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第四—六卷————沧海遗墨
沧海遗墨  发于:2010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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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里,有一处最柔软的地方,霎时间,被方君乾的目光触痛了……

肖倾宇的手,一向秀气、优美,沾点灵,一如女子的柔荑。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双手——稳定、有力、会要人命。

而如今他抓着金线的手,出现了一丝颤动。

很轻,很微……

如茶叶在水面轻轻一颤。

只要再扎入一分……就能保住大庆,得到天下。

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一切一切都垂手可得!无双,你还在犹豫什么?

可是……

肖倾宇惊恐地发现——

下不了手……他居然……下不了手?!

心头涌上一个自怨自艾自怜自嘲的念头: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陷得这么久、这么深了吗?

也许,无论谁想杀方君乾都要付出代价,而肖倾宇的代价,就是他的心。

毁了呀……

那个算无遗策、冷静淡漠、杀伐果断的无双公子——毁了呀……

有了感情的肖倾宇,有了弱点的肖倾宇,有了羁绊的肖倾宇,怎还称得上公子无双。

“你走吧。”

平静无波的三个字,肖倾宇暗劲一吐,扯断金线。

他双手按住椅轮往后退开数步,背对他。

明明绝望得想哭,可最后,唇角却勾起一抹清浅微笑。

甩掉段成两截的天蚕金线,肖倾宇的表情颇有点自暴自弃。

遥远得仿佛从风中传来,方君乾听到他的声音——凄凉、无力、悲哀……

他说:“无双……毁在你手里。”

蓦然间,方君乾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咬着牙,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身子摇摇欲坠。强自睁眼,却看见那人催动轮椅正待离开的背影。

“我今天杀不了你,以后都没办法杀你了,我等着你来杀我。”肖倾宇闭上了眼,淡淡道。

方君乾想要说话,甫一张开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跟着瘫倒在地。

“方君乾?”朦朦胧胧耳旁传来肖倾宇担忧焦虑的呼唤:“方君乾?!——”

第四卷 第八十二章

待方君乾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定国府厢房的卧榻上。

首先闯入眼的是父亲和兰姨惊喜的表情,然后便是御医“恭喜恭喜,小侯爷已安然无恙”的拍胸脯保证。

“小侯爷醒了!”“小侯爷醒了!”房间里丫鬟仆人忙作一团。

脑袋晕晕的。

方君乾甩甩头,勉强从床上挣起。老王爷慌忙将一个软靠垫塞到他后背,一边双手合十喃喃祷告:“老天保佑,乾儿总算醒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兰姨喜极而泣:“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这回可真把我们吓死了!……”

定国王爷一想到自己儿子差点命丧黄泉忍不住怒发冲冠:“京城之中居然有狂徒如此嚣张,简直是无法无天!乾儿你可记得想杀你的人是谁?”

方小侯爷想也不想张口就答:“我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匈野的杀手。”悄悄隐瞒下肖倾宇。

四肢酸软,浑身乏力:“我是怎么回来的?”

老王爷答道:“是无双公子送你回来的,当时你浑身鲜血的样子可把我们吓傻了。”

方君乾微微垂下头,藉机掩饰自己因这话产生的某种复杂感情:“倾宇……怎么说?”

“公子说等你醒后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方小侯爷抿唇微笑:“是吗……”

犹记得自己昏倒后他焦急的呼喊,还有他那句——我今天杀不了你,以后都没办法杀你了。

胸口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方君乾却觉得很开心:没死呢。毕竟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呀……

倾宇,你这回没有杀我,是不是意味着你心里有我?……

如果真是这样……这伤,受得值。

其实放眼天下,方小侯爷确实足以自傲。

公子无双想除掉的人至今还能活在世上的,除了他,一个都没有。

肖倾宇,算是栽了。

兰姨关切将茶水递与方君乾:“睡了这么久一定渴了吧,喝口茶。”

方君乾微笑接过。

“对了,公子让老夫传话给你……”老王爷皱着眉头,“这话也是为父一直想说的。今后切不可独身去小楼,大庆英武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也担待不起。”

“啪!”方君乾捏碎了手中的白玉杯,血沿着掌缘一颗颗坠落在被褥上,溅成美丽的血花。

慢腾腾转身:“他真这样说?”

看着儿子阴沉的脸色,老王爷居然不敢接话。

忽然发现……也许儿子真的变了。

虎出牢闸、龙飞九天的英武侯,再不是当初承欢膝下的幼稚孩童了。

身经百战,习惯立于万人之巅,他的一言一行显露出绝对的威严与震慑。

这种睥睨天下的霸气让他这曾经的大庆战神都倍感压力。

貌似公子的话没错呀,言辞得体诚恳关切的……老王爷搞不懂儿子为何如此愤怒。

肖倾宇,你想就此一刀两断吗?

真是笑话!

你我之间,怎可如此水过无痕!?

