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我只要一看到你,就想跟你做爱。」中条凉司突然对舞木透这么说。
在这柔和的午休时问,他们像平常一样在屋顶吃便当。在几分钟之前,他们还像平常那样聊天打屁。
然后凉司忽然安静下来,几秒后就吐出这样惊人的话。虽然口气就像刚刚聊天时一样轻佻,可是表情却非常认真,没有一丝笑容,用挑衅般的眼神注视着透。
—时之间无法领会这句话意思的透,筷中的炸肉丸轻轻地落到水泥地板上,就像电影播放的慢镜头那样。
目光追随着那幕场景,凉司冷静地说:「掉到地上罗。」
一瞬间,静止的时间又开始活动,周围的声音又再度回到透的耳朵内。可是,加快的心跳却难以平复。
「……你在说什么啊?」
对于愕然反问的透,凉司露出畏缩的表情,说:「我很奇怪吧。你呢?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
问这种事让人很困扰的啊,透心想。
透总算是回过神来,了解凉司话中的意思。可是该怎么回答才好呢?首先,凉司为何要问自己这句话呢?难道——自己被凉司讨厌了吗?
虽然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可是又不得不这么想。因为透暗恋着凉司。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等注意到的时候,对凉司的心情已经变成超越友情的危险情感了。那种感情就像一般男孩对女孩的暧昧恋情——当然,这些事透从未对凉司和其它人说过,而是一直屏住气息,硬是把这份心情暗自藏在内心深处。
可是,这份扰人的感情却时常探头出来折磨着透。
例如,看到在泳池里头游泳的凉司像个小孩在喧闹的笑脸时;凉司的手不经意地触碰到透,或是呼出的气息掠过脸颊时,透的心跳就绝望地狂舞,刺痛着胸口。
凉司没注意到透这样的心情吧。所以只能猜,他是为了要看透伤脑筋的模样所以才
这么说的。
这么说来,凉司的目光从刚刚就像要洞察他人内心似地定在透的身上,是那种连他
人瞳孔深处梢梢流露出来的邪念,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强烈视线。
不对——想太多了。内疚感竟被想成这种被害妄想,透断然拒绝凉司这强烈的视线。
或许对方是在套自己的话,所以丹田不自觉地用力,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在这里表
现出动摇的样子。
对同性——而且还是朋友的人抱有恋爱的情感。这种事凉司是不可能会接受的。虽
然他不是思想古板的人,可是透认为要凉司接受这种事还是不可能的。
如果表白内心深埋的情感就会被讨厌、疏远的话,那透宁可就这样默默地做一辈子
的朋友。就算将来发生了凉司和其它人结婚这种让人痛不欲生的情况,比起失去他,透
宁可压抑自己的感情继续忍耐下去。
透和凉司——还有山内匡这三个人,是在高中入学典礼时认识的。不知为何三人就
是气味相投,从入学以来总是三人一起行动。
和行动积极的凉司、匡相比,透的性格就显得消极保守,而且老是在发呆。为何和
他们两人感情会这么好呢?不只是其它人,连透也想不透。或许对他们两人来说,待在
平稳的透身旁是那么地让人心情舒畅吧。
透是被凉司果断地行动力和勇于表达内心感受的性格所吸引。不需去意识喜欢对方哪里,心情自然而然地重叠累积,化成对凉司的爱意。
匡是个开心果,同时也具有锐利的观察力。虽然透也钦佩他,可是和跟凉司在一起时,时常会紧揪胸口的感情是不一样的。要说哪里不同,就是自从察觉到自己对凉司的心情转化为爱意后,这份情感就像球在坡道上滚落的速度一样急速成长。
对凉司碰过的东西,甚至连只是普通的聊天对象都成了自己嫉妒的人。只不过透一直努力压抑,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明知如此,透却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对凉司产生情欲。明明打算隐瞒,可是谁知道这份感情何时会曝露出来呢。总之,凉司用这样的言语来测试自己的心情,如果自己对他的爱慕被发现的话,就算只是偷偷地暗恋,他也不会原谅自己吧。
透故意用生气的口气说: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干嘛问我这种奇怪的话。」
凉司一定会笑着说是在开玩笑,讲一些话随便敷衍过去吧。可是凉司听了透的话后,马上低垂眼帘,好像在说你答错了。嘴角还浮现出苦笑。
「这样啊……」
凉司搔搔头,看来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过当他把脸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恢复成往常的表情。
「抱歉说了奇怪的话。也是啦,我自己都不懂在说什么了,透怎么可能知道呢。」
他边用刻意装出来的开朗口吻说话,边大口吃着手上的三明治。
「没事,忘了吧。」
