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听见了吗?
周英昌,筠的父亲。优雅,迷人。如果,周筠到这个年龄,大概就是这样子吧。我暗暗的想。
他淡淡的把目光投向我,然后又看著周筠。
没有大发雷霆,没有狂风暴雨。
而是,安静。
静得让我,──心慌。
别玩得太过。
过了很久,他说。
然后起身,离开。
我们,是同性。
这么简单就放过我,放过我们吗?
我们,──不是玩玩而已。我盯著他,认真的说。
他回头看我,有一点疑惑的。恐怕没办法不疑惑吧。他都已经默许了,而我居然不肯罢休,不是很奇怪吗?
他又重新坐到了沙发上,仍然保持著风度和基本的礼貌,
坐。不介意吧?他举了举烟盒,
我摇摇头。
他很绅士,从容的点燃了一只烟,吸了一口,然后望向周筠,我的手心里微微的渗著汗。
周筠侧过头看了看我,把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说,
他说的没错。
我,──是认真的。
沉默。
周筠的父亲不断的把目光从我移向周筠,从周筠又移向我,一口一口的抽著烟,显然内心很烦乱。
你认真,意味著什么,你想清楚了?他问周筠。
是的。
周筠回答得坚定且毫不迟疑,
我不会娶妻,也放弃继承家业。
放弃?周英昌的脸上闪过一抹嘲弄,
没想到,你也这么天真,──上次你让我帮忙的,就是他吧。你是怎么才保住他的,靠的可不是你,──周筠,也不是我,而是,周氏。
没有周氏,你能做什么?
放弃,就是失去一切,也包括会失去他!
没有周氏,那个叶奇峰,会轻易的放过他?
周英昌指著我,对我说,
如果是玩玩的话,无所谓,我不干涉。对于他的性向,我也早就了解,所以即使是男人我也可以接受,但是,──
他必须继承家业,也必须结婚生子!你,明白吗?
我不答,转过头,注视著周筠。
我说过了,周筠冷静的回答,我,──放弃。
为了他,我愿意。
他冲我微微的笑。我也微笑著回望他,两只手紧紧相握。
这就是──幸福。我默默的想,我感觉到了。
你要你的幸福,那么别人的幸福呢?你母亲的幸福呢?
周英昌再也无法镇定,他站了起来,大声的质问,
你,──真的忘记了吗?
他注视著周筠。
静。──
周筠的手,握著我的手,在颤抖,虽然,是微微的颤抖,但是,──我发觉了。
忽然,他的手很用力很用力的握住了我的,慢慢的点头。
我,不能,没有这个人。
你──,
手高高的扬起,他的声音森冷,
再、说、一、次。
周筠慢慢的闭上眼睛,互相紧握的手仿佛可以从对方的身体里获得力量。他缓慢但是却坚定的说,
我,只要他。
“啪”!
清脆,
响亮。
狠狠的一巴掌!
我反射性的闭上眼睛,我知道,这一巴掌所打碎的是亲情。而我们将获得的,──是爱情。
我睁开眼睛,凝视著周筠,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痕迹,他似乎是惊呆了的,看著前面。
我转回头,周英昌,颓然的坐道在沙发上,英俊白皙的脸上,有一大片红痕。
他打的,是自己!
他,太高明了!
在那瞬间我立刻明白,我,──完了。
周筠,松开了我的手,扑向他的父亲。
他和他的父亲说些什么,做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举起被松脱的手,怅惘的看著,上面还有他狠狠握著所留下的些许痛感。
那感觉,清晰又模糊。
分手。
我说。
烟灰缸里,没有熄灭的烟蒂,顽固的吐著烟雾,那些烟缓慢的──
上升,
飘动,
变淡,
消散。
周筠转过头,看我,
你,──说什么?
他问。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说,
分手。
我看著他,仔细的看,头发,眉毛,眼睛,鼻子,身体以及四肢,刚刚这些,还是属于我的。
早就明白,爱是不可信的,永远也是不可信的,可是,──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又有什么办法?
不。
他说,不行。
我说,你,曾经答应过我的。
分手,由我来说。
他,流泪了。居然,──流泪。可我竟然没有,这个时候,冷静的居然是我。
我冲他笑笑,没有丝毫的勉强,我说,
再见。
然后,离开。
他,没有追。
幸福就是,──短暂。
我,──怎么忘了。
呤呤──
还没有进门就听见电话响,我狂喜,是他!飞快的打开门,冲到电话前,激动的拿起听筒,
可是,这是现实,不是八点档,不是电视剧。
那是个陌生的声音,
你是任溪透吗?
