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间洛霜小筑的的确确留下了韩苡霜纤细柔美的身影，她那彷若空谷幽兰的一颦一笑，深植并撼动了他的心。

他在宋天蕾的协助下，让洛霜小筑得已继续正常营业，同时也可就近照顾年幼的稚子。

一如往常，非假日时，洛霜小筑营业至晚间八点就打烊，吃完晚餐后才会回住所。

将车停妥后，洛珣砚将坐在安全座椅上，仍神采奕奕的宝贝儿子抱了起来。

眼看着都快要十点了，洛珣砚不懂为何洛宇威到现在仍如此的亢奋，他记得小宇威只要一到十点，一定会睡得死死的，为何他却不见这样的情形发生呢？

没多想的洛珣砚来到七楼的住所，甫进门就顺手开了客厅大灯，眼前顿时绽放光明，随手锁上门后就往卧室走去。

这时他才忆起昨晚所发生的突发事件。

「他应该走了吧！」洛珣砚喃喃低语的抱着儿子走进卧房时，眼前的景象证实了他所想的。

那个名叫冉默霜的少年也该离开这里了。

「把——拔，威威饿饿……饿饿了……」张着红润润小嘴的洛宇威，咿呀咿呀的叫着，两只胖嘟嘟的小手胡乱挥舞着。

「不是两个小时前才喝过牛奶的吗？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唔……饿饿，肚子饿饿……」嘟嚷的同时，一对清澈且黑白分明的大眼开始泛起泪水来了。

「好、好，小威乖，我马上弄东西给你吃，乖……」洛珣砚边诱哄即将哭出来的洛宇威，抱他走出房门往客厅走去。

将洛宇威抱至客厅沙发旁的儿童座椅坐好，洛珣砚来到小吧台前，将提袋内消毒过的奶瓶拿了出来，才一脚踏进开放式的厨房，洛珣砚这才察觉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暗眸往下一敛，英气勃发的眉头紧蹙着。

映入洛珣砚眼帘的竟是一个像煮熟的虾子，抱着肚子侧躺在地上的冉默霜。

洛珣砚下意识的用脚尖轻踢了他几下，在冉默霜毫无反应的情况下蹲下身来，习惯性的探出两指在雪白的颈动脉轻按了下去，随后就轻拍着对方苍白的脸颊。

「冉默霜，醒醒，这里不是你睡觉的地方，起来、听到了没有？」

「唔……好吵，啊！痛……好痛……呜……」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抚着腰背的冉默霜因长时间躺在地板，全身的筋骨僵硬刺痛到他失声惊呼。

睥睨着趴躺在地上哀声四起的冉默霜，短时间内一定起不了身，洛珣砚不发一语的抱起对方，将他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放。

当洛珣砚转身要为宝贝儿子冲泡牛奶时，他的衣角却被冉默霜一手攫住。

冉默霜微启的唇吐出嗄哑低喃：「饿、饿饿……好饿……」

闻言，洛珣砚面罩寒霜的挥开对方的手，迳自往厨房走去。

饿到全身无力的冉默霜，此刻却感觉到有个软软的东西，不停的拍打着他的额头，微睁开眼，一张圆呼呼的小脸乍现眼前，红润润的小嘴微张着，牵丝的透明液体在他眼前晃呀晃的。

「饿饿，威威饿饿……」

冉默霜看到傻眼，很想爬起身避过口水攻击，却只能力不从心的瞪着眼前的小娃儿。

「你饿，我比你更饿，唔……走开，你的口……啊！呜……怎么这样……」一长串的透明液体，正中冉默霜包着纱布的额头。

「闭嘴！喝掉它，听到了没有。」将躺在沙发上的冉默霜扶正坐起，洛珣砚以命今的口吻说着，并将温牛奶交到他手中。

他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竟为这种小事掉泪，这实在有辱男性尊严啊。

眼前一杯乳白色液体乍现眼前，眼泛泪光的冉默霜傻愣愣地盯着它瞧。

「这……这是什么？」

「你是瞎子还是白痴，如果不想饿死，就给我把它喝掉，喝完后立刻、马上给我滚出这里。」

冉默霜不甘被人辱骂，不由得义愤填膺道：「唔……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只是问你一句，你就……」

