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沙 上————涂鸦
涂鸦  发于:2010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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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没想告诉他这事,我有些忐忑,不是怕他误会的那种……我也说不上来。

我想可能是我还没准备好,要完整正视那些我跟他都不得不去承担的问题。不是不想要,但不是现在;我很怕会有任何的意外,不管是什么样的意外。

学校的事才刚下来,在这段时间以内我绝对不能让老爸担心,他身体不好,他对我再放心,也不一定能够马上就接受这种事……我有长期抗争的准备。

蒋勤扬起眉,一点愧疚也没有地吻了我肩膀一下。“我像女朋友吗?”

“你是吗?”我没好气地拉了拉他的头发。

“哦,怎么说也该是『儿婿』才对。”

“对你的头……混蛋!”我仓皇的捂着颈侧,怒道:“你又咬脖子!”

正在啃我肩膀的人全然毫无悔意,嗅舔得更卖力,声音因为抵在肌肤上而显得模糊低哑:“还是要面对的,对不对……”

喀嗒。

──沉重物体被轻巧阖上后极微小的声响。

睁开眼,我望着天花板的白,稍蹙了下眉,“蒋勤……”

“嗯?”

“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我微微的喘,直觉转头往门的方向看去。

蒋勤埋在我颈窝里回答说没有,要我乖乖专心张开嘴让他吻,他的气息一下子全扑下来,温暖不已,我的注意力转眼即回到他的吻上,如实回应他。

“不要怕,有我在,我会陪你呀……”他那低缓而不沉的声音简直像在催眠,我闭上眼,听他一字一句的说。

“嗯……”

“说好不怕……”

那时候,蒋勤在耳边说的那些话,我在他怀里听得清楚,思考却是迷迷糊糊的,没能多作细想,隔天醒来,也就忘了有那么一回事。

第二十二章

等待冬天过去的那段日子,我在图书馆找了份打工,时间很自由,起码在“喂”他吃饭这种琐碎上不会有何妨碍。

蒋勤提议我可以去他公司,我没说好,偶尔我也会到小哥的店帮忙,对此他似乎有点意见,确定我只在白天帮忙卸货等等,他才勉为其难的点头。

有次他来接我,上车时我心血来潮问他:“喂、大叔,你很久没上夜店了吧?会无聊吧?”

蒋勤表情有些讶异,随即握着我的手放在唇边点了下。“怎么会?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他常常讲出那种会让我脸红的话,然后自己则没事般的继续做自己的事。我转头看他专心开车的侧颜,知道他没有勉强。我只是怕他会无聊。

因为我想,我实在是个很无趣的人,老是跟我在一起应该会腻吧?我们没见面的时候,除了跟各自跟朋友聚聚或是他会上拳击房,再多就是把时间都给了我。如果他想出门,我绝对不会阻止。

可是我又很贪心。被他牵着了手,就会在刹那间很想只有我独占他的好,不让别人看见。

爱情让我们都变成了无可救药的傻瓜。

就连讨人厌的冬天也变得不那么讨人厌了。

以前我讨厌冬天,半夜睡觉不管怎么裹着棉被里、将整个人蜷起还是会觉得冷,不得不穿上厚外套行走在吹着寒风的大街上,看着干燥的树枝枯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讨厌。

大概是,气氛太萧瑟。走在路中央的人们,太寂寞。

“怎么了?”

