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班会的内容是进行下个月举行的校运会项目报名。要说二年五班在全年级里的学习成绩还不错的话，他们班的体育成绩则着实令人担忧。

放眼望去，班里的男生和女生们多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孩子，要他们去跟一班、二班那样拥有体育特招生的班级比拼，还真的是为难他们了。

直到班会课结束，运动会的项目都没有报满人，班长只好一脸愁云惨雾地分配大家去大扫除。而秦风扬发现周延凌一直躲在角落里埋头写东西，班里的事情不关他的事，班里的人也不会搭理他。

放学的时候，周延凌自觉地跟他一起回了家。

路上秦风扬就问他怎么不报名参加一项运动会的项目，周延凌立刻搬出了平时那套，说同学们都怕他、没人愿意理他。但秦风扬觉得，是周延凌先将自己从人群里隔离开来，别人才会自然而然地疏远他，甚至对他有了一些恶意的猜测。

秦风扬突然很想帮助周延凌回到人群里去，他生于那样一个家庭已经很不幸了，他不应该再被人们抛弃和排斥。

周一的时候，秦风扬找到班长，让他把最缺人的项目给周延凌报上，班长很有意见，但在秦风扬的压迫下还是妥协了。

跳远、短跑、接力都是最缺人的项目，除了接力赛跑，因为关系到团体合作与班级荣誉的事情，班长没给周延凌报之外，其它项目都给周延凌报上了。周延凌那边也由秦风扬去沟通，和周延凌足足谈了一个晚上，才连哄带骗地让他答应下来。

于是每天下午第三节课后，周延凌都会跟着班里的同学，去球场练习跑步和跳远。秦风扬还专门去请来体育组的陈老师，给二年五班参加跳远项目的几个同学做指导。

周延凌的学习能力还是挺强的，半个月时间就从门外汉，变成了一个有些模样的跳远选手，这当然也和他自己的努力分不开。没有人比秦风扬更清楚，周延凌其实是那种决定要去做一件事，就要尽全力做到最好的人。

周延凌的短跑成绩也相当不错，每次和同学一起练习的时候，他经常能跑第一。

后来班长也不得不承认了周延凌的实力，邀请他加入四百米接力的队伍。

周延凌如秦风扬所愿，一步步走进了同学中间，他开始慢慢学会如何与周围的人相处，也许同学们对他还有些害怕，可是不再像过去那么冷漠。

秦风扬想，周延凌会逐渐体会到团体的力量、团体的精神，任何人都不能孤立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周延凌可以依靠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不是只有任佳昕，他需要一个更广阔的人际范围。

虽然他帮周延凌补习的时间减少，但是周延凌还是在慢慢地进步，和同学之间的沟通也变多了，他有一次甚至发现有同学会找周延凌一起讨论问题。

周延凌在慢慢的改变，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平常。只是他还是经常不回家，总是待在他家，不时地向他撒娇，和他亲近，活像一只可爱的大狗。

结果，周延凌在这次校运会上，跳远拿了第三名，一百米虽然进了决赛，却只拿了第五名。但当他出场比赛的时候，秦风扬看到许多在看台观战的同学，都在拼命地为他吶喊加油。

校运会的压轴项目要数男子四百米接力，比赛是分年级进行的，二年五班参加男子四百米接力的有班长、周延凌还有两个短跑很不错的男生。

周延凌跑最后一棒，而班长是第三棒，秦风扬知道他们为了这个项目，前段时间经常在一起练习，班长对周延凌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了。当初秦风扬要班长让周延凌报名的时候，班长对他非常不满，甚至还说了许多周延凌的坏话。

虽然班长这个人有些死脑筋，但还不会过于偏执，知人善任是他最大的优点。

自从班长和周延凌一起练习接力之后，班长对周延凌也有了微妙的转变，过去他收作业从不把周延凌包括在内，现在他居然会去催周延凌交作业了。

男子四百米接力开始的时候，五班一直处于第二名和第三名的位置，到了班长那棒，终于稳住了第二名的位置，拉开了与第三名的距离，而第一名的优势太过明显，基本上其它班级都不可能追得上。

班长交棒给周延凌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就在最关键的五十米弯道上，周延凌居然摔倒了，眼尖的人都可以注意到，是二班的人故意推了他一把。

周延凌摔得很厉害，当他从地上站起来的那一刻，看台上的同学都能看到他的膝盖附近都是鲜血，而秦风扬在看台上看周延凌受伤的时候，心也纠了起来，他恨不得马上冲到跑道上去扶他走出来。可是周延凌从地上站起来之后，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前奔跑。

五班最终只拿到了倒数第二名。

看到冲过终点的周延凌被几个一起跑接力的队友扶着，他们抱在了一起。秦风扬正想跑进场地里查看周延凌伤势的时候，却看到班长一个人撑着周延凌，走向了体育场边的临时医护站，他们身后还三三两两地跟着几个五班的学生。