「住嘴！不想喝就给我马上滚出这里，我数到三，再不滚，我……」

「我喝，我喝就是了，用得着发这么大的脾气吗？」冉默霜忍不住埋怨的接过杯子，小口喝着杯中飘着奶香的温牛奶。

感觉还不错喝，冉默霜一口气就把它喝个精光。

「好喝，我还要！」

洛珣砚瞪着把空杯递给自己，十足孩子气的冉默霜，冷冷的回他一句：「没有！」

他已经把儿子奶瓶中的牛奶分一半给冉默霜了，还大言不惭的跟他说「还要」，门都没有！

「啥？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我肚子还很饿耶！」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跟一个二岁不到的小娃儿抢东西吃，如果你还有些羞耻心的话，肚子饿就自己去想办法弄吃的。」这可是洛珣砚自韩苡霜去世后，对陌生人说过最多话的时候了。

「我……你以为我不想吗？问题在于我身上没钱，你要我弄什么来吃啊？」

「这是你的问题。好了，现在你牛奶也喝了。请你马上离开，不送！」

洛珣砚那毫无商量余地的下逐客令，气得冉默霜反唇相讥：「你……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你知不知道我的腰到现在还疼得直不起来，屁屁更是痛到根本没办法走路，你……」天啊，我干嘛跟他说这些，羞死人了！

双颊涨得爆红的冉默霜倏地住了口，但听在洛珣砚的耳里，却误以为冉默霜在控诉着他的粗暴对待，气得洛珣砚脱口说出让他无地自容的揶揄。

「昨晚我已经对你够温柔小心的了，是你自己一直不让我离开，还对我喊不够，这些都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

「住口！住口！你这个大坏蛋，大变态，昨晚你……你竟然趁人之危，非礼了我，你知不知道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上了，是一件……」

「你才要给我住口，我不想跟你争论谁对谁错，现在请你马上离开，不要再让我说第三次，走！」

「走就走，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什么都没有的破屋子里吗？」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的冉默霜，气得站起身打算离开，衣角却被一只圆嘟嘟的小手给扯住了。

「喝喝，马……麻喝喝……」一只小手拿着只剩不到五分之一的牛奶的奶瓶，往坐回沙发上的冉默霜伸去。

冉默霜闻言而大受打击，瞠目结舌的瞪着笑得一脸灿烂且无邪的洛宇威。

马……麻？

眼前的不到二岁的奶娃儿，竟然喊他「马麻」！

冉默霜气得整张小脸涨得通红，不知该喜还是该生气。

眼前可爱到不行的小娃儿竟然为了他，自动把自己的宵夜让给了跟他毫不相干的人，这样的行径让冉默霜感动不已，但是……

也用不着喊他妈妈，他可是男的耶，被人喊马麻，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搁啊！再说他这么大的一个人，跟一个小孩要牛奶喝，实在是丢脸丢到家了。

「噗！哈哈……哈哈哈……」洛珣砚再也忍俊不住而狂笑出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的耍宝。

「笑……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们父子俩竟然连手欺负人！」被洛氏父子这么一搞，感到丢脸至极的冉默霜，气得再次起身走人。

敏捷地接过儿子小手中滑落的奶瓶，洛珣砚并未打算阻止冉默霜的离去。

这样也好，多了个人，不啻是找他洛珣砚的麻烦。

听到身后的关门声，洛珣砚抱起开始猛打呵欠的洛宇威回房睡觉。

「宇威，乖，去睡觉了。」

◇　　◇　　◇

一脸茫然地盯着一楼玻璃大门，出了电梯之后，冉默霜才为自己的冲动言词感到懊悔不已。

身无分文的冉默霜，气自己竟忘了打电话给冉梓隽，探听跟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冉梓桐有什么动作。因为冉梓桐在伯父去世后没多久就对他伸出狼爪，冉默霜根本不敢回滕龙帮，知道在情况不明的情形下回去，简直是羊入虎口。

