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流连风月，李慕远在猎艳方面的直觉已经可以媲美猎食中的野兽。他知道在深山深居简出的江修白最需要什么，然后集中兵力进行强攻。

话一出，江修白如李慕远所预料的那样，难得的沉默了。他微微歪着头，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露出淡淡的忧愁和无措的疑惑。

一个个春夏秋冬单调的轮回，自己被困在这里多少年了？江修白怔怔的想，一百年，还是两百年了？应该更久了吧，久到他快要想不起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了。

李慕远知道自己击中了江修白最脆弱的地方，他早就猜测过江修白捉住他的原因。江修白不吃人，那个珠子明显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看江修白三番二次热衷于捉弄欺负自己，那最大的可能是江修白寂寞了。撞上自己弄坏他的东西，于是顺手捉来逗弄一下解解闷。

如果说刚开始的纠缠是李慕远见色心喜的猎艳本能在作祟，那么在屡次碰壁之后，猎艳的心态已经转变成了强烈的征服欲。李慕远认真地开始不着痕迹的布局织网，势必要擒住野性的猫儿。

他低头吻了吻江修白的脸，笑道：「修白，让我留下来陪陪你吧，我的用处可多了。比如帮你解决你烤的肉，比如可以让你捉弄。」

这话逗得江修白哈哈大笑，伸手敲敲他的头：「我烤的肉没求你吃；还有你太笨了，捉弄起来也没多大意思，留下来也没用！」语气已经没有了冷硬而开始松动起来。

第一次被人嫌得那么彻底，李慕远心里很是受伤了一下，挫败的叹了口气。不过此人的毅力正如他的色心贼胆一样，是打不死的百足虫，他立刻捉住了江修白话里不自觉的松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振作起来，再次卯足了劲头冲锋陷阵。

他追逐着江修白躲避的唇，继续忍痛自我牺牲说：「再不济，我还可以当你的饵，帮你引那些山精妖怪出来给你练练身手。你看，像我这么英俊，还不会被那些难看的妖怪吓到的饵，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还不快快收了我？」

李慕远觉得自己是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身体力行得最彻底的人，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了取悦美人，能屈能伸不在话下，还心甘情愿往虎口钻。

江修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异常认真地说：「唔，这个提议不错，你也就这点儿用处了……」

这句轻飘飘可有可无的评价，让向来坚韧如牛皮的李慕远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副沮丧的神情来，江修白却觉得很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江修白平时最喜欢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是一旦真正的笑起来，那笑容就像他红色的衣衫那样热情明媚，好像把天底下的阳光都勾引到了他的脸上那样，直直就笑到你心里去。

李慕远忽然明白为什么会发生烽火戏诸侯这样的事情了。

原来真的有人能让别人恨不得将整个天下放在他面前，就只求换他一个真心的笑。

按捺着澎湃的情绪，李慕远只静静的陪着江修白笑，拼命告诫自己，捕获这小妖精不能操之过急，要耐心。

就这样，李慕远凭藉着自己天生的厚脸皮，终于在锲而不舍的纠缠下为自己争取到了江修白小宅子里的一个立足之地。

江修白觉得李慕远的解闷效果其实是很不错的，他并不如他行为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学无术，相反的，修白偶有佩服他学识渊博的时候。

另一方面，李慕远很懂得享受，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可人间繁华的花花世界他已经玩了个泰半，那些事情对久居深山清心寡欲的江修白来说，真是新鲜有趣得很。原本如死水无波的深山生活因为多了李慕远，向来清幽安静的小宅子里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不过，除去这些，李慕远也让江修白真正的从心里觉得什么叫后患无穷。他的厚颜和无赖总是见缝插针的在江修白面前尽力展现，惹毛了江修白，立刻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或者绽放一个无辜又无害的单纯笑容来撒娇，反倒是被调戏了一把的江修白哭笑不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留下这个人，到底是好处多一点呢，还是麻烦多一点，江修白常常在想这个问题。

