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手记+番外(出书版)by 微笑的猫
  发于:2010年0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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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海洋迷迷糊糊睡到五点半,死拽活拉把夏明若弄起来,穿了衣服往汽车站走,正好赶上。
赶上也没能买到座位票,夏明若挺委屈地盘在发动机盖上,身边堆满了竹篮扁担麻袋鸡鸭鹅。老黄蹲在他头顶,毛茸茸的尾巴扫得夏明若直打喷嚏。
司机肤色黝黑,胡子拉渣,人倒和气得很,说一口四川话。他打着方向盘问楚海洋:「要去云县?」
楚海洋说:「嗯,从楚雄转车过去。」
司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中途休息时却对他俩说:「我看你们还是别去的好。」
夏明若问:「为什么?」
司机说:「据说那边路又坏了,只能走哀牢山。但最近暴雨多,山里都是土路,十条倒有九条塌过方,事故出了不少。别说是汽车,连骡马都不敢走。」
夏明若一吐舌头:「妈呀。」
楚海洋笑问:「准备退缩了?」
「放屁!」夏明若对司机拍胸脯:「有车,咱们有11路。」
司机叹口气:「你们这些娃娃。」
山高路陡,又是大雨倾盆。汽车一路颠簸,从天色蒙蒙亮始发,下半夜才到楚雄。
司机抹去满头冷汗连连说毛主席保佑,平平安安,这样的天气汽车竟然一次都没抛锚。楚海洋要帮他卸货,司机摆手说:「别磨蹭,快去打听往云县的车还开不开快去打听去云县的车还开不开。」
楚海洋此时饥渴难忍,却也不敢耽搁,吩咐夏明若看行李后就去敲车站值班室的门。有个老头披着衣裳出来说:「不开喽,塌方喽!」
楚海洋急了,夏明若背起包抱起猫:「走呗!怕什么!」
楚海洋说:「你省省吧,凭你一年都走不到!」
司机点了支烟兴冲冲过来:「快,快,我兄弟答应带你们过去。」
楚海洋一听一喜:「真的?」
「哎!」司机说:「其实我兄弟正巧遇着几件怪事,你们是城里来的文化人,都是念过大学的,给他说说就行。」
司机的兄弟是个运货的,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
夏明若乐滋滋把行李扔进车斗,爬上副驾驶座要和楚海洋挤,楚海洋说:「滚一边去,别坐我腿上。」
夏明若死赖着不肯走,闹了三分钟后睡着了,楚海洋只能抱着他和司机聊天。
司机姓张,很喜欢说话,对楚海洋神秘兮兮说:「哎呦,小同志,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鬼哟!」
楚海洋心里想笑,问他:「什么鬼?」
司机说:「娘娘鬼!」
「啊?」
司机说:「我们这儿的老人都知道娘娘坟。这坟可大了,几十亩地!里面埋的全是宝贝!」
楚海洋问:「哪来的娘娘?」
「汉朝的娘娘!皇后!」
楚海洋笑了,东西汉都是中原文明,要真是皇后,应该在咸阳原里埋着呢,说是古滇国的娘娘还有几分靠谱。
 
第二章

司机说:「娘娘鬼,可了不得哟,穿一身大白衣裳,飘过来飘过去,可吓人哟!」
楚海洋敷衍他:「嗯,嗯,哪儿看见的?」
「拥翠山!哎哟妈!听说老狗就被活活吓死了哟!」
楚海洋突然不笑了:「娘娘坟在拥翠山?」
司机点头。
「你真看见了?」
司机脸红了红:「其实吧,是寨子里的人看见的。」
「老狗是谁?」
「坏东西哟,坐过牢,五十多了还娶不到老婆。」
楚海洋好一阵不说话,过会儿把话题引开,与司机扯些鸡零狗碎。
西线战事吃紧,一路上关卡不断,每走数公里每走几公里,就有解放军战士荷枪实弹拦车盘查,提醒不要随意走动,楚海洋便在这颠簸中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摇醒他:「大学生,下车哟。」
