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二·远别离 西陵篇 上————柳折眉
柳折眉  发于:2010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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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只是微微一笑:"难得两句歪诗,却是劳动四少大驾记在心上了。"
"‘等闲无知风月,只把群芳看遍;风流事、少年愁、名利休,不如归去,好道携得歌满袖'--醉梦阁魁首自赎其身,发誓此生远离烟花之地;千帆坊花王眠月姑娘清白守节,只为酬谢公子赠名之义。早先听得痕公子的名声,便倾慕公子的才子风流,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哪里想到当年一曲清歌赢得醉梦阁魁首青睐的痕公子,便是‘小医圣'、‘回春手',不事权贵不屈名利的无痕公子?"上方漠歌笑容浅浅,却是凑近身来,"却意外能够见着眠月姑娘,真是托了无痕的福气呢。"
"少年轻狂的肆意妄为,现在想来实在是让人惭愧。凤本是心高气傲之人,一时沦落实属无奈,无痕不过稍助其力,却是被人传出这么一段风流。至于眠月,却是几年的知己。"接过身边美丽女子斟满的酒杯缓缓饮尽,无痕一直温和含笑的眉眼益发地舒展开来。"但吟得出‘漠漠罗衫冷,忍见旧时月'这样的句子,四少却也算是知风识月之人呢。"
上方漠歌顿时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笑了!"放下杯子,冰蓝色的眸子光华闪亮,"只是无论如何都羡慕着公子--‘何处春藏,小楼深巷',昨日云石轩外无意窥见那朵夜游的牡丹,踌躇再三,漠歌终是自叹福薄了。"
手中酒杯没有半点震动,无痕只淡淡挑了挑眉,"‘施于中谷,维叶萋萋',我倒向来以为素净繁盛才是葛覃之为世人所贵,四少难道不是因为这样想才成全了无痕?"
上方漠歌微微一笑,向依在身边的红绡道,"听听、听听,痕公子难得透露真心啦。"
红装俏丽的女子掩唇轻笑:"任谁都知道世间无人留得住痕公子,爷倒好,只管拿我们取笑,全不顾眠月姐姐面子。"
"红丫头莫要攀我,两天不见便被宠得无法无天,此刻有四少纵你,回去看打!"
两个同样妩媚艳丽的少女莺啼燕婉笑语嫣然,一时席上一派旖旎。
上方漠歌大笑,一双冰蓝色眸子却是一刻不离凝视着无痕;却见他眉眼含笑神情自若,幽黑的眼眸里全然不见任何波澜,不由眉头微微一紧,随手放下了杯子。
"眠月,"突然开口,无痕脸上仍是淡淡笑着,"听说你前日得了一坛雪梨花酒,可能取些来么?"
"痕都开口了,眠月哪里会藏私?只是这里离千帆坊颇有些路程,不知四少可等得?"
垂下眉眼,无痕一个沉静温文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浅浅笑意,"四少自然等得......不如叫红绡姑娘也去,你们两个做伴,路上也热闹些不是么?"
深深看了他一眼,上方漠歌这才向红绡缓缓点头。"快去快回,两个丫头可别耽误了我和痕公子喝酒!"

"‘此生难向月下眠',吐珠灿莲固然风情万端,少语少笑亦自无情动人......果然不愧是奈何天的手下,到哪里都是这般出色呢。"
看着一红一白二女离去的背影,上方漠歌呵呵笑道,但语声里却殊无笑意;锦袍华服的身子虽然仍是极尽舒适地倚靠在紫檀木雕花椅上,但冰蓝色的眸子里却是将方才的风流懒散尽数敛起。
无痕微微一笑,挑了一只荷花冻叶杯慢慢斟满。"果然不愧是暗流的四殿下,到哪里都首先注意夜游的牡丹。"
"葛覃维佳,公子对小王的礼物可满意?"
"殿下厚意无痕自知,只是奈何天自有奈何天的规矩,亲口允了人的事情如何推脱得了?"
"原是天外飞仙潇洒自然,繁华阅尽风过无痕,公子何苦沾染着红尘俗世?"