刚将头发吹干的男人戴着眼镜,头发随意的散乱,一手拿着书,立在床边好笑又略带疑问的看我。

现在不一样了……夜里觉得冷的时候,转身就能窝进另一道体温里,就算是在梦中,那个人也会紧紧的回抱着给我温暖。

我掀开棉被,拍了拍床面。

蒋勤眼里都是笑意,待他坐了进来,都还没完全躺定,我便立刻窝近,手脚全缠环了上去,将头枕在他肩线上,闭着眼睛,一手穿进他发里梳了梳,确定没有潮湿才收回手。

“确定都吹乾才进来的哦。”蒋勤献宝的说着,侧首用鼻尖在我脸颊上轻刮了刮,边帮把我身上的棉被拉好盖全。

“好乖好乖。”我抬头迅速亲了他下巴一下,手臂横向他,闭着眼准备入睡。

这男人面对生活的机能,有一部分脾气还保有着坏习惯,例如他会挑食,只选喜欢吃的东西入嘴,也不喜欢吹风机在耳边轰隆作响的声音……

前阵子我认真威胁他,如果睡前不把头发吹乾我就去睡客房。几次我看他一脸可怜兮兮的拿着吹风机胡乱吹着自己头毛的样子,会忍不住大笑,然后心软的改拿毛巾帮他擦乾。

我想到以前巷尾老伯养的那只大狼狗,平常威风凶狠得不得了,看见吹风机就开始呜呜呜后退,可爱得不得了,所以每次它凶我,我都会跑回屋子里拿出吹风机吓它。

我想着想着,闭着眼睛也笑了出来,感觉有人以指腹摸着我的脸,饱含笑意的声音接着道:

“因为冬天的关系,所以变得特别容易撒娇吗。”

“冷……”

“所以我是暖炉罗?”

“呣,人体暖炉。”我点点头,手臂环得更紧些,身边那个人低沉地笑了出来,说那他要做个负责任的暖炉才可以,所以完整翻身过来抱好我。

我马上伸手抓下他的眼镜丢到一边去。睡前会看书,又不吹头发,没得偏头痛算他身子骨好,但也不是铁打的……边想边觉得自己逼他养成吹头发的习惯是对的,我开始昏昏欲睡。

人体暖炉的功效果然好啊,万试万灵。

“意乔?”

“……嗯?”我困盹的,感觉到昏黄的灯似乎被调暗了。

“月底的时候……”

※ ※ ※

蒋勤说要出国避寒跨年,顺便庆祝我考上学校。

地点是个宁静独立的群岛,时节没有冬天,白幕很长,景色宽透辽阔,视野广袤,海与天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蓝与白,沙子是细碎的纤白色,海水净澈得连我们的脚趾头都算得清楚。

在这里,时间悠悠荡荡,没有困扰与烦恼,睁开眼就是满室的阳光、海与白沙自在的味道。

住在Water Villa(注一)上,白天我们什么事也不做,只是慵懒地晒太阳、漫步或闲逛;晚上他会带我去做夜间浮潜,热带鱼平易近人的美,在黑暗里依旧鲜艳。

在这里的山上,住着一个部落。据说,每个成年礼上的孩子,总要选在一个蓝天白云最为剔透的日子,站在高高搭起的尖塔上,在族人的歌声下独自走完一段钢索,没有人帮忙,他必须独立完成。

听完我吵着想去看,蒋勤也真的带我去了。然而那几天,那个部落都没有正要进行成年的孩子,只有为了成年礼,努力不断练习的孩子。

看我失望的样子,蒋勤一手把我横揽进他怀里,笑道:“怎么你想试啊?”

我顿了下,被挤在他的手臂里,脸都变形了,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蒋勤眯着眼,看看耸立着高度的尖塔,柔软的折起眉宇,低下头揉了揉我的脸。

难得休假,在这里的每一天,蒋痞子大叔都是睡死睡到自然醒睡到日上三竿睡到屁股快被晒焦睡到眼睛都浮肿的状态才肯让我从床上把他拖下来。

而我总是早早起床,每天起床之后,我都会躺在床上,看着透明的玻璃帷幕,算一次这里的蓝有几种。

海洋的,天空的,远边的,就在我身边的,想到都要算上一次,但那一道又一道的蓝实在太璀璨,每次都算不太精准,蒋勤常在半梦半醒间,听着听着就好笑的从身后用双手捂住我的眼睛,笑我傻。

“傻呼呼的意乔,傻呼呼的在做什么?”

