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三·乾龙吟 四方篇 下————柳折眉
柳折眉  发于:2010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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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谁伴云屏"一句刻意的吹吐悠扬,并传来女子低声浅笑,上方雅臣和风司冥同时一惊,知道屏风里面已然知晓两人行迹。只是此刻走出更显方才窃听之失礼,相顾一眼,一时均是踌躇难定。
"春云巧似山翁帽,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沙岸好,草色上罗袍。春来南国花如绣,雨过西湖水似油,小瀛洲外小红楼。人病酒,料自下帘钩。"
屏中那女子似知两人迟疑,弦声挑动,竟转了中吕宫喜春来。听得"人病酒,料自下帘钩"一句,风司冥不由伸手扶上自己面颊,一时竟不知脸上发烫是为酒意还是其他。
乐伶曲韵随着中吕宫调转尽,随即马头琵琶优美流畅的乐声响起,只听又一个女子清浅温致的嗓音响起,"良辰媚景换今古,赏心乐事暗乘除,人生四事岂能无?不可教轻辜负。唤取,伴侣,正好向西湖路,花前沉醉倒玉壶,香滃雾,红飞雨。九十韶华,人间客寓,把三分分数数,一分是流水,二分是尘土,不觉的春将暮。西园杖屦,望眼无穷恨有余,飘残香絮,歌残白纻,海棠花底鹧鸪,杨柳梢头杜宇,都唤取春归去。"
一曲缠绵悠扬,但细品曲韵歌词的两人却都是微微忡怔。果然屏后方才那借问"云屏"的女子开口道:"无射,伤切了。"
"红姐姐,无射知错。"
"盛世好景合当醉,转调吧。"
叫做无射的女子轻应一声,拨指调弦,恰合宫调,正是一首《醉太平》,乐伶随即一起和声。"声声啼乳鸦,生叫破韶华。夜深微雨润堤沙,香风万家。画楼洗净鸳鸯瓦,彩绳半湿秋千架。觉来红日上窗纱,听街头卖杏花。"
歌声袅绕,曲韵悠扬,风司冥与上方雅臣竟也不觉心摇神拽。突然牙板一响,万籁俱歇,女子柔媚却包含三分清越的声音直贯入耳:"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明日落红应满径",歌声未落,微显幽暗的霓裳阁中突然灯火齐明。两人未及回神,身前锦屏骤然向侧面滑开,张扬热烈的红顿时盈满两人视野。
"小女子花弄影,拜见两位公子!"
花、弄、影......
望着眼前红衣艳美的女子,上方雅臣终于抑制不住冲口而出--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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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乔吉《越调?天净沙》

碧湖湖上采芙蓉,人影随波动,凉露沾衣翠绡重。月明中,画船不载凌波梦。都来一段,红幢翠盖,香尽满城风。
--杨果《越调?小桃红》

碧云深,碧云深处路难寻。数椽茅屋和云赁。云在松阴。挂云和八尺琴,卧苔石将云根枕,折梅蕊把云梢沁。云心无我,云我无心。
--卫立中《双调?殿前欢》

崔徽休写丹青,雨弱云娇,水秀山明。箸点歌唇,葱枝纤手,好个卿卿。水洒不着春妆整整,风吹的倒玉立亭亭,浅醉微醒,谁伴云屏?今夜新凉,卧看双星。
--乔吉《双调?折桂令?七夕赠歌者》

春云巧似山翁帽,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沙岸好,草色上罗袍。 春来南国花如绣,雨过西湖水似油,小瀛洲外小红楼。人病酒,料自下帘钩。
--徐再思《中吕?喜春来》

良辰媚景换今古,赏心乐事暗乘除,人生四事岂能无?不可教轻辜负。唤取,伴侣,正好向西湖路,花前沉醉倒玉壶,香滃雾,红飞雨。九十韶华,人间客寓,把三分分数数,一分是流水,二分是尘土,不觉的春将暮。西园杖屦,望眼无穷恨有余,飘残香絮,歌残白纻,海棠花底鹧鸪,杨柳梢头杜宇,都唤取春归去。
--元无名氏《中吕?快活三过朝天子四换头?叹四美》

