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一时找不到主子跟,差一点被鸨母安排去开了苞,做雏妓接客。
苦苦哀求之下,幸好又来了一位白姑娘,愿意要飞花做侍女。
白姑娘懒惰嚣张,却是琴楼的头牌。
飞花跟着她十分得势。而此位姑娘并不喜多使唤下人的,飞花随她的数个月中,竟是生生胖了一圈儿。
后来这位白姑娘又无端端地不见了。
不久,妓院无主,又被朝廷查封。飞花本无去路,却幸运地被善人收养,认作了义女,还多了个幼弟。
十年之后,正欲嫁人,杭州城内却突逢大变。义父义母在西湖边兜售藕粉莲子,却在那日意外地被卷入湖中,溺水身亡。
彼时西湖上下亡故者达万人之多,飞花带着幼弟,无以谋生,兜兜转转,终于还是入了青楼。
不久后琴楼重开。飞花过户到了自幼生长的彼处,那几年临安繁华,飞花虽是姿色平凡,但恩客不断,倒是生生成了半个名妓派头。
直到如今,又是二十多年过去。
当年佳人,已是半老之妇。
——但奇异的是,飞花的姿色却保养得比富贵人家的女眷更佳。
直到如今,看来亦不过二十许人;而风姿韵致,更是独好。
没有人知道,飞花常葆青春的秘诀。
那本只是一张纸而已。
在她七八岁时,最后一次收拾白姑娘房间时,拣落的一张,严格来说,是半张帛纸。
上面写着一些心法。
飞花并不知道那,便是三界中谈之色变的,人欲大法。
她只是无意识地习练,从而挽住了青春,招揽了恩客,令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后来她遇见了冷血,遇见了四大名捕,义弟又意外身亡——波澜在烟花之地漫开。
(2)
戚少商以腰带禁锢住飞花之脖颈。
同一时间,追命已经挡在了飞花身前。
“花姑娘请留步。”
身后,冷血冷森森还带着血的剑锋,斜斜指过来。
飞花吓得大叫出声。
——她只是练过半节媚术。
并无一点武功。
“将解药拿出来。”
戚少商撕开衣襟,扎紧肩上伤口。
“什么……什么解药,我不知道……”
她眼波中媚光一闪。
然后声音中忽嵌柔情。
“我只知道,若此地有人忽然不舒服,或是病了,无法可想的时候,有一个江南偏方可以疗治。”
飞花银牙轻轻咬在红唇之上。
“哦?”戚少商神色玄异。“什么偏方,我也是本地人,怎么从未听说过?”
飞花甜甜笑起来。“那个偏方,我只可告诉一人,且,要用西湖边一块石头来换。”
戚少商与诸葛小花对视一眼。
圈套中层叠圈套。果是冲着临安花石纲而来。
“花姑娘,石头我可以给你。”戚少商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一点都不似个黑道霸主模样。“不过,我们要先聊上一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要问我。”飞花笑得愉快。“三个月前有个人找到我,要我以媚术挑拨四大名捕内斗动手,然后给了我一味薰香之药——我只是依足吩咐而已。”
四大名捕立在那里。
彼此现出尴尬之色。
(3)
半刻钟前。
飞花在寿席上借醉,流露出对追命的爱慕。
若算年纪,也只有最为年长的追命,可配飞花。
铁手本是四人中对飞花最有好感之人。但听如此,怎能不赞同撮合?
冷血懵懂,但护义姊而已。
追命却坚辞不受。
飞花便只是看向一直未出声言语的无情。
比女人还要柔弱纤细的残疾公子。
然后飞花问,“崔三侠,你是不是喜欢你的大师兄。”
她是认真能看得出来。
自从修习了那半页纸上心法之后,她似乎很轻易便能够看出来谁喜欢谁,谁又爱慕谁。
那些心意,都明明白白写在了人脸上,飞花不明白,为何世人竟看不到?
于是她说出事实。
一番争辩质问之中,飞花暗以媚术推波助澜。
终于冷血不耐。
一剑削翻了桌椅。
酒菜泼向无情公子的白衣。
“你做什么!”追命推开冷血。
冷血剑一挥。
铁手以掌接住。
便发出了兵刃交鸣之声。
飞花恰时娇呼一声。
冷血的剑,与铁手的掌。
诸葛小花焉能听不出这奇特的交击之音?
若非关心而来,又岂有把握,定能以奇毒乱之?
(4)
“此毒,真无解药?”无情低声暗问师尊。
诸葛小花淡淡摇头。
“此毒无解药是真。”戚少商忽然笑了笑。“但我这里偏生不巧,却有一粒能解百毒的药丸。”
飞花皱眉,惊讶望住戚少商。
戚少商随随便便,便从怀中掏出一粒雪白色的丹药。
“我家有个亲戚,刚好有很多这种药丸,上次给了我几粒,说是包治百病——”
他将药丸递给诸葛小花。
无情蹙眉,“师……”
“多谢戚少侠。”诸葛小花毫无怀疑避忌,坦然将药丸吞了下去。
飞花目瞪口呆。
“花姑娘,那个给你薰香又教你行事之人,有没有跟你说,事成之后,你如何与他联络?”