"心清静,何处不是净土?情烦乱,哪里无有红尘?何况奈何天本是立于红尘中,借着这俗世求一份生机,殿下的看重无痕十分感谢,只是殿下真以为无痕可能免俗么?"浅浅咂着杯中清酒,幽深的黑眸透露出一丝笑意,"殿下高才,难道不知‘我本离尘去,哪知月宫寒;红尘空泛泛,清影自怜怜'?"
"月宫虽寒,自有其清静雅致之趣。"冰蓝色的眸子逼视着一身水色长袍的青年,却露出一个十分温文的笑脸。"不过红尘孤峰的寂寞无奈,纵然公子心如明镜,但旁人却总是不知内中深浅。"
"果然有不知深浅之人,作不知深浅之事,再考量此中深浅却也并不算迟啊。"
微微眯起了眼,无痕笑得云淡风轻,看在上方漠歌眼里却是异常的阴冷。"公子如此一说,倒叫漠歌惭愧了。只不知云石主人听得公子此言却又当如何?"
"所谓知交一场,不过是此生、此时、此地、此景的交融成趣,一旦时过境迁则情致尽失意趣殊异。便如天下一绝的雪梨花酿,因是当此似寒非寒之日,盛此似浅非浅之杯,对此似友非友之人,方显出其所谓绝品的难得--佳酿红颜,皆不过时光一点上的小小刻影,奈何天、天奈何,是以无痕向来只求留守得住此刻而已。"无痕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拈着小荷叶杯,眉眼之间尽是浅浅的笑意,"四少可曾听得无痕《问月歌》?指月问青天,飞镜几时现?天水自清浅,河汉殊能辨?蟾宫望谁归?桂殿为谁建?怯怯常顾影,世事何缺圆?"
上方漠歌不由蹙眉:"如此,公子只手搅动天下局势,竟是出于无聊?"
无痕顿时哈哈大笑,"知我者四殿下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顺手丢开,"当浮一大白。"
说罢,起身一躬,竟是大步而去。

"痕公子不愧是痕公子。"
扶风楼的雅阁正间,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一手按住额头,嘴角边浮起一丝微微的苦笑。
上方未神......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招惹到一个怎样的麻烦!
"魁首。"
一条深蓝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男子面前。
"这次见识到了吧,暗?"上方漠歌嘴角微扬,"风流潇洒的痕公子和温厚沉静的回春手,真难得他扮一个是一个。天晓得他究竟还有多少身份--这么多年来本座还是第一次遇到对手。"
"奈何天的主事本自不凡。"
上方漠歌微微颔首,手指屈起在上好的檀木几上轻轻扣着,"醉梦阁、千帆坊这些烟花风流之地插入眼目花魁,凤眠月这般身份倒还好理解,那朵夜游的牡丹......百年来第一位主持皇家神殿的主祭司,八年前拜入擎云宫祈年殿的玉版小姐,奈何天居然能够和这一位都有所交情,来头真是难以想象。点破徐凝雪的身份而不露半点动摇,言语之间滴水不漏,逮到机会就狠狠刺回来--这哪里是一个简简单单杀手的本事,倒像是和本座平起平坐对抗了多年呢。"
被称为"暗"的男子如大理石一般的脸上显出一丝隐隐的犹豫,"魁首,徐凝雪身份一事......"
"傻瓜,那本来就不算是什么筹码!"上方漠歌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暗心中顿时一紧,"便是闹穿了又如何?她是货真价实的大神殿祭司,而进入大神殿的第一条准则就是抛弃国家分别。不要告诉我你不清楚大神殿祭司有多大的权力,只要用巫、医之争的名头,无论他们商讨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旁人都不能置疑,更别说是插手了!"
"可是她是易容成葛姬的模样......"
