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说,可以。
条件是你要把 PS 游戏机上的 RockmanX 的游戏打通关,不能使用任何秘技和金手指。
10 月 14 日
今天发生了一件我很看不顺眼的事情。
小华和锋锋趁我爸和我妈出去练跳舞的空档,完全把我当成空气一样,他们俩以标准奸夫淫妇的姿态躺在沙发上,互相喂葡萄吃。
晚上的时候我发现小华洗过头之后在床上翻康熙字典。
凭借我对小华多年的观察,她的恋爱一般分为以下几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傲慢与偏见》期;每当她在家里看这本书的时候,说明她又对谁一见钟情了。
第二个时期是《康熙字典》期;说明她已经完全陷入了热恋,在考虑给自己将来的小孩起什么名字呢。
第三个时期是《心灵鸡汤》期;她在失恋的痛苦中依靠这本恶俗的小资读物来缓和自己的情绪。
我站在她的门口,瞥看见她的头发湿湿的,脸色红润,台灯下有一杯牛奶。她胖了。她很安祥地翻着那本又厚又重的字典,眼里闪闪发光……很可爱——当然比起我还是差了一点。我就这么看着她,心里面突然有一种极大的渴望,我不希望再看见她缩在角落里看心灵鸡汤发呆的样子了,不想再看见了。
于是我冲到书柜那里,抽出那本书,我要把这本书藏起来。
可是要藏到什么地方么?我站在客厅里思考着。突然,一股刺痛又袭击了我的大脑,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我浑身发热……那个地方……难道是那个地方?
我抬起头,看着我家老式座钟。这个站立式座钟后面有一个夹缝,因为风水先生告诫过我爸爸和妈妈不要动这个位置,所以我十年前就喜欢把一些我觉得最秘密的东西放在那后面。我手里抓着那本汤,僵硬地向着座钟走过去。
十分钟之后,牛奶刚刚滑过小华喉咙的一瞬间,她听见了我的惨叫。她大惊失色地跑进了客厅,发现我坐在地上,一个散落的纸包被我擒在手里。
“你要死啊,鬼叫什么?”她恼火地走过来。
地板上是一张证书,一张照片,和一副蜡笔画。
蜡笔画是我的书画作品淋雨小熊的第一稿,已经发黄了,这个小熊傻坐在垃圾堆上,望着对面一个大大的红苹果。小熊,垃圾堆,黑黑的天色是我画的,风格及其不协调的大红苹果不知道是谁加上去的。照片是我和楚宁,十四岁的时候我们中学去郊区参加亲近大自然劳动教育的时候合照的,背景是一片青绿的田野,我的手上缠着一个草环,脸色怪异半死不活地呆立在镜头前,楚宁那个时候比我高一点,灿烂地笑着,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
“哥,你怎么了,你哭了么?”小华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困惑地问我。
“小华,我问你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我恍然如梦,气息悠然地问她。
小华察觉到了我的敏感,很乖地说:“怎么啦,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的声音里有一丝惊喜,一丝茫然。
“哥……怎么了?”
“为什么我有一张大学英语四级的合格证书?”我把那个证书举起来,痛苦地问她。
“因为……因为你考过去了,去年春天的时候你就考过去了啊?”小华平静地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英语很烂的啊,而且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这……这……这太荒唐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这……”我张大了嘴,完全不敢相信。我把那个证书拿起来,看了又看,又放在嘴里用牙咬了一下,是真的,那种香滑的口感和柔软的滋味绝对不是复印件和假冒的东西。
小华蹲到了地上,有点无奈地对我说:“哥,我几次想问你,为什么你明明考过了四级还要重新复习;可是我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你冲回去了。前年的时候,楚宁的妈妈和楚宁到我们家里来,楚宁接电话的时候说英文,结果她妈妈很得意地炫耀说楚宁怎么厉害。第二天你似乎就受了刺激,和现在一样地开始读英文。半年之后你就考了 63 分,拿了这张证书;我们都知道你一直喜欢和楚宁呕气,你的英文烂的确是事实,于是你就用考四级来证明你的英文也不是无可救药的烂。”
她这么一说,我似乎也觉得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我学过那些英文呢?也不记得我考过那些试呢?”我苦恼地抓着头发和揉着我的脸。
小华充满同情地说:“哥,可能是你脑受伤了吧……你知道,记忆这个东西……很难说的,而且英语四级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考试,我们班上很多白痴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不是一样也考过了么。哦,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是白痴……而且你是很速成的那种,所以也很容易忘记……你看咱妈,历史专业毕业的呢,还不是一样觉得还珠格格里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么?你看咱爸,行政管理学历呢,可是他一辈子什么时候行过政管过理?你看锋锋,学辩证法哲学的硕士呢,可是在他的世界里我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嘿嘿,我告诉你呀,虽然我是学财会的,(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朝四周望了望)三年来我没有算准过一笔帐目呢,我都为将来会雇佣我的公司担心……嘿嘿,这就是人生,你不用紧张了,如果你觉得你考过去四级违背逻辑,那你就当是捡来的好了。”
我望着振振有词的小华,突然觉得她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漂亮。
“哥,你能告诉我一件事情么?”小华拿起地上的照片,轻轻地说。
“什么?”
