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药，秦风扬穿好西装，准备带女儿出门。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那本存折。一年半以前，这本存折里的钱被丁兰领得一分不剩，如今他又要将这本存折交给她，里面的存款已经有五位数了。

「密码还是原来的，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就去银行取些钱吧。」

丁兰看着存折，脸上写满了愧疚，迟迟不肯接过。秦风扬没办法，只好自己将存折塞进她手里，她低头，捏着存折的手有些颤抖，一滴泪滴落在了深红色的存折封面上。

这天秦风扬拗不过萱萱的撒娇，先带着她去了公园的儿童游乐园，然后就一起逛进了肯德基。从肯德基出来，父女二人又在街上逛了起来，下午准备回家，又去了萱萱说要吃冰的那家冰店，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五点，丁兰在家里开始做饭了。

早就吃撑了肚子的父女俩只是随便吃了几口晚饭，可晚饭后萱萱就开始闹说肚子疼。秦风扬此时要后悔带她去吃冰也晚了，再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秦风扬也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了。

喂萱萱吃过丁兰买回来的药，秦风扬就一直抱着她，努力安抚她。大约晚上八点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在客厅里抱着女儿走来走去哄她的秦风扬自然分不开身去开门，去开门的人是丁兰。

「你是？」丁兰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年轻男孩有些吃惊，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啊，你一定是风扬的学生吧？」

年轻男孩略带惊讶的眼神显得有些不友好。

「妳是老师的什么人？为什么会在他家里？」

丁兰被男孩问得有些尴尬。「我、我……是风扬的妻子。」

闻言，男孩看着她的视线显得更加不友好了，这时秦风扬也抱着萱萱走了出来。

「是谁来了？是周延凌吗？」

听到声音之后，周延凌很快就看见了丁兰身后的秦风扬，只见一个小女孩正圈着秦风扬的颈项缩在他的怀里，周延凌很快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

狠狠地瞪了面前这一家三口一眼，周延凌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的秦风扬能看到他离开时那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他昨天在接力时摔倒受的腿伤似乎不轻。

看着周延凌落寞离开的样子，想起他刚才那愤怒的眼神，秦风扬竟有种心虚的感觉，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周延凌就这样离开，于是秦风扬将已经安静下来的女儿交给丁兰就追了出去。

秦风扬一直追到楼下才看到周延凌。他正拖着一条腿奋力地向前迈步，那可怜的背影让秦风扬感到很是心疼，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把周延凌拉到角落。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你今天来，一定找我有事吧？」

周延凌没有回答，反而向他提出了质问。

「老师你的老婆和孩子回家了？」

「是的。」

「真是好啊！老师你肯定很高兴吧？」

说不出高兴也说不出不高兴的秦风扬，只能「嗯」了一声。

「可是老师你以前不是说她们已经有了更好的依靠，不会再回来找你了吗？」

「那是之前，现在她们已经无依无靠，我又恢复了健康，她们当然会回到我的身边。」

「然后你们就又可以成为和乐融融的一家人了，对吧？」

「理论上是这样。」

「好吧，老师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了。」

周延凌说完，一把推开秦风扬就走，秦风扬很快追了上去拦住他。「她们回来了，我也不会不管你，你是我的学生，你有什么困难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

「谢谢老师，我不劳你费心。」周延凌的语气相当冷淡。

「你在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我来找老师只是想跟老师说，我今后再也不需要老师帮助我了。」

闻言，秦风扬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他其实也知道周延凌已经不需要他了，周延凌的化学成绩很稳定，其它不好的科目，他也帮不上多大的忙，还不如找同学帮他补习更有用。

秦风扬想挽留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师再见，我不会再麻烦你了，欠你的钱我也会尽快还给你。」

周延凌说完就走，这一次秦风扬没有追上去，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泛起莫名的痛意，秦风扬不禁捂住了胸口。

那天之后，周延凌真的就再也没找过他，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上课以外的时间偶尔碰面，周延凌甚至连招呼都不跟他打。

秦风扬怎么也想不明白，周延凌为什么那么露骨地无视他，他想找周延凌好好谈谈，可是现在的周延凌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自闭孤独，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理的周延凌了。

这明明是他想看到的结果，秦风扬却又没来由地失落起来，就好像心被人掏空了，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丁兰带着女儿回家后一个月，秦风扬也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就是与丁兰重新结婚。毕竟每天像家人一样住在一起，丁兰除了自己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只不过是多给丁兰一个名分而已，秦风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去领结婚证那天，他一点也笑不出来，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错事，背叛了什么人，焦虑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开始放暑假。

已经融入班级和班长成为好朋友的周延凌，在期末考试考出了不错的成绩，如果他的成绩能保持下去，就是考大学也不成问题。

秦风扬为周延凌感到开心的同时，一想到周延凌对自己冷淡的态度，他的心就犯疼，甚至晚上做噩梦的次数也逐渐增加，任佳昕又开始作祟了。

放假一个星期之后的某天晚上，秦风扬在教女儿萱萱写字，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接了电话，手机里传出班长焦急的声音。

