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韹这一生算是未步上其父的後尘,却更加坎坷,好容易终和心爱之人宁静相偕。只是,上天却是要他偿还之前所造之孽。当初凤惜日日跟在他身後的时候,却是他硬将那孩子越推越远,狠绝冷情,偏是要让那孩子受尽苦楚,最後气绝於怀中,才顿然醒悟。
如今,一切重来,那孩子心里,却慢慢融入了别人。凤韹就是再愤恨,也怨不得别人。他和吟珞,二人皆是卑鄙丑恶之人。
然而?——
『一定要来接我!一定要来……』
凤惜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凤韹合了合双手,只觉得上头还残留著少年的温暖。那时候,那双手紧紧握著自己的……
不放开。就是死,也不放开。就是老天和他作对,也不放开。就是最後惜儿和吟珞二人双宿双栖,也不放开。就是和他人共享那份温暖……也绝对不会再放开!
“君上!”
来人一身白衣,乃是凤韹暗剑之人。这人名唤白起,乃是十几年前,因凤韹而殒命的白单之子。那人尚是年幼,却是沉稳内敛,颇有乃父之风,前些日子,便是他暗处保护凤惜。只是,如今白起面色著急,全然无平日冷静冷然的威摄。
雷声轰隆。
只见白起急言几句。
男人的瞳孔渐渐扩大,纵身跃出车厢,直接落於一白驹上,厉声大吼:“折回头--!!”
凤惜一行人沿路而来,埋伏不计其数,数目皆是介于百人之间,然那攻势却越发猛烈。曹帅快马加鞭,就连韩公子也没了平日那玩闹的兴致,和曹帅昼夜交替赶路。只是曹汉子不信韩公子那身板,赶了几日路,眼从未阖上,差点儿把韩公子给心疼死。最后,还是凤惜出言劝了劝,曹帅最看不得这少年伤心,便也稍作歇息。一切无事。
只稍再半月,他们便能与水如云会合。却在这日子,出了差错。
凤惜等人行路隐秘,大道和小路交错行驶,可那些人真真是要置他们於死地。又遇上刺客行刺,曹帅手执大枪,又命数名暗剑将马车团团围住,滴水不漏。凤惜待於车厢内,坐立难安,韩公子虽看似与日常无异,却也难掩眼中担忧,目光游离不定。
算算时候,此次的刺客人数比平日多上许多。接踵而来,脚下尸身遍布,曹帅杀红了眼,出手更快。车厢内,韩公子霍地睁大了眼,转身撩开帘幕对那不远处的汉子急急喊道:“晖!快回来!有诈!!”
曹帅一愣。不明所以。
然而,那些刺客却围了上来,曹帅难以脱身。韩公子只拽著凤惜,出了车厢,直接拉了一遍的良驹。只瞧那韩公子手中执剑,将凤惜牢牢护在怀里,带著马儿,一跃而起。
韩公子一连斩下几个敌人头颅,剑势凶狠,实在不似那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然,他却未让凤惜沾上一丝血渍。“晖!别沾到血!有毒!”韩公子大吼,发泄似地又瞬地刺伤几人。
那些白衣暗剑出招越发迟缓,黑衣刺客却持续而来,曹帅无法从团团围攻中脱身,吼道:“老头儿!带世子先走!!”
