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没在这里看过你,刚刚出柜?」
「出什么?」
真是单纯啊,「出柜,也就是Coming Out。」
「喔……嗯。」
这个话题显然也不太能激起两人间的对话,「对了,你新年要怎么过?」
「找兼差打工。」
真是话不投机啊。牟立新只好自讨没趣的捧了杯酒,物色今夜的对象去。
阿前立刻有点神经质的靠过来发问,「念群,你认识他?」
阳念群点头,替难得放假来陪阿前的阿华倒了杯酒,「班上同学。」
「是吗,你最好别和他走得太近。」
「为什么?」
阿前确定牟立新在安全范围外才开口,「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专搞一夜情,虽然说现在很多同性恋都是这样啦,但是我们酒吧里大多是有伴的人,他算很花心的。我猜他是BI。」
「BI?」
「就是双性恋。」阿华替他解释,「所以我也劝你离他远一点,他连阿前的脑筋都想动。」说着的同时搂紧了阿前的肩膀。
阿前因为害羞和阿华开始大眼瞪小眼,对他来说这样的感情即使大小争吵难免,却是他最羡慕的那种细水长流的温顺恋曲。
「华哥,前哥,你们这条路一定走得很辛苦吧?」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开口问。
两人停止斗嘴,相望了一眼,露出了一种像是苦尽甘来又很无奈的表情,但是彼此的眼神却在不知不觉中给了彼此勇气。
「为了在一起,阿前完全失去了他的家庭。」阿华喝了口酒,这次阿前没有挣开他握住他的手,「而我的家庭,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和心血,虽然有点进步了,但还得努力。」
阳念群知道,那种辛苦的过程绝对不是如同他讲出来那么轻松,必须经历过才会知道那种没有亲人支持的彷徨和心痛。
「我很羡慕你们,真的。」
阿前拍拍他的肩,「念群,要找一个伴,是要接受很多关卡的。」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找一个伴,从出柜到现在,他并不觉得自己除了再也不是那个唯命是从的小孩和在酒吧里可以轻松自在外,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还是一样孤单一个人。
手上把玩着佟浚旸家里的钥匙,房间的日历写着明天就是除夕了,他考虑着什么时候回去拿行李,之后永远不再回去,如果可以的话,这里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弄得自己不像个人。」成滢红递了条热毛巾给佟浚旸,好心的替他抓抓肩膀。
思索了一下该不该说,佟浚旸擦过脸才慢慢开了口。
「我在找念群。」
「小可爱?」成滢红挑眉,「他又出走了?看来这次他躲得满远的。」
「珍妮特,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捏了捏眉间,倦意席卷而来,「他手机不开,打工的地方我也找过了,学校现在放假,他也不可能回家,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也不敢问念慈他有没有和她联络。」
成滢红在他面前坐下,逼他和她四目相交。
「艾利克,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话差点冲出口,亲吻阳念群的画面又跳回了脑子,他勉强移开视线,轻轻叹息,「珍妮特,别这样。」
「You've promised me,Eric.You know I……」
「珍妮特。」沉下声,他几乎是恳求的说着,「我会跟你说的。」
成滢红向前拥住他,「你总是这样,认识你这么久了,你总是让我担心。」
佟浚旸无力的点头当作道歉,「我会跟你说的,我知道你是最好的倾听者。但我现在好累,让我休息一下吧。」
「嗯。对了,念群有没有把行李带走?」
「没有。」
成滢红思忖了一会儿,「他身上没钱,一定会回来的。你最近注意一点吧。」
送走了成滢红,倦意十足却又无法入眠,他翻身下床,走回客厅。
已经过了一个礼拜,脑中的混乱却一点也没有沉淀下来,反而在找念群的过程中越来越无法冷静。
究竟是怎么了?在那一刻,他竟将念群当成了小君。已经这么久了,而且念群和小君根本就不像。是一时的意乱情迷?还是只因为那么近看一个人,让他失去了方向,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自己最深爱的人?
对阳念群的担心越来越深,工作却不得不继续,到阳家检查阳先生的身体时也因为不敢和念慈交谈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眼看阳念群离家后的第一个新年就要来到,他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办?身上没钱,他的吃住又怎么解决?他的体质容易感冒,这个冬天忽冷忽热的,他会不会又感冒了?他没有兄弟,难得有这么一个人和他住在一起,他不希望失去一个可以关心,也会关心他的人。
望着架子上唯一没有收好的那张老鹰合唱团CD,阳念群晚上睡前总是轻轻哼着Desperado的歌声仿佛正在耳边回绕着。
以往总是寒冷的春节假期,今年却意外的温暖,让高雄的年假外出游玩的人数多了许多,即使是即将收假的寒假末期,依然热闹非常。
酒吧今天人不多,正好让阳念群有了松口气的机会。他躲在舞池后方「暂」成为他私人的房间中,盯着自己去偷偷拿回来的行李,闷声沉默。
看,这不是很容易吗?一点也不费力……
他还担心回去会碰到佟浚旸,但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陪家人或珍妮特吧。因为手上有他给他钥匙,要进去一点也不费力,住在那里的那段时间管理员伯伯也认得他了,回去的时候根本没有惊动半个人。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字已经微微被他的手汗糊晕了,他还是紧紧握着,上头有佟浚旸的字迹。
「回来就别再走了,我已经找你很久了。」
他在找他,是为了什么?身为他的医生的道义,还是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的解释?
