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堤密尔几乎是冲上前去，刚想揪起卢修斯质问，却发现他身上什么也没穿，顿时两手没有了着力处，伸在半空中收也不是碰也不是。

卢修斯的眼皮动了一下，慢慢张开。他轻叹了一声，脸带疲倦的低喃：“我折腾了一晚，很累了……我们不要再吵了！”他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一层青色，显得有些憔悴。他的语气就像在哀求，阴沉的模样淡化了一些，倒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

堤密尔满肚子的埋怨一下都没了发泄的地方，更是闷闷不乐起来。他呼呼的喘着粗气，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但到底还是没有再发牢骚。

卢修斯抬眼看了看堤密尔，突然伸手一勾，把他扯到床上，然后一个翻身，就变成堤密尔在里，他在外的姿势。

堤密尔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是挣扎，但上身却被卢修斯牢牢搂住，两只短靴也被他迅速扒除丢在床下。

“等我睡醒再向你解释。”卢修斯的长发有一些落在堤密尔脸上，他很自然的伸手把发丝拂去，在堤密尔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才闭上眼睛。

堤密尔被卢修斯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了一下，心脏猛然不受控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好像下一刻就会从喉咙里蹦出来。

卢修斯似乎真的已经睡着，明明两人的胸口贴得很近，他却依然平静的躺着，如同没有感觉到堤密尔的慌乱。他的手臂力道适中的箍在堤密尔腰上，既不让堤密尔难受，却也使得堤密尔无法逃离。

堤密尔看着卢修斯熟睡的模样片刻，蓦然也跟着沉静了下来。还记得卢修斯第一次化成人形时，他们懵懂的依偎在一起。哪怕是离开了伊万家，再也见不到亲切的伊万叔叔，堤密尔也并不孤单害怕。虽然他越来越不懂卢修斯，可是卢修斯似乎一如既往的以自己的方式安慰着他。

就像前天夜里，若不是卢修斯，他恐怕还不知道原来可以获得那样快乐的感觉。

卢修斯已经比堤密尔高出半个头，如果两人站在一起，堤密尔把头枕在他肩上就会刚刚好……堤密尔不自觉的就把自己的头靠了过去……卢修斯的体温向来让堤密尔觉得舒服，既不过热，也不会太凉。

明明起初长得比自己还要弱小，现在肩膀居然已经更加宽阔，手臂充满了力量……堤密尔觉得既羡慕又嫉妒，毫不客气的用力压在卢修斯肩膀，甚至忍不住磨了磨牙。

堤密尔夜里本来就没有睡好，现在卢修斯回到身边，困意很快就把他网住。不过折腾了一会儿，他就呵欠连连，没多久，居然还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显然是累极了。

卢修斯在堤密尔睡着之后却突然张开了眼睛，以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堤密尔。他无声的叹息着，用手背在堤密尔脸上感觉他光滑的皮肤。

堤密尔柔软的卷发因为侧睡的姿势盖住了半边眼睛，卢修斯忍不住把手指插入细密的发丝间，把流海拨开。

卢修斯昨天夜里也几乎没有睡觉。传承的力量突然以撕裂他肉体的狂暴席卷而来，得到力量的同时，也给卢修斯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在力量的诱惑面前，卢修斯始终没有屈服。他的确是因为得到了德雷克的力量才有机会化成人形，他可以向德雷克效忠以示感谢，但这不代表德雷克有权利操纵他。

在自由和力量面前，卢修斯选择了自由。

原本，卢修斯以为自己一定会死，但奇怪的是，德雷克却放过了他。在卢修斯意识昏迷之际，似乎听到德雷克说了一句：我和他可不一样……

和谁不一样？卢修斯反复思考却不得而解。

不过德雷克虽然暂时不与他计较，但不代表今后不会。卢修斯觉得前途简直是一片黑暗。可看着堤密尔没心没肺睡得直吸口水的样子，他居然生出一种保护的心情。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只配做为食物的人类如此怜惜。