“我们,注定了没有结局。”

肖倾宇在心里这样说道。“既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小院的门,从此对他紧闭。

当无双公子不相见一个人时,就不会让那人有任何机会。

小楼的灯火依旧从傍晚点至黎明。

依稀会有箫声从园中传来。

箫声里依然透着忧悒和寂寞,幽幽冷冷得直渗人心。

从那天起,总能看见一个人影在小院外徘徊。

静静伫立。

站得很久。

直至露湿重衣。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黄仲则《绮怀》十六首之十五)

第四卷 第八十三章

红枫落尽,秋去冬来。

皇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格外肆放。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将大地覆盖上一层纯净的白色,一扫暮秋陈铺的凄艳残红。

极目眺望,天苍地茫。

江山万里,只剩下唯一的纯色。

大相国寺依旧香火鼎盛,佛号阵阵。此刻晨钟还未敲响,香客寥寥无几。

然而大雄宝殿内,一个气度华贵不凡的修美身影正在焚香点蜡。

他左手负在背后,漂亮修长的右手拿捏着蜡烛尾端,将烛台上的红烛一一点燃。眩耀光圈一点点增多,将大雄宝殿渲染成迷离幻境。

他做的很专心,很仔细,似乎世上只有这么一件事值得他全身心投入。

当了尘方丈步进大雄宝殿,看到的就是万千烛光映照中的方君乾。

一领红巾、云纹玄服的方小侯爷在一片浩瀚烛海中,俊美犹如天上神祗,几让了尘睁不开眼睛。

心下感慨:如今的方君乾已有如此魅力,怕是过几年后他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无数女子为之意乱情迷……

“大师别来无恙。”方小侯爷微笑着问候了了尘一声,手中却依然点着蜡烛,没有丝毫停顿。

不过没有人会认为他失礼,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理应如此,理所当然。

他本该如此。

了尘双手合什:“方侯爷大驾光临,相国寺蓬荜生辉。”

方君乾将手中红烛优雅插上烛台,看着满殿烛光不由失笑:“‘蓬荜’乃大师过谦,不过这‘生辉’倒是真的。”

了尘和蔼道:“天寒地冻,小侯爷于此等天气参拜佛祖,可见心诚。”

方君乾淡淡一笑:“大师误会了,本侯可不是来参拜佛祖的。”他在满殿烛光中负手而立,“本侯只是听说近几日乃红线牵缘会,所以特地赶来相国寺凑凑热闹,谁知寺外姻缘桥人影全无。”

奇怪道:“莫非是本侯记错了时日?”

了尘解释道:“这红线牵缘会确是在这五天举办,前几日还热闹非凡,只不过前夜雪下得太大,地滑天寒的,游客们望而却步,这人自然就少了。可惜小侯爷来晚了几日。”

“原来如此。”方君乾颌首,语气中是淡淡的落寞,“又错过了……”

还以为如果他能来相国寺,自己至少可以见上他一面……

如今,想见他一面竟也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了尘开解:“小侯爷无需沮丧,今日是红线牵缘会的最后一天,若是小侯爷空暇,可往姻缘桥一观,说不准这天定姻缘就在桥对岸。”

方君乾闻言冷讪:冰天雪地的,大相国寺除了自己有谁会来?还天定姻缘呢……

了尘不会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语居然会纠葛起两个绝世男子一生一世的情缘。

方君乾也绝没有料到,相国寺前,落雪之中,姻缘桥边,真有一个男子手缠红绳寂寂而坐。

仿佛在桥端,静等了一个千年……

一千分的痛,一万分的情,一亿分的爱恋。

注定了两人流传千古的倾世之恋。

于是几年之后,姻缘桥边再不见红线牵缘。

因为此情已倾尽天下,世人只配仰望,涉足无颜。

第四卷 第八十四章

风雪渐稀。

还有点点晶莹雪花从天空悠悠飘落。

打转,盘旋,落地,消融……

雪消无痕。

撑开四十八骨紫竹伞,方君乾悠悠出了相国寺的大门。

大相国寺百米之外,正对着一座弧型白玉桥,整座桥全部由是汉白玉垒砌而成,通体雪白,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桥身长十米,宽三米,可容两辆马车并驾而行。