晚上吃完我们自己烤的海鲜餐点,天幕还是白天的光景,我捕捉着最后的机会蹲在沙滩上,有个人从背后将我揽进他怀里靠窝着,让我把重量都交给他,于是我告诉了他星星的事。

还有小时候,那个因为害怕失去,拚命挖沙寻觅,想要许愿的自己。

蒋勤从后面抱着我,看我在堆沙子里挖挖捡捡,轻拍拍我的脸,凑过来吻了一下。力道好像是疼惜,我知道,他是想奖励我鼓起勇气把这事说了出来。

“那么你找到几颗了?”

“九十八颗。”我说。抬手让他看这几天来才挖到的唯一一颗。

然后蒋勤摊好我的手,将他的手掌也叠了过来,牢牢地覆上,我们的手互相变成了颠倒的紧密与平行,他笑扬了唇线,眼瞳在阳光下闪烁。

“喏、第九十九颗。”

蒋勤的手缓缓离开,碎粒停在了我的掌心上。

我小心摊着手承接着,举高高,从太阳下迎接它。

我的第九十九颗吗……我仔细注视着手中两颗小小的、并不显眼的多边形颗粒,阳光潋艳的的折角下,它们就像真的会发光一样。

我看了看蒋勤,他自顾自的弯下了腰。

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握紧手中的星星,一把跳上了他的背攀着。“借问这位大叔先生,您在找什么呢?”

蒋勤就着背我的姿势,像个老头子似的专心地垂首弯腰。

我探在他颈窝上,两个人以九十度叠弯在一起,学他看着满地晶莹的白沙,明知故问道:“找什么啊?”

“星星。”

“还找星星做什么?”

被攀着的人抽空探了只手摸了摸我的头,“你的第一百颗星星啊。”

“别找了!”我用头撞他,左右晃了晃脚,再动动身体,逼他重心不稳,边耍赖地说着:“别找了,别找了,别找了!”

“不是还差一颗吗。”蒋勤被我颠得没办法,于是只好无奈地直起身,手拍了拍我脚丫上沾粘的细沙,然后双臂挽住我膝盖,往他身上揽了揽后,所幸背着我一步步闲适地走了起来。

天气很好,海浪的味道很好,沙子绵密的质感也很好,逐渐要暗下来的天空也是美丽得不得了,身边背着我的这个男人,也很好很好……

再一会,就要跨过这个年了,我从没特别参与跨年这种仪式,以往不是一个人在球场打球就是埋头狂睡,而现在,我很喜欢的这个人,就要陪我渡过一个最后那一秒。

听见我在哼歌,蒋勤侧首笑问道:“那么,这位傻呼呼的同学,您想许什么愿呢?”

我抱好他的脖子,将脸贴枕在他肩线上,望着没有风浪的海岸线,但笑不语,只是哼着那首我最爱的曲,任他又问了一遍也不告诉他。

蒋勤不勉强,逸着笑意的唇线却被我偷偷看到了,而他也仅是,安静的,背着我继续悠悠地绕着沙滩漫步。

夕阳馀光轻轻洒罩在我们的身边,徐缓的海风带来了他身上令人眷恋的味道,偶尔吹起他的头发,搔在我脸上,我眼睛上,他的声音飘散开来,抚过我胸臆。

“确定不找了吗?”

我摇摇头,轻轻闭上了眼睛,用额头在他的颈窝揉来揉去。

“不找了。”

蒋勤侧眸淡淡地笑,凑过来点了下我的额头。

“傻呼呼的。”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第一百颗星星。

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我望着绵延的前方发了会呆,一会又躺着,再一下又变成埋,见我玩得自得其乐,蒋勤好几次被我的动作搔到轻笑了出来,最后,我也只是懵懵懂懂的,用手臂好好的环住这个男人。

我的第一百颗星星,要好好的抓牢。

闪闪动人的,我想要他在我手中,也依然发光发热。

没有起伏的静谧海平线,不停变幻着颜色,我枕着他的肩膀,望着望着,有些出神。

“永远都这样,也不错……”声音因为抵着脸颊而有些好笑。

然后我听见,前面那个人的声音,有些飘扬的、没有回过头的回答我,许下了他的承诺:“以后的每一年冬天,我都带你来。”

每一年,的意思是,每一年都可以一起跨过到下一个年头吗?