真是简短又败兴的话。不过就算叫人忘记,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忘记的。
透怀抱着遗憾的心情瞥了若无其事把午餐一扫而光的凉司。
——想跟你做爱。他刚这么说。
脑海里再度浮现这句话,又马上否定这句话的意思。
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凉司本人都说不懂了,而且也不觉得他对自己抱有相同的感情啊。
「吃快点,透。吃完赶快去体育馆打篮球吧。」
刚刚才丢下让人内心动摇的言语,现在却一派若无其事的凉司,把垃圾收拾干净后站起来。
「没关系,你先去吧。」
透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吃便当,只希望凉司能够离开现场。
如果现在在他面前把便当盒盖起来,可能就会有「你不吃啦?」或是「身体不舒服吗?」这类多余的关心问候。而且更可能会让凉司注意到自己是因为先前那番话而失去食欲的,或是怀疑自己在深思更深一层事情的话,那就糟了。
「什么啊,我等你吧。」
一想到他的性格,这句话就显得非常理所当然。
凉司绝对不会放着慢吞吞的透不管。不论何时,凉司总是待在不会对透造成负担的范围内等着他。
虽然这点也是透喜欢他的地方——可是这次却造成了困扰。透勉强自己动筷子。
「喂?你们还在啊。」屋顶通往楼梯的沉重铁门被打开,门后的匡说道:「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吃饱了呢。」佣懒地说着,同时一屁股坐在透的身边。
「真拿你没办法耶,透。总是吃那么慢,所以我们只好等你啦。」
半是嘲弄半是咕哝的凉司露出一如以往的笑容。对此,透不自觉地生气,声音变得高亢起来。
「什么嘛,还不都是你……」
——还不都是你害的。透慌慌张张地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硬是吞进肚内。
既然对凉司来说,之前那番话是可以马上取消不算数的话,那透当然不希望他知道自己内心为此动摇。
匡对噤口不语的透投以怀疑的眼神。
「……话说回来,匡你那边怎么样?班导怎么说?」
透慌张地询问匡来转移话题,匡则是皱起眉头一脸不高兴。
「嗯……很糟糕啊——我完全被看扁了呢。如果成绩再退步的话,就不准再参加社团活动喔。一直重复同样的话,我都快发飙了,多听半分钟都嫌烦。」
虽然匡在抱怨后还干笑几声,可是凉司却边大笑边插嘴。
「谁叫你要在考试前出去玩,自作自受。」
「吵死了。你有资格说我吗?」
「当然有,我的名次可没掉下来喔。」
凉司讲得自己很厉害似地的。匡伸手往他的脑袋巴过去。
「『真难得你这次考砸,名次大幅落后。到目前为止原本都一直维持在水准内啊,不过我这么说你也没在听吧。』老师这种生物专门说这些啦。」
「所以我就说嘛,我的话就不会被老师这样损啦。」
侧目看着他们两人在那边喧闹,透悄悄地把便当盒收起来。
今天匡在第四节课下课后被班导叫出去,主要就是询问为何之前的期中考名次落后。
就算名次落后,也还是比透的成绩好。凉司是保持在全学年三十名以内的常胜军。虽然他老说考试是有诀窍的,可是透觉得是因为脑袋的构造原本就不同的关系。对透来说,那是遥不可及的战斗。透觉得上帝很狡猾,让长得好看,读书和运动也比其它人优秀的人生在这世上。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人是自己的朋友也是件值得夸耀的事。
「反正社团活动只剩半年,又不是以奥林匹克为目标的运动选手,不去也就罢了。
可是名次下滑却被归咎是热衷社团活动,这点才让人生气。」
「没错没错。反正你在社团里还不是在偷懒……升上三年级后就不能参加社团了。
暑假的时候我也想泡在游泳池里啊。」
「你啊,明年夏天等待我们的只有考不完的试,还给你游泳的空闲咧。咦?」
匡发出异于以往的声音,回头看向这边。凉司也因此转头看透。
「透,你总算吃完啦。」
不会早点说啊。凉司皱着眉头说。
「厄……」
因为匡……透说着说着就说不出话来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虽然匡一个劲地聊
天,可是他的大便当盒还是被他一扫而空了。
「那好,走吧……对喔,关于社团活动,透你会怎样做?」
凉司站起来时好像忽然想到什么,问透这个问题。
「怎样啊……」
「你想念美术大学吧?所以在美术社待到毕业会比较好吧?」
透微微侧着头,想了一下后开口。
「我没办法像游泳社和田径社社员那样果断地退社。可是我脑袋又不灵光,无法兼顾课业和社团……虽然不会直接退社,可是只要有适当的时机我就会退出,算是转换心情吧。」
「嗯——」对于这种暧昧不清的回答,他们边回应边点头。
「对了,那柏崎学长呢?他也是准考生却一直待在美术教室里。文学性社团的人差不多都像他那样吧。」
虽然匡是边想边说,可是透对他了解这么多而稍微感动了一下。
因为透就记不得匡在田径社学长的模样,当然凉司的游泳社也是。是要说匡和凉司的记性非常好呢,还是该说自己老是在发呆呢——一定是后者吧,还是不要去想了。
「学长说他是推荐入学。」
透边说边回想美术社社长柏崎启吾的长相。
「是吗?那个人脑袋好又那种脸,一定是以国立大学为目标吧。」凉司生硬地吐出话语。
