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在动也动不了的机身里的腿剧痛到彻底麻木,摸了一把,没有血,估计应该是折了腿骨。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挣扎,只能让机身慢慢下沉却没有办法让自己从这个死亡陷阱里脱身出来。
密封的机舱可能还可以坚持一会儿的氧气,可是接下来呢?这个散发着鱼腥味的机舱就是自己的棺材了吗,自己就要永远地被留在这里了吗?
苦笑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还真是不甘心啊!
明明,那么辛苦才可以在一起;明明,开心的日子都还没有过上;明明,寻了他几辈子才能在今生见面,就那么快就没有了,到头了!
东卿,对不起,对不起!
忍不住又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不知道地府里是不是有那种传说中的秤,如果真的有就好了。把他们这辈子受的苦跟他们尝的甜称一称,就知道这辈子,老天亏欠他们的有多少。
老人们都说,前生苦是来世福!但下辈子他也不要多少福气,他只要下辈子早点见到东卿,早点跟他在一起,然后呢,下辈子他们遇见的那个时代,可以不要这样纷乱,不要这样无奈,不要这样绝望,不要这样......
奇怪,怎么鼻子都酸了起来?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终究会有这样一天的吗?不是确信只要自己一死,也马上就可以在地府里见到东卿的吗?为什么,却还是,痛得肺腑都揪成一团呢?
东卿,唉,东卿!我想见你,这个时候我只想见你,见你......
正这样想着,周天赐突然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是吧,才想着他,自己就真的见到他了?地府没那么快到吧?
****
他,没有死!没有死!
看见周天赐在密封的机舱里傻兮兮地揉着他自己眼睛的时候,鲍望春一瞬间简直有种晕眩的感觉,然后,怒火冲天而起。
好在在怒火蔓延出来以前,他还记得应该先把那个困在机身里的王八蛋弄出来。游过去敲了敲机舱的玻璃,做了一个询问的手势。
周天赐从震惊当中醒转过来,苦笑着比比自己嵌在机身里的身体,然后指指自己的腿,作了个折断的动作。
鲍望春点了点头,左右看看,猛地一个深潜接着从江底捧了大块石头上来。
周天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深深吸一口气作好准备,然后鲍望春用石头砸开了机舱玻璃,水飞快地涌了进来,然后机身猛地一震像块实心的铁锭,沉甸甸地像江底沉落去。
用力,用力,再用力!但变形的机身就像一个紧紧钳住了周天赐的钳子,怎么都不松开。鲍望春紧紧抓着机身的铁板往外用力,周天赐则在机身内努力往同一个方向推。但是这机舱却一点改变都没有,反而他们的力气都流失在机身带着他们不断下坠的水里。
用力!鲍望春瞪着周天赐,用力!
我在用力,东卿,我正在用力!
肺部的氧气越来越不足,眼睛也因为水压的关系开始往外突,两个人虽然拼命用力,但就像蜻蜓撼铁柱一样,半点作用都没有。
机身挟着周天赐往下沉,鲍望春则拼命想要拉住他们,周天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修得很好的指甲因为抓得太用力所以生生裂开来,看着那一缕缕的鲜血在珠江绿得透明的水里荡漾开来......
力气在流失,信心在逝去。从来越在生死关头脑子越清醒的周天赐迅速地得出结论,如果现在东卿放开自己,自己会死但他却能够活下去!
那么,放手,东卿,放手!周天赐猛地一咬牙,开始掰鲍望春紧紧抓在机舱上的手指,放开手,东卿,放开我,上去!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去活着!
