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予夺 上(出书版) BY 清水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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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假思索的往内监房的方向飞快的冲去,内侍们看到朱宸济的举动,也立即随后跟上。

来到梅留云的房里,一踏进门,朱宸济就冷得打寒颤,和梅留云同房的小内侍都早已出去当差,房里显得清简空荡,整个屋里只有床边的小火盆中几块几乎熄灭的炭灰为他取暖。

走近床边,朱宸济不由得到抽一口气。梅留云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样子憔悴得吓人,他的脸色土青,两颊凹陷,眼眶更是石墨般的黑,浑身不断颤抖;缠着纱布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薄被之外,纱布上渗着黄红相间的脓血。

朱宸济伸手探了探梅留云鼻息脉搏,气脉已经非常微弱。

朱宸济按着额角,心中自问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请太医看过没有?」

「四王爷,这个倒霉鬼……」

朱宸济突然凶恶的瞪了值事一眼,「倒霉鬼是你们能叫的?他有名字,叫梅留云!」

平常朱宸济总是倒霉鬼倒霉鬼的叫梅留云,内监也就有样学样,把倒霉鬼当成梅留云的外号,怎么平常叫都没事,现在却发火起来?值事觉得委屈但还是附和:「是是……梅留云以军户遗族的身份蒙黄贵妃抬爱才破例进宫当了王爷的侍读,不过终究是个不值钱的下贱命,又不是金枝玉叶,哪有资格请太医?」

「不值钱的下贱命」这几个字像尖针一样刺进朱宸济心里,他沉默片刻,的确,太医负责宫中贵族皇亲国戚看诊配药,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侍读而移尊就驾破例诊治,「至少也请个大夫看看。」

「王爷知道宫里的规矩,没有许可怎么请大夫。」值事摇摇头,「内监里有去风寒的药方,已经给他灌了几帖。」朱宸济注意到床旁的小几上的确放着几个药碗。值事无奈的说:「不过,他吐出来的比喝进去的多,唉……就是没效。」

「总之,只能看他的造化,撑不过,是他的命贱,怨不得人,与其活着折磨受苦,死了也是个解脱。」

朱宸济听了刺耳,「怎么,意思是跟着我受苦了?」

值事知道说错话,立刻跪在地上求饶,「王爷息怒……反正,梅留云当侍读横竖只会惹王爷生气而已,身份卑微脾气倔强,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宝贝,内监立刻再为王爷找个顺心顺眼的侍读就是……」

看着梅留云奄奄一息的样子,朱宸济仿佛有人拿利刃在他的心头上割下一块肉,胸口涨、鼻子又酸,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脑海里飘过闹活出丧事件时黄贵妃说的「我倒要看看,把他整死了,你上哪里再找一个比他更好的。」这句话。

没有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朱宸济,再也找不到更好的。

他的心很痛。

「王爷,看人死很触霉头。」值事看朱宸济失神,怕他该不会受到什么惊吓或冲煞,连忙说:「就让他安安静静的去吧。」同时引着他离开内监房。

朱宸济无意识的尾随着值事的脚步,回头看了床上的梅留云最后一眼,一瞬间,从梅留云进宫到现在多少日子以来两人相处的景象像走马灯似的闪过朱宸济的眼前,他赫然警觉到梅留云对他有多重要,但是他就要永远失去这个人了。

跟着内侍走到门口,朱宸济眼角余光瞟到桌上,看见放着一把大剪刀,他突然走过去,拿起剪刀,用力从左手的虎口往下深深的刻划了一道直至手腕,鲜血顿时洒得他满身都是。

「四王爷!」内侍发现朱宸济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连忙飞奔阻拦却已经来不及,朱宸济早一步将剪刀放回原位,并将左手举高。在场内侍一起跪倒在地上,全都吓得脸色发白,有些人甚至哭了起来,「四王爷,您这么折煞自己,谁担当得起啊……」

朱宸济却一脸平静但语气严厉的命令:「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过来。」说完,便径自走去坐在梅留云的床边等着。