秦风扬想，周延凌已经不需要他了，他以后一定能更好地融入到这个班级里。

这天晚上，周延凌在校运会结束之后，就一直和同学在一起，秦风扬一个人感到有些寂寞地回到住处，慢慢爬着楼梯走上楼，在上到自己住的那层楼时他听到有些响动，然后隐约传来了小女孩的说话声。

秦风扬心里一惊，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赶紧快步跑上楼去，在他上到一半时，看到楼梯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她逆着楼梯口的灯光，面对他站着。

「爸爸。」女孩以她那稚嫩的童声，热切地呼唤着他，然后扑进了秦风扬的怀里。

那一刻，秦风扬惊喜得做不出任何反应，他简直不敢相信，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女儿会在这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已经足足有一年没有见过她，她刚被妻子带走的那段日子，他无时不刻地都在想念她。他一直坚信，总有一天一定可以再见到女儿，可是他没想到重逢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让他高兴地不知所措，他只能激动地将女儿紧紧拥在怀里。

「爸爸，我好想你。爸爸……」

女孩用她的小手圈住了秦风扬的颈项，然后将头靠在他的肩窝里磨蹭。

秦风扬蹲在地上，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女儿，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爸爸也想萱萱。」秦风扬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亲情与血缘的深深羁绊，让他和女儿完全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妈妈跟我说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的时候，我好怕，我只想要爸爸。新家的爷爷和叔叔阿姨都好可怕，我只要爸爸。」

秦风扬让女儿坐在自己的腿上，她也顺势地搂住着秦风扬的肩膀，把头埋进他的颈项哭起来。秦风扬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安慰道：「爸爸好好的，就在这里，别哭。」

秦风扬一边帮女儿抹眼泪，一边想着刚才女儿提起的妈妈，这让他不禁一阵头皮发麻，于是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萱萱，妈妈呢？」

秦风扬才问完，就感到头上笼罩了一个黑影，他抬起头来，看到站在楼梯上的女人。没错，她就是他的前妻——丁兰。

秦风扬看着她，他突然发现自己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心头只剩异样的感觉，没有半点重逢的喜悦，他抱着女儿从地上站了起来。

「风扬，对不起。」丁兰哭着对他说道。

秦风扬却迟迟做不出任何反应。

秦风扬把丁兰请进了家里，如今再看到她，他心中的爱与恨都已经不存在了。他曾经深深爱过她，在她绝然离去后也曾恨过她。可是现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再为她有任何波动，可是他承诺过要等她回来，那时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一进家门，丁兰就带着女儿去洗了澡，之后由秦风扬哄着女儿上床睡觉。女儿从小就喜欢黏着他，分别了一年有余，她更是半点也不让秦风扬离开她，一直用她的小手抓着他的大手。

直到女儿睡熟了，秦风扬才悄悄地起身退出她的房间，然后关好门。此时，丁兰依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秦风扬从房间里出来，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风扬……」丁兰抬头紧张地盯着他。

秦风扬没说什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们一直沉默地并肩坐着，许久，丁兰终于开了口。

「对不起，风扬……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我记得你说过只要你没死，你就会在这个家里等着我……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太爱慕虚荣了。我真的没有脸回来找你，可是为了女儿……我不能让萱萱跟着我受苦。」

丁兰说着捂着脸哭了起来，她那压抑的低泣让秦风扬不知如何是好。秦风扬一点也不想安慰她，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可怜她，她的境遇似乎没有预想中的好。

「没想到我嫁给那老头之后，不到一年他就蹬了腿，我不但拿不到半分遗产，还处处受他那些子女的排挤，萱萱也经常被他们欺负，那个家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就带着萱萱逃了出来。风扬，我知道你很疼萱萱，所以我想把她带回你身边。」

「谢谢妳。」没想到久别重逢，这竟是他对丁兰说的第一句话。谢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道谢。

「这样我就安心了，风扬，我知道事到如今，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们曾经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家庭，可是我却亲手摧毁了它，我不敢奢望你的原谅。谢谢你还愿意让我踏进这个屋子，以后请你好好照顾萱萱，好好教她做人处事……」

丁兰有些哽咽地说完，就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风扬，再见。」

她那泪痕未干的憔悴脸上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意，秦风扬只是一直盯着她，没有任何反应。丁兰绝然地看了秦风扬一眼，然后转身走向大门，她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秦风扬总觉得她的行为和语气有些奇怪，思前想后，还是追了出去。

秦风扬跑到楼梯口向下张望了好一会，一直没有见楼下有半个人影，突然他的心头涌上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也没多想就往楼顶跑。当秦风扬气喘吁吁地打开通向天台的那扇门时，就看见了丁兰的身影，她站在天台的栏杆边上，身体往外倾斜着。

大感不妙的秦风扬悄悄从她背后接近了她，直到他们的距离足够近了，秦风扬伸出胳膊，一把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一带，他们就一起跌到了布满碎石的地上。为了护住丁兰的身子，秦风扬的手臂被地上的碎石划伤了，火辣辣地犯着疼。

丁兰在秦风扬的怀里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挣扎着要起身，秦风扬死死地将她扣在怀里。