「是秦老师吗？」

「是唐耀明吗？怎么了？」

「老师，你现在有空吗？周、周延凌他……」班长的口气十分慌乱，半天也没说清楚一句话。

一听到周延凌的名字，秦风扬立刻打起了精神。

「他怎么了？」

「他刚才和人打架，受了很重的伤，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他现在昏过去了，老师你有空能过来吗？」

「你们在哪？快告诉我！」不好的预感笼罩在秦风扬的心头。

这时从电话的那端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

「是急救中心的人来了，老师你等一会我再跟你联系。」

「好！尽快！」

班长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秦风扬合上手机，焦急的在家里走来走去，萱萱却突然跑到他的脚边，拉着他的裤腿，抬起她的小脸看着他。

「爸爸，陪我写字。」

秦风扬摸了摸女儿的头，蹲下来看着她。

「爸爸有学生出事了，等一下可能要出门，萱萱乖乖在家和妈妈玩好不好？」

「爸爸你要出去玩吗？那带我一起去。」萱萱摇着秦风扬的手臂。

「萱萱，爸爸出去是有重要的事情，妳让爸爸早点去，爸爸就会早点回来陪妳了。」

穿着围裙还在做饭的丁兰不知何时走进了房间，萱萱嘟起小嘴，有些不满地「哦」了一声，就被丁兰抱了起来。

丁兰让女儿趴在她的肩膀上，看着秦风扬说道：「刚才我听到你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有事就快去吧。」

「嗯……一个学生出事了。」

「学生？出了什么事？严重吗？」

「我不知道。」

秦风扬才说完，手机又响了起来，他赶紧接了电话，班长匆忙地告诉他医院地址就挂了电话。合上手机，秦风扬看向丁兰。

「我现在必须出去。」

「你快去吧。」丁兰微笑着看着他，「风扬，你还是那么关心学生，有你这样的老师真幸福。」

「别这么说。」秦风扬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他只想快点逃离丁兰。

「我走了。」秦风扬说完，就拿上钱包逃出门去。

秦风扬来到医院的时候，周延凌已经被送进了急诊科的手术室。

他和班长不安地坐在手术室外，时间变得特别难熬，看着「手术中」字样的灯一直亮着，空气彷佛都要凝结了。

当秦风扬终于注意到班长的时候，才发现班长的脸上也有几块瘀伤和破皮的地方。他不禁问起班长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班长这才跟他讲起了周延凌受伤的经过。

原来放暑假之后，周延凌就和班长一起在一家餐馆里打工。下午的时候，周延凌一副心情不佳的样子，工作时也老是走神，在厨房里就摔了不少碗碟，老板让周延凌回去休息一天再来上班，班长不放心他一个人离开，就和他一起请了假。

从打工的餐馆出来，周延凌突然邀请班长一起去喝酒，班长见他心情不好就答应了他，没想到他们在夜市的摊子坐下没多久，就遇上了一群小混混。

那群小混混里有一些人认出了周延凌，开始他们只是和周延凌打着招呼，后来有个人提到了一个女人的事，可话还没说几句，周延凌就发了火，和那群混混打起来。

班长也是第一次看到周延凌和人家打架，那情形几乎把班长都吓傻了。

周延凌一个人对付十几个混混，而且那些人不知从哪拿来了铁棍，班长想上去帮忙，结果自己也挂了彩，他根本帮不上周延凌，只能看着一群人将周延凌拖到黑暗的小巷里围殴，那些人走了之后，班长才敢过去察看情况。

班长对此很是自责，秦风扬只好不停地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周延凌终于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的身上、腿上、手臂上都打上了石膏和绷带，他的头上也缠着纱布，一直昏睡着没有醒来。医生告诉他们，周延凌断了两根肋骨，还好没伤及内脏，左臂和右腿粉碎性骨折，有轻微脑震荡，近期必须住院治疗观察。

住院的事都安排妥当之后，医生说今晚要留一个人守夜，秦风扬就让班长先回去，自己则留了下来。

周延凌住的病房是三人房，目前只有他一个病人。

秦风扬把周延凌病床前的灯光调得很暗，只足够看清他的脸。

凝视着那没有血色的安详睡颜，他轻轻用手帮周延凌整理着凌乱地搭在纱布上的黑发，然后不自觉地触碰着周延凌的脸颊。

没来由地，他想要保护这个男孩，将这个男孩据为己有。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秦风扬赶紧收回了手，可是刚才触碰过周延凌的指尖灼热无比。

秦风扬趴在周延凌的病床边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周延凌也已经清醒过来了，可是周延凌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虽不像之前的冷淡，却显得莫名悲伤。