“你为什么总捉弄楚宁,他究竟哪里不好,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总拒绝他呢……一开始我知道你的事情的时候,还真有点接受不了……不过,不过如果你是和楚宁,我,我会衷心祝福你们的。”
我吐出一口气,条理清晰地说,“楚宁很蠢,我就是觉得他很蠢。”
“理由呢?”小华有点不耐烦。
“主要有三条理由,我要是说出来,你以后可能都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说来听听。”
“第一,他喜欢看《读者》杂志。每一期他都买。”
小华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他用 CDMA 的手机,和中国联通签了两年的合同。”
小华悲哀地咬了咬嘴唇,眼睛眨了眨,点了点头。
“小华,最后一条说出来可能很残忍,你可能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不过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韩诗倩。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小华的脸已经被惊讶失望刺激成了燃烧的铁青色,我觉得放几片肉在她脸上就可以烤着吃了。但是她依然坚强地点了点头,痛苦地说:“……你,你说吧……”
“第三,他的 Lv 的皮带和包,其实是 A 货。”
“啊!”小华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向地板后面倒下了。昏迷了十几分钟之后,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同情地看着我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了,哥,我支持你。”
10 月 16 日 小熊的梦
寒冷刺骨的秋风吞噬了街道花园里最后的几篇叶子。
130 开头的号码发来了气势汹汹的短信:“小林,我终于把那个游戏打通关了。”
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懒洋洋地回道:“ RockmanX4 打完了,还有 RockmanX5 。”
五分钟之后,短信里郁闷地问:“这个游戏到底 X 几为止?”
“ X 取自然数,无穷大……”我坦诚地回复道,然后就把手机关了。我的最新作品《爱到丧心病狂》创作不是很顺利,里面的男主人公被轮奸之后人生遭遇到了极大的迷惘,我在想是不是要他以自杀为结尾。然后我就在桌子上画画,我画了一只小熊,圆圆的脸,扁扁的耳朵;这个小熊穿了一条牛仔裤,手里还捧着一只大雪糕。
突然小熊张开了嘴,把雪糕一口就吃完了,它发出咯咯的笑声。它从桌子上爬了出来,很挑衅地摇了摇它的屁股,跑到了门口。我追着小熊,发现外面是一片水彩画的森林。墨绿色的大树下面有很多闪光的小蘑菇,越朝前走,水彩画就越接近于真实,终于豁然开朗,森林中出现了一片草地,这些小草是鹅黄色透明的,密密麻麻地铺大地上,有三架秋千在风中摇摆,有五六只纯白色的树袋熊抓着秋千的摆绳,睁大了眼睛晃来晃去。我画的小熊在草地中中央,手里拿着一只木槌,吃力地在敲打一只铜色的座钟。
我走过去,我问我的小熊,你在做什么。小熊不说话,它开心地敲着那只钟,钟壳被砸出了巨响,我一回头,发现森林中的小路远出缓慢地开出来一辆公共汽车,这个车是用巧克力做成的,停在了我面前。车表面上用奶油书写了很多的站名,两只肥大的蜜蜂把一只鲜艳的草莓拎到了一个写着“小林的愚蠢”这一站名标志上。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问小熊,小熊不说话,只是发出婴儿那种咯咯的笑声。
小熊拉着我的裤角,我们上了车,车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座位是用很大的榛子壳堆起来的,我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小熊在驾驶室里手舞足蹈起来,这个车就开动了。
车窗外的森林幕布一样被拉开,我看见了我自己。那是儿童时期的我,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我淋着雨,一边走一边在哭。
10 月 20 日 世界末日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晴朗,万里无云,世界一片宁静安详。可是我从下午开始眼皮就开始跳,终于在下班的时候,灾难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吃过晚饭,小华对我说,今天晚上八点一定要到顶楼的天台上去,一定要去,如果我去的话,她就一个月不在家里练笛子。我天真地相信了她的话,拍着吃饱喝足的肚子,来到顶楼之后傻了眼。