“堤密尔……”卢修斯低声唤着，手指抚摸到堤密尔红润的唇上，轻轻的划了一圈。

堤密尔似乎觉得有些痒，张开嘴用舌头舔了一圈，扫到卢修斯的手指时，无意识的就含进嘴里。

卢修斯愣了一下，却感觉到堤密尔用牙齿轻轻的磨了磨，随后居然吸吮了起来，就像是在吃奶一样。

如果堤密尔不是在睡觉，那可以理解成是诱惑。但现在这副一边流口水一边吃手指的样子却只让卢修斯好笑，他克制了一下，还是低低的笑出声来。他几乎忘了，堤密尔似乎是一出生就没了母亲。

堤密尔做了个梦，这一回梦见的不是银盔战士，而是从没见过面的母亲。他好像又重新恢复成婴儿的模样，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吮吸乳汁。母亲温柔的抱着他，低声唤着：“堤密尔……”堤密尔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融化了。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堤密尔肚子饿得厉害了才醒过来。

卢修斯比堤密尔起来得早些，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食盘，上面装的全是堤密尔爱吃的食物。有烤玉米棒，柔软喷香的吐司，还有一大块熟牛肉……

堤密尔抢先抱起最喜欢的玉米，像小老鼠一样啃啃啃，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了有关于奥妮娅的情况。

卢修斯思考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说道：“你带我去奥妮娅的住处看看！”

奥妮娅与另一名女演员苏西是表演空中飞人的最佳搭档，她们住在同一间房。卢修斯照例迷惑了苏西的神智，除了再次询问奥妮娅失踪前的情况，还拿起奥妮娅的梳子取走了一根头发。

“卢修斯，你准备怎么找？”等告别了苏西，堤密尔几乎是不抱希望的看着卢修斯：“什么线索都没有！”

卢修斯却笑了笑，摊开自己的手掌，手中那根属于奥妮亚的头发居然自己燃烧起来，最后变成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光团向着莱茵城内城的方向飘去。

ⅩⅢ

光团每行进一段时间，就会逐渐变小。外围的光点如剥茧抽丝一般，在黑夜里消散隐没，十分美丽，如同湮灭的烟火。

堤密尔看着越来越小，几乎要完全消失的光团，心中充满怀疑：“卢修斯，跟着这个真的能找到奥妮亚吗？”

卢修斯看着光团完全消失在眼中，脸上露出少许惊讶：“内城居然有高明的魔法师布下了结界……”

“高明的魔法师？”堤密尔并不害怕，反而极为好奇。“他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

在斯普莱斯，只有守望神殿的奉神者与神恩战士拥有神赐予的力量，神使虽然得到神殿的承认，却仅负责传达神殿的指示，因此都由普通人类担任。而魔法师却与他们不同，魔法的力量来源于对自然的感悟和引导，他们拥有禁忌的力量，却没有信仰，身体一般都很孱弱，是少数天生能感应斯普莱斯自然元素且巧妙运用的人群。

卢修斯摇了摇头，打破堤密尔的幻想：“光明的力量到了极致，未必就能打败黑暗的极致。谁说魔法师一定善良？”

堤密尔有些愕然，在他想来，能感悟自然并加以引导的人，一定是慈悲宽容甚至圣洁……

“你错了，力量追求的执念强烈，无论是善还是恶，都有可能获得强大的能量。”卢修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懂，也许这也是德雷克留给他的传承。

光团在结界的阻挡下，已经完全粉碎，但卢修斯却胸有成竹，似乎并不担心。

“卢修斯，你知道奥妮娅现在在哪吗？”堤密尔原本有些着急，但看到卢修斯的模样，很自然的安下心来。

卢修斯还没有答话，就突然拉着堤密尔的手腕闪进附近的一处阴影之中。

堤密尔的心一下跳快起来——一队护卫军居然悄无声息的从他和卢修斯刚才站着的地方走过。

那队护卫军在附近查看了片刻，却对卢修斯和堤密尔藏身的角落视而不见，待检查完这片地区后，又整齐的列队前往下一处巡逻点。

卢修斯将一根手指抵在堤密尔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看到堤密尔点头示意明白后，他才拉着堤密尔从护卫军出现的那个方向走去。卢修斯似乎十分熟悉内城的情况，领着堤密尔在高大的建筑物间快速行走。他时不时的停下脚步，将堤密尔拉进角落，又或是抬头似在辨别方向……

