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眷恋曲翊结实的双臂,最后他索性拿桌子充当大床,夜夜等着他悄声入房,将自己抱回床榻上。
听曲翊心疼地在床边自责,感觉到他将自个儿故意搁在被子外的脚放回棉被里、嗅着从他身上传来特有的体香沉沉入睡……
曲翊待他的关怀、体贴与温柔,全都夹带着一种别于朋友或上司下属间的情意!
惊芸暗自在心中描绘着曲翊这个老实人向他告白的那一天,不禁既是期待也是欢喜,怎知他这一等,竟等了半年多,而曲翊仍是毫无动静,明明他对自己亦有情意的,为何……
难道是他会错意了?
忽地,原本握在惊芸手中的茶杯被他突如其来的劲力而捏碎在掌心之中,碎片亦扎进他的肉里。
“快放开!”曲翊吃惊地大吼。
惊芸却是一脸呆滞地反而握紧拳头,尖锐的碎片更是刺入他的手心,鲜血沿着掌缘不断地滴落。
曲翊使力地扳开惊芸的手掌,慌乱地挑出深入他肉里的碎片,正准备撕裂自己的衣襟替他包扎伤口时,惊芸却开口说话了。
他像是猛然清醒地抖着唇颤声问:“你可知我喜欢你?”
曲翊包扎的动作略顿了下,半晌后才道:“多少有感觉……”
“那你……”
曲翊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当你是朋友、是知已。”
“朋……友……”惊芸口中念着那万般沉重的两个字,这是他头一次觉得好无力。
肚子饿了,可以找食物填饱;天冷了,可以找避寒的衣物或是弓起身子颤抖地取暖……
无论遇到什么事,总有办法可以解决,只看能不能找到那关键的锁而已;可是无法强求的情感,该怎么解决?
在男风颇盛的当代,断袖之癖并不是不容于世之事,想遇上一份真挚难舍的感情,无关男女皆是不易寻觅的;即使自己有此意,但不表示曲翊也能接受啊!
亏师父老夸自个儿聪明,怎么如此重要之事,他却一直没去多想呢?
唉,是不敢想吧!
他怕听到曲翊拒绝自己的话语、怕被曲翊鄙夷地与他断绝来往、怕……
担忧的事情很多,多到他一直不敢多想。
他怯懦地像是掩耳盗铃的偷儿,又或者像是头埋沙堆的鸵鸟吧!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让曲翊先开口道出爱语,岂知……”。
天啊!这是多么好的答案,却也是多么沉重的枷锁。
曲翊曾说,此生只要一个真心相待之人,而朋友却是可以很多。
朋友是个可以终其一生待在曲翊左右的身分,却也表示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成为那不可动摇的唯一一人!
他惊芸今生就只能当曲翊众多友人之一,一个距离既远却又很近的……朋友!
惊芸踉跄地站起身,往外头走去,只是没走几步,便给曲翊拦阻了下来。
“你的伤……”
惊芸露出一抹空洞的笑容,对曲翊摇了摇头。
“不碍事的!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咱们还得去巡视新开的田地呢!”
曲翊迟疑地问:“我们还是……朋友吧?”
“朋友……”惊芸愣愣地望着他好一会儿,黯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苦楚,“是啊!我们永远是朋友。”
他们也只能是朋友吧?惊芸哀伤地想着。
“我送你。”
惊芸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语气疲弱地说:“不了!你让我一个人静静,明天见了!”
曲翊凝望着惊芸受伤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偌大的宅院;突然,他感觉掌中有股凉意,翻开一瞧,是方才惊芸流出的血,不知何时沾在自己手上,现下失去了温暖,凝结在自己的掌心上。
他和惊芸只是朋友吗?
不!绝对不仅是这样的!
他们若只是朋友,自己对惊芸绝不会魂牵梦萦、不会夜夜心疼地将他从案桌抱回床上,更不会一日看不到人便犹如失了魂一般。
当他听闻那诱人的朱唇羞怯却惶恐地对自己道出爱语,喜悦猛然涌上心头,他几乎按捺不住地就要将那纤细的身子揉入怀中……
但是,他不可以!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这么做!
“朋友”那二字,不但伤了惊芸,也在自己心头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天晓得仅仅二个字,却是他此生以来最难说出口的二个字。
但,他必须抑住自己的情愿。
上回的监察吏使曾是自己的同窗好友,在京城里颇得皇上皇后重用,离去前,自己写了奏摺请他面呈陛下,奏请收回先帝对于惊氏子孙不得赴考功名的限制,表明昌州短短半年吏治大兴乃是惊芸辅助有功,恳请陛下赐与他一官半职以利黎民百姓。
曲翊明白当今皇帝英名盛德,对于有才之士往往破格提拔,就连他此番看似被贬昌州,却有藉由他的手了解此地弊病之意。
哪知原本可能需花上二、三年工夫才可消除的弊端,在惊芸高明的手腕下,却只花了半载有余就已解决了。
如此佳才,想必皇上会重用的。
若真如此,惊芸凭其才智,此后仕途将会平步青云,成为万民注目的焦点,那姣好的容颜该是更为优秀之人方能衬得上,而他不该自私地将惊芸限制在自己身边……
因此,他必须拒绝惊芸满怀的期盼。
他想过,若是以朋友自居,即便将来有一天,有那么一个幸运的人成为惊芸互偎互持的倚靠时,自己仍能够以一个朋友的身分,默默地待在他身边,看他过得幸福。
曲翊坚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不论是对惊芸还是对他自己来说。
隔天一大清早,曲翊正欲打开房门,怎知门竟然砰的一声发出巨响,被人狠狠地撞开。
他望向门口,果不其然,会如此粗鲁开门……嗯,其实该说是踹门的人——
除了那个脸蛋与作风永远配合不上的惊大少爷之外,是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一大清早,连公鸡都还没清醒,就大刺刺跑进官大人家中,一脚踹开县太爷的房门。
谁会没事拿自个儿的命来玩啊!