"这就更好解释了:侍奉西蒙伊斯大神的女祭司,怎么可以在男人面前轻易露出自己的真实面孔?"上方漠歌轻轻摇了摇头,"他本来便是算准我抓不到任何把柄才这般大方承认的。"
沉默片刻,上方漠歌抬起头,"你又在想什么?一脸紧张的表情。"
"暗只是在思考,无痕公子已经知道魁首身份这件事,对之后的行事是否会有影响。"
上方漠歌微笑一下:"暗你还没有明白吗?点破我的身份,只是警告我不要随意拦了他的路而已。我想,只怕远在那日朝堂上血脉验证之前,他便已经发现这一局其中奥妙,一直静观其变而已。否则,任他是回春妙手也好,奈何天主事也罢,怎么可能在一国朝堂之上那般放肆恣意,甚至胆敢以溪酃大祭司为试验?暗流的身份行事不容外人发现,他点了出来,也不过是对我们的一点回礼罢了--毕竟是我们先踩了人家的地盘。"顿了一顿,脸上露出微微带着挫败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似乎到底还是他棋高一着,感觉被比下去了啊......"
"魁首......"
"暗流倾力调查,也不过查到五年前奈何天突然崛起于江湖的几桩生意而已。‘塔尔的使者',四天七色的身份竟无不成谜。若非那日无意将痕公子的行踪合上,只怕直到今日我们也料不到这么一个文采风流的富贵公子竟是奈何天的主事!他是算定了我摸不透奈何天此次举动的真意,借月抒怀,指物成诗,话里藏话山水不显,倒把我们讽刺了个彻底!"上方漠歌神色肃然,"‘歌尽繁华风月事,诗成罗绮丽人家'的痕公子,偏偏是真正的风流雅士,凭着文采踏遍两都青楼翠苑,歌儿舞伎往来无拘,却是持身端严从未曾听说过半点污糟苟且之事,也不曾见什么专宠深爱之人之举。暗流心机费尽,才得着这么一点因缘线索......却不知道这着险棋究竟有用也无呢。"
"成治三十三年九月初九,痕公子于临瞿憩芳阁买下侍茶小婢小含,改其姓为葛,名含烟,携游于东都一月有余。后二年,收葛含烟为义妹,嫁与隈圻玉氏长子玉汝成为正妻,陪嫁极丰,世人为之感叹。"暗的声音不带任何波澜,"葛含烟容貌仅中上之资,独得痕公子垂爱。而尽查青楼中与痕公子亲厚之人,形容举止皆必有与葛含烟相似之处。另,葛姓为痕公子所重,亦是馆阁中人所皆知之事;有舞女自改其名而荐枕席者,痕公子虽怒,亦怜其痴心,只责令改还原姓。"
"谁让你念这个了?"
"魁首问葛姬是否可能牵动无痕公子,暗只是就事回报而已。"
上方漠歌笑得有些僵硬:"暗流收集情报的能力果然非同一般,但怎么偏偏是你这么个木头坐到了首座?既然有这般好耳目,他的身世来历......"
"属下一定尽力探察!"
笑容陡然一敛,冰蓝色的眸子顿时射出凌厉的光芒,"愚蠢!"见他惶恐地跪下,上方漠歌定了定神,这才慢慢说道,"他的意思非常明确了--他在命令我们放弃!"