「……哪种脸?」
「视觉系啊。感觉他很适合化浓妆。」
匡笑了。
学长确实有着一副像是整容过的完美脸蛋,可是骨子里却男人味十足。所以你们这
些话若是被听到,对方可能会生气。透说得还满理直气壮的,虽然声音很小。
尽管如此——凉司就算什么也不做,呆呆的样子看起来也很开朗,让人觉得刚刚被
他认真的眼神注视,只不过是幻觉吧。
透往体育馆走,那股躁郁的心情却往胸口上涌。可是旧话是不能重提的。
就在走到体育馆附近的走廊时,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从背后由远而近。
「中条学长,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三人的脚步被尖锐的女孩子声音止住。
「你学妹?」
透不自觉地仰望凉司。因为彼此之间的身高差了将近半个头,所以透看凉司的时候
眼珠总是要稍微往上抬。
「不是,我不认识。」
虽然凉司说得很冷淡,可是嘴角却稍稍上扬。
「我们先走罗!」
察觉到这股气氛后,匡抓着透的手腕离开。
从女孩身上的胸章来看,可以知道她是一年级的新生。大概是要向凉司告白吧。
这种事就像家常便饭,事到如今已经不稀奇了。透知道凉司很受女孩子欢迎,也知
道他游戏人间的态度。就算知道,可是每次胸口深处抽痛时,都在提醒他无法习惯这件
事。
「那家伙该不会……对你说了吧?」
在进入体育馆之前,匡突然弯腰盯着透看。
「啊?」
「说什么想和你做爱之类的……他有说吧?所以你刚刚才愣住。」
匡还是一样观察入微。透说不出话来。匡的口气与其说是询问,还不如说是叱责。
不过,既然匡一副知情的口吻,莫非是凉司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你听到了?」
「我是今天早上听到的,就在我和他搭同一班巴士的时候。」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匡淡淡地说。
「你……你怎么想?他为何这么问……」
和冷静的匡相比,透就显得浮躁不安,眼神不知所措地四处飘移。
「怎么想啊……该怎么说呢——那家伙根本毫无节操可言。你长的很可爱,看着看着
就不由得……应该还不至于让你不自在啦。」
没啥大不了的。匡这么说。
听着听着,透的脸颊都红到耳朵去了。
「唉呀,他那句话没什么意思啦。你别太在意。」
虽然匡爽快地丢下这句话,可是被人说了这种话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匡对混乱中的透投以意味深远的目光。
「……别跟着情绪走比较好喔。被卷进那家伙的善变之中,受伤的只有你而已。」
透被匡那像是看穿一切的眼神吓到身体僵硬。
难道说被发觉了吗?透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凉司也好,匡也好,自己明明打算隐瞒的内心,却轻易地被揭露了,是因为自己的态度表现得太明显了吧。
「……什么……意思……」
虽然觉得不要问会比较好,可是透觉得自己无法保持沉默。
「嗯?没什么意思啦。只不过那家伙跟只畜牲没两样。他才不管你是朋友还是男人,只要想做就往你身上扑过去。所以我只是提醒你小心一点。那家伙啊,最擅长逃跑了。」
匡刻意用开玩笑的口吻带过去,反而让透轻抚胸膛,庆幸还好没被发现。
「笨蛋!我才不会被袭击呢。」透强装平静,硬是挤出生硬的笑容回嘴。
「你不懂啦。你啊,总是在发呆,超危险的。」
「才不会咧——」
匡压着透的头,戳他脑袋。
「放开啦!」透大喊,可是匡没有放手,这次换成搔痒攻势。
冷不防地背后伸出一只手腕,把透拉离了匡的身边。
「在门口闹什么啊。」凉司的声音隐约透着愠怒。
「咦?你那边已经结束啦?」
被告白了吧?匡问。凉司默默地点头。
「怎样?又让人家女孩子哭泣啦?」
「……没有,我说0K。」
「骗人的吧?」
匡做出很夸张的惊吓模样。透也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来到目前为止,凉司都没有固定的女朋友。自从去年和大他一岁的女孩分手后,他就一直游戏人间,对他人认真的告白都油腔滑调地应付过去。
「是你喜欢的类型?」
瞥了抖着声音发问的透一眼,凉司叹口气。
「嗯,感觉还满轻浮的,就想说试试看感觉如何。对方好像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样子。唉呀,反正满可爱的,而且胸部又大。」
「打算偷吃吧?看吧,透,这家伙就是这种人。」
匡特意压低声音,可是凉司还是耳尖地听见了。
「这家伙就是这种人是什么意思啊?」凉司噘起嘴巴。
「没有节操的畜牲。」
「你说什么,混帐!」
看了看开始斗嘴的两人,透悄悄地向右转。
「透?你要去哪?厕所吗?」凉司注意到透的离去而高声叫唤。
「是社团教室。我忘了还有事,抱歉。」
透双手在脸前合十,转过身离去。
「等一下啊,喂!」
虽然凉司的声音好像很生气,可是透装作没听见。
透不认为以现在这样的心情可以和他们一起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