韩公子知晓曹帅不比常人,那汉子体格健硕,再者,他於曹帅可是信任非常,便也扭转马头,只道了声:“你一定要追上来。”搂紧了凤惜,快马加鞭,不予那些刺客缠上的机会。
凤惜知晓情势不利,便也死死拽著韩公子,咬牙回头瞅了曹帅一眼,却见曹帅胸前中了一剑,惊得叫道:“曹大叔!”韩公子隐约听那汉子嘶吼声,心如刀割,却不见回头,只管往前冲。“曹大叔中剑了!韩哥哥!”韩公子咬著下唇,见那些刺客涌来,更加无情,心中愤恨难忍,招招致命。
“不会的!你曹大叔比熊还壮,定然无事!”见凤惜流泪,厉声大吼:“你这般流泪,可会对得起你曹大叔!收回去!当心你身边!!”且说那韩公子医术了得,然而,他唯一赢得过水如云的地方便是这一身武力剑技。凤惜连忙止住了泪,小心避过身后暗袭,只觉再不能因他而拖累了韩公子。
越过树林,到了那空旷之地,刺客却仍旧穷追不舍,韩公子身上几道伤皆因凤惜,只是,这人却未松开怀中少年。前方是断崖,已然无路,韩公子只得停下,环顾四周追兵,咬了咬牙,看了凤惜一眼,此时,就闻一女声传来:“原来是韩翎公子。”
一女子蒙著面纱,於韩公子二人面前翩然而落,那身姿如若九天玄女下凡,美丽绝伦。然而,韩公子却无暇欣赏,那女子笑道:“韩翎公子,你何故为了凤韹卖命至此?当年——我父亲可待你不薄,凤韹那弑兄之人,伴其身侧可不是良策。韩公子,你是聪明人。”
韩公子冷笑。“当年在下本奉爷的命令,於凤冥门下好监视其一举一动,再者,当年也是爷名在下为凤冥倾力好除去他身上的毒,怎说爷弑兄?这一切皆是凤冥咎由自取。”
那女子大笑出声,她右手无掌,此番看来便是诡谲非常。只见,韩公子与那些死士缠斗不休,这时,却闻巨响。韩公子仰首便见那巨大器物,难以置信喃道:“炮驽……?”
果真,见一男子立於女子身侧,凤惜颤声唤道:“靳羽……”男子冷眼瞧著韩公子怀中的凤惜,道:“原来你还没死?”
韩公子知晓情势实在不妙,见那架势,霍地想通,目光凶狠地看著那女子,道:“凤暇!你好毒的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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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暇!你好毒的计谋!”
韩公子厉声道,只瞧那迎风而立的女子静默片刻,那无掌的右手乍看之下实在可怕。一身玄色的靳羽立於女子身旁,见女子迟迟不动,柳眉微蹙,低声道:“你还在等什麽?”
那女子颤了颤,韩公子见女子神色有异,便紧接著道:“凤暇,当年你为了和凤宁二人双宿双飞,甘服下那易容丹,以严珞俞之容伴於爷身侧,得与毒王合谋,不仅盗取兵布图,也深谙舒璟城城内密道,却不知那是计中计!”
韩公子冷笑,“爷念在你乃是爷亲侄女,私心让水如云助你偕凤宁那无知小儿逃去,不想你执迷不悟!”那女子睁大了眸子,如若鬼魅,韩公子却毫不畏惧,朗声道:“水如云动了恻隐之心放了那白颜玉,我虽不知你等二人是何时联手,却也猜到了一二分……”
韩公子扬首,定定瞧著女子,道:“不知可否摘下面纱,让在下瞧瞧真容?”那女子浑身大震,颤颤地举起了手,猛地跃起,举剑而击,大声嘶吼道:“韩翎!你找死——!”
那女子已露癫狂之像,韩公子只得搂紧了凤惜,将这少年好生护在怀中,频频闪避那锋芒利剑。那女子招招阴狠,靳羽冷眼瞅去,暗暗咬牙。韩公子这会儿虽是自讨苦吃,惹了疯子,可这女子挡在前头,实是自己如今的保命符。只要凤暇仍和自己缠斗,那炮驽自然是不会往他这儿对著。
远远,传来那阵阵马儿嘶叫之声。韩公子心中暗喜,只对女子道:“凤暇,当年爷可会放了你,今朝你处心积虑害的可是爷心尖上的一块宝,要是你现在离去还不算太迟,可要是晚了,你今生便是再不可能见到你的宁哥哥呵!”
女子一顿,韩公子立时趁此空隙,喃了一声:“多有得罪!”屈身往女子腰身击去,那女子却犹如失魂似地软倒在地。而後,缓缓抬眸,那双凤氏族人特有的凤眸失去了那以往的风采,怔怔地瞧著前方的韩公子。
俄而,兀自道:“宁……宁哥哥?见不到宁哥哥?见不到宁哥哥了?”