堤密尔紧张得手心微微冒汗，心跳也比平时快上许多。不过他的激动显然是有些白费了，因为卢修斯带着他这一路走去，居然再没有碰上巡逻。

走到建筑群深处时，堤密尔耳边开始传来许多人微弱的呻吟、哭泣还有哀嚎。似乎声源就在附近，却又听不真切究竟是从哪里传出。路旁的建筑不高，只有一层，但都是厚重的石块堆砌而成，在地面附近还有着许多栅着铁栏的排气孔。这附近的气温似乎比别处要低许多，堤密尔在一阵风过后居然打了个寒颤。

“啊———！”堤密尔来不及出声的惊呼被卢修斯用手掌堵住。他几乎是有些颤抖的低头去看，居然有一只黑乎乎的手从地面附近的排气孔伸出，紧紧攥住了他的脚裸。

卢修斯眼中有红光闪烁，只听啪的物体掉落声，他的手掌齐腕掉落在地，手臂已经不见了。那只手的主人惨叫着，但经过石壁一阻，从排气孔出来时却显得极为沉闷，并不突出。在微弱的光线下，堤密尔清晰的看到自己的短靴残留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你怎么能砍断他的手？”堤密尔因为卢修斯突如其来的残酷而震怒，若不是想到现在的处境，恐怕他会愤怒的狂吼，而不是像现在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压抑着声音。

卢修斯冷哼一声，眼睛逐渐转变为红色：“堤密尔，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用多管闲事！”

堤密尔敏锐的感觉到卢修斯的语气也是压抑不住的恼火，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用一句为了他的安全就轻易打发？“卢修斯，哪怕这里关押的犯人都罪有应得，也不应该无缘无故受苦。”

这一片地区，是关押着因特卡纳岛有罪之人的牢笼。建筑比内城别处要低上许多，这是因为牢房全是向下拓建而成，路面上露出的所谓排气孔其实是犯人牢房的窗户。那些呻吟、哭泣、哀嚎，也全是由地下牢房里传出。由于地牢分布的面积较广，无论谁来，都只感觉周围一片凄凉，却分辨不出声音的来处。

卢修斯微微眯眼，握着堤密尔手腕的五指用力收紧：“堤密尔，你不提醒我倒忘记了，我是魔兽，而不是你饲养的灵兽，别拿所谓的正义善良来衡量我！”

堤密尔的手腕痛得就像要断裂开来，他从来不知道，卢修斯的力气这么大。他似乎真的忘记了，卢修斯原本是只鳄鱼，而不是人。

“嚓嚓嚓——”有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是一列护卫军正在向这里走来。堤密尔沉默的看着卢修斯，咬着牙忍受手腕的剧痛，既没有开口求饶，也没有气急败坏。他的倔强与不服明明白白的展示在眼睛里。

卢修斯的夜视能力几乎到了和白昼没有分别的地步，他清楚的看到堤密尔的黑色眼睛泛起一抹深紫，并且迅速扩大到整个瞳孔。

堤密尔生气了，而且与昨天那种类似吃醋的小别扭完全不同，他是真的动怒了。

“先找到奥妮娅再说。”护卫军越来越接近，堤密尔却始终一声不吭的与卢修斯对峙，最后反倒是卢修斯先服了软。

堤密尔明白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只能强制压下怒意，跟在卢修斯身后快速闪进就近的一处入口。

也不知因特卡纳岛是不是过于自信没有人敢来捣乱，无论是地牢入口，或是里头，居然都找不到守卫。

从入口的楼梯下去，很快就到了底。路的两旁全是牢房，每间牢房以足有一米的石壁隔开，牢门仅以数根黑色的铁杆列就。走在路中间，可以很轻易的看到牢中的犯人或躺在地，或倚靠墙上，身上又是血渍又是污垢，极为凄惨。