「你醒了，身上有没有哪里特别疼？要不要找医生来看看？」

「医生已经来查过房了，我没事。」

想不到他竟睡得那么沉，连早上医生来查房都不知道。

「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买早餐吧。」

这还是几个月以来，秦风扬第一次能和周延凌好好说话，他说着就要从位置上站起来，周延凌却突然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他只好又坐回去，握住周延凌伸出的手。

「怎么了？」秦风扬说着，拨了拨周延凌额前凌乱的头发。

周延凌低下头，握紧了秦风扬的手，把他的手握得生疼却一句话也不说。

许久，秦风扬突然听到了周延凌压抑的哭声，他正想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周延凌却突然甩开了他的手，然后冷冷地说道：「老师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为什么？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讨厌你！再也不要被你安慰了！」

周延凌抬起了哭红的眼睛，秦风扬坐在他身边，硬是搂住了不能动弹的他。

「你为什么讨厌我？」

「不为什么。」

「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要不是你移植了佳昕的心脏，我才不想靠近你呢！」

秦风扬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的心也揪痛起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对周延凌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这颗心脏，可是现在他却会为此感到痛苦？

秦风扬收紧了搂着周延凌的手。

「既然我的心脏对你来说还是有价值的，那么你有什么不快就对我说吧，就当是对这颗心脏说也好。」

说完，秦风扬就感到周延凌突然用手抱住了自己，然后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哭起来。

那天周延凌自始至终也没再多说一句话，而秦风扬看了班长买来的早报才知道，周延凌的父亲因为精神失常，杀死了周延凌的母亲。

周延凌的父亲举着菜刀，从家里一路追砍周延凌的母亲直到马路上，当时有许多路人都目睹了周延凌父亲杀妻的过程，只因为周延凌的父亲手持凶器，当周延凌的母亲向周围的人求救的时候，竟无一人愿意挺身而出上前阻拦。

如果当时哪怕有一个人愿意施以援手，周延凌的母亲也不会惨死刀下，然而所有人都冷漠地看着残忍的一幕上演。

这件事一经媒体的报导，立即引起了舆论的广泛关注，因此这几天的报纸和电视里都能看到这件事的大量报导，所以来看望周延凌的时候，秦风扬和班长都有默契地不去动病房里的电视。

周延凌住院一个月后，就不再需要有人晚上去守夜了，于是秦风扬改成每天下午去医院看他。

这日秦风扬来到医院，走到周延凌病房门口，他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青年。

只见那青年留着一头披肩的咖啡色长发，左耳上戴着一只银质的耳环，穿着十分引人注目，他一直站在周延凌的病床前和周延凌说着什么。

秦风扬一走进病房，青年就认出了他。青年有些惊讶地看着秦风扬说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难道你是阿凌的老师？」

秦风扬不解问道：「你是……？」

「我是乔远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听到乔远这个名字，秦风扬才想起来上次在汪寒家里见过他，没想到他竟和周延凌认识。

看到乔远，秦风扬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汪寒，那次之后不久，汪寒就辞了学校的工作，他再也没见过汪寒，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你们认识？」周延凌疑惑地看向秦风扬。

「只是见过一次而已。」秦风扬解释道。

乔远却突然向秦风扬靠了过来，抬起头看着他笑道：「大叔，我不止一次『见』到过你，听到过你的事哦。」

秦风扬向后退了几步想要拉开和乔远的距离，可没想到他的腿一下就撞到了周延凌的病床床沿。秦风扬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用力抓住，然后被向后一拉，他整个人差点倒进周延凌的怀里，还好他及时稳住了身子。

「老师是我的人，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周延凌说出了久违的、孩子般可爱任性的话，让秦风扬吃惊的同时又感到有些失落。

这时乔远凑到周延凌耳旁，小声说道：「这样你就吃醋了？以前你不是最讨厌这种事的吗？我那时试了那么多方法都没让你开窍，亏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变弯呢！」

秦风扬听得不明所以，周延凌则露出了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我和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

闻言，乔远笑起来，「好吧，不是就不是。你拜托我带给你的东西我已经带到，我老爸交代的话我也传达了，那么我先走了。」

「好走不送。」周延凌冷淡地说道。

「拜拜。」乔远一点也不在意周延凌的态度，干脆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病房。

秦风扬看着乔远的背影，不禁对周延凌说了声「我出去一下」就追了过去。

「你等一下。」秦风扬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快步追上了乔远，乔远惊讶地停下脚步。

「有事？」乔远一脸轻浮的笑容看着秦风扬。

「汪寒现在还好吗？」

闻言，乔远的脸僵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地换上一脸不正经的笑容。

「他很好，大约快结婚了吧，不久之后你一定能收到他的结婚请帖。」

「可是你……」

秦风扬话还没说完，乔远就向他走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大叔，你管我的事做什么？我倒是要问你，你和阿凌是什么关系？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明明还那么不开窍，阿凌那小子以前也只盯着美女看，你们是来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