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半年多没见到老师了!"
石明光亲热地挽住柳容真的手臂,柳容真数过他三年,后来当今圣上极为欣赏他,拜他为太子太傅,进宫为太子讲学后才不再教他。官雁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臂上,脸色无意识的沉了下来。
"明光,这位是?"柳容真注意到了石明光身旁的青年,开口问道。
"嘿嘿,差点忘了介绍。"石明光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小雁,这位是我的老师柳容真;老师,他是我的朋友官雁,嗯,不对……"想了一会儿,咧嘴一笑,"是我喜欢的人!"
由于石明光说话向来直率,所以柳容真没有多想,只认为他是石明光极喜欢的朋友,不过官雁就没有这么轻易放过他了,一直瞪着他,直到把他瞪得缩脖子才满意的整整衣冠,恭敬上前作揖,"拜见柳大人。"柳容真不仅是书法大师,也是朝廷命官,于理于情,他都应尊敬对待。
"不用多礼,既然你是明光的朋友,随他一般称我老师即可。"柳容真仔细端详宫雁,赞许的点点头。
这位青年衣着虽然朴素,但态度不卑不亢、眼神不斜不闪,说话温和有礼,是位不可多得的好青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官雁有些惊讶柳大师的平易近人,不过转念一想也对,能让石明光喜欢、尊敬的,肯定是温和坦真的人。
一直紧张、注意着柳容真反应的石明光,在看到他点头赞许后,高兴的咧嘴笑了,
"咦,老师,这是什么?"情绪放松后,他马上被柳容真手持的物品给吸引住。
[这逗个叫'火杨梅'。"柳容真摇摇花枝般的物体,"你看那些妇人。"
石明光依言望过去,街上好些妇人头上都插着这类东西,花枝顶头燃着花火,煞是好看。
"这是枣泥和着炭丸制成,点着即燃,是今年灯节流行的饰物。"柳容真接着说道。
"是送给师娘吧!"石明光笑呵呵道。
柳容真的脸疑似红了一下,轻咳两声镇定道:"最近我忙,这不,刚从宫里回来,路上看着这玩意儿新奇,便顺手买了,顺手而已、顺手而已。"
"老师,我知道,你不用再三强调啦!"石明光受不了的耸耸肩,小声嘀咕,"老师就是爱假仙。"
说是小声,其实在场两人都听见了,不过柳容真到底是大师,被戳破心思仍不动声色。
"明光,夜暗下来了,宣德门楼下的宫廷歌舞就要开始了,你们快点去看吧!"
一听,宫雁不禁在心里窃笑。
这话分明是在赶人,不过也难怪柳大师急着走人,依明光这种有话就说的性子,想必在担任教席的三年里,他受了不少闷伤吧!
石明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高兴的跳起来,"小雁,我们快点去看吧,每年都会有一些新鲜节目,很好看的!"
"好好,你们快点去吧,要不然就占不到好位子了。"柳容真热络道。
自然,又引得官雁低头暗笑。
石明光拉住官雁的手,"那我们走了,老师再见!"
"等一下。"柳容真突然叫住他们,"明光,让我跟官雁单独说两句话。"
石明光看看无所谓的官雁,又看看一脸坚持的柳容真,咬着唇,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手,躲到一边去。
"老师,请问您有什么事?"官雁不理会身后频频射过来的目光,问道。
柳容真也发现了石明光的视线,微微一笑,"看来,明光真的很重视你。"
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宫雁选择沉默。
"明光是个很直爽的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虽然有时会弄得别人很尴尬。"想起刚才的事,柳容真停下来一笑,然后继续说下去,"他很天真,在他的世界里,人都是好的,即使他受到欺骗,也不会认为骗他的人是故意的,正因为如此,他很容易受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柳容真直视着官雁说道。
闻言,宫雁点点头。
"他很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对他好一点,他是个好孩子,如果你做出伤害他的事,我不会放过你的。"语气虽然温平,可底下却潜伏着威胁。
"如果我真的做出,别说是老师您,就是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宫雁认真道。
一听,柳容真终于舒缓开紧绷的神情。
辞别柳容真之后,官雁和石明光便往宣德门的方向走去。
"明光。"走到半路上,官雁开口。
"嗯?"
"你有没有被人骗过?"官雁想起了刚才的对话。
石明光歪歪头,"有啊,几个月前吧,有个人说家中老母亲病了,没有钱请大夫,我给了他十两银子,结果他全拿去赌了。"
"你不会生气、伤心?"看见石明光不痛不痒的样子,官雁不解问道。
"生气有一点,伤心倒不会,大不了以后不再理睬他。"石明光回答道。
"那么如果又有人这么说,你还会给吗?"
"会啊,因为有可能他说的是真的嘛!"石明光侧头,"小雁,你说对吧?"
