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簧 上————虫曷
虫曷  发于:2010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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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走越觉得心慌,看这么多血溅在门帘上,想来里面中枪的那个一定是死定了。如果死的那个是十三贝勒,那这杀皇子的罪足已诛九族了。如果死的那个是温庭玉或者张妈,那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玉堂想了想,手上用力掐了一下那德国人的喉,趁他窒息的时候又重重一打了他後颈一下,让他晕过去。自己拿了枪,贴站在门帘边的墙上喊:「庭玉!张妈!」
里面半晌没人答话,林玉堂捏著枪,正以为活的那个是十三贝勒。他皱眉想著要怎么制服十三贝勒才能不伤了他,突然听见温庭玉的声音颤抖的响起来:「张妈她,她死了。」
林玉堂听见温庭玉的声音,心里一松,刚才那阵心慌也没了。他心底飞快的想著里屋的情况,死的那个是张妈,那十三贝勒呢?林玉堂想了一下,突然伸手挑帘,举著枪走了进去。
温庭玉裸著身子躺靠在被子上,两腿被折上来,分在肩膀两边,他的手从两腿间伸出来,仍然举著枪,两眼瞪大了,浑身颤抖的看著他,满脸是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十三贝勒的头上被开了个大洞,整个人倒在温庭玉的身上,压著温庭玉被折叠的腿。炕边的墙上有个深深的血印子,脚边张妈的裤腰解了一半,满头是血,脖子奇怪的扭曲著倒在地上。
林玉堂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摸了摸张妈的脖子,脖子已经折了,又没了鼻息,是死定了。他再看了看十三贝勒,脑袋开花,必定是活不成了。他直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抽出温庭玉手里的枪。林玉堂把枪放到一边,见温庭玉还是举著双手,他又向下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把十三贝勒的尸体向後一拉,再推到地上。自己坐在床沿,轻轻把温庭玉的腿放下来,伸手拿过旁边的被子,抱著他,帮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温庭玉还是抖个不停,两只眼睛看着他,空洞得像是死的那个不是十三贝勒而是他自己。
林玉堂轻轻拍着温庭玉的身子,突然想起外面那两个人。
十三贝勒死了,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清廷还没倒,杀皇子这罪诛九族是足够的了。林玉堂眼睛一眯,下了个狠心,把温庭玉放到一边,拿起那把短剑走出去,把那通判和那个德国人拖到院中间割了喉,再走出院门,远远看见一辆大车驶过来。
那两个夥计还没到那小院,就看见林玉堂裹著披风在路边等他们。两个人看见林玉堂就停了下来,跳下车说:「大爷,出什么事了?」
林玉堂看著他们说:「你们两个不用拉东西了,今儿晚上都回去,明儿一早再过来,记得带点板子和泥灰,还有粉墙的白灰。得了,我回去了,你们甭跟过来。还有,把这匹马也牵回去吧。」说著就往回走,过了一下又转过头来说:「你们跟二爷说,那人就当我回不去这么处置,小心处理,绝不能放了。」
那俩人面面相窥,不知道林玉堂今儿晚上唱的哪出,但林玉堂既然这么说了,也容不得他们置喙,便一个驾车,一个骑马的回去了。
林玉堂听著大车走了,这才松了口气,绕过院中间那两具尸首,进了那间满是血的屋子。
十三贝勒的尸体脸朝上的躺在张妈的尸体上,长衫凌乱的垂下来,盖在仍然硬挺的下身上。林玉堂看了一眼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胃里一阵的抽筋。他用脚勾著十三贝勒长衫的下摆,撩上去盖在他脸上,伸脚又狠狠的踢了那高翘的玩意儿一脚。
他转头看见温庭玉仍然是赤裸的躺著,还保持他出去之前的样子,只是浑身发著抖。林玉堂坐到他身边,一摸他的身子,竟冻得跟冰一样。