戚少商笑嘻嘻地问。
“有……”飞花咽了口口水。
她已耗费无数精神在媚惑面前男子这件事上。
但他竟是毫无反应。
她亦看不出,这个男人面上所写着的,是怎样的情欲。
“但我不能告诉你。”
“为何?”戚少商问。
“……我……他……”
“你喜欢他?”
飞花咬住下唇,不再回答。
“那好。”戚少商深深看了诸葛小花一眼。
诸葛小花略微颔首。
“飞花姑娘,你走罢。”
“走?”飞花欣喜起来。
她并未看到,一旁的铁手与冷血,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神色。
她只是生怕面前之人后悔,转身便飞奔下了楼。
她穿的一件百蝶裙,随着她的步子飞扬。
4,尾声
多年前,戚少商与顾惜朝对过一掌。
琴楼背后的巷中,那名懵懂知了情爱,却逃不出欲网的妓女,身上蝶衣飞扬。
忽然一枚不知名的暗器,自不知何处,钻入了她的背心。
血花蓬地散放。
她还在向前跑,踉跄几步,才倒下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死亡。
同一时刻,戚少商已然飞掠到了那暗器的来处。
轰然一掌对接。
竟是五五分数。
然后有暗器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回转来攻戚少商。
戚少商一闪之间,来人已从暗处逃脱。
自始至终,戚少商都未看到那人的模样。
三个月后。
戚少商送杨志下山之后,忽觉口渴。
乡野山间,远远望见旗亭酒肆,心中一动。
连云山上,又掀一页风云。
一页一页,合了起来,便是人间。
——完——
第四十五章:鹏·蛇
(1)
须弥山。
“青儿,你在看什么?”
身披金翼的俊美男子步入自己家门,却见好友跪坐在案前,正低头看些什么东西。而墨绿麻裳被山风吹起。
佘青回头,见迦楼罗来,漾出微笑。
“是一幅画,来看。”
迦楼罗走进去,脱下金翼,随手搁在案边,拿起佘青所看之物。
那是一幅小小的绢画,框在竹框之中。
画上几点泼墨山水,其中藏有一只白狐。
白绢上以白丝绣出白狐,略一远观,几乎不可见。只有那一对小小的乌黑眼珠,竟看不出是以何物所画,灵动中含着哀怨,十分传神。
迦楼罗端详片刻。
“是人王伏羲之印。”
“不错。”佘青愉快地笑了起来。“我应承过你,但凡三天不能找到好玩之事给你消遣,就自愿做你口中之食。如今算是又过了一关罢?”
迦楼罗失笑。“自从同你定下此约,我还真真未曾逍遥过三日。真不知究竟是不是你一早设下的陷阱。”
“你早可以天地灵气为食,又何必非要吃龙?花那些精力杀那些千篇一律之龙,不如玩我寻来这些好玩之事。”
“好玩倒是好玩。”迦楼罗隐藏不住跃跃欲试之态。“只是事涉人王,或要追溯到补天宫和封神劫,你怕不怕?”
“我功夫微末是真。”佘青站起来拍拍衣裳。“但有你在,又有什么可惧?”
斜阳照进来。
浮光将案上的白绢丝画染作金色。
白狐身影,似欲消融。
天地之极。
有地名补天宫,乃三界禁所,凡人难入。
佘青立在那里,只是轻轻叹气。
“怎么,后悔与我立约啦?”
意念中迦楼罗在轻松调侃。
佘青不答,只是咬牙屏息,不敢有一分松懈。
身前一只长牙巨象,身后一只带翼猛虎,而半空云中,一群吸血蝙蝠蓄势盘旋。
佘青紧紧捏住迦楼罗所授之决,稍有懈怠,顷刻便成这些猛兽口中之食。
“莫要怕。引那蝙蝠下来。”迦楼罗传声。
佘青皱眉,直想骂声“啰嗦”,身形却依言向半空拔去。
象虎按兵不动。蝙蝠正面迎了下来。
空气中一股血腥味道。
佘青闭目,手中光影一闪,平空出现一道虹彩!
虹光所过之处,将迎头而来的数只蝙蝠,炸出一蓬血雨。
一声怒吼。
长牙巨象冲了过来。
不待迦楼罗指点,佘青已是虚虚一拧,向后退去。
猛虎受激,扑了过来,伸爪就拍。
险而又险的一刹那,佘青手中虹剑已将空中所有蝙蝠消灭。
不可思议之姿态,在空中倾斜。
佘青一足点在了象牙之上。
猛虎扑空。
但利爪所拍之处,正迎上了象牙。
巨象一声哀叫,一枚象牙被友军生生折断。
佘青微微一笑,顺手接住飞出的半截象牙,转身向前掠去。
那边厢巨象已用长鼻卷住了猛虎,猛虎嘶吼着抓咬那象鼻,却被上下抛掷得力气渐渐不支。
“又过一关啦,青儿你学东西真快。”
迦楼罗传音夸奖。
佘青充耳未闻,手中虹剑划破天关,闯向补天宫的下一个关隘。
陡然女音悠悠传来。
“微末小妖,竟能连闯补天宫外三关。小子,你是特为见识补天宫万刑而来么?”