闻言,官雁沉默了,如果是他,上过一次当后再碰到相同的事,他肯定不愿再帮忙,但是石明光不一样,和他不一样、和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一样。
一路走着,柳容真的话一直在官雁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是个好孩子,不要伤害他……'
心,沉甸甸的……
夜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一轮明月高挂半空,微笑地俯视着下界的纵情狂欢。
热闹非凡的上元夜,全城的人都出动了,拖家带口的市民,执弹丸、着华服的翩翩好少年,乘香车出行的美妇人……将大道挤得水泄不通。
上元夜的灯璀璨绚丽、光华夺人,将夜照耀得恍如白昼,连明亮的月光也自愧不如;屋檐下、树上都挂满了灯,富贵人家还搭起了灯山,各种式样的灯都有,有莲花灯、月灯、苏灯……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绝妙,灯屏上的绘画题材丰富,有画仕女图的、有画三国人物的……也有画神话故事的。
绚丽耀眼的华灯挂满整个京城,灯灯相连,一座比一座更大、更美,东京俨然成了灯的海洋。
除了花灯之外,吸引人们目光的还有丰富多彩的歌舞杂技表演。高台上,丽姬起舞、歌女莺歌,曼妙舞姿,如黄鹂般婉转动听的歌声博得了众人的阵阵喝彩;空地上,杂耍者敲锣打鼓、大声吆喝,高超的杂技表演,吸引了一大群人团团围住,杂技有飞丸掷剑、缘竿走索……无奇不有,此外,还有马戏、傀儡戏、口技表演……等等,看得人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上元节的绚烂热闹使东京成了仙宫神府,观过姿态各异的花灯、赏过美妙的歌舞、看过令人拍案叫绝的马戏后,当宫雁和石明光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时候,在这带着冷意的寒夜里,两人犹汗流浃背,可见其非凡热闹。
"不愧是东京!"官雁赞叹道。
"小雁家乡的上元节是怎样的?"石明光趁机问道。
与小雁认识这么久,很少听他谈论起家中事!
"我的家乡?"官雁想了一下,"是个小地方,花灯比较少,歌舞杂技也很少,自然比不上京师热闹。"
"那你一般是跟家里人还是朋友出去游玩?"看见官雁心情颇好,石明光进一步问道。
"我没什么朋友,家中就我与父亲两人,小时候父亲偶尔会带我出去看灯,大了反而看得少,上元节多半是父亲和我一人各占据书桌一角,以看书打发而过。"忆起童年事,官雁饶有趣味的说道。
"小雁的娘呢?"说了半天也没有娘亲出现,石明光鲁莽问道。
闻言,原本兴致勃勃的眼眸在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很快便暗淡下来了,"别问了,没有什么好问的,我们去吃点小点心吧!"宫雁勉强笑道,把话题带开。
"小雁,你是不是生气了?"敏感地意识到官雁情绪的转变,石明光不知所措的问道。
"没有,我没有生气。"官雁回答得很快,"我们快走吧,我肚子都饿扁了!"他摸摸肚子,一副饥肠号辕的模样。
石明光信以为真,"是不是因为晚饭没吃?"着急的左顾右盼,"哪里有卖吃的?"
之后,他们去的是一家专门提供应节食品的小店,店主人是位姓孟的老人家,店面虽然不起眼,但卖的食物可是远近闻名,为了一品孟翁的手艺,专门从城西赶到城东的人多的很。
今天是上元节,卖得最红火的自然是元宵,这里的元宵与他处不同,人人都赞颂孟翁的元宵软滑香甜,筷子夹住不破,放回碗里又滑溜溜立即复原,吃在嘴里有弹性又不黏牙,可谓是汤圆之冠。
碰见如此美食,两人自然不客气,放开胃口大快朵颐,一人各吃了五、六碗,直到肚子快撑不下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碗。
"吃得好饱!"石明光心满意足地摸摸圆滚滚的小肚子。
"是不是该回家了?"月已上中天,时候不早了!
"不要!"石明光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吧!"我舍不得这么早和你分开!
"也好。"官雁想了想,答应了。
自从明光跟我认识后,为了迁就他,活泼好动的他不惜耐下性子陪我看书写字,好几次劝他出去玩,他虽然一脸渴望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那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常常让我于心不忍,今天就随他一次,当作补偿吧!
"好,我们走吧!"石明光兴高采烈的不断催促官雁走快一点。
"哎,看路!"
刚好有一驾马车从石明光背后经过,差点撞上他,所幸宫雁连忙扯住他的领子,把他给拉回来。
那马车刚好擦肩而过,只要一点点,就会撞上了!
官雁心'怦怦'跳得厉害,手也抖了起来。
明光没事了……
官雁喃喃自语的安慰若自己,方才将心头的惊吓给压下,而不明所以的石明光则回过头,脱口说:"赵首台家的马车!"
那是一辆华美的马车,马匹高大矫健、车夫孔武有力、车厢华丽大方,翘起的角上垂挂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灯笼,车帘子缀满精致珍珠,一见便知是豪门大户的出行马车。
赵首台?那不是……
"咦?"石明光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
"小雁,你快看!坐在车里的不是钟润吗?"