那就是可以永远的意思吧?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很用力很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把手臂拢得更紧。

蒋勤,我想跟你跨过每一个不一样的春夏秋冬。不论白天还是黑夜。

白色沙滩上,蜿蜒留下了我们一路走来的足印,长长的,好像不会有尽头。

永远,那么远。

当时的我们,爱得那么傻那么真切。

蒋勤,我想永远,永远跟你在一起。

终点是座白色的老教堂。

夕阳已渐下,火红色大圆,带着落幕的仪式,就要坠落在海平面上,然后消失在地平线,好像在预知,一场到了尽头的戏,就要醒来的梦。

那是我们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还看得见的白色简洁外型,站在外头却几乎看不清楚里头残存着什么模样,周围聚集了就要跨过一年的那一分秒寂静。我吵着要探勘,蒋勤于是放下我。

还未踏入,似有风抚来,竟捎来一股花香,我们慢慢的走了进去。

废弃的旧教堂,连圣洁、低垂着静容的雕像都有了褪尽光华的斑驳,破碎的天花板顶端悄泄了点初升的朦胧月光,攀附着墙面的藤蔓之间稀疏缀着淡色的小花,香味就是从它们身上飘散开来的,走道上有细碎的白沙,留下一种古老的味道,一排又一排的席间上还列着褪旧的缎带。

……大概是,我太冲动了;也可能是,花开的香气太令人情不自禁,或是那股静谧的洁净与神圣太让人按捺不住、无法忍住那股呼知欲出的动容。

也可能是,背后那个人的深深凝视没办法装作看不见。

当烟火一颗又一颗,灿烂晋升于天际的刹那,转身就能看见他,在身后静静凝望着我的模样。

我的心一阵柔软,像被踩过的湛白沙滩,留着步履凌乱。

上前一步将他用力拉过来,站在没有人祝福声与宣誓朗诵的神坛前,我握紧我的星星,仰着头,把我的最后两颗星星都交给了他。

还告诉了他那个愿望。

蒋勤微微笑着的,眸底都是透明缱绻的温柔。

火花奔涌又坠落,纷扰的祝福汹涌着喧哗,我们的世界静谧而无声,眼看错落的绚烂擦肩彼此凝视的脸,已经是永远。

他慢慢地俯下身来,低垂着眼睫将我轻轻拥入他怀里,摊开的掌心贴在背脊上,好好的抱牢,像我握着我们的星星,一样的小心翼翼又珍惜,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脏,跟我的一样在颤动。

他的唇,温热的,轻声抵在我的耳边说,那也是他的愿望。

然而,可能是,我们都太贪心,把愿望说出来了,所以它没有实现。

※ ※ ※

过完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十八岁。

年前出国回来后没多久,蒋勤立刻投身工作进度,时间比之前紧凑,也更忙;黎心说,那悠闲的七天是他用工作量换来的。

我没有错过大美女当时候毫不隐藏露出的调侃眼神。短短几分钟的对话,我竟莫名有些失措。可能是那眼神的背后有些犀利的东西,而我没能完整察觉或会意,就迅速的不见了。

蒋勤热爱他的工作,甜美的果实不是凭空想见,有时我会去陪他,看他多么专注投入工作的模样,我会想起最初黎心跟我说过的那短短几句话……我一样懵懵懂懂,只是,似乎能体会当年他为什么会说放弃就放弃快要到手的学位。

怕他会分心,公司也变得较少去了。两人各做各的事,有时我会在他家等他回来,他进门的时候落坐在我身边,整个人像颗松了气似的球软软地瘫枕在我肩上,我会摸摸他的脸,转头就能接到他给的一个简单的亲吻,然后我们也不出门,就只待在家里。

然而不论是电话或见面一起吃个饭,蒋勤总能坚持两人的世界,不仅安静,而且没有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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