这就是传说中的姻缘桥。

每当红线牵缘会的几日,姻缘桥就会铺上红线千匝,百转千回密密麻麻。

只不过每一条红绳,总是线头铺桥头,线尾摆桥尾。

姻缘桥高,呈半圆形,所以桥身首尾两端之人不能相望相见。

牵缘会之日,男女分立于桥身两端,各拾起红线一头绕与指间。

红线轻缠,桥端之人逐渐拉近。由苍天牵线,直至走到自己面前。

那红线的另一头,就是你的天定良缘。

方君乾打着紫竹伞。积雪在脚下踩出清脆的声音。冥冥之中仿佛有种莫可名状的感应在驱使着他。

待他回过神,蓦然发现自己已行至桥头。

此时的牵缘会落尽繁华,所剩红线早已寥寥,再加上桥面覆了一层冷白积雪,不见情爱的炽热,只余造化的冷清。

苍茫积雪中,一点鲜红刺痛了方君乾的眼睛。那一点露出雪地的红绳线头,如跳动不熄的火焰。

没想到这根红线居然会在此时此地被发现。

情不自禁的,方君乾俯身拾起了线头,将红绳缠在了左手指间。

“公子,这红线牵缘有这么灵吗?”张尽崖一双慧黠圆目睁得老大,一脸好奇,“我也想试试。”

肖倾宇温润微笑:“你还小。何况现在哪还有什么红线?”

张小朋友扫视了下雪地果然没发现什么红绳,“哦”了一声,顿时兴致缺缺。

徒的,肖倾宇停住轮椅。

“公子?”张尽崖惊讶地看着自家公子俯身,从椅轮边捻起一端火红线头。

肖倾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千鸟飞绝,万径踪灭的相国寺前,拾到一根红线。

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沧桑:也许这便是繁华谢幕后的最后一抹证明,就这样被掩埋在冰天雪地,见证了曾经的盛世烟花。

叹息感慨,意随心转,肖倾宇缓缓将红线缠绕在修长指间。

红绳倏地一动。

姻缘桥两端,两个男子不约而同的一震,同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隔着姻缘桥,看不见对方的脸。

肖倾宇朱砂凄艳,寂寂坐于桥尾。

方君乾撑着紫竹伞,寞寞伫足桥头。

而红线的两头,正分绕于两个男子的指间。

缠过红线千匝,桥端之人逐渐拉近。由苍天牵线,直至走到自己面前。

那红线另一头,就是你的天定良缘。

姻缘桥尾,肖倾宇端坐在轮椅中,看着手中红线越绕越密,理缠不清。

然后,颈围红巾的方君乾撑着一柄四十八骨紫竹伞,出现在自己面前……

四目相望,皆是无言。

雪轻落,

最美最快消融。

遥望中,

一丝一丝心痛。

肖倾宇没有出声,方君乾没有说话。

然后,方君乾走下桥,来到肖倾宇身边,将自己手中的紫竹伞缓缓覆上了白衣少年……

紫竹伞下,一坐一立,两个绝世少年。

寂寞红线,千回百转,缠绕在两个男子的晶莹指间。

肖倾宇,方君乾,就在这冰天雪地,姻缘桥边,

定下了

夙命的姻缘……

第四卷 第八十五章

很久以后。

“这哪里是爱啊?”张尽崖问。

无双如是回答:“哪里不是?”

“相爱之人见了面,怎么可能互相连一句话都不说?这怎么会是爱?”张尽崖瞪大圆亮的黑眼睛,无法理解。

肖倾宇微笑着回答:“我们都知道,这便是了。”

不说,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懂。

爱到深处时,这份情,连海水都无法冷却……

那一夜,大雪弥漫。

金銮深殿依旧雕栏龙蟠,画梁飞檐。

重楼掩笙寒。

御书房内,相对坐着一老一少。

老人身着龙袍,坐于至尊皇位。

少年白衣如雪,端坐华贵轮椅。

“再过半个月,莼阳公主就要抵达京师了,和亲事项都打理好了吗?”

无双公子淡淡回答:“是的。”

嘉睿帝点头满意道:“你办事从来没让朕操过心。”叹息,“如果简惠有你一半,那朕就放心了。”

“陛下过誉了。”气定神闲。

嘉睿帝冷不防一句:“方君乾最近还安分吗?”

肖倾宇抬起头,清傲的远山眉微微蹙起。

嘉睿帝颇有点头痛:“昨天礼部尚书上奏,求朕把他那未出阁的小女儿指婚给英武侯,还说他女儿信誓旦旦的非方君乾不嫁。”这叫个什么事!

“话说回来,这方君乾也老大不小了,他这婚事还真是个麻烦。”

无双公子低下头,言不由衷道:“小侯爷一向很有女人缘……”

他这话让嘉睿帝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

咳了几声,压下心头的可笑念头:“对了,无双今年也有二十一岁了吧。”

肖倾宇抬起脸看着老人,目光清明,仿佛几百年的迷梦早已在那刻醒来般的清澈。

嘉睿帝额头皱纹深深,此刻却舒展成难得一见的慈祥:“二十一岁,也该成家了……无双可有意中人?如果有的话尽管跟朕说一声,朕定当为你做主。”

肖倾宇眼中隐约透着遗世的讥诮:“无双已做好孤独终生的打算,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皇位上的嘉睿帝浑身一抽,霎时像老了好几十岁。半响,才压抑着开口:“虽说你不利于行……但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出色的,一直以来,朕都以你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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