恩。
我敷衍的应著,
那个声音说,
你爸爸,病危了。──
医院。医院里面住的叫天使,白衣天使,他们治病救人,间或还可以让奇迹发生。但是,天使是住哪里的呢?天堂里啊。那么,什么人会到天堂呢?──死人。你看,答案不是很明显吗?这里,没有光环,没有重生,──它是,不幸开始的地方。死去妈妈,还有和死去没什么两样的苏流萤,她们的不幸,或者应该说是我的不幸,不正是从这里开始的?所以对于这个地方,我并不是不愿意接近,也不是厌恶。
而是,──畏惧。
爸爸会,好吗?明明问。
一个肺癌晚期的人,还会好吗?我即不想用欺骗安慰别人,也不想用它来安慰自己,所以我沉默著没有回答。
妈妈她,──跑了吧。
明明黯然,低著头,继续的说著,
她,一定跑了。
而且,一定是,拿光了所有的钱,甚至是值点钱的东西。
她,总是,这样的。
我感觉,他似乎是快要哭了。可是,我却拿不出什么事实可以安慰他,哪怕是说句像样点的话。
况且,我觉得,别人的安慰也,没什么用。
病房的床上,躺著那个人。
因为化疗,他的头发很稀疏,颧骨突出著,面颊塌陷,现在的他看起来和一个糟老头子没什么两样,几个月以前,他还是,很英俊的。
对不起。
明明远远的站著,瑟缩著身躯,像个罪犯。
为什么你总是在道歉呢?他温和的说,声音很小,也很虚弱。
过来。他伸出手,骨瘦如材。我别过脸,多一眼也不想看了。
你妈妈她,会回来的,她不会不要你。
一语中的。他马上就知道他为什么不敢靠近。
明明因为这句话,哭了。扑向他,哽咽,
她,只要她自己。她,谁也没有,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的。
温馨的父子图,我是这个图画里唯一的败笔。而且医院这个地方我一秒种也不想多呆,这个纯白的世界,晃得我难受。
我开门,准备离开。
啊,对了药费,他转向我,单位是可以报销的。你,──不必担心。
担心?我停下,嘲弄的轻笑,转过头看著他说,
这个词,对咱们俩来说还真,──新鲜。
他一楞,看著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叹气,已经这样了的人,我还要他怎样呢?
其实,(如果,)──我们居然同时说话,我停了下来,等待。
我不在了,他说,
你要,──他停下,看我,又不说了。
转过去看明明,
我立刻就明白了,到底谁才是他亲生的儿子呢?而我,又在期待著什么呢?
照顾明明是吧。我淡淡的说,我会的。
他张了张嘴巴,(会,否定我的说法么?)
我,相信你,会好好照顾他。
我的期待,──被粉碎。
然而我,不甘心,也愤怒。
哈?我笑,然后怒视,你为什么就不能坦率一点你早就让单位开除了因为受不了你没钱所以那个女人也跑了什么报销医疗费什么不用担心那些谎言你还打算说多久难道说句真话会死──
我的声音嘎然而止。
明明瞪大了眼睛看我。
我别开头,看著墙角。
沉默。良久,──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
我叹气,你来我家的那次,是他,──我指了指明明,提醒我的。
我觉得奇怪所以去了你的单位,知道你离职了,就明白你在那种情况下还要多给生活费,无非是怕那个女人万一离开拿走全部的钱财,至少你想,多给我留一点。我是这么想的。
他看著我,目光是那么的复杂,还有,──喜悦。
他说,原来,你,长大了。
恶心。我说,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像个家庭妇女。
哥哥,你害羞,明明指著我微红的脸。
胡说,没有!我怒目。
分明就,──
咳咳,我干咳两声差开话题,说,我早就想过,如果事情变成今天这样就买掉房子(却没料到他会得这样的病),反正就我们三个人,也用不了九十几平那么大,换个六十平就足够了,余下的钱,加上以前的积蓄,医药费手术费都没有问题,还会有余额,我们都有手有脚,年轻力壮,赚钱的话,也不会太难。
哥哥,明明的眼睛在蓄水了,
啊?我有点莫名其妙,吼他,
我怎么你了,你又要哭,你还是不是男人,你──。
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我说钱,手术费的事──
不是,你说,──我们,三个,他为了加强效果还比手指,可惜,激动的手指比错了,比成了四!
废话,我们不是三个难道是四个,无聊。我徉装恼怒,
后来,我们笑了,笑了很久,很响。
(其实,我一直以为是四个的,本来我坚信,他也会和我们一起的,我都计划好的,一旦被他家里发现的话,就这么办,可是,终究还是,不能够。)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明明忙著卖房,因为我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从很久开始就留意了房价,所以房子卖得很顺利,价格也很让人满意,我又找了临时租的房子,就只剩下搬家了。
只是父亲的病情,即使是手术,医生说,顶多也就是能活一年,化疗的话,做得好也可以活上八九个月,建议我放弃手术,花这么多的钱不值。可是我不愿意,哪怕是多活一个月,或是一天,就算一分钟,对我来说,都值得。
我过得繁忙,还是我下意识的让自己过得繁忙,我也说不清。
傍晚,我站在阳台上,伸出手,我认真的凝望,
不真实呢。我自语。眯起眼睛,把手抽回来,放在了唇边,
被那个清冷的,温暖的目光,注视。薄薄的唇,吻上去的感觉,
那么的舒服,
又那么的痛。
还是,不要开始的好。
什么不要开始?明明从背后走过来,
我转过头,笑了,
这几天来的结果还不错。猜猜咱们这房子我卖了多少?