太医院闻讯立即派遣太医赶到内监房为四皇子治伤,在朱宸济的威逼要胁之下,自然也一并为梅留云看了诊,说他的病情不轻,必须到更暖的地方静养。从那天起,梅留云便离开内监房,送进钟粹宫的偏院长住下来。

刚开始梅留云昏迷恍惚,朱宸济几乎片刻不离的在病榻边看护着他,从擦汗到饮食喂药都亲自照料,不假他人之手,由于意识不清,喂汤药时梅留云经常无法下咽而吐出;朱宸济竟以反常的细心与耐性,伺候他慢慢喝汤喂药到涓滴不剩。

「你总算听话了……」看着依偎在怀抱中的梅留云,朱宸济小心翼翼的喂他喝了一口药,「就这样乖乖的跟着我,不是能少吃很多苦头……」朱宸济喃喃自语似的说。

但是,如此任人摆布、顺从屈服就不是倒霉鬼了,朱宸济心想,他希望梅留云能张眼瞪他、开口顶嘴,他喜欢那个倔强和固执。

经过数日调养,梅留云终于张开眼睛,一看到朱宸济的脸,他却又闭上眼、别过头,而且不开口、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怕他的病情再度恶化,朱宸济没办法,只好离开。

由于梅留云的手伤未愈、加上体力尚虚,每天都有专人为他送饭照料,朱宸济没有再探望过梅留云,然而每天询问他的状况,甚至每餐膳食菜色都是朱宸济指定,也算无微不至。

但是梅留云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今天天气不错,雪霁天晴。」过了一个月,梅留云已经可以自己坐起、下床稍微走动,这段期间,黄贵妃的贴身小侍女妙娟都会来看他。

妙娟比朱宸济年长五、六岁,梅留云修养的期间,都由她送朱宸济到练功房练功、到毓庆宫上课,梅留云注意到妙娟最近的脸色红润、眉梢带笑,似乎是心里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你一直不说话,还在生四皇子的气吧。」妙娟微笑着说:「该怎么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气也是应该的。」何止气,根本就是讨厌极了,梅留云心想。

「四皇子的煞星脾气收敛很多,不会随便打骂人了,这都是因为你的关系。」妙娟继续说:「不过,这次你能捡回一条命,也的确得感谢他才是。」

梅留云低下头,为了让太医破例为他看诊,朱宸济自伤左手的疯狂举动,旁人早已重复告诉他好几遍。当他昏迷的时候,朱宸济在病榻旁亲自照料喂药,更被当成千古奇闻,梅留云记得父亲告诉他「受人涓滴之恩,也当涌泉以报」,何况是救了他一条小命,但是梅留云又觉得委屈,难道他得当作什么苦都没受过一样,轻易原谅朱宸济?

妙娟自是不知梅留云百转千回的思绪,她摸摸梅留云的头,「在房里闷太久,只会让人郁闷,出来散散步吧。」妙娟半推半哄的把梅留云拉下床,「四皇子在等你呢。」

来到御花园,朱宸济早就凉亭里等着,梅留云慢吞吞的走过去,朱宸济还是往常那般颐指气使的样子,「看到恩人不会叫吗?」

恩人?梅留云愣了一下,这该不会成为把柄,一辈子都得被朱宸济踩在脚下吧?梅留云的脸不由得沉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喊了一声:「王爷。」

「要叫得甘愿一点。」朱宸济似乎不太满意,「看在你身体虚弱的份上饶了你,下不为例。」

什么脾气收敛很多,根本是变本加厉,梅留云心想,恨竟然自己误信了妙娟的话,煞星就是煞星,根本不会变好。

朱宸济又问:「请了那么久的病假,想不想你家王爷?」

「一点也不想。」梅留云怨恨的说。

朱宸济皱起眉头,瞪着梅留云,同时伸出手,梅留云心想朱宸济必然又要打他了,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朱宸济却用力将梅留云的右手拉过来,硬塞了一个东西在他手里,「那可不行,因为王爷惦记着倒霉鬼,所以倒霉鬼得想着王爷。」