而看着周天赐开始掰自己的手指,鲍望春却猛地把手一把抓在机舱旁边残余的玻璃上,鲜血弥漫间硬生生地抓下一块棱角分明的玻璃当着周天赐的面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突然,一年前那噩梦般的一幕再一次浮现在周天赐的眼前--"还能......"东卿模模糊糊地说,每说一个字,鲜血就喷射出来,"走去哪里?"他的话语不清,但眼睛却越来越绝望,"我们......错了......"他的眼泪划过脸颊,"这样......拼命......我们也......走......不到......一起。"他空出一只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掰开抓住他手臂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这是......"他的眼泪淹没了自己的天地,自己全部的世界只剩下东卿最后说的那两个字,"天......命!"
原来,这样!
原来东卿你说天命,说出来的这个天命!其实并不是你对这段感情失去了信心,而是对自己最在意的人会受到伤害产生的恐惧。
肺涨得剧痛,头脑昏昏沉沉,周天赐却突然笑了出来。
我懂了,东卿,我懂了,我不会再要你离开我,孤零零地一个人活下去,我要走我就带你一起走,你要去你也需拉我一起去!
一翻手,紧紧抓住那片玻璃的另外一边,血跟血混在一起,手跟手紧紧牵在一处!
好,乖,不放手了,真的,不放手了!
鲍望春凑上来把自己的唇压在周天赐的唇上,周天赐眼睛里闪过快乐--
上次这样的时候,东卿,你记不记得,那是在上海,在你故乡的那条叫做黄浦江的江里面。那一夜的月色晦暗,我打伤了你,你落入江里,我去救你你却想杀我。可是最后,你还是放开了我,但却被我狠狠吻住了你。我常常想着那一次的吻,有时间没时间都会从记忆里翻出来好好地回忆,想你当时惊诧莫名的表情,想你终于软在我怀里的感觉......
人生若只初相见,我们会失去多少东西?我总是以为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那个时候,我们会少受点现在这样撕心裂肺的痛,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东卿!不是这样的!就算是现在,在我下坠沉溺,你却宁可死也不放手的现在,我们都没有后悔!我们啊,其实并不是把那些苦真的当做苦来尝,因为就算是我们流过的血掉下的泪,回头看的时候,却只觉得这是我们这一生爱过来的证明,是我们永远的快乐。
眨眨眼睛,鲍望春似乎要把周天赐的样子深深地印到自己的脑海里去--
是的,赐官,我记得。我记得我们第一次亲吻,第二次拥吻以及后面每一次激吻的情形,我只是不说,但其实,我爱你,我舍不得放开你并不比你爱我,你舍不得我来的少!
就算下辈子还是这样的折磨,我还是选择跟你相遇,与你携手,只要你不放开我!
周天赐微笑--
好,不放开你,不放开!就算死,也要记得,跟着我来!
鲍望春点点头--
上穷碧落下黄泉,跟着你!
****
"砰!"机身终于沉到江底,因为重力的关系狠狠砸在江底的一块大石头上面,然后又是"砰"一声响,紧紧牵着手的两个人眼睁睁看着刚才他们拼了命都没有拉开的机舱一下子,就碎成了四分五裂。
周天赐只觉得身体一轻,再然后,他已经脱开了机身的钳制。
对于这老天的捉弄,一时间两个人连感慨都来不及,几乎同时一踩水,身体就迅速往水面上升去。
***
"呼......呼!"
"哈,哈哈,哈......呼呼,哈哈!"
两个人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江岸上,这一番生死轮回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而再度看见碧蓝的天空,周天赐顿时觉得恍如隔世,"东卿,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呼......我们,我们活过来了!哈!"
鲍望春仰天躺在江岸上,剧烈的心跳终于逐渐平复下来。然而跟周天赐再度见到蓝天白云的感慨不同的是,他是一把怒火从心底翻出来。
"是啊,我们,活过来,呼......呼,了!"慢慢撑着身体爬起来,鲍望春蹒跚着往周天赐的身边走过来,"活过,来了......王八蛋!"
