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密尔有些尴尬的看着阿迪，呃了半天，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他其实并没有听到阿迪说了什么，他的整个心都在不知所踪的卢修斯身上。

那天的相逢就像是一场梦。清醒之后，身上的伤口除了失去皮肉的部分不可能立刻恢复之外，凡是卢修斯舔过的地方都已经结疤留印。只要一经触碰，那天发生的一切就会像回放一般在堤密尔的脑海里不断上演。

那种暴力、野蛮且血腥的掠夺，堤密尔并不害怕，他甚至有一种原来卢修斯这样爱着自己的感觉，心跳竟然不断加速……于是，堤密尔开始频频走神——卢修斯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堤密尔大人！”

堤密尔回过神来，这才看到阿迪脸上已经带了些不悦，不由得生出一丝心虚，咳了两声才说道：“不用太紧张，德雷克想谈判就说明他不想将斯普莱斯完全毁灭。如果说做一个大胆的猜测，我觉得他很可能只是想取代守望神殿的地位！”

在场的奉神者与神恩战士们思索了一会儿，都纷纷点头。

“堤密尔大人，您说的有理。这段时间我们发现有许多魔法师以强大的力量诱惑人类背弃信仰，他们自称是黑暗君王在人类中间的代言人。”阿迪抢先开口说道。

威廉也点了点头：“不过这些人只是迷惑人们信仰黑暗君王，并没有伤害他们。而且还有个别贵族公然宣布信奉黑暗君王……我们需不需要干涉？”

堤密尔迟疑了一下才摇头：“暂时不要。关于这件事，我会在谈判中与黑暗君王好好谈谈！渠道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和净化室的净化池相接，但净化液并非用之不竭，水位已经明显下落。我安排了神殿战士在每块人类居住地看守，对使用量严格限制，希望可以尽可能的降低消耗。以后具体怎么办，还请堤密尔大人想想办法！”威廉不假思索的回答。

堤密尔微微颔首。果然，净化液确实支持不了多久，而他之前打算用自己血液做实验的计划却是有些冒险，不如在谈判中将解决水源的问题列为谈和的条件之一。

“只要能坚持到谈判结束，就有办法了。”堤密尔微笑着结束了这次谈话。

当看着所有人退出大殿后，堤密尔看着高耸精美的穹顶心中生出寂寞的感觉。

父亲，您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思念我和母亲吗？您当初是为了什么而与德雷克联手？担心我受到父神的束缚？

堤密尔摇头苦笑，现在想起来这么简单的事情，当初却像钻进了死角一般……他甚至还对父亲做出了那样残忍的事情！堤密尔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手中的法杖一下滑脱。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澎湃着，他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而记忆中的父亲也不再是父亲，面容变成了另一个隐约有些熟悉但却不认识的坚毅面孔……

父神，别再试图影响我，我不会交出身体！堤密尔没有迷失，他立即反映过来是受到了父神的影响。

堤密尔，你的坚持毫无道理！父神的语气显得极为平淡，似乎并不为没有夺取堤密尔身体的控制权而沮丧。

堤密尔抿了抿唇，心中浮起淡淡的不安。

在谈判的前提下，斯普莱斯又恢复了平静。从停战到谈判这三天的时间里，所有的人类聚居地都建起了简单的防护措施，连通了守望神殿的净化池。虽说与以往的富足安宁不能比拟，但所有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比起仇恨，更多人愿意选择平静的生活。于是，仅相隔数天的单面倒屠杀都被人们选择性的遗忘。也因此，魔法师做为黑暗君王的代言者颇意外的拉拢了数量可观的信徒。

当然，让魔法师畅通无阻的，除了因为来自于黑暗的强大诱惑，更因为一些贵族有意无意的支持。

堤密尔对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过他自觉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他自知不是一个合格的光明传承者，但他并不在意。他之所以想做些什么，也仅仅是出于承担了斯普莱斯岛民与守望神殿所有人的希望和信赖。

直到约定的谈判日，堤密尔仍然没有等到卢修斯的消息。但从理论上说，谈判日这天，卢修斯应该会出现。为此，堤密堤密尔怀着一种紧张又迫切的心情走出守望神殿。

堤密尔对于即将开始的谈判并没有多大的奢望，只要能保证斯普莱斯无辜的人类继续生存下去，他就打算离开守望神殿，放弃传承者的身份与卢修斯在一起。

没有卢修斯在身边的日子里，堤密尔几乎整夜无法入睡，被父神控制神智反倒是他精神力充沛的时候。这种日子终于要宣告结束，堤密尔唇角不由得微微上翘。

“堤密尔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威廉一挥手，精心挑选陪同的神恩战士们整齐的出列，个个精神抖擞，斗志高昂。站在一旁的阿迪舞动一下以杖，便有奉神者衣冠楚楚的出列。他们换上了新的布袍，神情比以往更加肃穆。

堤密尔看了连连点头，这样果然增加了不少气势。“很好，那么剩下的人就留守中央岛，并且严密监控其余各处的动态，若是魔兽发动骚乱，直接杀无赧。”