哥,你是不是很累?明明不答我的话,反问,掂起脚把手附上我的额头,我侧了侧脸,闪开。我还没有脆弱到需要别人来安慰吧,我暗自想,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会珍惜自己,我,──无须他人。
钱,我存入了银行,我继续说著,卡你拿著,明天去医院把医疗费缴了。
我去?明明问。
恩。
为什么?
我不喜欢那地方。
为什么?
叫你去就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放心吗?那么多的钱?
恩?我不解,什么放心?
明明沉思了一下,然后抬头,笑得甜美。这优美的笑容却让我觉得嘴里发苦。
我,可是我妈妈的儿子。
他的眼神明亮,一眨不眨的看著我,
你忘记了吗?
这样你,也相信我吗?
不。
我干脆的回答。他一楞,呆呆的看著我,我宠爱的笑了,揉著他的头,
我根本没有想过信任的问题啊。我们之间,需要信任这东西吗?
他把头靠在我的肩头,轻轻的说,
这么想,你,──会吃亏的。
我任由他靠著,这个弟弟,还真是敏感得让人操心。
他和我大不一样,有一颗过分纤细的心,让我时刻忍不住会去怜爱,去心疼。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我睡著了。
朦胧之中,我似乎被吻著,又爱又怜的吻著,不用,这么的温柔。我呓语,我很……聪明……也很……强……
你这个笨蛋,我都这么提醒你了,──你,可不要后悔。
也不要,──太伤心。
哎。
在那声摇曳的长叹里,我终于失去了意识,彻底沦入梦境。
明明失踪了。
我疯狂的寻找,然而一无所获。
被抢劫?被绑架?被……
爸爸的病也再不能拖下去了,癌细胞扩散得很快,这样下去手术就毫无意义了。而且现在已经不仅是手术费的问题了,医院催缴医药费的通知一个接著一个,钱花得如同流水一样,平时的那些储蓄也已经所剩无几了,不知道还能维持几天?
我无力的摊倒。
我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目前这种状况还真不是普通的糟糕。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有。
一通电话给了我这样的答案。
喂?
……
喂?
……
就在我等了N久准备收线的时候,
是我。
明,明,明?!我声音发颤,
是,──是你吗?
是。
呼。一颗大石落地。
在哪?
……
你,你被绑架了?
……
你平安么?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打你骂你?
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拿那么多钱,我……
三十万。一个又阴又冷的声音,
我要,──三十万。
我松了口气,听到对方勒索,我反而不紧张了,这至少证明,明明现在还是安全的。
我给。
你有么?
我可以借。
哈哈哈哈哈……
你信?──
……
我自己绑架自己?
……
钱我已经汇给妈妈了。
你,不是明明。良久,我听见自己说,
你不是。
呵呵呵,笑声阴险而轻慢,果然,蠢得够彻底。
为什么打来?就为了嘲笑我?
恩,──哦,我想起来了,刚刚逗你逗的很有趣我都开心到忘记了,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好,若你以为我出了事而报警那就不太好了,我还不想被抓住呢。
报警?的确是个好注意,谢谢你提醒我。
不客气。他的声音似乎很无所谓,即便是这样的声调里,也透著无比的冷硬,不过,你会这么做么?
为什么不?
因为你笨,而且是那种虽然可以看得清却又无法做得到的笨蛋。
哼,我冷笑,很可惜,我并不是你所说的笨蛋。
挂断。
原来,是这样。
情况可是更糟糕了,现在我……等等。
认真想著他说过的话,我突然惊觉:如果,他的妈妈想带他一起走的话,怎么只让他汇钱,而不是让他带著钱去。我闭上眼睛,觉得累。现在,明明一定是在等他的妈妈,可是,他无论等多久,也等不到的。没有钱,没有亲戚,没有朋友,他要怎么办?
我强打精神,抬手查了一下号码,416打头,那应该是A区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有人帮忙就好了。如果有他……我得尽快呢。
所以说,我讨厌夏天,炙热的感觉一浪高过一浪,就连一点点的风都没有,身上粘腻的感觉,也让我极不舒服。头有些昏,我坐在了一栋大厦的下面,抬头看了看,还真是高啊。又是一阵眩晕,朦胧之中似乎有谁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