毫无预兆的拳打脚踢就这样落下来,"混蛋!王八蛋!耍帅?嗯?开飞机?啊?"耳光噼里啪啦地落到周天赐的脸上,"当着,我的面,爆炸!操蛋!"拳头一点都不客气地结结实实地砸到周天赐的肚子上,"刚才,还要,掰开,我的,手指!你要我,一个人,活着?嗯?"咬牙切齿地说着,越说却越生气,越生气眼睛却越忍不住剧痛,结果眼泪就跟脚一起狠狠踹了出去,"你给我,说谎!又给我,说谎!"
被打得浑身剧痛,周天赐忍不住了,"喂!还打......哇,喂!鲍东卿......呼,你发什么疯?有完没完......喂!啊......"最后一声却是真的惨叫,"腿骨断了!真的断了!"
但鲍望春才不管他是真是假,"与其,死在,鬼子,手里!我先,杀了你!王八蛋,我杀了,你,杀了你!"一屁股骑在他身上,修长的手指就去掐他的脖子,直掐得周天赐真的舌头都吐出来了,才猛地一松手一低头狠狠吻在他的唇上。
不要在我的眼前上演让我这样恐惧的戏码,赐官!
不要死在我的面前,让我就算尾随你都痛得撕心裂肺,赐官!
好好地为了我活下去,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下去,赐官!
要让我跟着你,别放开我,别转身先走,等住我,拉住我,把手给我,赐官!
俏薄的嘴唇因为刚刚从江里上来,湿润润的,还带着冷冷的水气。但那属于周天赐的气息,正如他总是说自己纠缠他几辈子了的香气一样,那独特的,阳光般的气息,让鲍望春有种怎么汲取都不够的感觉。
蛮横地咬着他的唇,噬着他的舌尖,用自己丧失灵活的舌头去汲取他的味道--直到血 腥气被自己的鼻子闻到。
"哗!"与鲍望春的双唇分开后,深吸一口气,周天赐眯着眼睛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情人,"哗!你真的咬啊?呼!"痛呼一声,"你这家伙,失心疯啦?"这是他的嘴唇诶!被咬肿了,他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因为舌头尝不出味道,所以直到鼻子嗅到血 腥气才停止野蛮行为的鲍望春依旧骑坐在周天赐的身上,恶狠狠地道:"不错,我疯了!"
"啊呜"一口又咬在周天赐的嘴角上,"我就是,疯了!"
"喂喂!痛!"周天赐忍无可忍,只能绞尽脑汁刺激脸皮一向薄的鲍望春,"东卿,东卿!你打算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上我吗?"
白皙的脸庞在一个怔愣之后,烟霞烈火立刻烧得满头满脑,鲍望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多么不雅,不由自主地一缩身体就打算从他身上下来。
但这时候决定报一掐之仇的周天赐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有力的双掌狠狠地扣住鲍望春纤细柔韧的小腰,"喂,我在天上的时候,可都是想着你在打飞机的哦!"
打,打,打飞机?这个......王八蛋!
鲍望春又一拳砸了下去,而耗尽了力气的周天赐,这次,是真的被他打晕过去了。
"赐官!赐官!"终于发现到不对,鲍望春拍着他的脸,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一探呼吸,只觉得周天赐气息微弱,再顾不得其它,一咬牙凑上去嘴对嘴地给他做人工呼吸。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海军方面派出的搜寻他们的鱼雷舰也终于远远地找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协助的海军士兵看着岸上那两个人的行为,眼珠都要瞪出来了。而随行的罗靖安却只能再一次认为自家的将军有点急色--其实周大少早就是你的人了,也不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这样昭告天下嘛!
但又不能在海军面前丢人,为了维护他们军统局的尊严,罗靖安只能冷冷地咳嗽一声:"干什么,没见过人工呼吸吗?"
这孩子虽然常常会猜错一些显而易见的事,但这一次,他竟然说对了!
046
周天赐慢慢睁开眼睛,一片白色。想想自己应该还没有资格进入天堂,所以这里,应该是虎门要塞的附属医疗室吧--看这白的!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双微凉的手紧紧地握着,不敢动胳膊,所以只能微微移动一下脑袋,就看见鲍望春的头搁在床上,眼睛闭着,竟然就那样很沉地睡着了。
这家伙!
