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轻叹了一声,摸摸离玉头发,端起饭碗,“我以后会说的大声一些,这样小玉就能听清了。”
用的是哄孩子的口气,心中却是一阵酸。
明明因为他而受折磨的生命,却把他当成了宝,分不清现实和幻境,只是傻傻的待他好。
“我喜欢小墨,我喜欢小墨,我要和小墨在一起。”那一日初见,离玉喊的就是这样一句。那时候他知不知道抱着的是一个真的人,或者还是会埋怨为什么看了那么久,听了这么久,才让他能抱到。
命运,也许真的存在。
那么深的维系,迟早要相见。
“我也喜欢小玉”,萧墨轻轻开口。
那时候期待的回答,这时候才给会不会太迟,不过就是想让他知道,他也是喜欢他的,这样的孩子,这样的相待,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真的吗?我也喜欢小墨,好喜欢,好喜欢”,离玉窝到萧墨怀中,使出招牌的撒娇动作,脑袋在他胸口不停蹭着。
萧墨宠溺地看着他,思考着要不要放下碗筷,或者是让他暂时松开,不过想了想,轻轻一笑,什么都没有说,以高难度的动作开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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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萧墨没有转身,细微的声音,他也听到了,怎么会听不到呢,一直留心注意的。
“你知道我会来”,虽然刚才躲在暗处,看到他奇怪地把那两人支开就猜到了一些,可还是忍不住问,心里竟有一丝期待。
“嗯,我不想再拖了”,有些事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意去明白,不过如果一定要了解,他也是能面对的。
“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来人有些惊讶,靠过去。
“你别过来”,萧墨的声音冷冷淡淡,却让来人异常不平静,包含厌恶。
“那天,我……对不起。”
“王子殿下凭什么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当一切没有发生过”,萧墨的话阴郁沉沉,仿佛又忆起惨痛的经历,连眉也不自觉皱到了一起。
“我会弥补,做什么都可以。”
“这可不像是乌苏王子会说出的话”,此时,一只虫子飞到萧墨手上,他定定看了一会,忽然一用力,粘稠的液体溢到手心,虫子尸体在手指下扭曲分裂。
不用说,贺兰看到这一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说什么,萧墨却截了他的话去,“你想说,我不是还没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兰急切解释,就怕他误会,可是不就是那个意思吗?虽然没有他话语里来的冰冷,但不死不就可以弥补。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事了解多少,我来自跟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我不是什么贞烈女子,那时的确我没有真的想死,人的生命很宝贵,再也不可能重来,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就能接受,就能当没有发生过……”,萧墨用自己习惯了十七年的语言方式缓缓说着,拨掉手中虫子尸体,就着衣袖擦手。
“你恨我?那时你中了巫山之毒,我……”
“呵,纵横草原的二王子,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拙劣的说辞?你自己相信吗?”可笑,真是可笑。
萧墨眼中明显的讽刺,扎的贺兰一阵眩晕,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懊恼,究竟为什么要来,来了又想得到什么结果?
“二王子,请回吧,希望再不要相见”,萧墨的话冷淡,冷淡到连自己也有一丝诧异,其实心里极恨,但没想到竟能这么平静地说出来。
“难道不能有其他……”
“有,生死不相容”,萧墨撑住窗沿揉眉,那种疲惫又袭上心头,真的很累呢。以前连续飞几天,穿洲过洋,跑去拯救据说是水深火热中的老妈都没有这么累过。为何并没有做什么,竟会如此的累。
真的很累。
贺兰有一刹那的僵硬,死死盯住萧墨看,突然开始笑,笑的不可自抑。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因为他两次身陷牢狱,两次一得到自由,就是想见他,可是他眼中,明明只有厌恶,不过就是强占了身子,有什么大不了,那个国师看他的眼神,他不相信没有什么,偏只他要来招他厌恶,招他恨。一向的冷静自持到哪里去了,要来招这番侮辱,好,不就是永不相见吗?这可不是他说了算的。生死不相容吗?那就你死我活。
贺兰的笑声引来了离玉和良风,所以当他出手的时候,两人来得及救。
萧墨看着贺兰眼中的狠绝,冷笑,俯身到离玉耳边低语。离玉轻轻点头,右手举起,掌缘泛起绿光,挥掌劈出。
萧墨抱臂倚到窗上,冷冷看着贺兰非常狼狈的应付两个绝顶高手,所以没能看到离玉眼中如那夜一般的嗜血。如果当时看到了,也许以后的许多事便不会发生。
然而,人生哪容得如果。许多事,也许早知道了,也没办法阻止。
第二十七章
马车的木轮在路面上滚过,留下一长串烟尘和咕噜声。
天光微亮,终于停在了一条小溪边。
萧墨跳下马车跑到溪边,捧了一捧水喝,清凉幽甜,浸满大自然的清新。
“君上,翻过这座山,再过一条江就能进入青龙境内。”良风灌满一整壶的水,望向旁边一座大山。
萧墨跟着望过去,心里寻思,大概要三天吧。
“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不知前路究竟是什么……”,良风的声音有些飘渺,萧墨奇怪地看他,良久又接着道,“那么,如果知道了结果,还能有勇气继续走吗?”