林玉堂皱了皱眉头,鼻子有点酸,抽了抽,满鼻都是血腥的味道。他没杀过人,也没有在这种血腥的环境下待过,不知道原来浓烈的鲜血味道还可以剌得人鼻酸。他揉揉了鼻子,解下披风,盖在温庭玉的身上,又转身出去拿了点煤球,放进快熄灭的炭盆里烧。洗了洗被污黑的手,上炕找了块乾净地方坐下来,把温庭玉给抱在怀里。
温庭玉好像死了一样,两眼无神,空洞的看著林玉堂,嘴唇灰白的轻微发抖。不但嘴唇,他全身都没止过轻颤,林玉堂抱著他轻声哄著:「甭怕了,有我呢。」
温庭玉的身子一僵,突然像浑身散了架一样的抖起来。林玉堂紧紧抱著温庭玉,轻拍著又哄了一会儿,他的身子终於慢慢的平静下来,眼神也渐渐的实起来,聚在林玉堂的脸上。林玉堂觉得温庭玉的眼神,开始凌厉得快杀了他,最後却慢慢的和他的身体一起平静下来,看不出来温庭玉心里有什么感觉。
林玉堂抽抽鼻子,觉得周围的血腥味就随著越来越热的空气越来越凝重的聚集在他的呼吸中,恶心得让人想呕。他抱起温庭玉的身子要往外走,却被怀中的人拉住,耳边响起温庭玉的声音:「玉堂,帮我拿套衣服。」
温庭玉的声音有些沙哑,但透着股平静,好像刚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林玉堂闻著血腥味,自己都觉得心跳,想不通温庭玉怎么能这么快就能平静像没发生过事情,不过揣摩戏子的心思的事儿,他是从来没干过,也不打算从这么个晚上开始做起。
林玉堂吸了口气,却被血腥的味道弄得脸色苍白。怀里的温庭玉却挣著从他身子里起了身,裹著那披风去衣箱那里拿了衣服出来换好。他抽了抽鼻子,捂住了嘴,看了一圈屋子,这才皱著眉头拿著火盆走了出去。
正厅也是血腥的味道,只是比那屋里好多了。林玉堂见温庭玉出去,自己也跟了出去问:「你没事了?」
温庭玉不答他的话,吸了几口气才说:「这一屋子死人怎么办?」
林玉堂皱著眉头说:「都拉到外面的田里埋了,今儿晚上的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咱们杀的是洋人和皇子,哪个都是诛连九族的死罪。」
温庭玉把火盆放到一边,轻轻的说:「玉堂,给张妈立个坟吧。她好歹是为了救我才被那洋人给......」
林玉堂转身往那屋子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也好,她跟我家做了有几十年了。我看她的尸身就先停在院子里,明儿等人来了,再厚葬了她。」
温庭玉点了点头,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蹲在那里,呆呆的看著火盆发呆。
林玉堂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转著他的扳指,也看著外面出了会儿神。俩人谁也不说话,直到正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林玉堂才一拍桌子站起来说:「庭玉,过来帮我搬尸体出去。」
温庭玉身子震了一下,低低的应了一声,站起身低头跟著林玉堂往里屋走。刚走到门帘那里,就发现林玉堂站在门口不动。
他停了下来,还没开口询问,就听到林玉堂低声说:「闭了眼别看!」说著就走进去,把床上的被子扔到十三贝勒的身上,裹了起来,这才叫温庭玉帮他抬脚。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林玉堂和温庭玉一起把那三个人抬到旁边的地里,但冻得僵硬的土地很难在一个晚上就挖出一个大坑来。林玉堂凿了一会儿,最终一咬牙,把尸体又都搬回到那屋子里,拿了两件保暖的衣服出来,点了把火,烧了这小院。
这小院一直烧到了天亮才消停下来,等赵二爷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焦黑的土地。他唤了一声,听到林玉堂的声音从附近的大车里传了出来。过了好一会林玉堂才从车里探了个头出来,把赵二爷唤过来。
赵二爷见林玉堂头发有些散乱,身上只裹著一件披风,也不敢再往车里看,只站在一边说:「那个人,我喂了他一碗砒霜水,昨晚上扔到城西了。」
林玉堂点了点头说:「做得好,这人的活口留不得。今儿你让他们去给地窖上一层板,再抹泥灰,然后把旁边烧剩下的东西遮在上面。以后这地方你们谁都别来了,等动乱过去再说,我以後就住你廊坊的房子,叫杨兴给我个老妈子。」他转眼看到赵二爷没应声,眼睛眯起来,冷冷的说:「二爷,您没什么心事儿吧。」