那些对他都没有用,因为那个吻,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把钥匙留在房间桌上,代表自己再也不会回去,却又悲哀的在房间发了十分钟的呆。
阳念群,你还在期待什么?一切都没了!你还可笑的站在这里凭吊你夭折的感情吗?
苦笑着摇头,手指却不听使唤的将那张小纸片夹在CD里。有谁知道他的心就快痛死闷死了?他只是没表现出来,他只是学会麻痹,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受,也从不让人有空隙观察,因为只要一曝露,人们就会发现其实他根本没有那么勇敢。
身上的钱已经快要用光了。阿前坚持要付他薪水,他说他会收留他是因为他是朋友,何况那间房间也没什么用途。终于在两个人讨价还价和阿华的调和中,让阳念群的工作时数增加,阿前付薪水给他,以便他存钱缴学费。
他不知道阿前知不知道他是从佟浚旸那里出走的,他最担心的就是他和佟浚旸有联络,而让佟浚旸知道他在这里。但是他多疑了,佟浚旸好像除了那天带他过来之外,平时根本不会来这间酒吧,这在他第一次来的那天晚上,阿前夸张又吃惊的表情就证明了。
阿前虽然平时粗鲁又大剌剌,但其实是个体贴的好人,他不过问他在这里的原因,只担心他有没有吃饱、钱够不够花、睡不睡得好、有没有人欺负他,就他本人的说法,是因为念群是「圈内的新手」,但是他和阿华的观点一样,知道他是个刀子口豆腐心的滥好人。
「念群。」阿前推开进来,手上拿着两杯酒,「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放下手上的酒杯,他在他旁边坐下,劈头就问。
阳念群显然没想到会被问这种问题,「呃……没有啊。」
「你说你才刚出柜,你为什么不找一个男朋友呢?因为没有遇到吗?」
「也许吧。」腼腆的笑显示他的不知所措,他轻轻带过这个答案。
阿前知道面前这个小弟弟一定有心事,只是人家不说他也不好意思明问,但是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又很心疼。
「你的家人不反对吧?我不希望你不快乐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并不完全是。」他耸耸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所谓,「前哥,你是我很能聊天的朋友,我的个性比较孤僻,除了我姊姊以外,你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
阿前很可爱的笑了一下,「这是我的荣幸。你不孤僻,你只是比较安静。」
「你和华哥情路艰辛,所以我知道你不是肤浅的人。」
他这次没有答话,安静的等他说话。
阳念群望向窗外,八五大楼映入眼帘。
「我因为和家人Coming Out,被爸爸赶出来,所以才会没地方去。」
是啊,连自己都差点忘记了,他早该是无家可归的,佟浚旸那个温暖的家,对他来说只是昙花一现的美梦而已。
阿前静静的听,像个大哥哥那样,当他的垃圾桶。
「就算一点也不爱那个家,我却还是觉得很慌张。毕竟过去曾经有个保护我,让我安全的家。离开父母,我并不是那么痛苦。」他停下来,笑了笑,「很慌张,原因只是因为我没有地方去。」
「以后,」阿前开朗的笑着,「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父母那里,过一段时间再看看,急不来的。孩子,你得自己看开,快乐一点,至少有Hoca的大家挺你。」
「前哥,谢谢你。」
「三八,谢什么。」他只是不希望像他那么单纯的人,关在自己的象牙塔里而枯萎,「我要去工作啦,东西整理好就赶紧出来,大家要是没看见你一定会问东问西。」
「别开我玩笑了。」
阿前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着阳念群。
「念群,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想得那么复杂,如果喜欢的话,就卯足全力地去喜欢,自怨自艾是没有用的。」
「前哥……」
「开心一点吧,笑嘻嘻有益身心健康!」
手指摸着CD盒,仿佛可以隔着那片薄薄的塑胶摸到那张纸条,「我知道,谢谢前哥。」
夜才刚要开始,而他今晚或许要睡不着了。
「自怨自艾的确没用。」他拿出纸条,像在对佟浚旸抱怨。
因为……还是很喜欢他……
高雄今年的春天特别晚来,异变的气候在三月前都还透着冷冷寒风,在近清明的现在终于渐渐转热。