楚海洋迷迷蒙蒙揉揉眼,司机说:「我的车只到这儿哟。」
楚海洋问:「不开了?」
司机点头说:「我是帮前线送物资的,前头就是塌方地段,我过不去了。」
楚海洋把睡成死猪一般的夏明若推开,下车查看,只见土路就依悬崖而建,悬崖下是深达千米的河谷,澜沧江激流滚滚,而路中间横着数块两人多高的巨石,车子是无论如何过不去了。
楚海洋问司机:「那物资怎么办?」
司机说:「我在这里等,兵站会派人来取。」
楚海洋他们自然不可能陪着等,便就此与司机告别,步行前进。
夏明若一边走一边喊饿。
楚海洋递了块压缩饼干他:「你烦死了。」
夏明若一听干脆不走了,坐在路边逗猫玩。楚海洋也只好休息:「老师怎么就选中你了呢?」
夏明若咬了口压缩饼干:「因为我最好呗。」
楚海洋嗤之以鼻,从一旁的山崖上用小锅接了泉水,加明矾沉淀后煮开,自己喝了一口,又给夏明若喝了几口,便将剩下的灌进水壶。
夏明若小心翼翼往悬崖下看,一阵眩晕后感慨:「壁立千仞!精彩,精彩!」
楚海洋说:「这儿的路是解放后才开凿的,以前人们上山,靠的都是藤条。」
夏明若咯咯笑:「藤条,我擅长啊。」
楚海洋说:「你等着吧,用藤条的时候多着呢,拥翠山是没路的,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不一会儿他便催夏明若上路,说是要天黑前赶到渡口宿营。夏明若磨磨蹭蹭背包,却是懒人有懒福,一队马帮依次钻过巨石的间隙,伴随着铃声叮当,缓缓走近。
夏明若欢叫一声扑过去,领头马驮了两袋的糙米,散发出粮食特有的清香。
楚海洋懂几句少数民族语言,当即便与马帮头领--当地人叫马锅头--商量,给了点零钱,把行李捆扎在马背上。
夏明若也想往马上爬,楚海洋拦住他说:「你今天骑了明天就不会走路了。」
夏明若问:「为什么?」
楚海洋说:「尽是山路,你没那水平很容易摔着。再说这里的少数民族不用马鞍,就放一块毛毡子,一天下来你的尾椎骨都要磨没了。」
夏明若只好跟着马走,楚海洋抱着猫走在他身后,时不时提醒他小心脚下。
夏明若问他:「到渡口还有多久到渡口还要走多久?」
楚海洋对照着科学院内部的手绘地图,目测说:「二十公里。」
夏明若又要往马上爬:「磨平了屁股总比走断了腿好。」
「你还考古呢,回家养养鸟,浇浇花,听听戏,不是挺好?」楚海洋说。
「那不就是我爸干的事?」夏明若被马脊骨硌得龇牙咧嘴,仍然坚持:「不行,我至少要青出于蓝胜于蓝吧......哎!海洋!」
「啊?」
夏明若指着河谷对面的大山说:「那悬崖上黑黑的是什么?悬棺?」
楚海洋举起望远镜:「悬棺。」
「这儿也有悬棺?」
楚海洋说:「在很多少数民族的思想中,凶死者的鬼魂是特别凶恶的,必须埋葬在特殊的地点--一般都是远离寨子的荒山上--才能使他们远离人间,不能为害生人。前阵子小朱在佤族地区考察时,也看到过悬棺,并且那些骨殖都被砍去了头。」
夏明若抢过望远镜也看了一阵,突然垂下头在楚海洋耳边轻轻问:「拥翠山有大墓?」
楚海洋愣了愣,点头:「有可能。」
夏明若左摇右晃望天说:「发掘我可不擅长啊。」
「没让你挖,」楚海洋把猫也放在马背上:「而且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已经让别人挖了。」
「盗墓贼?」
「对,」楚海洋说:「所以我们要快点过去看看,如果真被盗了,得上报国家,进行保护性发掘。」
「得!」夏明若说:「到头来还是要我挖。上回那个什么越王坟,挖得我连死的心都有!」
楚海洋不听他啰嗦,这才发现路越走越窄,等拐上一个岔道,便仅剩尺把来宽。并且这队马帮也是要过江的,一路都在下行,土路泥泞又湿滑,还要提防山上的落石,险象环生。
楚海洋把夏明若扯下马,强迫他跟在自己身后步行。天黑前一行人马抵达江边,便在江滩上露宿。
马锅头是彝族,能磕磕绊绊讲两句汉话。他让自己儿子多造一锅饭,又给楚海洋和夏明若一人倒了一大碗水酒,便坐下来与他们谈论些当地风土人情。