声声啼乳鸦,生叫破韶华。夜深微雨润堤沙,香风万家。画楼洗净鸳鸯瓦,彩绳半湿秋千架。觉来红日上窗纱,听街头卖杏花。
--王元鼎《正宫?醉太平?寒食》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张先?天仙子

第五十三章 小院深巷(上)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公子笔致真是越来越清秀了呢!"
望着眼前三尺高美人攒花图,徐凝雪忍不住赞叹道。
青梵闻言微微一笑,随手搁下笔,也不说话,含笑袖手凝视着一身娇艳桃红的大祭司。旁边早有月写影带着一个蓝衣童子过来收拾了笔墨纸张,又给两人奉上茶水。嗅着云烟雾露特有的香气,徐凝雪秀眉一展,笑道:"凝雪一次次来也不怕公子嫌叨扰,似乎都是为了这一杯茶呢。"
青梵顿时轻笑出声:"凝雪若是喜欢,我让写影将余下的茶叶送到祈年殿便是。"
"那可不敢--若三殿下九殿下知道了,可不是要大大的生气?我一个小小的祭司可万万承受不起啊。"
青梵还未说话,见方才退出去的月写影又悄无声息走了进来站到青梵身后,徐凝雪突然轻轻笑道,"公子今日还有事?"
笑了一笑,青梵侧头向写影道:"那副图好生装裱了,连同我上次抄的《太阿宫赋并序》送到林相府上去。顺便回交曳巷府上一趟,让全方维自己斟酌了置办好道贺的物事,开了礼单送过去。"
"当朝首辅林相三十五的寿辰,又是他嫡生儿子周岁,公子就送些字画,也不怕寒碜么?"
淡淡暼了她一眼,青梵挥手示意月写影退下。"袁子长聪明伶俐且懂分寸进退,我倒是喜欢。至于新生无知的周岁婴儿,看不出资质,也无特异之处,未来或许能得人亲爱,但要我分心看顾却只能说是父母一心的期待了。"随手端了茶杯咂了一口,"金锞子、平安锁、长寿桃儿无忧袄,小孩子周岁吉庆热闹一下,应个景尽份心便是。间非与我相厚,哪里就嫌弃寒酸了?"
徐凝雪低垂了眉眼浅浅一笑:"不让虚名宠坏了孩子,柳太傅从来就是这般行事,倒是凝雪放肆了。"说着又是微微一笑,"不过给夫人的这副喜容,定能叫林相和夫人欢喜到心里去。"
"这还不是你的功劳?白琦也真是好脾气好性情好人缘的,竟能让你费心思替她周全打点。谁不知道柳青梵最难落下笔墨?朝堂高位千金易得,太傅字画半幅难求,以后看那帮子恃宠骄纵的命妇官眷还敢在人前背后数短论长--凝雪啊,我让你动动朝臣官眷的脑筋,可不是要你在一群女人中拉帮结派,那可违了西斯大神对待众生一视同仁的原则本意。"
徐凝雪脸上顿时一红:"公子取笑了。"
青梵轻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在屋中缓缓踱步。"凝雪,你这大祭司做了八年,经验、历练都足够,人情世故看得分明,心思手段也没什么让人担心的地方。但,这世上许多事情原本不能急功近利,有心作为,必须伺时而动。我所谓的以教宗神社为根源,建基金、筹学堂、开义诊、行慈善,这些没有一样是可以在十年建成的,见效更多是三五十年之后的事情。鼓动了一群闲居无趣的官眷贵妇参与,算是个人脉并着金钱的起头,也算是在朝野的宣传。女人家面慈心软,容易被百姓疾苦感动,做些慈善援助的事情旁人也乐意相信接受。毕竟男子最重所谓尊严不食嗟来之食,但贫困的孩子从母姨姑婶手里拿一点衣食总没什么可指责的。"
说到青梵这里轻叹一声,见徐凝雪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一闪而过,不由微微笑了一笑。"许多事情不能由男子出面,那么女子自然要负起周全之责。贤内助贤内助,当年我说,成功男子身后必有成功女子,此句可不是玩笑。"
徐凝雪抿嘴微笑道:"公子总有许多新鲜话语。"
"你直说我爱出新鲜花样罢!在我面前能够放肆大胆的也没几个,犯不上跟我装样。"笑着替她续满了杯,青梵眉目十分的舒展。"也只有你,任凭我多么出格的想法主意都敢不问一声地逐个尝试--亏是个女人,要是男人这般脾气岂不是要反了天了?"
