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奴(出书版)下 by 彻夜流香
  发于:2010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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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姐,你听到了,皇上哥哥说了随时会召见他的,他现在若有一个三长两短,十五哥哥会有大麻烦。」

亦容看了我们一会儿,淡淡笑道:「看来我确实是不能让你死,而且不能让你有半点闪失!」

我搔了搔眉毛,这天底下要说会办事,亦仁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他一纸空文,就要让亦容从恨不得我死,到怕我死。

亦容微转头,嘴角轻轻一弯,指着李公公道:「来人啊,把他给我丢狼圈里去!」

在场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我失声道:「你疯了?」

亦容微笑道:「若是陈清秋找到了,他自然是死罪可免,可是现在找到的是顾九,李福竟然敢包庇官奴,而且拒不交代他的下落,罪加一等!」

我冲了上来,却被她的黑甲骑兵挡住,我吼道:「你这个疯女人,你明明知道我就是陈清秋!」

亦容微笑道:「你错了,打今儿起,你就是顾九,你亲口在钦差大人面前否认你是陈清秋,那么你就是顾九不是也是!」

我慌忙抬头看亦非,道:「亦非!」

亦非回望我,淡淡地问:「你想没明白了没有?」

我慌忙道:「我想明白了,我是陈清秋,不是顾九。」

亦容微笑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是谁就能是谁么?」

亦非看了我半天,指着李福,冷冷地道:「来人推走!」

我眼见牙将要将李公公推走,吼道:「亦非!」

亦非紧抿着双唇,冷淡地看着前面,我拉着他,抖了抖嘴唇道:「求你了,亦非!」

亦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隔了一会儿,仍然是冷冷的两个字:「推走!」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这张我曾朝思暮想容颜,眼泪夺眶而出。

李公公挣扎地道:「奴才,奴才有话要说!」

亦容淡淡地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李公公喘着气,道:「顾九,这个,公公死后有一件要紧的事要拜托你」

我流着泪,道:「公公,你放心,我逢年过节,一定不会烧银元宝,一定拣上好的金元宝烧给你,而且是大大的包袄。」

李公公大喜,连声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顾九也」

亦容一声冷笑,喝道:「推走!」

我看着李公公的背影消失在院落的拐角处,亦非回过头又问:「你想明白了没有?」

我缓缓侧头,斜着眼微笑道:「王爷,奴才愚鲁,不知道王爷要奴才想明白哪桩,还盼给奴才指点一二。」

亦非看着我,轻轻喘着气,突然喝道:「来人,将他杖击三十!」

安宁还没插嘴,亦非已经冷冷地道:「恭亲王府教训自家的奴才,还请不相干的人不要插嘴!」

亦容微微一笑,由婢女搀着回厅里坐了,我咬着牙笑道:「王爷,你要责罚,可要起个什么名堂,若是不给名堂,那岂不是不教而诛?」

亦非站在门口,喝道:「严管家,告诉他!」

严管家立即站了出来,挺胸凸肚拉了语调道:

「第一,凡本府的奴才戒好奇之心,凡奴者一律不可东张西望,胡乱触摸非打扫范围内之物。若有触戒,杖三十。顾九,你可犯有此条?

「第二,戒非分之心,凡奴者一律遵守自己的本分,觊觎之想,非分之言,皆为触戒。若有触戒,杖五十。顾九,你可犯有此条?