彝老爹啪嗒啪嗒抽水烟,十分健谈,还给他们演示了怎样用羊骨头卜卦,怎样是吉,怎样是凶,但楚海洋问起拥翠山情况时,他却摇头说不清楚。
饭快熟了,香味四溢,夏明若围着火塘直摇尾巴,口水流成了河。彝老爹看他好玩,便先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夏明若搬起碗来就吃,吃完就睡,干净利索。楚海洋对其视而不见,他已经让自己充分相信了本次野外考察同行者乃是一只猫一只猪。
虽然是大夏天,但谷底却冰冰凉。江滩上半夜开始起雾,夏明若睡在石头上冷得受不了,便挤进楚海洋的被子里去。
楚海洋踹他:「滚!滚!」
夏明若可怜巴巴望着他
楚海洋毫不犹豫把被子往身上一卷,翻个身继续睡。
夏明若拱到他身边:「洋洋哥~~」
楚海洋鸡皮疙瘩从头顶心起到脚底心,人僵得绑梆硬。
夏明若觉得这样大好,连忙贴着楚海洋的背继续睡。楚海洋没有办法,只好展开被子把他裹进来,一晚上又是苦不堪言一晚上睡得是苦不堪言。
早上五点开始渡江,夏明若要跟着马队坐渡船,楚海洋却非要用溜索。
「我怕高!」夏明若赖在渡船上。
「你不懂!」楚海洋把他强行拉走,系紧在溜索上:「野外赶路是宁翻山,不泅水,水里是最危险的。」
果不其然,两人已经到了江对岸,马帮的渡船还在江心打转,几个船工奋力控制着平衡,看来水底的确密布暗流漩涡。
「海洋,厉害啊,」夏明若亮出崇拜的眼神,楚海洋还没来得及得意,他却一转身跑了,只剩下老黄高举爪子「喵喵」两声,以示赞赏。
楚海洋垂头丧气说:「谢谢黄领导鼓励。」
半个小时候马帮也过了江,两人继续与他们同行,路上又是一天。晚上借宿在大山里一户彝族老乡家,男男女女睡一屋,屋顶上一个大洞,抬眼就是星空;床铺旁边则是牲畜栏,是牛吸溜一下鼻子夏明若吸溜一下鼻子,猪呼噜一声夏明若呼噜一声,结果楚海洋又没睡好。
第二天强打精神走路,终于遇见了一辆往云县去的拖拉机。
夏明若把行李随手一扔,靠着车板哼江南小调:「一根紫竹直苗苗,送与哥哥做管箫......萧中吹出鲜花调,问哥哥呀,这管箫儿好不好?......」
又教同车的两个彝族小姑娘唱:「问锅锅呀,则管箫儿好勿好......」
小姑娘望着夏明若咯咯笑,夏明若也笑着扯闲话说阿诗玛啊你们上学没?几年级了?去过北京没?我就在北京上学,到了北京就来找我,我带你们去看天安门。
楚海洋向老乡买了三斤红薯,停车休息时用泥裹着烘得香喷喷的,分给拖拉机司机一个,彝族小姑娘一人一个,夏明若一个,虽然语言不通,但不能阻止他们共同享受烤地瓜。
路上风光宜人,大山青翠欲滴,拖拉机突突前进,微风则夹杂着泥土的清香徐徐吹来,还看见数只野猴子从树梢上吱呀呀跃过,可惜路况实在差,真要把人骨架子都颠散了。
夏明若下车时踉跄了好几步才学会走路,楚海洋看看表,说是又错过了宿头,县招待所是绝对不有空床的了。夏明若满不在乎,找了家还没打烊的面摊坐下,说:「连夜上山不就得了。」
楚海洋想想也行。
谁知面摊老板却做个张牙舞爪的姿势:「去拥翠山?要不得!山里有豹子!」
楚海洋一听他说话,便问:「您好像有点北方口音啊?」
「可不是!」老板说:「祖上山东人,抗日战争时,我爷爷打鬼子打到这儿来的!」
「英雄!」楚海洋竖起大拇指:「老英雄!」
老板被哄得一高兴,在他们面碗里又多加了几勺辣子,夏明若都被辣哭了,眼泪汪汪问:「山里真有野兽?」
「野熊,豹子,野猪,」老板说:「前些天刚刚有好些人进山,都没回来,乡里报告县上,县上就派人去找,结果就找着一个,被吃得只剩骨头!」
「好些人进山?」
「哎,都是外地人,我们本地人是不大敢进拥翠山的。」
「为什么?」
「山里可邪门了!」老板问夏明若:「小哥,还要不要辣子?」
夏明若慌忙摆手,老板接着说:「闹鬼!一到晚上鬼火飘啊飘的,十几里外都能看见!」
正说话面摊前又坐下一人,老板立刻拉着他对楚海洋说:「问他,他最清楚,他是乡里的人。」
那人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什么?」
「鬼火啊!」老板说。
「可别问了,吓死我了。」青年说。