卢修斯与堤密尔进入地牢后，虽然尽量放轻了脚步，但仍有少许踏地的轻响。

说来也怪，那些犯人竟一下就听到了不属于这里的声音，顿时个个吼着让人听不清的话语，往牢门冲来，伸手欲往卢修斯和堤密尔的方向抓来。可当他们的身体一触碰到那黑色铁杆上，便如同电流穿梭于上一般，有道道电光闪烁，同时伴随着滋滋的声响。犯人受到电击之后很快就口吐白沫，两眼直向上翻，但手却始终紧攥着铁杆，身体不停抽搐，直到通体僵硬，直板板的倒下才算解脱。

堤密尔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情形，人肉烤熟的香气与皮肉烧焦的恶臭交织在一起，竟是催人欲呕。

“卢修斯……”堤密尔下意识就喊，但随即他便想起现在正与卢修斯冷战，顿时又闭上了嘴。

不过卢修斯似乎也见不得堤密尔目睹那些不断冲向牢门的犯人，于是撑开披在身后的斗篷，把他搂在怀里。

堤密尔的耳边不断传来痛苦惨叫的声音，还有电流不断流窜的滋滋声。他尽管很想坚强，却控制不住浑身寒毛直竖，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卢修斯将堤密尔的头紧紧压在他胸口上，一只耳朵对着他的心脏，另一只耳朵则被他的手捂住。很快，堤密尔就听到了卢修斯的心跳声——沉稳，有力，一下一下的跳动。耳边那些惨烈的声音慢慢离开，竟再也听不到了。

“好了！没事了！”堤密尔在卢修斯的心跳声中昏昏欲睡，就在差一点要闭上眼睛时，却突然被卢修斯扳正身体。

周围的景像没太大变化，但牢笼里的犯人却安静许多，牢里也多了些摆设，显然受到的待遇与外头仍在惨叫的犯人们相比已是不错。

这里的犯人们个个都目光呆滞，两眼无神，似乎失去了灵魂，只剩行尸走肉。那空洞的眼神，堤密尔只看一眼就从心底生出寒意。

“他们怎么了？”堤密尔忍不住问道。

卢修斯只看了一眼犯人就淡淡道：“灵魂已不在躯壳里……他们是死人了！”

“可是他们明明活着……”堤密尔揪着卢修斯的衣领大声反驳。

“听说过黑暗君王的故事吗？”卢修斯的眼神中竟有一丝怜悯：“人类总妄想着得到利益，却不付出相同的代价，更以为自己聪明绝顶，能够欺骗黑暗君王……做为惩罚，黑暗君王夺走他们的灵魂，投入黑暗深渊中永远体会寒冷、饥饿、恐惧……他们的灵魂可能在魔兽的撕扯中活生生的烟消云散，也可能受到永远的禁锢，成为壁纸……”

“卢修斯，别说了！”堤密尔差点尖叫，却觉得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他甚至连两旁的石壁都不敢再看，生怕那里会突然出现一张人脸。

“他们应该不属于这种情况。看他们的样子，可能是被什么邪术迷惑，只要能解开，就可以重获自由。”卢修斯轻拍堤密尔的后背，突然冒出一句。

堤密尔顿时抬头怒瞪卢修斯。

“我以为说个笑话能让你开心！”卢修斯一脸认真的样子让堤密尔有些无力。

“你还是别说笑话了。”堤密尔面无表情的推开卢修斯，迈步往更里头走去。

卢修斯看着自己刚才还抱着堤密尔的手笑了笑：“也不问问奥妮娅是不是在里面，就爱逞强！”

堤密尔没有注意到卢修斯说了什么，他的注意力被一个同样是两眼无神的犯人吸引。

那名犯人所在的牢房里没有床，没有桌，却有一张大靠椅。犯人呆呆愣愣的坐在靠椅上，背挺得笔直，身上穿着的衣物白色的布袍，一只手中紧紧握着根类似权杖的东西，竖立着杵在地面上。犯人的年龄虽然有些大，但仍然十分英俊，还有些眼熟。堤密尔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于是放弃了。

再往里走些，终于又有了动静——嘤嘤的哭声虽然细微，但在这片安静的犯人群中，硬是显出几分阴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