赵二爷震了一下,忙躬身说:「大爷想哪去了,我昨儿晚上才干过那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心里不好受啊。对了,我家那婆娘也没走,以後就她伺候您吧。」
林玉堂见赵二爷说的动情,又想起自己昨晚上也是著实慌了一阵,点了点头说:「这事儿,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林家亡,怨不得我下狠手。成了,其他事情你看著办吧。」说著又缩回了车里。
赵二爷应了,又转身招呼了那两个夥计过来交代了一阵,这才赶著林玉堂待著的那辆车去了他廊坊的院子。
冬去春来,夏过秋往,第二年入秋的日子,和谈终於是谈好了。林玉堂找了个时机开库把东西取了出来,又紧著叫林玉笙从南方贩些民生必须的东西过来,趁机大赚了一笔。
而朝廷日渐开始提拔武将,和谈成功的时候,就提了一个袁世凯上来当北洋大臣。过了两年又成立了练兵处,调了曾经在天津打过胜仗的段褀瑞进了北京。而林玉宏有两个哥哥的保荐,也进了练兵处。
温庭玉在和谈後又复出了,十六岁的他顺利的过了变声的阶段,他的嗓子从清亮的童声,越来越变得甜美宽柔,演的人也越来越活,追捧他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从北京城里唱到了全国各地,人人都说他恐怕以二十五岁上下的年龄就可以开班授徒了。
不过他的风流韵事也是出了名的多,在京城,温庭玉在北京动乱的时候和京城首富林玉堂的患难之交是个传奇。在外地,广东的地方报纸用头条报导了广东巡抚相应邀来广东出堂会的温庭玉同出同进,过从之密,二人关系不言而喻。提起温庭玉来,有人欢喜有人恨,更有不少女孩子一心系之,尤其是富家女子,都以温庭玉亲手收过他们的礼物,亲身教过他们唱戏为荣。
时间慢慢的流,日子静静的过,七年的时间就这样走了过去。
十三
阳春三月,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七年。
温庭玉在枪声中猛的睁开眼,转过头,身边的枕头空空如也。他抬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头里像扎了针一样的疼起来。他坐起来,扶著头,冲外面喊了一声:「四儿,帮我烧水洗澡。」
四儿在外面应了,温庭玉等头里的刺痛梢稍缓了,才摸过身边的衣服,穿好下地,打开角落里的小佛宠,拈了柱香给里面的牌位上上。他看著牌位上张氏这两个字,幽幽的叹了口气,後面四儿站在门口说:「爷,大爷今儿一早走的,说是去广东,过两个月才回来。」
温庭玉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说著站起来,看四儿手里端了清粥小菜,还有半个咸鸭蛋。他皱了皱眉说:「我昨儿不是说今儿早上想吃大三元的广东点心?你怎么又给我吃这些东西?」说著就往外走,坐到了四仙桌边上。
四儿端著粥走到他身边说:「爷,就这么些东西,您就将就吧。」温庭玉瞪了一下四儿,手里不情愿的拿起粥碗,小尝了一口,皱起眉头说:「你倒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粥怎么这么大的参味?」
四儿一边布菜一边说:「这是常二爷给我的方子,放了党参熬的。您平日都在外边吃那些乱七八槽的东西,在家总该吃些清淡补身的。二爷说,您要再这么断断续续的吃药,身子非垮了不可。」
温庭玉一边喝粥,一边笑著说:「二爷这话说了六七年了,我除了个头疼的毛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得了,反正我在家吃的东西,都是你做主。」说著看了四儿一眼,笑著说:「坐下,又没外人,你陪我吃东西。」
四儿点头坐下来说:「早上我伺候大爷出门後就出去喝了碗豆汁儿,早不饿了。爷,您说大爷去广东,见著那广东巡抚,会不会来出定军山?」
温庭玉冷笑了一下说:「广东那边当真胡闹,没见过这种事情还能上报纸的。你当大爷是你吗?成天为了白府那使唤丫头捻酸吃醋的?你要那么喜欢她,我回头帮你赎她出来就是了。」
