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真是吓坏了,被那学生摁住的那一瞬间,他以为是“他”出现了。
八年前,最后一次见面,“他”也是以同样的动作把陈方摁在墙上,用同样凶狠的眼神对着他。不,“他”的眼神可比那学生要更凶狠更冷酷几百倍。那时的陈方完全懵了,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一天“他”还宠溺地揉着他的头发,对他说:“哥会保护你一靠子!”可是仅仅隔了一天,“他”就当着众人的面,先是狠狠地打了他一顿,然后把他摁在墙上警告他:
“滚!滚的远远的!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那是陈方最后一次见到“他”。那之后陈方真的非常听话地滚得远远的了,从北方一直滚到了这个海滨小城。
八年了,八年里陈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可是又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他”会突然出现。无数个夜里孤独的睡不着,陈方真想不顾一切的冲回去,与其忍受如此难熬的孤独和恐惧,还不如死在“他”手里来的痛快。可是一到白天,他又禁不住地会天真的渴望着:也许有一天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忘记自己的过失,虽然陈方自己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可“他”或许会原谅自己,允许自己再次向“他”靠近。
后来,陈方遇到了舒颜。舒颜主动接近他,不管他如何冷淡,如何木讷,舒颜都用自己的温情,一点点的从每一件小事上帮助他,感动了他。最终,陈方习惯了这种由一个女孩子来照顾自己的平静而安宁的生活。
终于有一天,陈方下决心把“他”完全忘了。
可是,刚刚被学生袭击的一刹那,所有的往事又都重新回到眼前。那一瞬间,陈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然而当他看清了眼前的面孔之后,陈方的感觉却不是庆幸而是绝望。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彻底忘记,却原来根本就走不出“他”的阴影。
“啪——”钢笔从陈方颤抖的手中掉到桌上,他痛苦地攥紧拳头一下下地,使劲儿敲打着自己脑壳:为什么!为什么!到底要怎样才能把“他”忘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从前的一切,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行吗?
“你在干什么?”。
陈方被突然出现在桌边的学生吓了一跳,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你要干什么?”
学生讥讽道:“怎么一个大男人,胆子就那么小呢?喏!吓得眼镜都不要了。”
陈方一看正是自己的眼镜,刚想接过来,学生却手一抬:“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学生突然弯下腰仔细地打量着陈方。这会儿换了运动服之后,陈方显示得更加年轻,完全像个中学生一样。
“怎么看你不都像是个老师。”陈方不知道他又打什么主意,吓得向后直躲。学生却双手把眼镜给他戴上了。然后看着陈方的脸皱眉道:“真没想到,一副眼镜竟可以使一个人相貌改变这么大。”
学生直起腰:“你叫什么?是教什么课的?”
陈方这才想起这里是教员室,镇定了一下情绪,故意“咳——”干咳了一下:“我叫陈方,是你们的生物老师,你应该叫我陈老师。”
学生乐了,嘴角一翘有些不屑:“切!胆小鬼,还老师呢。”
“老师怎么了?老师也是人,谁说老师就不能胆小了,有规定吗?警察抓吗?”
学生更乐了:“对,你得说对!那么好吧,胆小的陈老师,我们课堂上再见吧!”说完转身要往外走。
“哎,同学,你等一下”陈方站起身:“你叫什么名子?”
学生回过头:“聂尚文!崇尚的尚,文武的文。”
“哦,好,你可以走了。”
学生看了陈方几秒钟,见他低着头再没动静儿,才转身出了教员室。
学生一走了之后,陈方虚脱似的一下子趴在了桌上。
“聂尚文!聂尚文!竟然也姓聂!”陈方痛苦的想着:“只是巧合吧?”可是心里却越来越觉得,这学生的眉宇间真的与“他”有些相似。
“会是‘他’的孩子吗?不可能,从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
最后陈方使劲儿摇了摇头,安慰自己:“算了,也许只是巧合吧!”
下课铃响了一会儿,舒颜回到办公室。陈方连忙收起思绪:“怎么样,开学第一天,一切顺利吗?”
舒颜笑着:“当然,一见面学生们都可热情了,有的学生还说,这一假期没见着我,都快想死了。”
“这帮小子!”陈方笑着摇摇头。对学生们的热情他也见怪不怪了,连学生给舒颜的情书他也看了不少呢。
舒颜收起笑容:“不过有个新来的学生挺不像话的,好像是叫聂尚文。从上课一开始就出去方便,结果一直到下课才回来。真是,孩子模样长得不错却不好好学,一看就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公子哥儿。”
陈方当然知道聂尚文干什么去了,可他却不希望舒颜知道:“那样的学生别理他就是了。走,我们出去走走。”
两人走到学校后面悠静的小树林里,学生们都去作课间操了。
远处广播里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声,而这里却远离喧闹。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和清脆的鸟鸣。走在通幽的曲径上,陈方的心绪得到无比的安宁。
见附近没人,陈方拉起了舒颜的手:“小颜,你昨天说了没有?”