但看着本来已经有些养回来的小肉脸,因为这些日子的劳累,又明显地消瘦下去,周天赐忍不住就心疼起来。
"诶,东卿......东卿......"轻轻叫两声,看着那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周天赐凑过去亲亲他的鼻梁,"好了,我没事了,回去睡吧。"
鲍望春迷惘地睁开眼睛,有一些时间的迷糊,然后甩了甩了头,"什么,啊!赐官,你,怎么样?"
就说他这样子像小狗嘛!周天赐失笑,举起他微凉的手凑到自己嘴边"啊呜"轻轻咬一口,"干吗不回去睡觉?又被我的美色迷住了?"
盯着眼前那两个酒窝看了好一会儿,鲍望春终于彻底醒了过来,缩回手指就往那酒窝上戳,"被你,美色,迷住?"这王八蛋怎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无耻?
"喂!喂!"周天赐被他戳得脸都痛了,"已经被你活活揍得昏死过去了,还不够啊?"转头就去咬他戳过来的手指,大大亮亮的圆眼却深深地只是看着鲍望春。
当两个人眼神相触,鲍望春怔了怔,顿时忘了要缩回手指,就这样被他一口叼住。微凉的手指,本来修得干净又整洁的指甲因为先前在水底下竭力掰那变形的机舱,弄得裂了开来,现在上了点云南白药,却没有包扎。
浓浓的药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周天赐松开牙齿,只是轻轻地吮着,一点一点用自己的舌头抚弄伤口,酥酥麻麻的痒合着连心的痛一起刺进鲍望春的心里。
--就像两个人的感情,明明已经痛得入骨入髓了,却又因为那里面包含的一点点快乐而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松开。
周天赐轻声笑了笑,用舌头顶一顶他指腹的嫩肉,看着红晕升腾在鲍望春白皙的脸上。
无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有多么亲密了,东卿总会如同第一次那么的羞涩,但又像舍不得这样的快乐,一边脸红红的,一边却固执地不愿放手。
午后的阳光透入房间,宁谧暧昧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氤氲开来......
"笃笃!"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两个人之间魔咒般的宁静,鲍望春惊了一惊,手忙脚乱地缩回手指,又咳了一声才道:"进来。"
周天赐恨恨地瞪着走进来的罗靖安,这小子,这小子!哼!他就知道这个小子嫉妒自己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只要每次他们刚刚快乐一点,转头就会被他破坏!
别让他知道这臭小子的生辰八字,否则找人做草人,扎死他!
"将军!周先生的检查报告出来了。"罗靖安当作没有看见周天赐的眼神,把一份报告递给鲍望春,"医生说他只是腿骨骨折,还有身上一些挫伤,没有什么大碍。"
鲍望春翻了翻病历,明显地松一口气,然后转身把病历扔给周天赐,"你果然,皮厚,肉糙,经摔,得很!"笑一笑,"从天上,摔下来,都没,事!"
"将军!"但罗靖安随即又叫了一声。
"噢,还有,什么事?"鲍望春心情很好,转头笑着问道。
罗靖安看了一眼周天赐,"周先生今天早上宣布,洪门解散了。"
笑容迅速地从鲍望春的脸上褪去,他怔了有足足一分钟,才挥手让罗靖安离开,接着慢慢转回去,"你把,洪门,解散了?"
周天赐用手撑着慢慢坐起来,"是啊,"他笑道,"恭喜我吧,我自由啦!"
"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鲍望春恨不得一巴掌拍掉他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容,"这是,洪门,百年的,基业......"
周天赐哈哈大笑,"这个,我应该比你更加清楚吧?"看看鲍望春勃然大怒的表情,他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来来,帮我坐得舒服一点,让赐官哥哥好好给你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