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两手一伸,将我抱回他怀里,背靠着他的胸膛,他长长的舒叹了口气,疲惫似的,将下颚抵着我的肩线上。
“不要再哭了,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哭成这样……”他妥协般的叹道,手在我脸上抹了抹,宠溺的口吻说:“不过,你要乖乖的……好不好?嗯?”
他的指尖流连抚过我的脸,时而会遮住我笔直木然的视线,唇在我脸颊边厮磨,柔声缓缓续道:
“乖乖的。如果……你还想飞的话,我就把你关起来,把你的翅膀拔掉;如果你还要走,我就把你的腿也打断,让你哪都去不了……”
倾抵在我脸边,他轻声安抚道:“不要怕,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他们都不在了,因为我已经把他们一个个都逼疯了……知道怎么逼疯一个人吗?”
安静了会,他凑近我耳畔,悄声揭晓道:
“那就是在他面前,把他最重要的东西慢慢的毁掉……”
我只是一动也不动的,宛如置若罔闻,任他鼻尖亲腻蹭过我的颊与颈,缠绵的,好像回到了过去,用温柔的声音吻遍我的眼睛,继而回到我的耳畔,说:
“我,就是这样被逼疯的。”
我神情滞愣的望着天花板。
“伍意乔。”吻了吻我的颈线,再用手指摸娑,他的语气松软,像在哼首歌,笑着说:
“你恨我好了。”
最后那一点点防线,终于还是在你面前,轻易地让你给击溃了。
我慢慢的,掩住脸,将自己在他怀里蜷缩起来,阖上了眼睛。
至始终,他就是想要这样的,看着我一寸寸卸甲。
你终于……让自己能够伤害我了。
一如当年我狠心推开你一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手,都在颤抖。
手被他握在他的手心里,十指牢牢箝进皮肤里,紧得发疼,紧得我们都抖瑟无措,紧得已经不知道,到底颤抖的,是谁……
只是,蒋勤的指尖,死白。
我怔怔地睁开眼,视线全是雾了,一滴又一滴的滴在他手背上,模糊了那些淡不去也磨灭不去的斑驳痕迹。我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他。
与他所有脱出口的声音与语气都不一样的,是蒋勤直直凝望着我,抿着唇,瞬也不瞬、不发一语的模样。
好像很疼痛。
我没办法想像,这个冷静的男人是如何让自己失控的一拳又一拳伤害了他自己。
……我知道,你是真的恨我了。
胸口一分一分,随着终于明白事实颤动起来,咽住我的呼吸,几乎不能喘息。
难受的皱着眉头,我抑制不住地抿起颤抖的唇,张开嘴却喊不出来,溃不成声,只能无声流泪,宛若需要攀附般,伸手环住了他的肩颈,牢牢的,安静的。
我终于让自己在他怀里静静的崩溃。
“……乖乖的,好不好?”他抱好我,在我耳边轻声问我。
好。我点点头。
我终于可以让自己躲起来。
我累了,一直以来都觉得太疲惫了;在没办法忘掉你的每一分秒思念煎熬里。束手无策,时如流沙,而我却独自静止在那里。
我的确是不应该回来。
因为我已经没办法让自己再离开。
而我,终于可以不再挣扎,把自己藏在你这里。
我终于让自己疯了。
蒋勤,我愿把我这一生都赔给你。
第三十四章
半夜突然响了记闷雷。
轰隆隆的,我吓一跳,蓦然睁开眼,惊醒了。坐起来愣愣的望着窗外,雨就这么张狂的下了。
屋外是黑的,雨声渐响,屋内也是黑的。
门被打开时,房外的柔和光线款款流泄一小角,感觉到有个人走近我床边,温暖的掌心摸上了我的额头。
“怎么醒了?”
清越的嗓音替我划开了那些黑暗,我转过头,看见那人的眼睛在微夜中看着我,那么的明亮。手不知不觉伸过去,毫不客气地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摆。
“蒋勤!”
“嗯?”黑暗中的他顺了顺我的头发,声音果然是温柔的。那么,刚刚的梦果然也只是个梦罢了。
只是个梦罢了。
“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跪起来,仰起头看着他。他那双眼中的那个孩子,果然同样又是那个旁徨不安的模样。
“我梦见,我们突然分开了十年……”
他没说话,低着眼睛的样子,手仍顺着我的头发。
我急切的拉了拉他:“十年哦,很长!”
静静的看着我一会,他俯下头来,抵着我,清淡的笑了。
“睡吧。嗯?我陪你。”
我又看了他一会,缓缓才在他的视线中依言躺回了棉被里。身边的位置立刻陷入了一角,蒋勤齐躺了下来,环住我的腰将我纳了过去。
背靠着他的胸怀,心脏也能感觉到心脏的角度。
一只手掌蓦然滑上来抹过了我的脸,我才惊觉,原来自己脸上湿成一片。
“睡吧。”那声音在我耳边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闻言,我回过身看着他,反手环着他的腰,“你要去哪里?”
拨开我脸上的头发,他的眼眸彷佛静止在这一刻了,指腹摸着我的下巴与脸颊,像是描述重绘着他眼里的时光。
“没有……我哪都不会去。”
“真的?”