头一天晚上两人一起吃饭,商量着找个适合的时间,让陈方正式向舒校医提出求亲。因此,舒颜要先回去试探一下父亲的意思。
舒颜先是一笑,然后又故意板起脸:“我爸说了,你这人根本靠不住,让我别相信你的话。”
“我怎么靠不住了,我多老实呀?”
“我也是这么说呀,可是我爸却说,‘老实顶屁用!陈方的心根本就不在这儿,他自己都还没个根儿呢,凭什么让你依靠呀?’”
陈方心里一颤,随后嘻皮笑脸道:“别听你爸的,你爸误诊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舒颜“噗嗤——”笑了出来:“去你的。”捶了陈方一下,陈方笑着也不躲。
舒颜声音低了下来:“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有时候虽然你明明就在我的面前,可是似乎你又离我很远,我不确定你的心到底在哪儿。有时候早上醒来,我甚至会担心,你会不会已经像一阵风一样,不辞而别了。”
陈方愣往了,转过身看着舒颜低垂的眼帘,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小颜!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什么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但是现在不同了,你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渴望。谢谢你,小颜!”
陈方握起舒颜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部位:“或许以前我的心不在这儿,但是我向你保证,今后,它会一直在有你的地方。”
舒颜点点头,把脸靠在陈方胸口,听他有力的心跳:“陈方,我爱你!”
陈方张了张嘴,却终于没发出声音,最后叹了口气把舒颜搂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陈方突然发现,正对着他的前方草地上坐起个人。
聂尚文嘴里叼着根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们,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陈方紧忙松开舒颜,拉着她就走:“我们回去吧。”不想让舒颜发现聂尚文的存在,陈方拉着舒颜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聂尚文看着两人渐渐走远的身影,心里沉思着:这就是胆小鬼的爱情吗?
03.你让我很意外
这天的生物课上,聂尚文明显感觉得到生物老师陈方的目光一直躲着自己,就连他积极的举手要回答问题,他也故意置若罔闻仿佛没看见一样。
聂尚文不但不生气,反而更觉得很有趣。
“同学们,你们都知道西方宗教传说中,第一个人是怎样出现的吗?”
“老师,其实我们更感兴趣的是世界上第三个人是怎么出现的。”
“哄——”
教室里一片笑声。
陈方看了一下坐在最后一排的聂尚文。
“世界上第三个人出现的方式,和你来到这个世上的方式是一样的。”
“哄——”
又是一片笑声。
聂尚文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方。
“老师,能把过程讲得详细一点儿吗?”
“是呀,老师,讲详细点吧,我们都想知道!”
其他的学生也跟着起哄。
这年头还真是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
“这位同学,你的问题并不是我们本堂要讨论的重点,有什么问题你可以下课单独问我。我们这堂要课讲的是有关物种的起源……”
“老师,就不能先满足一下我们如此强烈的求知欲吗?”
陈方试图板起脸,以严肃的目光震慑住这位同学的好奇心,可惜丝毫不起作用。聂尚文一副“我就是要挑衅”的表情目光闪闪的迎着他。
于是陈方决定继续采取视而不见的策略。
“同学们,请把书翻到第5页,我们今天要讲的题目是……”
看着陈方一副假学究的模样,聂尚文打心底里感到轻视,可不知为什么又忍不住笑出来。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他的这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惹得班上好几个女生在心底里惊呼:“哇——好帅啊!”
下课后,聂尚文走到讲台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陈方拾收教具和书本。陈方仍然只当他不存在,收拾完之后走出教室。聂尚文紧随其后,一起下了楼。
走过大楼门口,陈方停了下来,打开门让几个女生先走。其中一个女生看了聂尚文一眼,可能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故意对陈方说:“老师,请不要因为我是个女人就替我开门好吗。”
陈方先是一愣,随即一笑:“我替你开门,并非因为你是个女人,而是因为我是个男人。”
女生脸上一红走开了。
聂尚文看着陈方的背影在心里重复着他刚才的话,又一群女生走了过来,聂尚文赶紧帮她们打开门,等女孩子们走过去已后他才跟着走了。
其中一个女生禁不住问:“那个绅士的帅哥是谁?”