楚海洋问:「你看见了?」
「我真巴不得我没看见!」青年说:「你们这些人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往山里跑,到头来都喂了野兽,害得我们满山里地找尸体。」
夏明若问他:「鬼火什么样?」
「蓝的绿的呗,」楚海洋替他回答:「你看得还少啊?」
「问问而已嘛,」夏明若低头吃面:「万一这边的磷火是花的呢。」
「那叫焰火。」楚海洋没好气,继续问那青年:「进山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青年停了喝汤,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二人:「跟你们一样,背大包的。」
楚海洋一瞪眼睛,亮证件,「中科院考古所」,六字金光耀眼,青年的态度立刻变了。
「妈呀,总算把公家的人给盼来了!他们都是来盗墓的,」他说:「想偷娘娘坟里的宝贝。」
娘娘坟里有宝贝,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
本来是应该留在县城等孙明来一行的,但楚海洋和夏明若不敢耽搁,在招待所的地铺上勉强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五点钟与老黄哭别(注:老黄同志由乡政府代为照管),随后上路,直奔拥翠山。
拥翠山并不高,最高峰海拔两千八百米左右,没有雪线,但山如其名,可谓原始森林标本,藤蔓丛生,仅在前山有一条采药人踏出的小径。
昨天的那个小青年为他们带路。这青年姓陈,汉族,本乡的民兵,个子不高,又黑又瘦,爬起山来比猴子还灵活。夏明若近两年缺少锻炼,一开始还能跟上,时间一长就只剩叫唤的份了。
楚海洋趁机催促小陈:「太好了!快走!把他丢了人世间也没啥烦恼了。」
小陈举着长砍刀在前方开路:「真的?」
「真的,」楚海洋指着后头说:「妖怪。」
话音刚落就听到妖怪的一声惊叫,楚海洋跳起来飞快向后跑去:「怎么了!?」
夏明若低头发了会儿呆,然后从地上捡起样东西。
「枪?」小陈也赶过来:「没事,没事,我们这儿山里人有猎枪。」
夏明若把手举高些,手中俨然一挺冲锋枪。
楚海洋和小陈齐齐后退,楚海洋大吼:「明若!冷静!冷静!」
夏明若坏笑起来,缓缓用枪口对准小陈:「你的,带路。」又瞄准楚海洋:「你的,八路的干活?」
楚海洋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脑门上,夏明若捂着头嗷嗷叫,楚海洋劈手夺过枪:「没子弹。还是苏联产的......这进山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小陈说:「民兵?」
「前线的正规军都配备不上这种枪,」楚海洋四处看了看,拨开灌木丛后发现了一道暗色干涸的拖行血迹,沿着血迹走了两三百米便是悬崖,崖下是滚滚的澜沧江。
「可能是盗墓贼内讧,然后把死者扔下去了。」楚海洋说:「我们快走。」
小陈倒怕起来:「还、还去啊?」
「废话!」夏明若说:「一句老话,抓不得皇后,杀不了太子。」
「又胡编,」楚海洋说:「别信。」
小陈其实不知道娘娘坟的确切位置,走了几个小时自己也糊涂了,先围着半山腰一棵大树转:「好像是这儿看见鬼火的......」,又围着块大石头转:「似乎又是这儿好象又是这儿......」,最后指着对面山峰说:「那儿。」
夏明若摆出一副阶级斗争脸,抖着腿问:「到底是哪儿啊?」
「我忘了,」小陈的黑脸里透青。
夏明若生气了:「杀你祭坟!」
楚海洋把他拎开,四处寻找后发现了不远处一汪山泉,便走回来在树下的空地里搭帐篷:「不记得就等呗,盛夏的夜晚,磷火会经常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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