「第三,戒好胜之心,凡奴者一律谨言恭行,禁任何争斗之举。若有触戒,杖五十。顾九,你可犯有此条?」

我哈哈大笑,道:「我果然条条都犯了,这么算起来岂不是一百三十杖,王爷您算少了!」

亦非眉间均是怒色,咬牙道:「杖五十,给我打!」

牙将们似乎从未见过亦非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有些无措,亦非喝道:「还不快动手!」

严管家连忙道:「动手,快动手!还要王爷来催?」

我与严管家可以说是宿世仇敌,从最初的濛濛,到顾九,我都与他不对,现在听说要打我,喜得连声都变调了。

一杖又一杖结实地打在我的背上,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隔了一会儿,我只听亦非叫停,冷冷地道:「严管家,你问问这个东西,他到底想明白了没有?」

杖击停了,严管家刚走近我,我懒洋洋地抬起头。

「你去告诉王爷,本奴才想明白了,这王府的刑具虽然结实,但不够管用,听说本朝第一才子陆展亭发明了一种长满倒刺的鞭子,既轻便又实用。

「奴才有机会一定效陆展亭的尤,努力改进王府的板子刑具,让它更实用一些」

我的长篇大论还没说完,亦非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夺过牙将手中的板子,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背上,嘴里颤声道:

「打死你这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东西!」

我只觉得体内那股暗流横冲直撞,我几乎无法控制,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微转着头咬着牙笑道:「多谢王爷的夸奖!」

「皇弟又何须为一个奴才动气,皇姐现今就砍了他,有什么差池,我自己去找皇上领!」

亦容提着宝剑站在我面前,她冷笑一声,一剑便挥下

我静静等着那一剑了结这纠缠二十年的爱恨情痴,剑没有下来,却听亦非低声道:「皇姐剑下留情!」

亦容抽声道:「母亲死得早,我们相依为伴二十年,我是你的姐姐,也是你的母亲,你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孩子你又何须在我面前作戏?」

我只觉得一滴滴的热流从脖项划过,勉力微转头却见亦非用手抓着亦容的剑,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在我的脖子上。

我心里一阵揪紧,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十二章

眼睛还没睁开,就听有人唉声叹气的,我闭眼笑道:「洪英,我若是要死,绝不拖累你,你又何须叹气!」

洪英高兴地道:「你醒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狗窝,正趴在自个儿的炕上,不由苦笑了一下。

洪英呸了我一声。

「你这东西最会连累别人,刚把李公公累死了,还说不会连累人再说,你这么说法,好像我比李公公差许多,很没义气似的。」

她见我半天不吭声,又道:「我觉得呀,这王爷的火气应该过了,要不然也不会让我来伺候你,等你好了,你再说几句软话,就能保住你这条小命了。」

我听了一笑。「洪英」

「什么事?」洪英从我的伤口处抬起眼。

「你不怕被我连累?」

洪英厚实的嘴唇一咧,笑道:「怕什么」

「那我们就成亲吧!」

洪英手一软,药罐子掉在了地上,我歪头看着她道:「吓到你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嫁给我?」

洪英叹了一口气,从地上将药罐子收拾好,才道:「你说你走那天,我抱着你的大腿死乞白赖叫你别走,你就说这句该多好」

我眨了眨眼,道:「难道现在不是时候么?」

洪英看了我一眼,又在我背上涂起药膏道:「那个晚上我就是说杀顾九的那个晚上,我总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你不可能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天太黑了,我又发了点癔症」

洪英一笑,道:「我只不过想要一个可以暖脚的脚盆,顾九那样的足矣。你现如给我一个白汉玉做的浴盆,我怕自己脚滑,还没享受到脚盆的好处,倒一不小心溺死在里头」

我看着洪英那张涂了点胭脂的肥厚的嘴唇,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我竟是轻看了她,高看了自己。

洪英将药罐往我边上一放,道:「你先歇会儿,我等一下再来看你!」

隔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我懒洋洋地道:「不是说等下再过来的么?」

身后的人微笑道:「我怕等下没有时间跟清秋哥哥道别了。」

我吃了一惊,一转头见安宁坐在我身后。

「清秋哥哥,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安宁仍然穿着她鹅黄/色的连衫裙,好像什么也没有变,那中间十年的光阴,不过是风一吹便可掀开的纱幔。