师大和平校区大门口有着三三两两的学生进出,在接近中午后人潮渐多,茶代里已经有学生在用餐,对面的文化中心因为非假日而没什么人。
佟浚旸身上还穿着医师袍,开着他的Wish来到师大附近,在路边停了下来,有点无奈的在门口旁的站牌看到了也穿着医师袍的成滢红。
「珍妮特!」他下车走了过去,成滢红立刻像在海上漂流抱到一根浮木般的大叫。
「你终于来了!怎么这么慢啊?」
佟浚旸满头斜线的接受四周学生疑惑的目光,扶着她走回车去。
「你怎么扭成这样?都几岁的人了。」刚刚在医院接到她的电话,哀怨的声音让他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很痛欸!你还在那里放马后炮。」她只是偷偷翘班出来找朋友,谁知道现世报的力量如此广大。
佟浚旸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发动车子准备离开。
成滢红思忖了一会儿,抬头看佟浚旸,「艾利克,你……不在这里待一下吗?」
佟浚旸沉默,手停在方向盘上,深深吸了口气。
「珍妮特,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身分再去找,是他不想要有个安稳的去处,一点音讯都不留。反正念慈说他打过电话回家了就好了。」
成滢红挑高眉,「他和念慈联络过了?」
「对,昨天我去做检查的时候她送我到门外说的。」
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佟浚旸没来由的心中一股不满。为什么阳念群连向他报个平安也做不到?那天他在房里看见行李不见踪影,和放在桌上的钥匙,立刻知道,他和念群之间原本和善、保持着平衡的相处关系,因为那个吻,都破灭了。
就连念慈也不知道念群的去处,虽然念慈和阳太太两个月前就知道他失踪,也没有怪他什么,他却有种失去了什么的失落感。
「艾利克……」
「珍妮特。」他先开口阻断了成滢红任何可能说出口的判断,他连自己是怎么想的都还搞不清楚,「我们走吧。」
成滢红不置可否的耸肩,暂时让他逃避一下。
佟浚旸虽然知道不可能在众多人潮中找到躲着他的阳念群,却还是下意识地往校门口望去。
第四章
阳念群有点后悔今天穿了长袖还带了薄外套,闷热的天气让人受不了。虽然因为几个礼拜来多变的天气而重感冒,他还是希望立刻回到酒吧里的房间去吹冷气,管他二次三次一百次感冒。
一下课他远远就在门口看到在酒吧里认识的小火,他是个开朗到有点聒噪的高职生,行为举止虽然女性化,人倒是善良天真。
「念群~~」
「小火,你又翘课了?」
小火手上拿着一顶大波浪卷假发,本来要展示给他看,这下却嘟起嘴巴抗议,「自从认识你以后你就加入前哥的部队一起来说教,我很尊敬你,都没再翘课了,吓死学校的老师同学。我今天可是因为要上的东西已经会了才敢找你吃饭。」
阳念群轻轻笑了,小火的确把他当哥哥一样,所以在知道小火有些叛逆之后,他便加入战局和阿前成为战友一起念他,小火还算尊敬他,竟也慢慢改了坏习惯。
「那真是委屈你了,我昨天刚从前哥那里领钱,请你一顿还可以。」
「真的吗?太好了!前哥小气巴拉的,根本不可能请我。」
阳念群轻叹一口气。那是因为前哥不想把阿华的钱给花光。
尽管他对人的态度有时候还是冷冰冰的,话不多,但他在酒吧里认识了很多人。他不知道什么叫做信任的分野,在酒吧里,只要真心去关怀他、逗他笑的人,都是善良的好人。所以他很庆幸在这段时间里有酒吧可以待着,而且酒吧里的人对他都很友善。
根据阿前的说法是因为他「魅力很大,不管一号零号都被俘虏」,他自己倒是没有自觉。
「走吧,难得有人陪我吃饭。」
两人走出校门正要过马路,阳念群习惯性的四处看看,却看见慢车道上停了一辆熟悉的车。
黑色Wish七人座,几乎是同时,他和驾驶座上的佟浚旸眼神交会。
在看见佟浚旸打开车门的那一刹那,阳念群立刻反射性的转身就跑,小火赶紧一把拉住他。
「怎么啦你?」
「啧!」一时也说不清,他拉着小火立刻拔腿就跑,在停满机车的人行道上撞到不少人,他连道歉也来不及说,转个弯跑进对角小巷子里,随便挑了间没什么人的小餐厅,躲在一个供人取阅书柜的后面。
「念群,你——」
「嘘!」他急忙把自己双面双色的外套反穿,抓过小火手上的假发往小火头上一套,在角落边的桌子背对着门口坐下,让小火坐在自己对面面向店门。
小火伸手调整假发,看到外面一个穿着白袍的人跑了过去。
「你在躲他?高利贷吗?但是不像,他好像是医生耶,还满帅的说!嘿嘿~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