「修白，饭好了吗？我都要饿扁啦！」李慕远探头进厨房，看到江修白歪着脑袋在发呆，于是喊了他一声。

江修白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炒好的菜上盘。李慕远非常识时务，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献殷勤，赶紧跑进厨房，很狗腿的说：「修白，我来帮忙。」说着就拿了碗筷，口中吹着哨走出去放在饭桌上。

趁着江修白将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李慕远嘟囔着抱怨：「修白，你为什么要自己煮饭呢？明明法力那么厉害，随便一变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其实不只煮饭，生活中很多琐事，比如到林子里找食材、挑水、叠被子、煮水泡茶等等江修白都亲力亲为，李慕远从来没见过他用法术。

和江修白一起干这些事情很有趣，李慕远打着从生活琐事入手让江修白习惯自己的存在进而对自己产生依赖的念头，例如找食材时他便跟在江修白身后学习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挑水他出力气代其劳等等。

可是唯独这个煮饭，技术层面实在太高，让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李慕远一筹莫展，自从第一次进厨房差点儿酿成火灾之俊，江修白就严令禁止此人踏入厨房半步。这让想时时刻刻黏住江修白吃豆腐献殷勤表现自己的李慕远大为不满并且有一种挫败感。

而且在这事上，李慕远没少受江修白的明嘲暗讽，所以在他看来，修白能用法术来完成这事情既是省时省力，更重要的是不会突显自己在这方面的白痴，所谓的扬长避短嘛，人之常情。

江修白瞪了他一眼，一脸「你是傻瓜」的表情。

「如果什么事都用法术，那么，这么长的一天你让我干什么好。」

李慕远心想当然是跟我腻在一起滚棉被比较好，不过他当然是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的。

刚开始的几天，惹毛了江修白，曾经有好几次被江修白丢出去作饵引妖怪来给他活动筋骨，什么老虎精、树精之类的都一一有幸见识了。想起那些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妖怪，李慕远纳闷得很，同是精怪，为什么我的修白就这么迷人可爱。

他痴迷的看着江修白无可挑剔的脸，不由得产生一种骄傲。

「不好吃吗？」江修白扒了几口饭，被李慕远盯得起了鸡皮疙瘩，不由得皱眉。

李慕远一下从想入非非中惊醒过来，一叠声的连忙拍马屁：「好吃，很好吃！」

江修白送了个白眼给他。自己煮的饭菜当然好吃，可是这个无赖一口都没扒过，两只眼睛黏在自己身上，那么这声「好吃」不但大打折扣，还让江修白产生一种李慕远不是在说饭菜而是在说自己的错觉。

「哼，一口都没吃，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江修白不悦的刁难，毫不留情面的戳穿了李慕远的马屁。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李慕远讪讪一笑，赶紧亡羊补牢的狠塞了几口菜到嘴巴里嚼着，模糊不清的说：「虽然没吃，可修白的厨艺是天下一绝的，当然不用吃就知道好吃了。唔，吃进嘴巴里果然名副其实。」

江修白没有再继续为难，只是送了个白眼给他，然后坐得端正的安静吃饭。

第三章

很多时候，李慕远总有一种江修白其实出生名门望族的错觉，性格虽然刁钻呛辣说话刻薄，可是一言一行都给人雍容的感觉，实在不像想像中的那些山精妖怪。就好比李慕远自己再好色也是风流，永远给不了人下流的感觉。

江修白吃完饭，放下碗说：「今天轮到你洗碗。」

李慕远很乖的点点头，于是江修白就回了房间。李慕远看着满桌子的狼籍，叹了一口气，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陵王，现在为了小妖精，都快自甘堕落成一个管家婆了……

因为李慕远无法分工煮饭，所以隔日要洗碗。他曾经见过江修白洗碗的情景。江修白干净清爽不喜油腻，所以他只要蹲在一旁，念了个咒，那些水就好像有生命力似的自动冲刷脏碗筷。