“真的……”他复述了遍,然后突地紧紧抱住了我。呼吸因为深深埋进我颈边吸气而闷沉,鼻与颊柔腻的反覆磨蹭。
“我哪都不会去。”
我笑了,用力的点头,阖起眼睛,更用力抱紧他,让自己入眠。
这一次,我真的没有回到那个梦里。
那个,我们阔别彼此,长长十年的梦。
我还是在他怀里,他陪着我,那样坚定的说,他不会丢下我。
不会丢下我。
※ ※ ※
我觉得自己有时是清醒的,有时又是那么不清醒的。
如果现在也是场梦的话,我愿意让自己不醒来。
我宁愿不再醒过来。只要在他身边,醉了或是疯了,都没关系。
是他给了我一个留下来的藉口。
我已经把自己躲藏起来。
于是我不想,让脑子思绪都空白,只要专心惦着一个人,没有其他,独自站在海边的那个男孩,就不用再感到害怕。
只要乖乖的,待在这里,待在他身边,我就能遗忘掉失去。
这间屋子很大,大到一个人开口讲话就会有空荡荡的回音。
我常常说话,不知道跟谁。有时也会自己跟自己,然后坐着,站着,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就只是乖乖的待在原地。
好像,我就只是为了这件事才如此清醒着。
早上醒后他几乎已经不在,而他中午会回来,陪我用过午膳后再出门,时间允许的话他会陪我睡个午觉。
午晚餐都有人过来准备。他们来来去去,并不怎么理会我,他们眼中的我像是个隐形人,他们几乎没看见我,不交谈,视线也不交汇;总是准备完,整理完,然后离开。
每天我都会等他。他有时候很忙,我会等到很晚,不自觉在客厅里睡着;而当我醒来,一定会是在他的身边。
白天只会有我一个人,还有一只猫。一只已经不记得了我的猫。
我曾试着想再摸摸它身那柔软的胖皮毛,却总在它将视线瞥向我的时候,硬生生又将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
抓在手心的尖锐实在很疼,睇视过来的眼神很陌生……不得不软弱的承认,不敢再试一次了。
实在是……太痛了。
我想,它大概是不想记得我。
偶尔我会静止下来,缩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看着白昼与黑夜,雨落雨又停,用一整个早上,或是一整个下午。于是,书房的那张摇椅被他搬移到房里的落地窗前了。
偶尔,我也喜欢在这屋子里走来走去,听着身后喀啦喀啦的迤逦声,在我走过的每一步后头零碎地响,很轻脆,很轻脆,我会咯咯逸出笑意。
这是他绑着我的证明。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下两颗心,停止不安的动荡。
有时候发个呆回过神来,我会紧张慌乱的去摸自己的脚……确定那条链子仍牢牢系在我脚踝上,才会安下心来继续等他。
链子是他给的,在某一天我醒来后。
……
那个天气舒宜的下午,他就坐在我的床沿,手指在我睁开眼时划过我眼帘,拨开了一些发梢,我就能看见他的眼,柔软的垂望。
气氛平和得像每一个昨天,然后他忽然轻轻地启声问说,给我系上好不好?
“为什么?”我问他。
“这样你就走不了了。”他说,手顺着我踝骨细细抚着,尔后抬起头来看我,淡淡抿着的唇线好久好久,才朝我轻轻弯了下,平和温缓的模样。
“好不好?”
白天微暖的风吹进了房里,光线稀疏斜落在他身上,扫过一点他的头发,他的眸子因此更加温润和煦,他那凝望着我的神情,竟然被照亮写实,像个迷途中的孩子,有那么点不经意的孩子气,却又坚定渴望,实而若失迷茫。
不住笑着伸手覆上他的脸,我点点头,应了他,说好。
他看着我好久,好久,定定的,时光好像真的会就这么静止下来,不再割舍。
然后他用他那双手,将链子慢慢缠上我的脚。
那不过是条很普通的银色锁链。却彷佛有种奇异的色彩,看着他将之系成一圈绕过我脚上的时候,我眼中恍恍惚惚的,好像看见了什么。
好像一种仪式,宛若他曾对我做过的一种仪式。无意识去摸胸口,确定摸到了一个弧状的坠饰,我才放心,看着他即将用那条锁链将我,在他掌心里就此被他锁牢。
可是他一直没有动。微垂着眸,眼睫掩去般地眨也不眨……连我伸手在他面前挥动也没反应,出神凝望的模样。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过去,他的双手还执在链子的两端上。而大概是,不自觉捏得太用力了,他手微微的紧绷。
“蒋勤?”我覆上他的手臂。
他缓缓回过神来,看向我、恢复淡定的那一刹那,有什么从他眼底倾露,一点点淡淡不经意的困惑,悄然流泄出残缺的包容跟妥协。
我从没看过他流露出这样迷惘的表情。
为什么你内心里还保留着对我的妥协?心里不觉一痛,拨开他额前的一撮头发,我浅浅的对他笑了,然后挪动手,就着他的手,轻轻的帮他将锁扣上。
他给的链子,终于完整的将我锁住。
我晃了晃脚,我们都听见了那道轻脆的声响,好像真的就此证明了什么一样。
我笑得更深了。
蒋勤望过来,他的眼睛像风一般柔软,拂吹过我的脸,指腹摸过我的嘴角,视线有些迷离的,声音淡得像喁语:“你在笑……真的在笑……”