女子全身颤抖,紧紧地瞅著韩公子,厉声问道:“我真的、真的再也见不到宁哥哥了?真的见不到了?!宁哥哥、宁哥哥……”
凤惜从韩公子怀中微微抬首,仅是一眼,那女子瞪大了眼,霍地道:“都是你——!是你!是你害的!凭什麽你就能这般天真地活著!你最是愚蠢无知!本该和你娘那贱人一样,我娘亲因那贱人郁郁而终,却终生不得那可恨之人瞧上一眼!先是严珞俞,再来便是你!
那女子神色疯狂,吼道:“我和宁哥哥究竟於他是何物?他有什麽好?宁哥哥何苦为他如此?……何苦?呵呵--宁哥哥、宁哥哥,先是娘亲,再来又是你?他有什麽好?那个无情之人到底有什麽好?”
女子侧身,凌空旋转一周,韩公子神色一凛,抱著凤惜躲过那些夺命暗器。“卑鄙!”韩公子咬牙,心道——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只是,这韩公子自身便是个活脱脱的小人,倒和这疯女子成了一双。“去死——!”那女子招式阴毒,韩公子只顾著闪避,就是他轻功再过人,如今带著一个凤惜,也是迟钝不少。渐渐地,便落了下风。
韩公子心道不妙,迟迟不见救兵前来,心头越发紊乱。
“韩翎,别白费心机了。”仰首的那一刻,瞧见那站在一边的靳羽霍地一笑,“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素闻韩家公子和水氏族长乃是同门,医术绝顶,却也是狡诈过人,别说那个空有一身蛮力的汉子,就是凤韹,也未必能以区区肉身挡过那炮驽!”
韩公子听闻一顿,却让女子逮著了机会,剑锋猛地从韩公子肩头穿过。韩公子吃痛,一手揽著凤惜,如今只能赤手与这疯子相搏,只是他万万也不会信,爷会因那器具所伤,那如今迟迟不来,必是遭人困在一处,自己得留神,在爷赶来之前,得好生将怀里这小傻蛋给护全了。
“韩、韩哥哥——!”
只见,韩公子忽觉胸口如若万虫啃噬,疼痛难当,整个人不支单膝跪倒在地。喉头一腥,嘴角血丝滑落。“韩哥哥!”韩公子来不及聚气,调整气息,眼前便见一女子华靴,只听上头传来女子嘶哑的声音:“如何?韩翎?滋味儿可是不错?”
韩公子惨然一笑,道:“不愧是柳莣的女儿,凤暇,要不是你连路派来的刺客身上都带著这种毒臭味儿,在下还真是不会想到,那和郯如三王爷联手之人,竟是你……咳咳!”
凤惜怔怔地看著韩公子一口一口地将鲜血咳出,双眼含泪,惊道:“韩哥哥!韩哥哥!很痛对不对?!”韩公子低首,见凤惜著急的模样,那双眸子布满了泪水,不禁道:“你这个傻子,我百般欺负你,你还心疼我做什么?”
凤惜摇头,只紧紧扶著韩公子。韩公子心里一恸,也不知那涌上心头的是什么感觉,只是霍地后悔了——后悔,不对这蠢家伙好一些。至少,现在这蠢家伙还愿意为自己流泪……当初,自己可是真真要害了他的。
韩公子心里是这般想,嘴上却道:“你瞧,都是你害死我了,爷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儿子。”凤惜抬头,哽咽道:“韩哥哥,我笨。我以后努力学医,我以后不吃糖糕了,我会努力练字……”韩公子闻言,竟是伸手揉了揉凤惜的眼角,道:“你是笨,像个小姑娘似的,给我把眼泪收回去。”
韩公子就是死,也不会和别人说——他这回真是舍不得蠢家伙流泪了。
霍地,腹部一疼。只瞧那女子又抬脚狠狠往韩公子受了伤的肩头一踢,恶声道:“这毒很快就会侵蚀你的五脏六腑,到时就是大罗神仙也就不得你!你就好生和你那蛮汉子作伴去吧!”