梅留云低头一看,讶异的发现手上竟是一块毫无瑕疵,内蕴精光质厚温润的白玉佩,仔细一看,玉佩上精雕细琢着一剪傲放的寒梅和几朵祥云,不知道为什么,梅留云突然脸红觉得害羞,「王爷,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

「我赏给你的东西就得好好收下,别废话。」朱宸济命令似的说:「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和玉如意纸镇那种粗俗的东西不一样,不准说不喜欢。」

这算是朱宸济以他的方式「道歉」吗?梅留云紧握着玉佩,有些不知所措。看见朱宸济一脸理所当然的开始在御花园里散步,梅留云也立即跟上去。

体力尚未恢复,梅留云很快便感到疲惫,觉得头晕目眩,「我累了,休息一下吧。」朱宸济似乎察觉梅留云的异状,便找了借口,率先走到旁边傍树坐下。

两个人沉默的四目相对非常无趣,朱宸济于是故意对着梅留云开玩笑说:「病假太久,你的课业都跟不上了,等重新回来上课,我再请高师傅罚你每天抄书。」同时随手拔了一枝松叶,夹在上唇假装胡子,故意模仿高存之的语气:「小侍读是王爷的人,只要王爷高兴,要小侍读做什么都可以。」

梅留云别过头,原本不想理会朱宸济,但是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时一阵清风吹动,让草木树枝不断摇曳,「起风了……」朱宸济想提醒梅留云拉好衣襟别又着凉,却发现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万花不敢与梅留云的嫣然一笑争艳似的,纷纷羞赧飘落。

朱宸济看痴了,不禁怦然心动。

第七章

小和尚渡能端着一盆水,在寒山寺后厢的一个客房忙进忙出,不久之前丰施主教两个人抬回来安顿在原本空下的客房里,渡能奇怪这个丰施主怎么把寒山寺当自己家里一样,而明吾主持却一点异议也没有。

据说当初丰施主来投宿的时候,明吾大师曾慎重其事的入定请示上天,说这个施主上应天星,虽然时下凶顽,不久却得清静,将来证果非凡;要寺里的大小僧众都要好好照应。

虽然大多数的僧人都不太服气,但渡能心想明吾住持是得道高僧,会这么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个丰施主的确疯癫,但应该不是坏人。

一边想着,渡能一边为床上的病人擦额头上的汗,渡能不知道这个病人是谁,只依稀偷听到旁人说他叫卢文电,是什么茶庄的小少爷之类;因为惹上了锦衣卫,所以被毒打了一顿。

都说锦衣卫缇骑很坏很坏,渡能心想,可是那个也在寺里投宿的锦衣卫梅千户看起来却不像坏人。有一次梅千户在后院赏花的时候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当时也在旁边偷看的丰施主说:「真是天下绝色,小师父,你说是不是?」渡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个笑容让他心里不由得噗通噗通的乱跳起来。

当渡能正乱想出神的时候,卢文电发出一阵呻吟将他又拉回现实,「施主,您醒了?」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卢文电迷迷糊湖的睁开眼睛,「你……你是谁?」

「施主,这里是寒山寺,我是渡能。」渡能双手合十,对卢文电作了个揖,「请等等,我这就去找丰施主过来。」说完便跑了出去。

卢文电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渡能,心中突然疑惑,「我在哪里见过他?好面熟……」

不一会儿,朱宸济来到房里,看他走近,卢文电立刻挣扎着坐起,「你、你是我师父的……」

「我是梅千户的师爷,丰四。」

「我师父呢?」卢文电四下张望,「我师父在哪里?」

「千户大人有公务,哪有时间一天到晚照顾徒弟?」朱宸济说:「他吩咐了,你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就行。」

卢文电低下头,沉吟片刻,「你不是我师父的师爷。」

朱宸济挑高半边眉,「你看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粗人,不像师爷?」

「不。」卢文电盯着朱宸济的眼睛,「从我师父看你的眼神……好像他才是你的属下,阁下究竟是谁?」

小子挺机灵,朱宸济心想,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和梅千户是旧识。」

卢文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奇不意的从床上滚到地下,向朱宸济跪倒磕头,「虽然不知道阁下的真实身份,但是……求求你帮助我报仇,夺回卢阳庄!」