江修白自己洗碗明明不费力气，可偏偏要让李慕远费力洗，弄得李慕远心里非常不平衡，忍不住委屈地责问江修白。

江修白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说：「我自己洗碗不费力，不代表你可以在这里白吃白住。不想洗你随时能卷包袱走人。」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我动动手指头就能干好的事情，我还是宁愿浪费些时间让你费力来做，也不能便宜了你。

后面一句话当场堵得李慕远不吭声。

罢了罢了，想抱得美人归，牺牲点是必要的，于是乖乖的收拾碗筷清洗去也。

这天李慕远洗好碗，刚好碰到洗完澡的修白。美人出浴总是特别惹人遐想的，宅子后院有个温泉，江修白白皙的脸被泡出淡淡的艳红，晶莹的肌肤仿佛能掐出水来，一双杏儿眼里全是氤氲的水气，过腰的发丝湿漉漉的贴着江修白身体的曲线，整个人如出水芙蓉，看得李慕远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不过他自从上次趁着江修白泡温泉的时候闯了进去意图非礼，豆腐是吃饱了，结果也很精彩——被勃然大怒的江修白拖了定身咒丢在院子里吹了一个晚上的冷风之后，在喷嚏和鼻涕的教训中，李慕远终于学会了收敛自己的色心贼胆，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吃江修白的豆腐。

不过这数十日的相处，缓慢而坚定的进攻，李慕远其实也争取来了许多甜头。比如如果自己不毛手毛脚，不油嘴滑舌说些挑逗的话，江修白已经默许自己搂着他睡觉了。

这是李慕远不知被踹下床、丢到外面多少次仍然不屈不挠才争取来的。

与修白相处久了，李慕远越来越觉得修白这个小妖精其实很多时候跟常人并没有多大的分别，睡觉的时候犹是。觉得冷了会自动自觉地缩到李慕远的怀里，热了会挪开去，睡迷糊了会打呼噜，会蹬被子，有时候像只乖巧的猫儿似的在李慕远的怀里蹭一蹭。

其实修白睡相不是那么好，更多的时候他的手脚还会忽然砸到李慕远身上，李慕远常常在睡得正好的时候肩上挨了一巴掌醒过来，就看到修白安静的睡容在身侧，这种习惯在李慕远眼里却成了一种坦率可爱，让他产生怜惜的爱意。

李慕远因为身处高位之故，兼是练武之人，又受过数次的刺杀，所以养成了浅睡的习惯，江修白睡在自己身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好像轻巧的蝴蝶似的，安安静静，有着均匀轻浅的呼吸，细细的热气喷在李慕远的脖子上，不像平日的张牙舞爪，乖巧而柔顺的样子。

李慕远就着月光不自觉就看得呆了，替两人拉好被子抱住少年柔韧的身体。每当这时他总产生一种淡淡的满足感，并无关欲望，是一种心被什么东西满满的填充着的感觉，让他有点想哭的冲动。

这种感动就好像是长久以来锲而不舍的寻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宝物的感觉。不过是单纯的抱着江修白，李慕远却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完满。

他和多少人同床共枕过，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全然安心的睡着，或者慢慢的醒过来。有时候他觉得很讽刺，和人睡觉的时候总不得安心，现在身边睡的是非我族类，自己却得到了已经数十年没有过的安稳睡眠。

李慕远已经分不清楚，自己陪在修白的身边，到底是刚开始单纯的色心和征服欲作祟呢，还是真的已经开始沦陷。可是他尚且清楚得很，江修白再美丽，再令他怜惜喜欢，也终究不是个人，这种关系毕竟不能长久。

李慕远刻意压抑去忽略越来越认真的心意，一再告诫自己——玩玩就好，就像许多皇亲贵族都喜欢豢养小倌和戏子，养得多或特别的宠爱几个是无伤大雅的，可是一旦当了真就后患无穷。自己身分也特殊，不但是皇子，还是父皇最喜欢的孩子之一，虽然无心争夺帝位，却还是两脚浸在浑水里。

想起这些，李慕远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月光下的他多了几分深沉。这里的生活好是好，美人也让人留连忘返，但是绝对不是长久之计。自己已经失踪了将近二十天了。