顶楼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木箱搭起了一个小台子,上面厚颜无耻地挂了一个横幅,灭绝人性地写了一行字:赵爱华小姐长笛音乐演奏会。
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小华用锁头把下去的消防门给锁住了。
观众只有五个人,我,锋锋,小华,楚宁,还有邻居富贵,富贵今年三十岁,去年在爱心工程的帮助下终于小学文化毕业,人非常的温和,极少说话,听说上周他可以自己看懂报纸了。我们的楼房不高,也有六层,我站在防护栏杆前望着下面的街道,寻找哪一片土地比较软,我跳下去不会摔死。小华的音乐会有十首曲目,她担心观众们被她感染会强烈要求加演,所以下面还有五首备选,而且整场演出的设计非常人性化,不但给听众们免费提供一瓶汽水,而且照顾到听众可能会在音乐的旋律中产生大小便的冲动,她还准备了一个痰盂和几个大的方便袋放在水塔的后面。
“我明天回美国了。”楚宁告诉我。
“不可能了……”我告诉他。“笛声过处,寸草不生;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小华的笛声中生存下来。”我一边说一边揪我羊毛衫上的线,费力地扯下两团来,揉成了球塞近自己的耳朵里。
天终于黑了;很多很多的星星趴在城市的楼群上面,好奇地观望着亮起了彩灯的小舞台。小华穿得很暴露,脸上好像还抹了彩妆,锋锋紧张地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着小华满是赘肉的胳膊和那银亮亮的长笛。暮色中的富贵像只一巨大的熊,安静地坐在台下,我和楚宁各自紧张地缩在一边,等待屠杀的开始。
夜风微凉,小华咬着笛子吹起了第一首曲子,可能是因为她还在热场的,所以音量不大,分贝也不是很高,不过她的表情很认真。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拼命刻苦地练习了,我手术前曾经和她讨论过像我们这种家境的女孩子嫁入豪门的几种途径,我对小华说,你已经二十多岁了,体质上已经没可能加入国家跳水队为国家拼搏金牌了;即便现在是改专业将来进电视台当女主持人,充其量也只能嫁给一些海归暴发户,而且还得冒着先当二奶被天下人唾骂的危险去逼宫扶正;最后的可能性就是打入演艺圈,但是你也知道,那里竞争是非常残酷激烈的,所以有一个艺术类的特长,出入一些高雅场所的时候才能大大提高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机率。
楚宁在阳台的对面看着我,眼光非常的冰冷,我心里有点怕怕的。小华的第二首曲子是我听出来是倩女幽魂,第三首是乡间小路——这真让我觉得意外,她什么时候终于练出来调子了?看来她嫁入豪门的心还未死。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楚宁搬着凳子来到了我的旁边,这个时候我发现他眼眶黑黑的。
“……那个游戏好难啊,我的手指头都磨出泡了。”他委屈地把手指伸过来给我看。
小华突然叼着笛子,中了邪一样高八度地吹了起来,那个笛子凄凉地颤抖着,在我盯着楚宁看的时候,一声声惊心动魄的声波击打着我的脊梁骨,这种刺耳的声响就如同,如同……如同运动会上的哨子声一样。
我有点头晕了,我又喘不上气了,楚宁在我面前伸着手,在星光下渐渐模糊。
“赵爱林加油!二年四班必胜!”
“哥哥,加油,哥哥,快跑!”
我的大脑里响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运动会场的声音,我好像又穿越了时空来到了过去,我胸前挂着 109
的号码,楚宁的头发变短了,他的胸前是 780 的号码,他侧蹲着,把手伸向我来的方向,预备起跑。
“小林,快跑!快点呀!”
楚宁的站在我面前,阳光下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向他跑过去,他越来越大近了,然而就在那一刹那,时间停止了,楚宁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听见了他心跳的声音。血液在我胸口凝固,我在离他还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把手朝他伸过去……后面跑来的同学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放慢脚步停下来,来不及刹住步伐,一下子撞到了我身上,我整个人向前摔倒,接力棒飞了出去,然后我听见孩子的叹息和嘲笑声,敲锣打鼓的声音里渐渐又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成年的楚宁在对我说话,“小林,你坚持住,你不能死,医院马上就到了……”朦胧中我的眼中亮起一丝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