"有公子在上面主持着,凝雪便是将天捅个窟窿公子都能有办法把它补齐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何况公子也知道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有朝廷新规旧制各种律法行事程序习俗限定着,有碍绊着重重的官僚从属,多体贴下情的想法真落到要处的实惠多半分毫没有,所以才借着凝雪的手将新政漏洞一一堵了去。便是这次西陵使团到承安后大小安生至今没出什么乱子,也全仗了公子事先交待安排妥当。宫里宫外都说是大祭司用教宗教义劝勉约束安抚得好,又有谁知道凝雪听到这些心里是什么滋味......世人无知至于如此,公子却从来不肯多言。"一双精亮的眸子凝视着青梵,"公子,不论身份,您的才华心性便当真彻彻底底坐稳了宰辅的位置又如何?旁人不知,凝雪会不晓得碧玉苑与这红尘居日日往来的文书?这些年来那些朝政大事又有哪一项不是经过了您的手?"
静静看着一改平素在自己面前刻意表现的娇柔妩媚,显出属于祈年殿大祭司冷静深沉的女子,青梵忍不住在心中一声感慨。随即敛容正色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既已进入朝廷,就不能不按照朝廷的制度来行事。虽然大司正位同于宰相,但到底不是宰相;正如太傅身负着教导皇子辅助皇帝选择储君的职责,却不能以太傅的身份指教皇子直接涉足朝政一样--这其中的利害你不会不懂,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我夺了相位,那又置林间非及朝廷诸臣于何地?毕竟,不是单纯有能力有手段就可以坐上那个位置的。"
徐凝雪张了张口,却终于没有吐出话来。青梵微微一笑,顺手倒一杯茶握在自己手里。"间非是我好友,更是我亲自认准的宰相人选,不然我也不会建议皇帝陛下让他早早登上那个位置。这些年朝局各方势力初定,新政推行之中无数艰难,又是不断的战事、无数的间谍暗探,一切全靠他一人居中处置,其中辛苦我自比任何人都清楚,就是换了我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那公子也不需要就此隐身人后。看看朝廷上,这些年真正做事情的哪个不是您调理教导出来的人?您自不介意‘为他人作嫁衣裳',但只怕那些受了恩惠的人把一切当成了理所当然,朝堂上还要同公子作对......"
青梵顿时轻笑起来:"要和我作对,蓝子枚还不够资格。"
徐凝雪狠狠刮了他一眼,喘口气平复一下过于激动的心情。"他是文士,是清流,是不依不傍为臣尽忠一心为公的大好人才--但他面上同您交好背后却处处同您较劲,想公子一统三司时独属他反对声音最大,全不顾公子对他一路提携护佑,真是不知好歹......"
"凝雪,哪,你刚刚说错了两点。一,蓝子枚从不背后和我较劲。你也说了他是最有胆子的,当众反对三司一统逼得胤轩帝陛下差点下不来台,这是天生的光明磊落。第二点,蓝子枚很知道好歹。他晓得与我到底做不到完全的志同道合,所以干干脆脆背起个忘恩的名头专心同我挑碴子打擂台,不给任何人在这上面做文章说闲话的机会。"清浅笑着,青梵眉眼之间流露出一丝淡淡感慨。"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朝堂上相处,针锋相对总比众口一词强。毕竟最终还是为了北洛这一个目的,和而不同就好。唯一不好的是,林间非硬生生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也白白累了许多。"
"他哪里白白受累了?公子不是正在为他训练调教副手?"徐凝雪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向窗外院落暼去。"还有那个孩子,佩兰。公子的心思难道凝雪领会错了?"
青梵微笑了一下,转了两个小圈,然后才在自己的宽背扶手椅中稳稳落座。"镜叶天资极高,聪明机敏,眼界心志都是难得的材料。但我看上他,关键是为着年纪小、可塑性强,正是锻练的时候,等到林间非这个年纪定能担当大任。"顿了一顿,目光也转向窗外,"至于佩兰......我实在是喜欢这孩子。"