不过惊大少爷永远都是那个例外中的例外。
“醒了啊,我还以为你可能没吓死也去掉半条命呢!”
惊芸没好气地瞅着曲翊颇不高兴、扁着嘴的样子,顺带扔给他一个蓝布包袱,吩咐道:“既然你起来了,就快点换上衣服啦!没事光着身子走来晃去,想跟谁炫耀好身材?”
倏地,曲翊愣住了。惊芸怎么两眼肿肿的,难道……
“芸……你哭了?”
惊芸死不承认地别过脸,“本少爷没事哭哭,关你什么事!有时间盘问我,还不如快点换衣服,不然我就扔下你,一个人去视察。”
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曲翊,只得摇了摇头,打开包袱取出衣裳,当着惊芸的面更衣。
曲翊才刚换好衣服,就被惊芸连拖带拉地带到马厩,牵了两匹马各自骑上,前往预定要视察的田地。
一路上,见惊芸将自己当作空气般视而不见,只是一个劲儿地驱马向前,曲翊几度想要开口,但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话,嘴巴张开了,却又懊恼地合上,弄得自己好不尴尬。
正当曲翊烦恼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嗤笑声:“青蛙!”
“啊?”
惊芸仍旧自顾自的看着前方,“我说你像只青蛙一样,嘴巴一下子打开,一下子又合起来,你不嫌累?”
自知惊芸说的是事实,于是曲翊很聪明地闭上嘴,省得又遭来更恶毒万倍的批评。
“谁教你上次说我像洋葱,这回换你吃瘪了吧?哈哈!”
曲翊狐疑地看着突然笑逐颜开的人儿,过了好一会儿后,他也跟着笑出声。“哈哈,也对!”
路旁的昌州百姓只见原本威风凛凛骑在骏马上的县官,不知怎地突然身子一斜,险些就这么从马上栽了来;幸亏一旁的惊芸师爷眼明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县官才免于从马上摔下来的窘境。
而在惊芸一张利嘴从头到尾不曾停歇下来喝口水的威势下,别说是吃过无数明亏与暗亏的曲翊,就连当地前来迎接的老百姓们,全都不约而同地在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
果真是耳闻不如眼见啊!
这惊师爷实在是太厉害了!
竟然能够数个时辰连骂不停,完全不必喝水、不用休息,而且无论是已经说过的话或是骂过的脏字,全都不会重复。
就不知仓颉老先生在造字时,有没有这种异能?
于是乎——
等到两人彻底审视过新开农地的作业进度、交代完应注意事项之后,该村的人民还呆呆地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天可怜见,也不是他们不想动,实在是他们在连续数个时辰的言语炮轰之下,早就闹耳鸣了啦!
现下只要一动,脑袋就抗议地嗡嗡作响外加头疼不止。
在经过昌州县官与师爷微服出巡之后,据该地村民指证——
全村上下老幼共计百十余人,每个人全都耳鸣一天、头晕两天、作呕三天……直到第四天大伙儿才恢复正常。
但是他们仍有个颇严重的遗症——
那便是自此之后,该村之人无法接受别人,也包括他们自己,说话超过一个时辰。
因此人人说话开始变得精简;甚至百年之后,还被称为寡言村。
其后代子孙甚至引以为傲,认为祖先颇有遵循古人慎言之风……
他们却不知道当初种下此因,只是某人一时迁怒泄愤于无辜之人罢了。
马上的丽人儿丝毫不知自己方才的举止,将导致该村百年诡谲之命运,此刻他正张开双臂,迎着拂来的清风,恣意地享受骂人后难以形容的痛快。
“真是痛快啊!”
一旁早有免疫力的曲翊,甩甩嗡嗡作响的脑子,好不容易才开口说:“你真的是太厉害了!”
“这不过是小意思而已呢!”
“小……小意思?”那要是大意思的话……他完全不敢想像那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倏地,惊芸止住了前行的马匹,借着马背,跃上曲翊的坐骑,窝进厚实的怀抱,“我喜欢你!”
曲翊执着疆绳的双手微微发颤,他叹了口气,低下头道:“我只当你是朋友。”
“无所谓!不管是朋友也好、下属也行,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我不求你也有同样想法,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曲翊困惑地望着怀中之人。
惊芸仰起头,清澈的黑眸直视着曲翊的双眼,“我一定要追到你,无论多久一定要你亲口说爱我!”
“不……”
惊芸伸出指尖抵住曲翊掀动的唇,盈盈一笑,“我才不管你说什么呢!本人向来死心眼,算你倒楣被我看上,曲翊啊,你惨罗!”
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惊芸压走鞭绳边策马边吹口哨,往衙门的方向行去。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