顺着石明光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官雁从车窗微掀起的帘子一角见到坐在里面的钟润,他仍是一身素衣,却有些不同,平日扎得整整齐齐的青丝,此时正凌乱的散落肩头;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钟润扫视过来,视线正好对上,一怔,竟急忙别过脸去,绣着精致花边的帘子快速被扯下,珠子晃动不已。
在帘子垂下的刹那间,官雁看到了一双不应该出现的手,那双手正环着钟润的腰,那是一双很优美的手,洁白无瑕,但不是女人的手,女人的手不会这么强壮、充满力量,他若有所思的盯着马车离去。
"小雁,是钟润吧?"石明光拉拉官雁的衣服问道。
"不是,你看错了,虽然很像,不过他不是钟润。"官雁回过头微笑道。
"不可能,我觉得是他啊,难道是我眼花?"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更相信小雁的话,嗯……难道我真的眼花了?
"看没看错都无所谓,明光,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还不快点?不然在天亮前赶不回来。"
"噢,是哦!"石明光拍拍脑袋,傻傻一笑,"好,我们赶紧走吧!"很自然的拉住官雁的手。
宫雁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然后回头看看远去的马车,久久不语……
石明光带官雁去的地方是城楼,见石明光熟悉地跟守城的兵卒打招呼,登上城墙后,官雁忍不住讶异问道:
"明光,你认识他们吗?"明光是礼部侍郎之子,身份娇贵,怎么会与这帮门卒扯上关系?不是我看不起这些守门卒,只不过是两者身份、地位悬殊太大!
"我爹很喜欢这里,小时候他常常抱我过来玩,他说这些门卒大哥地位卑贱,却是守护东京城的大功臣,东京可以没有他这位礼部侍郎,却不能少了这帮守城卒,我也很喜欢这个地方,站在城楼上看城里,可以俯视整个东京城,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街上的行人呢!往外看则能远眺远处的小山丘,哦,对了,还可以看到寒山寺!你住在寺里的时候,我每次从你那里回来都会登上城楼往你那边看,每回都能看到一盏灯光,说不定我看到的就是你屋里面的呢!"
石明光说的轻松,官雁却是心头一撼。
我在寒山寺度过的每个寂静夜里,都有人在默默注视若我屋里的灯光?
这个事实大大撼动了官雁的心灵,又心疼又爱怜、又感动又叹息。
是时候了,我决定不再拖下去,明光要的答案,今晚,我会给他!
千万思绪在脑海中驰骋而过,不知不觉问,东转西绕、爬上爬下,他们登上了高处一个被荒弃的哨台。
"锵锵锵锵,这就是我的秘密基地!"石明光得意洋洋的炫耀。
官雁目瞪口呆,哨台外表破败、灰墙颓然不堪,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地面铺着厚厚的干稻草,上面还有一床被子,旁侧还有个小桌子,桌上零乱的放着几样杂物。
"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石明光得意的眨眨眼,彷佛发现亿万宝藏似的,"这里是最高的地方,夏天让风吹着最舒服了,等到入夏以后,我们一起来好不好?"
他竟然已经想到几个月后的事?
"怎么样嘛?"石明光可怜兮兮的望着官雁。
心一软,宫雁便点了点头,几个月后会发生的事他无法预料,但在此时,如果可能,他确实想与石明光共同度过月凉如水的夏夜。
"真的?"石明光脸上的光彩一下子亮了起来,开心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太好了!喔喔喔喔喔……"蹬上台阶,冲着城里的方向狼嚎。
突然,一阵风刮来,吹得石明光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小心!"心一紧,官雁脸色发白的街上前去,一把抱住石明光,他整个人往后一仰,宫雁没能抱稳,两人齐齐倒了下去,还好底下铺了厚厚的稻草堆,没有摔伤,虚惊一场、
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宫雁双眉皱起,"你呀,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恼怒的责骂着。
刚才真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见情况不对,石明光嘿嘿装傻,赶紧把头埋在宽大袖子底下。
"不要给我打迷糊眼?"官雁又生气又无奈。
"人家太高兴了嘛……"石明光悄悄从衣袖后露出一双晶亮眼睛。
这下子,想发火也发不起来了,官雁眼角往下一搭,可嘴角却是向上微扬,"笨蛋!"心里美孜孜的,但是不好好教训这家伙我又不甘心!
于是,官雁捏拳,不重不轻的朝石明光头顶捶下去,力道轻飘飘的,石明光再傻也懂得其中涵义,瞬间笑咧了嘴,见状,官雁受不了的偏过头去,而上扬的嘴角则泄漏了他的心思。
两人静静躺着,望着头顶上的夜空,今日的月娘格外皎洁,又圆又大的光盘散发出柔和光芒,四周静悄悄的,底下护城卒模糊不清的交谈声细细传上来,除此之外,别无他响。
远离城内的喧闹,在这静寂的夜里,他们恍如来到一个新天地,只有他们两人,不过,意境虽美,现实还是要顾,没过多久官雁便觉得有点冷,搓搓手臂,衣服本来就不厚,长时间一动不动的呆在露天里,寒意便毫不留情的一阵阵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