“无论有没有勇气,也要继续走的”,命运可不是拐个弯,停下脚步就能改变的。
“玉儿小的时候很机灵,学什么都很快,小嘴甜的能腻死人,王上和王后都很喜欢他,后来突然就变的呆呆傻傻,不说话,不会哭,也不会笑,呆呆看着一个地方能看一整天,夜里却常常痛苦的满地打滚尖叫,王上找了许多名医来为他医治,一直没有进展,后来突然有一天他就笑了,一直指着一个地方,那一天玉儿脸上的笑却让所有人都惊讶,那个笑像是看到了最心爱的宝贝,我们都以为他好了,可是没有,但从那一天开始,玉儿常常会那样笑,一开始大家都很高兴,这样的玉儿总比那个木偶娃娃好,可是当这样的笑越来越多的时候,君上,你知道所有人心里的恐惧吗?婢女、侍卫都疏远,王上、王后来看望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有一次我出外办事,三天后回来才发现,他们竟然三天没让玉儿出过门,门窗紧闭,玉儿饿了就抓前些天的糕点吃,渴了就喝凉水,我推开门的那一刻,玉儿正爬在地上捡碎点心吃,污秽之物满地都是。”
良风举起水壶以灌酒的姿势猛灌了一口,接着说,“自从那一天起,我就一步没有离开过玉儿……后来,玉儿渐渐长大,会说话,会哭也会笑了,武功更是突飞猛进,但所有的人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待他了……玉儿是四君中最强的,玉儿没有做错什么,不该……不该如此……”
良风的眼角有些湿润,萧墨别过脸去,一束阳光正好越过山头射过来,照在溪水之上,跳脱出炫目的光芒。
“小墨……”离玉站在马车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
萧墨朝他招手,他欢快地跑过去,良风递给他水壶,他却把它凑到萧墨嘴边,“小墨先喝。”
萧墨微笑,接过水壶却是喂回了他嘴边,“我已经喝了好多,你瞧,肚子涨涨的。”
离玉看了一眼他指着的地方,狡黠一笑,“我也要喝这么多。”说罢,果真举起水壶大口大口地喝。
萧墨没想到他真的那样做,想阻止,良风却朝他摆手。离玉喝的很快,多余的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沿着下巴、脖子一直往下。离玉的皮肤是那种近乎透明的颜色,如今迎着阳光沾上水,更是晶莹的不像真实的人,
一壶水很快就喝完,离玉瞧了瞧自己的肚子,又瞧萧墨的,似乎觉得还不到那种程度,想要灌水再喝,这下萧墨抢过水壶扔到一旁,揉了揉他的头发,拿袖子擦他嘴角水迹,“肚子不饿吗?只知道喝水。”
“小墨饿吗?小墨吃,我就吃。”
这样的依赖,近乎孩子般的亲近,就连衣服也要穿的和他一样,萧墨觉得可爱的小表弟似乎也跟了来,然而一想到那一夜发生的事,却又是止不住的内疚。
萧墨摸摸他的头,去牵他的手,“我们一起吃,好吗?”
“嗯”,仿佛最高兴的事就是如此,离玉任他拉着往马车走。
“君上,玉儿再开口说话,喊得就是你的名字。”
良风的话说得很轻,但萧墨仍是听到了,握住的手一紧,离玉感觉到,对他扯出大大一个笑,“小墨不想吃那些难吃的东西,我打兔子给你吃,好么?”
兔子?
的确是个诱惑,心中不舒服的感觉立刻消失无影踪,许多天的赶路,都是那些难以下咽的干粮,实在吃的有些难受了。
离玉撒开萧墨的手,嗖地一掠消失在树林中。良风神色一黯,回到马车中。萧墨想了想,找了一棵树靠坐下来。
有不详的感觉在心中蔓延,看了一眼马车,车门紧闭,刚才,良风的话该是没有说完。他想说的是什么,说那些又是什么意思?已经决定了要离开,良风不会是想用这些往事来改变他主意的人。那么,用那样回忆的语气来跟他说这些究竟是为什么。
一直以为离玉是个单纯到无邪的人,也一直以为会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然而,原来竟会有那样的过去。而这一切就是源于他。忽然发现,无比荒唐,谁都没有得到好处,朱雀王子、无艳、小玉、自己,还有那些死去的人,所有的人,哪一个好受了,谁都因为一次时空的错位,背负着错位的命运。他从不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导引,不过,也许是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厌恶这种感觉,很累,真的很累。
萧墨揉了揉眉心,忽然意识到好像越来越习惯这个动作,不禁笑出声。
无论背后那个人是谁,改变这许多人的命运,难道真的以为就会得到想要的结果。脱轨的命运,谁都无法掌控,更何况是这么多人的命运,如果真的有神,大概神也会发怒,有什么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愿意承受命运的反噬?