风一吹,我还是疏狂才子,她依然是刁蛮郡王。

「明天我就要启程返回突厥了。」安宁微笑地道。

「又是我连累了你!」我苦涩地道。

安宁摇了摇头,笑道:「清秋哥哥,你始终也不明白十五哥哥让你想明白什么。他是要让你明白,没有人可以在皇室里自由自在,任性而为。

「拿皇姐的话,就是这个地方,不是你想成为谁,就能成为谁的。」

我想了想,突然一笑,道:「安宁,我们私奔吧!」

安宁看着我,淡淡地,她隔了一会儿微笑道:「清秋哥哥,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混帐!」

我找眨了眨眼,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想跟我私奔的!」

安宁微笑道:「可是你铁定会在跟我拜堂成亲前就逃之夭夭,更何况本郡主又何须他人来怜悯!」

她此话说完,我与她对视了良久,不由相视一笑。安宁知我,原来远比我知道的要多。

安宁轻轻帮我擦着药膏,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濛濛的小奴才他是十五哥哥在三岁的时候捡回来的小哑巴,十五哥哥与他同吃同睡,也许他是十五哥哥唯一一个向外人表露他喜爱之情的人。

「这个小哑巴的性子与你很有一些相同,大胆妄为,泼辣刁顽,十五哥哥九岁的时候,突然下令将他逐出府。」

「说你自己么?」我微微一笑。

安宁微微叹息道:「我们都以为十五哥哥是因为小哑巴得罪锦贵妃,不得已才把他撵了出去。

「十年过后,那个小哑巴突然在过年时给十五哥哥寄东西,第一年寄来的居然是十五哥哥小时候穿的肚兜,第二年听石榴哥哥说是十五哥哥的内裤

「十五哥哥别提有多尴尬了,后来只要这个人的东西一来,他都躲到书房里去拆。可是尽管他再掩饰,还是能看出他心中的欢喜,他一直都记着濛濛。」

安宁笑道:「你不会想到,一本正经的十五哥哥喜欢的会是这么一个无赖。他每一年过年前都在等那个小哑巴寄来的东西,直到十年前他突然不再寄东西来。

「我想十五哥哥一定是等了一年又一年,有一年他喝醉了问石榴哥哥,濛濛是否会记恨于他。」

我缓缓地问:「十六王爷是怎么回答他的?」

安宁笑道:「石榴哥哥最柔善了,当然是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但你知道十五哥哥说什么?

「他说即使濛濛恨他,他也绝不后悔,能看到濛濛在外面的世界底气十足,自由自在地去爱恨一个人,他就没什么不值得失去的。」

我的嘴唇抖了半天,却无法说一个字,安宁才道:

「这就是十五哥哥,他跟我们不同,他也许会喜爱一个人,但是他不会像我们那样豁出命似的去爱一个人

「而你呢,清秋哥哥你的感情就像一把火,若是不能与你一起在火中抵死相爱,化为灰烬,就会烧得彼此都焦头烂额。即便十五哥哥想给,他也给不起。」

安宁将薄皮鲨鱼皮剑放在我的枕边,道:「清秋哥哥,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再见,这柄鲨鱼皮剑是你的,当年是我硬抢,如今我完璧归赵。」

我听她在门口轻轻说了一声:「再见,清秋哥哥。」

直到她将门完全掩上,我才摸着剑鞘道:「再见,安宁。」

我与安宁当了十年的冤家,当年我被她追得四处躲藏,狼狈不堪。

事到如今,已经说不清楚,是我被她害得如此,还是她被我累得如此。细想起来,这一路我们其实彼此为伴,都在成就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夙愿。

所以,她今天淡然告别,我才会茫然若失,倍感寂寞吧。

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我忍不住回头,却见亦非绑着纱布的手里拿着一个青花瓷瓶,他那特有的沙哑道:「安宁给你道过别了?」

我微笑了一下,今天我的狗窝还真是蓬荜生辉,热闹非凡。

他无视于我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走到我身边侧身坐在床上,拔出木塞,刚要将药粉倒在我的伤口上。