这以后只要是遇到类似的情况,聂尚文一律都表现得非常绅士。
到这天放学的时候,整个学校从高年级到低年级,都知道三年三班有个超绅士的帅哥——聂尚文。
因为陈方的家离学校太远,所以一般开学后就他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晚上照例要到校医室里跟舒校医杀上几盘,把个舒校医输得直哼哼,直说“你这小子忒没眼力价,对老丈人下手也这么狠。”
陈方被说得满脸通红,心里暗暗高兴:老头儿这是同意他和舒颜的婚事了。后面一盘他要故意输给老丈人,可惜表现的太明显了,舒校医反而不高兴了。
“不带这样的,我看你这心根本就没在这儿。”
陈方不意思地挠挠头:“我得走了,有件裙子小颜早就看中了我得赶紧去买回来。”
“你明天买不也一样吗?非那么急干嘛,它又卖不没?”
“不行我得赶快去买,去晚了小舒又该抱怨,说已经过时了。”
舒校医气得直翻白眼儿。
走到门口舒校医叫住了他。
“陈方,结婚以后,你一定要……”
陈方马上接口说:“我知道,结婚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舒校医摇摇头:“我是意思是说……结婚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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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方笑了:“这个老家伙。”
“外面下雨了,带上点儿伞!”
“好啦。”
陈方走出校门的时候雨下还不小,天色已经发暗。
出了校门口没多远,一条胡同里传来一阵打闹声,借助路灯的光线陈方往里一张望,发现有一伙人在打仗。他刚想要当什么都没看到接着赶路,却发现处在那伙人中间的那个身影非常眼熟。雨下得太大他走近一些才看清,是聂尚文!
想也没想陈方就冲了上去:“你们在干什么?别打了!”
其中一人一把陈方揪到一旁:“小子!识趣儿点,最好别管闲事。”
陈方这时已经看出根本就是一群人在殴打聂尚文一个人,看得出聂尚文也有两下子,东樘西挡的还能还两下手,可到底是一虎抵不了群狼,眼看着聂尚文已经吃了不少亏。
陈方掏手机:“喂,是警察局吗?我这里生冒路胡同,有人在打架要出人命了——”说到这儿陈方的声音突然提高起来,因为这时他看到聂尚文身后有个人手里举着个砖头就要落下。陈方一下冲了上去推开聂尚文。
“咣——”陈方倒下了。
聂尚文回过头扑过去摇晃着陈方:“陈老师!陈老师!你怎么样?你醒醒……”
众人的拳脚又招呼过来,聂尚文低头把陈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着那些疯狂落下的拳脚。
“别打了,那是陈老师!快跑!”众人一听呼啦啦全跑了。
陈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黑,动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自己被人捂在怀里。满脸是血的聂尚文抬起头:“你怎么样?”
陈方坐直身体这才感觉后脑勺疼得要命,他一只手捂着脑袋低下头半天抬不起来。
“你怎么样?”
聂尚文板过陈方的肩膀想看清他的表情。
陈方痛苦的说不出话,聂尚文一下跳起来:“我送你上医院!”说着“呼——”一下就把陈方给了抱起来。
陈方吓一跳赶紧挣扎着站到地上,一边捂着头一边直摆手:“没事!我自己能走。”弯下腰:“我眼镜呢?”
聂尚文眼睛好用很快在地上发现了眼镜捡了起来。陈方一看,幸好没碎,再看雨伞是不能用了。
“到学校医务处吧。”
陈方说着自己走在前头。
大雨越下越大,浑身被浇透了的陈方,衣服紧贴在瘦削的肩膀上,夜幕中影影绰绰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脆弱而又十分孤寂的样子。
到了校医务室,两人狼狈的样子把刚要下班的舒校医吓得差点没犯心脏病。
表面看上去鼻青脸肿的聂尚文似乎伤得很重,可实际上聂尚文是专门练过空手道的,身体的抗击打能力非常强,受的也只是些皮肉伤。反而是陈方后脑上结结实实挨的那一下要严重的多,足足缝了十多针。
最后舒校医还给陈方打了破伤风,伤口这么深又浇了雨,他害怕搞不好会化脓感染。
聂尚文也非常担心:“要不要去大医院?”
舒校医一瞪眼:“这点伤我还治不好吗?真是的,好歹他也是要做我女婿的人,我能没数吗?”说着四下一看:“我钢笔呢,我给他写的处方。”
陈方弱弱地回答:“您,您不是把它夹我胳肢窝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