“小墨,你看”,不知什么时候,离玉已经回来了,拎着一只兔子献宝一样举到眼前。
“小玉真厉害”,萧墨接过兔子到溪边去洗。
离玉跟上,一直盯着他看,“小墨不喜欢吃兔子?”
“没有啊。”
“可是,你好像不高兴”,说着,离玉指上萧墨眉心。
“喔……”,意识到他的意思,萧墨展颜一笑,“我是在烦恼,如果也有武功该多好,那么我也可以打兔子或者捉小鸟给小玉。”
“想学武功,我可以教你啊”,说着,拉他的手就要教,俨然一副小孩子找到玩伴的高兴劲。
萧墨哭笑不得,被拉出去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小玉,我们先吃东西,好不好。”
离玉有些不乐意,可是兔子上的血水滴答低落,而且他也真的饿了,于是缓缓点头,“好,吃完我再教你。”
说完,抢过去兔子,捡了一根粗大的树枝,燃起火就要烤。
萧墨扑哧笑出声,“不是这样的。”
真是个孩子啊!
萧墨很快把兔子剥皮,剖腹洗干净内脏,架起干树枝开始烤,一切做得异常熟练。那是自然,以前经常和朋友出去露营的人,烤个兔子并不是多难的事。
离玉蹲在一旁安静看着,满眼艳羡,仿佛萧墨正做着的是天大的一件不容易的事,一个劲地小声惊呼,“原来是这样……”
萧墨温柔地笑着,不时拿干净的手揉他脑袋,肉一烤熟,撕下一小块吹凉了喂他,离玉高兴的不得了,美滋滋地吃着,幸福笑着。
秋天的树林里,阳光充足,却不是那么热。
两个人,吃的开心,笑的也开心。马车中的良风,透过小窗户看着一切,一眼欣慰,一眼担忧。
如果,一切能停留在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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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湍急,三个人弃了马车,雇了船,虽然船足够大,足够稳,萧墨仍有些头晕难受。
所有的交通工具,萧墨最怕的就是船,每当在水上,即使身边再多的人,即使脚踏如实地,还是会有眩晕的感觉,老妈都曾笑话他,云霄飞车也不怕的人,怎么就是怕坐船。
萧墨坐在甲板上,头靠到船舷,努力压抑五脏六腑中翻滚的恶心,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洗刷的异常干净的甲板上,反射出炫目的光,萧墨挪了挪身子,调整头部的姿势,眼睛正好对上一束反光,脑中猛地眩晕,“哇”一声吐了出来。
离玉正从船舱中出来,刚跨上甲板就看到他的难受,急忙跑了过去,“小墨,你怎么了!”
“没事”,萧墨摇摇头,抹去嘴边污迹,勉强挤出一个笑。
“你脸色好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离玉的声音焦急不堪,萧墨扶着他站起来,“只是有些晕船,休息一下就好。”
这样的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只是站起来而已,五脏六腑像被什么搅着一样难受,立刻趴到船沿,不停呕吐。
离玉也趴到船沿,小心抚他后背,眼中都是担忧。
终于,萧墨把腹中所有倾尽,才止住了呕吐,无力地趴着,“没事的,我从小就这样,上了岸就好了。”
“我扶你回去休息”,离玉向他伸出手,说是扶,可几乎是被抱着他回到船舱。
躺着其实一样难受,只是没什么好吐的了,只剩干呕,不用那么狼狈。
离玉一放下萧墨,就跑进跑出,端茶、拿毛巾擦脸……最后端进来一盘水果,“你吃这个……你吃这个……”
萧墨看了一眼,是葡萄,不知他是从哪里找的,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看那双眼中像是要哭出来的担忧,还是撑起身子就着他的手吃了几颗。
然而,还是憋不住,又全都呕了出来。
萧墨歉疚地望着离玉,离玉嘴一扁,好像真的要哭出来了,萧墨这下慌了,要坐起来安慰他,却突然就被他撞到在床,然后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没入一个怀中,接着后背蔓延一股气流,缓缓流遍全身。
好像真的不难受了。
萧墨安静躺在离玉怀中,知道他是在用内力缓和自己的难受,心中忽然一股暖流击过,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他。
江水拍打船舷的声音,在舱内也听得很清晰。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相抱,心里、眼里,都只有对方,所以没能注意有一个人阴郁的眼看到这一切,终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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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从所有的空隙往内钻,睁开眼是在水里。
下意识的慌乱,本能地挣扎,却发现手脚都被绳索紧缚。
萧墨惊的张嘴,叫声被水堵回口中。肺中空气越来越少,脑子因为缺氧而无法思考更多,能有的记忆明明是和离玉抱在一起,怎么醒来却是在水中,而且手脚都被捆着,看来是想至他于死地。
是谁,又是怎么做到?
身体不停地下坠,视线所及,只是水的颜色,巡回扭转,偶尔一颗小石子被水冲的击打到脸上,竟然不是那么疼。
小玉怎么样?
只有一个人,才能让自己直到身在水中才醒过来。就好像是少了中间那段时间,只是突然,就从一个温暖的怀抱到了这江水中,手脚还被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