韩公子抱著凤惜滚到了一边,疼得牙齿打颤,心道自己何曾如此狼狈,却都是让这怀里的小傻蛋害的。
得了。
就当著,这辈子真真欠了他。百般害他不成,最后,居然甘心给他赔命去了……
要是……真和那头笨牛一起到地下,做个鬼神仙,也是不错。
身后,便是断崖。
韩公子微微一笑,回头看著那女子。只见她发丝飞扬,只瞧那身影到真觉得是个绝代佳人。只是,服了那易容丹,如今那面纱下的相貌……
“凤暇,你宁哥哥该是不要你了。”
女子的脚步停下,眼眸里透著杀气。韩公子却不怕死继续道:“也对,要是我,也绝对不会娶一个丑姑娘为妻,更别说,还人不人,鬼不鬼。”
“闭嘴--!”女子厉声吼道,身子却又再次颤抖。但不巧,韩公子最厉害的,便是那张贱嘴。
“易容丹既能改变相貌,却也毁了原来的模样,你这段日子既然没有水如云亲手调制的丹药,自然——”
“闭嘴闭嘴闭嘴!”
断崖冷风吹袭,韩公子抱著凤惜,让那女子逼到了断崖边,心里却暗暗想——时候,也该差不多了。
韩公子只稍稍闭眸,便能听闻那阵阵车马声。抬眸,见那一边的靳羽一副胜券在握,又是冷眼旁观的模样,便暗笑,心想——看来这二人根本不是一路,这郯如国也真不会挑人,之前就是一个白颜玉,再来是个疯女人,现在这个俨然是个武功半吊子的家伙。
吸了口冷气,又道:“凤暇,先不说说你那心思如何歹毒,就你这模样,凤宁自然是选了爷,也不选你。爷可是天人之姿,不过你还是回去劝劝你宁哥哥,爷今生可是栽在这蠢小子手上了。”
只见,那女子猛地抬眸,阴冷的目光直直瞧来。
“那好,在那之前,你就下黄泉罢!”
女子直直奔来,正中韩公子下怀。不错,他此刻打的的确是玉石俱焚的念头,毕竟……那笨牛也不在了,自己留在世上也是徒劳,那毒迟早是要涌上心的,横竖都是要死了,那么也得给爷少些麻烦,否则三两头的就来人欺负爷的蠢小子,可再没人给爷挡了……
如此,竟是狠狠推开凤惜,然后身子一转,避过女子的剑锋,目光和女子相对,狡笑一声,出手用力拽过女子的袖子,正要和女子一同往断崖跃下。
此时,凤惜大喊:“韩哥哥——!!”
韩公子千算万算,还是没将小傻蛋给算进去,只见凤惜不知哪里的速度,整个人挡开了韩公子,死死抱住女子的腰身。“嘶喇——!”那袖子撕开,韩公子睁大了眸子。
眼睁睁,瞧著那娇小的少年,和眼眸大睁的女子,双双坠下。
“惜儿——!!!”那是何等嘶心的呼唤。
韩公子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见那天人般的男人,从眼前一跃而过。纯白的发丝悠扬,身後传来阵阵惊叫声。
韩公子愣在当处,反应过来时,胸口却猛地疼了起来,却猛地让一人拽进怀里。
“老头子--!!”
入眼的,是汉子硬朗的五官。韩公子顿了顿,就见汉子身后的水如云噙著笑,翩然走来。只听水如云道:“教主大人,玩够了就过来。”一会儿,便见一个玄色身影飘然落下,脸上是嗜血的微笑,手里还拽著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玄衣男子甩了甩手,一派天真,还喃喃道:“都跑了,不好玩。”
“韩小子,水某的乖徒儿呢?”
“老头子,爷呢?”
韩公子怔了怔,缓缓转头,茫然地看著断崖。
水如云脸色白了白。
“爷和……和蠢家伙……”
下一刻,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玄色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柔媚一笑,聚气往断崖深处——一跃而下。
上头,只听见水如云大吼——“你跳下去做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