李慕远撑起身子，仔细地看着旁边熟睡中的修白。少年因为失去了温暖而慢慢的团成一个球蜷缩着，乌黑柔顺的发丝薄薄的散在枕上，李慕远轻轻用手抚着修白的脸，低下头在他额上、鼻尖和唇上各偷了个吻，江修白无意识的唔了一声，又向李慕远的方向偎过去，在他怀里拱了拱，热热细长的气息喷在李慕远的胸膛上，直痒到心里去了。

不能再待下去，却也舍不得修白，李慕远决定要带小妖精出去。修白虽然随心随性，但阅人无数的李慕远怎么不知道这小妖精其实不经世事，单纯得好像一张白纸一样。

江修白太寂寞又单纯，骗他出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更重要的是江修白不是寻常人，他不用自己保护，只要隐瞒得滴水不漏，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江修白清晨醒来的时候意外的看到李慕远已经醒了，正睁眼看着自己。被李慕远一反常态的认真深邃目光盯着，江修白觉得有点热，不自觉就低下头去。

李慕远轻笑一声：「小妖精，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外面还有事情要等我去处理。」

江修白有一瞬间的疑惑，虽然李慕远是很无赖很坏的一个人，可是他却没想过这个人会离开，近二十天时时刻刻在自己身前身后纠缠，习惯了他有意无意的调戏，习惯了他睡觉时温暖的怀抱。

自己原来已经不知不觉地习惯了他的无赖和聒噪。

他赫然发现，这个人竟然已经侵入了自己寂静的生活，神不知鬼不觉就让自己认为他在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李慕远在外面也是有自己的世界和生活的。

忽然一听他的话里有了要离开的意思，修白在疑惑过后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掳获了，他睡回床上，拽过被子背过身去，良久没有发出一声，将头埋在被子里好像又睡着了那样。

李慕远没有放过修白任何一个微小的神情，全数收进了眼睛里，他知道自己这二十多天的付出已经有了回报。

于是他连人带被子的将江修白抱在怀里，轻轻地吻着他的脸，修白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没有拒绝李慕远的亲蜜动作。

「修白，跟我出去吧。」李慕远柔和的哄骗着。

江修白摇摇头，还是不出声。李慕远看到修白紧紧闭着眼睛，睫毛轻颤着，心里忽然好像被扯了一下，可是他不能为了江修白牺牲自己的生活，所以他只能哄修白跟他离开。

「修白，我走了之后你还能习惯寂寞吗？」李慕远向来最会挑弱点下手。

「……」江修白好像被寂寞二字刺了一下，李慕远感觉到他的身体轻轻地颤了颤。

李慕远继续乘胜追击：「修白，我走了之后你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吃饭，没有人陪你说话吵架，睡觉也没有人能让你取暖。你还能忍受吗？整天独自一个人……」

江修白轻轻的摇摇头，二十多天让他已经无法想像以前的二百多年自己是怎样一个人熬过来的了。

「让我带你出去好不好？」李慕远柔声问。

「你带我出去？」江修白终于看着李慕远，他的脸上露出一阵茫然，然后慢慢变成一种李慕远不能明白的感伤。

「对，带你出去。我也不舍得你自己在这里。」

「我会待你很好的。」想了想，李慕远补充了一句，「虽然生活没有在这里安静，可是我可以带你逛遍所有热闹的地方。」

江修白看了他半晌，终于轻轻的点点头。欢喜得李慕远立刻捧起江修白的脸一阵乱吻。

李慕远本想趁着大好时机今天就一举破城，可是江修白淡淡的任由他吻，无论自己怎样调|情也无法让他更热衷一点，还是茫茫然的表情，李慕远心想是不是忽然要离开自己住了许久的家有点不舍得，想着将他拐到王府机会还不多么，便忍痛放手了。

他跳下床开始收拾东西，一边跟江修白说着外面热闹的集市，人来人往的酒楼，广阔如镜的湖水……可是江修白倚着窗子坐着，用手撑着腮，双眼望着外面晨曦的森林，没有一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