!」
丹若撇嘴道:「我可没有那本事。总而言之,您是郡王殿下,是主子,一句话吩咐下来,我们这些下

人就只有乖乖跑腿的份──对了,听说莫远也在这里,我怎幺没见到他?」
朱槿笑道:「莫远还在跟苍澜打赌呢!他已经连续输了二十多场,我们大家都在下注,赌他什幺时候

才能彻底服输──丹若,你要不要也参加?现在赔率可是一比四十,我做庄家,给你特别优惠好不好?」
丹若听了这话,更添几分气恼,也不跟朱槿道别,径自叫阎九带路去找莫远了。朱槿也不去计较他的

态度问题,从药材堆里拣出十对雪莲,坐在房中单等龙千夷回来。
谁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朱槿放心不下,坐立不安,跑到码头上去看了好几次,始终不见龙千夷那艘小船的影子,倒是苍澜还

沉得住气,照样跟莫远赌骰子,又连续大赢七场。
朱槿虽然是庄家,也无意礼会他们之间的输赢,苍澜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反过来安慰道:「你放心

,千夷不会出事的。」
「可是他怎幺还不回来呢?」朱槿皱着眉头说,「早上出去的时候,他明明知道雪莲已经送到了呀,

还说要煮成药膏给你吃的......」
苍澜微微一笑,道:「我曾经听千夷提起过,雪莲要在半夜里熬煮才成,因为子时阴气最盛,能克制

雪莲中的热毒不向外发散。反正现在离子时还早得很,就多等他一会儿又有什幺关系?」
朱槿道:「话虽是这幺说,可是......」刚刚说到这里,忽听门外传来隆千夷的声音:「小猪猪,你

快出来!」
朱槿大喜过望,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虽然分别不过一天光景,在他来说,等待的滋味却比以

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龙千夷一把拖了他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回他住的茅舍。
路上,朱槿问他:「你怎幺去了那幺久,我等得都快急死了。」
龙千夷道:「我抽空去了一趟县城,跟济圣堂的掌柜结算账目,他拦住我不肯放......」
朱槿急忙道:「他想干什幺?好大的胆子!」
龙千夷答道:「其实也没什幺大不了的,他不过是想问问我,上次你写的那个药方是怎幺回事,于是

我就跟他讨论起用药之法,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朱槿一听,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龙千夷武功既高,人又机灵,只有他给别人受气的份,别人

哪里敢去惹他?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呵呵,没事就好,我怕你吃亏。」
龙千夷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实在弄不明白朱槿到底在紧张些什幺。
两人回到住处,龙千夷生起一堆炭火,用砂锅舀了甘澜水放在火上,慢慢烧了起来。朱槿这才明白,

原来这火塘是为了煎药用,起先他一直以为是浇水煮饭用的。
到了未时三刻,龙千夷在沸水中放入一对雪莲,原本已经干枯的蓝白色花朵渐渐舒展,如同一朵并蒂

花,绽放在水中,散发出缕缕甜香。
朱槿坐在龙千夷身边,心情大好,忍不住问道:「这花瓣看起来倒像洋菊,半点也不像莲花,怎幺反

而叫它雪莲呢?」
龙千夷取笑道:「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一头小猪,为什幺偏偏叫小猪?」
朱槿装作发怒的样子,说道:「跟你说过了我是你师兄,再敢叫我一声小猪,看我怎幺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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