佘青心中一凛,凝下步伐。
人间之母,娲皇上贤。
与人王伏羲兄妹相婚,补天挽劫,造人精魂,方有如今繁华大地。
但封神劫后,人间大肃,女娲向仙家低头,率山海群妖归于补天宫中,不再与世人同列。
于是礼乐盛起,人间典雅。
今日佘青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能直闯三关,见到娲皇——
佘青心中不是不惧,也不无退缩之意。
奈何迦楼罗仍在脑中不断聒噪:
“记得,按照约定拖住她,至少半刻时间,我才有机会入华胥台人王沉眠之处一探啊!”
佘青关闭心门。
自这刻起,迦楼罗便再帮不到他。无论何种凶险,都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
他深吸气。
“久慕娲皇艳色,晚辈冒昧前来,能蒙女神亲至,虽死无憾了。”
“嘻。”
一声似责似讽的轻笑。
补天宫门缓缓开启。
佘青目不转睛,看住来人。
绮丽装束,烘出半裸酥胸。
褐肤墨发,发髻高高挽起,发尾低垂,微曲及地。
气质与其说是凌厉,不如说是——
宽宏。
三皇五帝之中,唯一女性。
只不知长长雀尾裙下,是人腿,还是蛇身?
佘青肆无忌惮的打量终于换来女娲重重一哼。
一股大力自虚空中波动而来。
佘青下意识地抵挡。
根基相去太远。
一击之下,他被震飞出去,嘴角溢出血迹。
“都以为可如纣王一般,轻侮本宫吗?”
雀尾迤俪移到面前。
佘青欲要开口,却又吐出一口鲜血。
“倒是一条生得不错的小蛇……烛龙,虎蛟,此妖便送给你们去玩了。”
女娲打了个呵欠。
宫内传来两声应诺。
样貌奇异的半龙神族本是女娲与伏羲百子之二。
雀尾裙在眼前转向,走远。
佘青来不及争辩或是求饶,被走来的烛龙拎了起来。
于是心下默算——可有一刻钟的拖延?
迦楼罗,青蛇暗叹,今次若你不来救我,怕是你的青儿要成百兽口中之食了。
(2)
迦楼罗并不是个会轻易将自己口中之食让予他人之人。
佘青被他带着在补天宫与须弥山之间的万丈虚空中破光而飞时,伸手为迦楼罗按住背上的小小伤口。
金色妖血将他的黑衣裳染得发亮。
而金翼在黑夜里泛出幽哗的光。
身后女娲的追击越来越近。
风声一片大乱。
迦楼罗将白狐绢画塞在佘青怀中。
“先回去,藏在须弥芥中,等我去吃掉那个女人。”
“你……”
“绢画中的封印我已解开。里面那只白狐是活物,随时会醒,你看好它。”
佘青只得乖乖应好。
与迦楼罗相比,他的那点功夫,实在不是女娲之敌。还是莫要给迦楼罗添乱的好。
在须弥芥中等迦楼罗实在是无趣之事。
因无论你再担心也罢,或是干脆决定不理好友自己走人,都也是一样。
须弥芥一旦进入,便只有迦楼罗方能从外打开——青蛇就似被囚禁在其中一般。
望着绢画上那只已闭上眼的九尾白狐,佘青托腮思考:
若是迦楼罗不敌女娲,万一战死,此须弥芥究竟是会永不能开,还是干脆在这世上随本主消失,化作一缕烟尘?
世上一日,芥子中为七年。
所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画中白狐便醒了过来。
小小九尾玲珑可人。
佘青反正也无事做,绢画封印已解,便伸手将小白狐从画中抱了出来。
白狐根基颇深,但竟不懂化为人形,被佘青抱着,惶惶然张望四周。
“小东西真是可怜,好容易才从画中出来,却仍在芥子之中,不得自由。”佘青对他说话。
那白狐显然是能懂人言,但不知如何回答,只叫出了吱吱之声。
“好了,帮你成人形罢……芥子之中,我不敢太有异动,慢慢来。你莫要害怕,也莫抵抗哦!”佘青笑眯眯地将白狐捧在眼前。
白狐抖了一抖,然后点一点头。
一股清柔之气缓缓注入了白狐体内。
光晕微闪。
转身一名肤色黝黑,五官俊俏的少年便出现在佘青眼前。
却是一身赤裸。
“哎,变衣服都不会么?”佘青皱眉,看住少年下体。
少年看看佘青,然后也低头看住自己下体。
佘青噗嗤一笑。
“我助你为人,维持不了太久。你本身皮毛还在画中,待一会还是要回去休息——你叫什么名儿?”
少年茫然看着青蛇,摇了摇头。
“九尾狐狸呀……叫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