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隔了半晌,我含泪道:「王爷奴才有罪,怎么敢劳驾您给奴才上药,你这么恩威并施,奴才只怕粉身碎骨,都无以为报!」

亦非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叹气道:「你的个性,真是太像,太像」

「濛濛对吧!」我淡淡地道。

亦非一愣,叹了一口气,道:「是安宁跟你说的吧!」

「你不是说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奴才么?」

亦非不回答,继续给我擦药。

「如果刚才是濛濛这么打手势,我都会很害怕,不知道他又想起什么新的花招来整治我。」

「你是王爷,他是一个奴才,奴才怎么敢整治王爷?」

亦非轻声一笑,叹息道:「可濛濛不这么想,有一年我因他不守规矩,不得已抽了他一鞭子,让他以后要慎行。

「他第二天突然就规矩了,一举一动都小心得不得了,我还以为他总算明白了,等我到了太学院,才知道他在我的靴子里放了蚂蚁。

「脚心奇痒难耐,害得我坐立不安,最后被太傅狠狠责打了五板子掌心,还被罚抄礼篇五十遍」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一脸表情严肃的亦非红肿着小手,一遍又一遍抄着礼篇,心里一阵酸楚。

我在心里道:亦非,那是濛濛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亦非轻声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将濛濛赶出去了,他会不会恨我!我一直在想,我抽了他一鞭子,他都会报复我,我将他赶出去了我想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报复我。」

我没吭声,只是眼泪却静静地滑落。

亦非轻轻地说:「可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最后终于明白了,他不再给我任何消息,就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报复。

「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无法查到他的去向,想必他过得也不差,你说是不是?」

「也许只能说,他又找了一个很好的主子吧!」

我微微一笑,心想这世上能让你查不到某一个人去向的,亦仁绝对是其中一个,更何况你满天下去找一个哑巴。

亦非的手在我的肩头微微一顿,我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问:「亦非,你说你或许喜欢我,是因为我像濛濛么?」

亦非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看起来像他,其实你的性格比他好多了,你虽然跟他一样任性,却比他肯服软,虽然跟他一样顽劣,却比他大度多了而且,你比他伶牙俐齿太多。」

我那一刻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良久才淡淡地道:「即使这样,你还是喜欢他,对吧可是即便你喜欢他,当初也还是毫不犹豫地撵走了他,对吧?」

亦非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青瓷瓶,眼落在房间的一角,问:「你知道我的父皇这辈子最爱哪个女人,在他那么多妃子当中?」

我趴着懒洋洋地道:「难道不是皇太后么,他们不是据说恩爱了一辈子,有始有终?」

亦非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苦笑。

「你错了,已故的皇太后是父皇最恨的一个人他当太子的时候,有一次顽皮,穿了一身侍卫服跑去宫里,无意间认识的一个宫女。那是真正的情窦初开,让父皇终生缅怀的岁月。

「可是他当了皇上,却不能对这个女子更好,甚至刻意冷淡,以期换来这个无权无势的女子,能在波涛暗涌的皇宫中长久的平安。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女子受尽欺凌,却无法施以援手。

「然而又一年秋天,突厥骑兵突然南下,攻占了盘口镇诸个边境要塞,父皇急调兵马北上应战,可是处于西北的北国同时也大军压境。

「父皇无法应付如此长的战线,唯一的方法就是求助于来自北国,身为北国大君独生女的德仁皇太后。

「那一年秋天,他就与皇太后坐在紫微湖边,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女子活活淹死,还要谈笑风生」

我轻轻地道:「那就是亦仁的母亲了。」

亦非点了点头,又道:「多年以后,皇太子亦裕假中毒要置亦仁于死地,幸亏陆展亭机智救了他

「事后,父皇说有事要与我说,让他们都散去。等人都走光了,我才知道父皇是要我搀他起来,原来他已经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两人有片刻沉默,我突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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