接着,卢文电便将他的遭遇娓娓道来,之前他们几兄弟带着庄上精英在路上故意挡住税监去路却被梅留云教训,之后他们先在城里逗留一阵才回卢阳庄,才到大门,却发现庄上的人已经全部受重伤或遇害,老庄主则不见踪影;众人均猜测是有心人上门闹事,于是几兄弟立刻冲出想救回父亲并且报仇。

然而在途中却遭到埋伏,他们几个兄弟被抓到一处破庙里,发现卢庄主早在里面被人折磨拷打。那些人似乎想从卢庄主口中问出什么机密,卢庄主却坚持不答;于是那个人恐吓卢庄主不说的话就一一杀了他儿子,在接连杀了老大、老三之后,受不了身心双重折磨的卢庄主也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而死,那些人看卢庄主突然暴毙突然乱了手脚,卢文电也因此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说到这里,卢文电已经双眼含泪声音哽咽,「丰四爷……求、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朱宸济皱起眉头,严肃的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他们想从老庄主口中问出什么消息?」

「我什么也不知道……」卢文电摇摇头,眼泪绝堤似的流下来,「丰四爷,求求你了……只要你为我报仇,我、我……」

卢文电一咬牙,他看得出来这个丰四不是小人物,于是决定想办法逼对方出手帮忙,「我卢文电愿意做牛做马、永远跟着你、听你使唤!」他从小聪明机伶,也知道自己长得颇讨人喜欢,为了报仇,他什么都愿意牺牲。

「你……你想要卖身复仇?」朱宸济挑高双眉,「心意令人感动,不过,想跟我的人太多了,就算你想跟,我也不想要。」

卢文电不禁错愕,「丰四爷,你不能见死不救……」接着,他跪着上前抱住朱宸济的腿,开始嚎啕大哭。

「别哭了。」朱宸济想拉开卢文电的手,卢文电更趁机投进朱宸济的怀里,「卢阳庄的事我会插手,不过你用不着做牛做马、更不需要卖什么身。」

卢文电感激的看着朱宸济,「但是……」朱宸济继续说:「你得进行一项任务。」

「为了丰四爷,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朱宸济压低声音对卢文电说,「你得跟紧梅千户,把他的所有行动向我报告。」

「我师父?」卢文电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朱宸济,「丰四爷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朱宸济毫不客气的扼住卢文电的颈子,把他从自己的怀里拎开,同时冷冷的说:「小子,为我做事的第一个忌讳,就是别多问。」

在厢房里,梅留云下意识的把玩着胸前贴身戴着的白玉佩,脑中思绪杂乱,他这次率缇骑奉令追缉罗教乱贼的事件有太多的疑点,名单变更、东厂介入还夹杂进税监;而最教他心神动摇的是朱宸济的突然出现。

梅留云处理追缉任务时向来力求公私分明,然而这一次他越想公事公办,私人的感情就越纠缠不清。

突然有人敲门,梅留云立刻将玉佩收回衣襟里,「什么人……」话还没说完,门便自行打开,朱宸济不等房内的人允许便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我上你的房里原本也不需要敲门,但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府上,而是寒山寺,只好做做样子。」梅留云还来不及斥责,朱宸济便抢先开口,并大方的坐在玫瑰椅上,翘起二郎腿,「你的房里没有茶吧。」

梅留云不动声色,看看朱宸济又想搞什么花招,朱宸济从衣袋中拿出一个宣德宝石红瓷小茶罐,放在茶几上,「这是极品狮峰明前茶,给你尝尝。」

「丰四爷究竟有何贵干?」梅留云怀疑的看着朱宸济,「该不会又是来找『茶』?」

「有事需要千户大人效劳。」朱宸济微笑着说:「等一会儿你的徒弟会来,你可得好好对待他。」

「丰四爷,为什么对卢阳庄的事那么热心?」梅留云轻皱眉头,「你究竟有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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