「不要管我！让我去死吧！我已经把萱萱还给你了。」丁兰在秦风扬怀里哭喊着，挣扎着。

「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我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什么意义也没有了……」丁兰说着仍在用力挣扎。

「萱萱呢？妳要让萱萱那么小就失去母亲吗？」

闻言，丁兰停止了挣扎，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秦风扬，然后安静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

「风扬，你人那么好，一定很快就能给萱萱找到新妈妈，根本就不需要我，不是吗？」丁兰说完在秦风扬怀里痛哭起来。「如果你已经有了新的情人，我真的不想打扰你们。」

「我没有新的情人，我一直都在等妳们回来。」

说话的时候，秦风扬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周延凌的脸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丁兰哭了，放声大哭起来，秦风扬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如此伤心。

那晚秦风扬没有和丁兰一起睡，他把床让给了她，自己则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彻夜辗转难以入睡，想着自己该如何接纳丁兰。

跟一个已经没有感情的女人生活一辈子，那样的生活会快乐吗？

他不知道。

对于已经不再年轻的他，早就过了热衷于谈情说爱的年龄，更何况当初他与丁兰也是相亲结婚，一开始两人就没有多少感情，他们是在结婚之后，才逐渐对对方产生了好感。也许现在再重新开始还可以，可是丁兰的背叛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伤疤。

伤口可以愈合，可留下的伤疤永远不会消失。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回来找自己的女人，他只知道自己无法丢下她不管，从小就是孤儿的丁兰根本无处可去，而且他也想要一个家，一个完整宁静的家。

秦风扬这样想着，心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为什么呢？周延凌的脸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第六章★

第二天是休息日，秦风扬一直睡到了九点才醒，还是女儿把他叫醒的。

「爸爸，起床了。」她摇着他的胳膊，甜甜地喊着。

秦风扬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只觉得一阵腰酸背痛，睡沙发果然是活受罪。不过看到女儿钻进怀里时，再大的不快他也很快就忘记了。

「萱萱的辫子梳得真漂亮。」秦风扬摸着女儿的一只辫子说道。

她也抓住了另一只辫子，天真地看着秦风扬说道：「是妈妈帮我梳的，今天早上我在柜子里看到好多漂亮的夹子和头花，妈妈就帮我扎起来了。」

其实那些东西都是他想念女儿的时候去买的，扎在女儿头上当然很合适。

「萱萱，喜不喜欢？」

「喜欢！我最喜欢爸爸了。」

萱萱高兴地攀住秦风扬的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抱着萱萱高兴地笑起来。

这时丁兰从女儿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不太自然地对秦风扬笑笑，他也回了她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他们之间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丁兰走到秦风扬身边坐下，理了理女儿因为蹭在秦风扬身上而弄乱的刘海。

「萱萱别调皮，来妈妈这里，让爸爸去洗漱一下。」丁兰对女儿张开了手臂。

「哦。」萱萱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然后爬进了丁兰的怀里。

「那我就去了。」秦风扬说完走进了洗手间。

刷牙洗脸剃过胡子之后，他整个人就感觉清醒了许多，昨晚因为护着丁兰而受伤的手臂还有些隐隐作痛。回到客厅时，丁兰已经把被他睡得凌乱不堪的沙发整理干净了。

他走进卧房换衣服时，才发现房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落满灰尘的柜子也都擦拭过。一个整洁干净的家果然还是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主人。

秦风扬犹豫了一下，拿出发工资的存折，塞进裤子口袋里。

走进客厅，丁兰正抱着女儿坐在沙发上说着什么，她们一见到秦风扬出来就停了下来，女儿高兴地向他跑来，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丁兰手里也拿着一个药瓶和一团棉花，她小心翼翼地向他靠了过来，说道：「风扬，你手臂的伤怎么样了？我再帮你擦点药吧。」

「好。」

闻言，丁兰将药倒在了棉花上，然后就开始帮秦风扬擦药。萱萱一直坐在他的腿上，好奇地看着丁兰的动作。

「我也要帮爸爸擦药。」萱萱突然说道，然后伸手去抢丁兰手上的棉花。

「让妈妈来吧，萱萱不许调皮。」

秦风扬的话立刻让萱萱安静了下来，她不满地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嘟着嘴不满地说道：「爸爸你总是喜欢妈妈胜过我。」

闻言，秦风扬和丁兰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都尴尬地移开视线。

「傻孩子，妳爸爸最喜欢的人当然是妳。」

丁兰摸摸女儿的头，秦风扬只是一言不发。

萱萱高兴地爬回秦风扬身上，撒娇道：「爸爸，那等一下我们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现在才是五月中旬，还没有热到要吃冰淇淋的地步吧？秦风扬皱起眉头看着女儿。

「现在天气又不是很热，吃多了冰的甜食不好。」

「我要去嘛！附近开了一家冰店我想去吃嘛。」萱萱噘着小嘴摇着秦风扬的手。

「风扬你就带她去吃吧，她刚才还跟我闹着说要吃，我就说让爸爸带她去。」

「妳还那么宠她。」秦风扬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萱萱高兴得又笑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