我不解的看着他,还是笑着。
“我做梦都会梦到你像这样对着我笑……”
对他展露住一抹更深更深的笑痕,我倾身将自己纳入他怀中,环紧他背弯。
“我在这里啊。”
蒋勤慢了好几拍,才缓缓回抱住我,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我脸上,颈间。然后俯下身,将最后一个吻,轻柔地印在了那道锁上。
你看,我乖乖的,真的跑不了了。
蒋勤,你终于实现了你曾说过的话。
把我锁起来,关在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地方,没有人会来把我带走,喂我吃饭,替我洗澡,打理我的一切,给我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反抗,我连呼吸都只为你。
就算是地狱,也是我的天堂。
※ ※ ※
我没有再踏出过那扇门。
我甘愿把自己囚禁在这座名为蒋勤的牢。
我喜欢落地窗的那张摇椅,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那里。
有时看着窗外的天空,我想我是清醒的,还能分辨是风或是雨。
但我知道自己早就病了。
假日蒋勤也在家,连电话也不接。他哪也不去,所以我也是。
只要他在家,他会卸下我脚上的锁链,然后摸着我的脚踝,问我痛不痛?我会摇摇头,他却抿着唇看着我不说话,我会主动纳入他怀里,闭上眼揽紧他背弯。
常常我们什么也不做,就只待在一起,或坐或躺或是抱,在房间、客厅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相贴相倚靠在一块,望着窗外出神发呆,把玩对方的手指,相视微笑凝望,细微呢喃或回答,视天气慵懒而睡一场。
当他顺我头发,我就会仰起脸看他,他摸我脸颊,我就会主动亲吻他,他啄吻我手指,我就会倾身纳入他怀里。
他动了什么我就会做了什么。我像是他的影子,他到哪我就会到哪。
因为我已经没办法一个人活着。
他要我睡了我就会在他拍拍床铺时上床盖好棉被,他喂我吃饭我会好胃口的将整碗饭都吃完,帮我洗澡,帮我吹发,帮我换穿今天的衣物……生活上任何细节与琐碎,他只让自己来。
我像是一具被他悄悄豢养着、私藏着的人偶……于是只能仰赖他当我的空气,替我遮阳的过着。
我渐渐喜欢雨天,暗灰色的天空,看不见阳光的出现。他不在我身边我也可以不用无所遁形,我恣意的让自己在窗边呆着翱翔。
我们亲吻,也会拥抱……更深入的拥抱。在没关灯以前,关了灯以后,天刚微亮的房间,拉上纱帘以后的午后落地窗前,或是任何一个相腻的角落。
他让我跨抱在他怀里,用那么贴近彼此的姿势,只注视着彼此的样子,让自己慢慢的,深深的埋入我身体里。
就着不间息的亲吻,身体、颊畔、鼻梢的厮磨,或是那双手我在身上细致的流连,带我轻随他律动,慢的像缱绻,快的也像缠绵,重复也绵密。
有时,他就只是让我坐在他怀里,抱着我,用他那双手来回眷恋抚遍,我的身体或背弯。一遍,又一遍。
只是他常常看着我不说话,动也不动的,很像在发呆。
有的时候,他发呆我也会学他发呆的样子对着他发呆。
像是,当他悠闲地支手侧卧在地,一手玩我的头发,或是动也不动的,任我腻在他身前,摸着他的衣角,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然后突然抬起头问他,一句两句三句,奇怪的话……有时他会回答我,有时,就只是怔怔望着我,瞬也不瞬。
那时我也会支起肘,学他专心的模样看着他,只是他那样专注地凝望着、里头是不是藏有着些什么的眸底太深邃也太难懂,我学不会,我总忍不住疲惫的眨眼,困盹地点起头来。
有几次我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下不知不觉趴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就对我微笑,手指穿着我的发,或是摸着我的背,气氛平和舒服得很自然,好像他的眼睛从没有离开过我,好像他从还没有望着我出神过。
那些什么样的压抑挣扎、说服或妥协都不过是他眨眼时的一个瞬间。
十年的梦也不过是一场梦。
等我醒来,我就能看见他。
※ ※ ※
我变得喜欢睡觉,身体的易倦让我嗜睡。
往往跟他闲散的腻着腻着……是在他身边真的太温暖,我不用迷失于漆黑的夜,动不动就舒适的打着呵欠,他会好笑地擦去我眼角的泪,捏捏我的鼻尖,一把将我纳入他怀里,让我躺好。
“小懒猪,想睡就睡吧,我在这里。嗯?”
我一定会睁着眼,再多看他一会。
我不想睡。我只想把握住每一个我还能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可是身体的转变却让我不得不屈服,常常撑不到几秒钟便在他怀里入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