第十三章 台上看得花无限
出得扶风楼,屏退了月写影的跟随,无痕缓步走在淇陟最热闹繁华的四平街上--独自一人逛街,一向是他最喜欢的消遣,在那二十四年培养出来的特殊的兴趣和爱好。
同是王都,淇陟和承安,感觉却非常的不同。北洛原本风气开放,君雾臣三十年的主持奠定了北洛商业的基础,而在自己和林间非几年刻意的引导下,农商并重已经成为确定下来的国策。一国首都的承安作为最重要的商业中心更是商贾云集,来自八方的行走商贩形成了承安市易包容广大而不失精明的气度,朝廷对于各国商者平等宽容的政策更促成了商业往来的繁荣,呈现出城市商业一面的勃勃生机。尽管如此,相对于西陵王都的繁华富丽,承安却还是显得稍稍逊色。不是说两者财富上的差异,而是作为都城不过一百余年的承安,不可能拥有淇陟那种千年古都文化积淀的雍容深厚的气度。因为上方王族笃信神道,王都之内放眼望去神殿式的建筑比比皆是,富丽繁饰的风格配合着西陵皇家独有的轻薄飘洒的气息,展露出一种极尽繁丽却无冗絮之感的优美。中心街道两旁的建筑也都承继了这种风格,艳丽而不失雅致,端方而不失轻盈,恰恰符合了西陵重文尚采的温雅民风。
一国之首、王权所在的城市的风貌的截然不同,反应的其实是两个国家的差异,只是--无痕忍不住暗暗叹气,那深宫之中、权力顶点处的惊风密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听到特殊的车马脖铃声响,轻缓从容的脚步微顿,转身之际顺势将方才买来的绣线荷包丢给街上玩耍的小童,那声"上车"的轻喝尚未飘散,月色长袍的身影已然在宽敞的马车内稳稳落座,习惯性似的微微皱了皱眉,"好招摇的马车。"语声之中却没有什么确实的不悦。
"半朝銮驾,便是如此。"上方未神幽然的声音传来,清清冷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无痕微笑了一下,将身子在软座上靠得更加舒适一些。
"这,还要多谢公子为上方未神正名。"
没有答话,微微低头,只是不想让眼中的笑意落进马车中另一人的眼睛。
果然--
"无痕公子好文采好医术,但更难得是好大的福分!"平静稳定的声音,掩不住极力克制的痕迹,"才华眼界无双、心高气傲的眠月姑娘,旁人千金难见其面难闻其声,竟为公子步出千帆坊--不过半日,淇陟城中怕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羡了。"
听他平静中满是挖苦的语气,无痕不由轻笑出声,"无痕不知殿下对眠月亦是倾慕至此,真是罪过呢......"
上方未神微皱眉头,绝美的脸上再不掩饰,"我以为,协约达成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是在合作。"
"我们确实在合作,殿下。"唇边一抹浅浅笑意,一边伸手将车窗内层的厚实毡帘放下,四角塞紧,"殿下何以怀疑?"
清秀的眉头皱起,"四皇子......"
"合作,并不意味着彼此行动计划的完全袒露,如果殿下想说的是这个的话。"收敛起脸上随意的神情,唇边却仍然带着笑意,"既然都知道没有无利益的合作,就不要管各人的心思,最终目的一致,那就行了。"
"互不了解,没有彼此的配合--这样也可以么?"
"是奈何天配合着殿下,所以,请殿下放心。"无痕淡淡答道,"何况,若真的不了解,殿下如何会同我合作?"
上方未神那双绚丽的紫色眸子凝视他片刻,突然转了开去,"今天朝会,议的是北方战场的事情。"
无痕"唔"了一声,等他继续下去。
"茵莎将军轩辕皓在蝴蝶谷口布兵,闾川、缌城成犄角之势相互呼应,又有冥王的流动骑兵时时出击骚扰我军,我西陵大军进退不得,目前处境十分尴尬。大将军柯岷连续三日八百里加急,显然也无甚良方,很是为难。"
无痕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上方未神似乎也并不想要他的回答,只是径自说道,"四年前北洛变乱,西陵东炎两国合兵进取,虽然一时夺城获地,但之后却并无多少实利,而边关自此再无宁日。偏偏此次出征,情况和已往完全不同:虽仍有东炎配合,但军事上却是第一次作为主力,纵然出动了二十万军队,其实并不占上风。何况轩辕皓一代名将,冥王又是威名显赫,从一开始就不是有利的情势对比。但是朝堂内部主张出兵的仍然占了多数。"顿了一顿,收敛起过于明显的不悦,上方未神的语气平静了两分继续说道,"东炎的扩张、北洛的改革,都已经明显地威胁到西陵作为大陆第一大国的地位。百年前大陆大战之后,西陵一直都是平和安定的雍容上国,内政外交都处于有史以来最好的状态,可是这种优势在近十年来已经消弭殆尽--胤轩帝登基以来的种种改革带给北洛的变化,东炎吞并附属小国的快速扩张,都意味着大陆平衡的即将打破,而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相比起来,北洛建国日短,军事上虽有奇才良将,到底不如东炎兵力强盛民风彪悍,不如使两国相争彼此消耗,四年前协同出兵的意图便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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