“请大人放心！”负责留守的神恩战士与奉神者们都异口同声的行礼回答。

在恭送声中，堤密尔领头朝着封印之地所在的方向飞行，而阿迪与威廉则紧跟在后，浩浩荡荡的银光随着他们的快速飞行划过天际，令斯普莱斯的岛民们又是一番祈祷。

向来吞噬光线，让人无法察觉的封印之地，在德雷克有意的引导之下，散发着牵引堤密尔的气息。

当堤密尔带着神殿战士们在封印之地降落时，无数双菱形的眼睛组成了通往德雷克所在处的通道。

浓郁的黑暗气息令来自守望神殿的战士们停住了脚步，但见他们的传承者仍然昂首阔步的向前，他们便很快的跟上，身上布满了光明的护罩，硬是将所经之处的菱形眼睛逼退数十米。

堤密尔在走了大约一个漏时后，才进入了德雷克的地下洞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路弯弯绕绕，竟有些下马威的味道。

同行的神恩战士与奉神者们尽管脸上克制着，眼神却都露出了一丝不满。

堤密尔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愤慨，只不过，在经过负责迎接的慕沙身边时，眼神多停留了一秒。

慕沙仍旧是老样子，但看向堤密尔时的眼神更添复杂，一会儿似在沉思，一会儿似是挣扎着什么。

可惜的是，堤密尔也不过将视线多放在慕沙身上片记得便移开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慕沙的异常。

谈判的地点是地下洞穴中一处极为宽敞的平地，一张巨大的石桌摆在正中，德雷克与一个男人正在亲切的交谈。

当堤密尔一众人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们之后，与德雷克谈话的男人慢慢转过头来，淡淡的扫了一眼。

威严的脸部线条使男人显得更为高贵，他举手投足间带着天生的上位者优越感，让人情不自禁就有矮他一截的感觉。可是这样的男人，眼神却显得温柔专注，只要看着某个人，那个人就会生出被重视的喜悦感。

这一回，堤密尔是真的有些吃惊：“加文？”

“堤密尔，很久不见！”加文看向堤密尔的时候，很自然的露出一个温暧的笑容。

堤密尔克制不住的寒了一下，他还记得当初从忘忧之城逃离时，加文以大理石身躯步步紧迫的模样……但现在的加文，看着真实极了，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此时，慕沙随着最后一名奉神者进入地下洞穴，一脸冷漠的站到德雷克左手边的位置上。

“阿瑞恩，你也出来，见一见现任传承者！”德雷克一句话打断了堤密尔的思考。

堤密尔这才注意到，阿瑞恩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德雷克右手边，显得极没有存在感，若不动，简直就像是德雷克的影子。

“父亲……”堤密尔有些艰难的喊出声来。他的眼睛瞬间变得湿热，看向阿瑞恩的时候充满了渴望与紧张。他无数次的勾勒自己与阿瑞恩父子相认，可似乎到了此刻，他们之间仍然存在着不可跨越的沟壑。

“堤密尔。”阿瑞恩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极为微弱。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是紧张的将视线从堤密尔那里移回德雷克的身上，并且微微颤抖着。

“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德雷克突兀的拉过阿瑞恩的长发在唇边轻吻，用一种宠溺的口吻说道。“你如果不想说话，就不要说了！”

堤密尔在听到阿瑞恩口中吐出自己名字时，心忍不住的雀跃，但几乎是一霎那，他就觉得自己浑身僵硬。他已经不是幼童，从德雷克看着阿瑞恩的眼神以及所做的行为可以很分明的判断出那是在宣告所有权。

“好了！人都到齐了。来自守望神殿的传承者，请坐下来，让我们好好的谈一谈……”德雷克指着石桌旁的空位，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等一等……”

毁灭②

“等一等……卢修斯在哪里？”堤密尔再一次环视全场，仍然没有找到卢修斯的身影。

德雷克看着堤密尔微笑：“稍后你就会知道……在这个时候，你不觉得我们谈一谈关于斯普莱斯的现状更为重要么？”

堤密尔心中生出一丝不安，但只能忍耐着坐入座位。

“首先，斯普莱斯应该维持现状，关于这件事，由加文来说比较好。”德雷克的手指缠绕着阿瑞恩的长发，语气显得漫不经心。

加文温文尔雅的笑了笑：“黑暗君王未免太过谦虚，我只是伴随斯普莱斯而生，而您，却是创造者……”

不止是守望神殿这一方，就连阿瑞恩和慕沙的脸上也都出现了惊愕万分的表情。

德雷克却没有否认，反而是伸出手做了个让加文继续说下去的动作。

“我认为守望神殿长期控制并引导斯普莱斯民从的行为应该中止，这对世界的进化没有任何好处。人类习惯了索取，从未变得恶劣的天气使他们懒惰，原本与人类同等的灵兽几乎不再进化，只能沦为人类的宠物……一切都需要修正。”加文慢条斯理的说道。

堤密尔制止了守在一旁群情激奋的奉神者与神恩战士，认真的思考起来。加文说得非常清楚，他完全可以理解。而守望神殿的成立，原本也就是为了父神提取信仰之力，无形中确实控制着斯普莱斯。