四儿嘿嘿笑著说:「抱杏的赎身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再说人家不要我赎,我又去添什么乱?对了,您昨儿跟大爷府上唱堂会的时候,户部的吴侍郎打发人来说,今儿晚上他想请您去爆肚封那儿吃东西,说今儿晚上牛街过开斋节,热闹著呢,您上次不是还说想去看?」
温庭玉眼睛一转,抿著嘴说:「你也信他的话,我今儿要跟他去吃东西,晚上就去不了牛街玩了。你跟他说,我今儿下午林府三爷请堂会,指不定唱到几时。他要有心请我,明儿晚上包了爆肚封再请我过去。」
四儿点头应了,又问:「您不是说要推了三爷的堂会吗?怎么又说要去了?」
温庭玉冷哼了一声说:「三爷是请个天津过来的协统,没什么大不了人物,我自然是能不去就不去。不过大爷昨儿说,那个协统是段大人亲自提拔上来的,让我怎么都要给三爷面子。」说著又笑起来:「今儿我唱完了就回来,你帮我准备准备,晚上咱们两个去牛街玩。」
四儿笑起来说:「好啊,爷,要不要找纳兰提督一起过去?今儿晚上肯定人多,乱七八糟的,回头您要磕著绊著了,这北京城里的贵人,一半得心疼死。」
温庭玉轻啐了一口四儿说:「口没遮拦的,说什么不三不四的呢?仔细我撕了你的嘴。纳兰那个木头,有他去,咱们还有的玩吗?」
四儿笑著回嘴:「他那木头,您不是最喜欢那样的。浑浑噩噩,有话说不出来,见您就闹大红脸。要我说啊,他还不如......」他看著温庭玉的脸稍稍僵了起来,咬了一下自己舌头:「热水快烧好了,我出去看看。」说著就站起来。
温庭玉点了点头,头里又刺痛起来,食欲也没了。他放下碗,冲外面喊说:「四儿,烧完水,你帮我烧一管烟拿过来。」
四儿在外面应着说:「爷,怎么又疼起来了?二爷说您不能再碰大烟了。」
温庭玉闭著眼睛,觉得头像被大棍子搅著,眼前的东西都花起来。他伸手使劲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大声说:「我是你的爷还是二爷是你的爷?你是想看著我疼死是不是?」
四儿听见一阵碗盘落地的声音,叹了口气。这戒烟,多少人都劝过温庭玉了,林玉堂还跟温庭玉动过手。可温庭玉的头一疼起来,却是除了大烟没一样东西能制得住,渐渐的林玉堂和常二爷也都不管了,随温庭玉抽去。只是常二爷每次来给温庭玉看病,眉头都皱多一分,方子也越开越多,变著法儿的保著温庭玉的身子不被大烟给弄垮。
他走进屋子,看温庭玉坐在凳子上,两只手紧紧的抓著桌子,眼睛紧闭著,双唇灰白的紧抿著抖动。四儿走过去,扶起温庭玉,小心绕过地上的碎瓷片儿,把温庭玉扶到床上。拿过旁边的巾子给温庭玉说:「您等等,我就去给您烧。」
温庭玉点了点头,喘著气捏著手里的巾子绞著,躺倒到床上。打从他杀了十三贝勒以後,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就无时不刻的跟著他,时不时的让他头疼欲裂,扰他清梦。只有唱戏,做爱和用福寿膏的时候,他才能稍稍的从那张脸的注视下逃开一阵。
温庭玉抱著头想,他恐怕这辈子逃不开这东西了,不然以他这么多年的努力积蓄,怎么会还没足够本钱开班授徒。
四儿端著烟枪烟灯进来,看著温庭玉满头冷汗的蜷在床角。他叹了口气,把托盘放在小几上,再把温庭玉给扶了过来躺在躺椅上。他跪在地上,一边往枪里填膏子,再放到灯上烧,一边说:「爷,等下还要去堂会,别抽多了。」
温庭玉就著烟枪抽了一口,等著那股子香甜攀上头,脑子里快绷断的那根神经才舒展开。他靠在椅子上说:「我知道了,去帮我准备洗澡水,我就抽这一管,完了就过去。」

今天的会贤堂说冷清不冷清,但也绝不算是热闹。林府三爷林玉宏包了这里请一个天津来的协统看戏。要说这林玉宏也是大手笔,包了整个会贤堂,请了温庭玉,却不过是和那协统和两三个私交好的官开一桌而已。不过林家如今的生意是越做越大,而老二是内阁大学士,这老三林玉宏四年前进了练兵处,如今是副总办,只在教练处的冯国璋冯总办之下,官居从二品。这林家三兄弟,非富则贵,所以摆这种排场,也没人觉得新鲜。
温庭玉坐在单间里贴片子,今日除了他这个角儿,林玉宏还叫了这两日来京城串场,在天津顶红的凤鸣班跟他配。那班主站在下首对他说:「温老板,刚三爷传话过来,说他点了您的贵妃醉酒和思凡。还说等您唱完了,他们今儿晚上还跟会馆里开一桌,请您赏脸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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