徐凝雪嘴角微微扬起,脸上似笑非笑:"所以我才嫉妒九殿下--公子可以将认定了是好的、自己心里喜欢的全部给他,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先是亲手琢磨的玉精簪子,再是连自己都舍不得的宝马绝尘,现在连女孩子都要亲自挑选并让凝雪教导训练完美了送给他......公子就不担心凝雪为着人才难得,自己正需要这样一个得力助手,从此将秋原佩兰强留在祈年殿?"
"凝雪,你实在,实在是......"终于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青梵失笑着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们姐弟两人的事情。收镜叶为徒,虽有各种原因,但身份的变化最能让一个人性情上比之从前的稍许不同合乎情理。而佩兰,她是在这样一个年纪改装。三年,不单是心理的压力,身体上的压抑和负担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更是艰难。但此刻骤然放松了,再不用去担心弟弟身体,也不用去担心同事的朝臣,心情却又必然有所失落。我让她跟了你,原就是为了让她学着同更多的朝臣女眷接触,用一种既非朝廷命官又非普通百姓的眼光见识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同时又可以好好的调理身体整理心情。否则,让她遵循了自己报答的心愿,在我这红尘自扰居安安分分做个书房侍女又有什么不好?"
徐凝雪听着听着不由掩口轻笑,一双妙目凝视青梵:"公子总是这般口不从心、言不由衷么?"
"凝雪怀疑青梵的诚实,但凝雪的敏锐青梵却是非常了解的。"微微一笑,青梵随手端起茶杯,如饮酒般一饮而尽。"你我都了解自己的目的心意,所以,不用多问,凝雪继续按着心意做就是了。"
将话在心中回味了两遍,长长叹息一声,徐凝雪这才笑着抬起头。"凝雪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但,公子要允许凝雪自作主张,将此中的前因后果用自己的方式告诉那个孩子。"徐凝雪眸子闪出异常明亮的光芒,其中是让青梵都忍不住感到微微惊讶的坚定。"既然是要当大任、做大事的人,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西斯大神的垂青不会轻易给任何人,想要利用与神殿的特殊联系就必须对大神意志唯一的执行者献上绝不动摇的忠诚--最高神宫侍奉女官的身份将是秋原佩兰一生的荣耀,但这一份荣耀需要付出绝对的代价。"
"如果凝雪坚持的话......只是,不要过分逼迫那个孩子。"沉默片刻,青梵这才展眉一笑说道。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但公子的宽容大度才是这份权力得以存在的基础。她既然敢做了,就必须面对之后可能的任何后果。公子已经给了她最好的选择。"徐凝雪寸步不让地说道。
青梵笑了一笑,随手将空了的杯子搁回案上。"你啊你啊......凝雪,我该说你什么好!她到底还是一个小女孩儿,做到这个份上够难得的了。不要总是拿你自己作为衡量别人的标准,要知道如凝雪这般天才的姑娘可是百年一出的。"
徐凝雪顿时飞红了面孔,连忙垂下眉眼盯着手中茶杯,口里喃喃两句:"公子就会取笑人......"
青梵心下忍不住好笑:眼前这般扭捏羞涩的小女儿形容,哪里还有半点端严威仪的大祭司模样?却不多言,只是静静道:"严师出高徒,身为师尊,对深寄厚望的弟子更苛刻几分也是常情。秋原佩兰资质其实上佳,心性根底也都极好,为着她姐弟二人这一番特殊经历,也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成全了她也就是体贴了我的心意,凝雪,你是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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