“我并不反对！”堤密尔毫不拖泥带水。饶是他不懂得什么叫世界进化，也明白现在是需要改变的时候了。“光明与黑暗虽然是两面，但无论哪一方都不可能真正消亡，只有强弱之分。有明就有暗！黑暗君王在人类里寻找他们的信徒，我们守望神殿也同样拥有这样的权利。”

“黑暗君王，您看？”加文依旧是温和的笑着。

德雷克将手指从阿瑞恩的发丝中抽出，头一次正眼看向堤密尔，眼神中居然有了少许赞赏。“我相当乐意。”

堤密尔敏锐的察觉到加文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曾经的加文虽然显得高贵，但总给他一种隐藏很深的感觉，而现在的他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剑，尽管举止优雅得体，但却掩饰不住他即将出鞘的锋芒。

“那么，双方无原因不得互相攻击，尤其不得伤害普通人类。至于小范围的摩擦……”加文含笑看了看堤密尔又看向德雷克。“就各凭能力解决吧，怎么样？”

其实最终的意思就是，保留他们互相憎恨的情绪，但只要不太过火，彼此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堤密尔有些无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化解守望神殿与黑暗势力那一方的仇恨，这是与生俱来的矛盾！加文的说法总算是给了一个缓冲范围，他没有办法提出任何异议。

德雷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似乎对加文的说法早有预料。

“接下来，我想先谈谈守望神殿这一方的意见。”堤密尔正色道。“既然我们决定谈和，那彼此都该拿出一点诚意，现在火山底的岩浆虽然暂时得到镇压，但并不能保证长期安全，另外，这里没有足够的水源，人类没有办法生存下去……”

“等一下，人类的生存环境越恶劣，才越能体会到适者生存，最后活下来的才是最优秀的人种。”出乎堤密尔意料的是，打断他的不是德雷克，反倒是看起来温和好说话的加文。“我们不需要弱者，这也是世界进化的规律。”

“这太残酷了。”堤密尔皱眉：“我不赞同，他们就算是弱者，也一样是鲜活的生命，这样岂不是睁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堤密尔，你想过没有？凡事需要付出代价。如果一切道路都已铺好，那他们和被饲养的宠物又有什么分别？”德雷克别有深意的仰头看了看站在身侧的阿瑞恩。

堤密尔顿时语塞。其实想想的确没有错，父神将斯普莱斯移到半空中，让阳光永远照耀赐福，一年只有令人感觉舒服的两种季节，大部份人都生活富足……这一切使得人们安于现状，而对此最感到满意的，正是为了得到他们信仰之力的父神。什么被神所眷顾的花园，说成是父神养育宠物的农场还差不多。当那些人类毫无反抗能力的死去时，父神也只是冷漠的交待不要死太多……仅此而已！

“那至少，要有水源吧？”堤密尔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尽过力了，但德雷克说的对，人类的进化他插不了手。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加文立刻接过话题。

堤密尔突然有一种失落感，或者说是一切太过顺利的空虚感。他做不到的依旧做不到，而他所争取的，加文与德雷克似乎也都想到了！总之，他又一次明白，世界并不因他一个人而转，而他的努力，只显得无足轻重。

堤密尔看着加文在一卷长长的羊皮上用羽毛写着谈判合约，心中暗叹了一声。

“堤密尔大人！”阿迪小声的叫着。

堤密尔回头一瞄，阿迪和威廉都在微笑着看他，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尽过力了！堤密尔顿时觉得心头一松。

是啊！只要达到最终的目的，他做得是多还是少又何必在意？更何况，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卢修斯，而不是其他！

“请问，卢修斯现在在哪里？”堤密尔有些心急起来。当其余闲杂事务结束，他更加期待见到卢修斯。

德雷克没有回答，而是将头枕在屈起的指节上，将视线专注的投放在加文拟写的羊皮纸上。

阿瑞恩低头看着德雷克，嘴上虽然没说，但脸上的表情也说明了对这个问题的关心。

反倒是站在德雷克左侧的慕沙皱了皱眉，露出不悦的表情。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堤密尔关心卢修斯的存在感到生气！卢修斯明明是他的同伴……虽然他们原本也不大和睦。

“我把谈和的条约写好了，你们过目一下。”加文放下羽毛，微笑着先把羊皮卷递给德雷克。

这个举动又引起了守望神殿这方的不满，但堤密尔并不在意，他们也就只能将愤怒压进心里，一言不发但都狠狠瞪着加文。

站在一旁的阿瑞恩看着堤密尔冷静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欣慰，这个孩子到底还是长大了。

德雷克带着奇怪的笑意看了看阿瑞恩，然后略略扫过羊皮纸便捏起羽毛沾了些墨，在尾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加文接回羊皮纸仔细的看了一遍，又将羊皮纸递给堤密尔。

堤密尔心中有事，看条约的时候总是走神，连看了数遍，才慢吞吞的将手伸向羽毛。

等两方都签好了名字，加文这才在最后缀上了自己的名字。“好了，那么，从今天起，你们必须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能超出我限定的范围，否则，这个世界的法则将会替我来处罚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