至于情人祈恩炽和好友君邵殿，他压根儿不敢妄想去他们那里，因为以滕龙帮的势力，肯定这只会带他们更多的麻烦和不幸。

现在的他根本没地方可去，冉默霜这才感受到有家归不得的悲哀。

双脚无力地颓然坐在地板上，只能盯着晦暗的前方，彷如在告诉他的未来令人堪虞。

在这种最敏感的时刻，不仅不能与自己最亲近、最得他信任的朋友联络，惶惑无依的冉默霜有种想哭的冲动。

「天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到底该怎么办？」

抹掉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冉默霜知道以目前的情势只能自力救济，他不能给爱护自己的情人和朋友惹麻烦，他也相信以冉梓隽的能力，一定能接他回滕龙帮的。

冉默霜感到相当的无助，不晓得自己该何去何从时，脑海倏地乍现那笑得如此自然而开怀的容颜，一个救了自己和有生以来第一个抱了自己而感觉不错的陌生男子，冉默霜不自觉的全身燥热了起来。

没想到自己真的跟那个男的发生了亲密关系，仔细回想起来，当时他因为被人灌了酒不说，还被人下了名叫惑香的媚药，之后的事，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春梦，结果……

那个男人真的是为了救被人下了惑香的他，被迫发生关系，而自己也如梦中一样，巴着男人不放，嘴里还喊着不够。

「天啊，发生这种事，我哪还有脸活下去，我甚至连他姓啥名谁都不知道……」往身后的电梯瞄了一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冉默霜站起身拍掉裤上的灰尘，毅然决然地转身走进电梯直达七楼。

望着冷冰冰的铁门，冉默霜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有股想回到这里的冲动，他连那个说话冷得像冰块，丝毫不留余地的男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虽被人赶了出来，但既然对方会出手救了陌生的自己，这也表示那人并非冷血无情。

想按门铃求对方行个方便，让他打个电话也不为过吧？但冉默霜就是提不起这个勇气，再怎么说都是他理亏，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求人。

「唉，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呢？梓隽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唉声叹气的冉默霜背靠在门边的墙上，饿到四肢无力的只能蹲坐在门边，阵阵冷意袭来，只能瑟缩着窝在墙角，眼皮更是沉重的让他再也睁不开眼，只能语呓般的沉沉睡去。

【第三章】

翌日清晨，温和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而下，整夜辗转难眠的洛珣砚从未如此的心绪不宁，这种让他不安的感觉只有过一次，就是在韩苡霜出事的那一天。

翻身起床看了眼睡在婴儿床的儿子，那一对黑白分明的清彻大眼正望着他瞧，红润润的小嘴直喊着：「抱抱……把拔，抱抱……」

洛珣砚弯下腰身抱起小手不停挥动的儿子，呢喃道：「怎么了，睡不着？还是肚子饿了？」摸了摸包了尿布的小屁屁，没湿。

「这么小就失眠啊，既然你这么早就醒来，我们就早点到店里去吧，免得让你饿着了。」说着，就抱着儿子一同到浴室洗个舒服的晨澡。

利用半个小时打理好仪容后，准备出门的洛珣砚才一推开住所铁门，就听到怀中的洛宇威不停挥动着小手，直喊着：「马麻、马麻……」

见洛宇威这异常的举止，洛珣砚不由得微蹙眉头且感到心疼，他知道才不到两岁的幼儿亟需母爱，有一年未曾开口喊妈妈的洛宇威，在短短的数个小时，破天荒的开口喊了两次。

「小威，妈妈已经不……」

「马……麻，马麻、马麻……」小小的身体开始扭动挣扎着，亟欲脱离洛珣砚的怀抱。

「小威，你到底是怎……」忽尔瞟见铁门外，趴在楼梯间睡着的冉默霜，脱口而出的话顿时煞住。

而隐约听到细碎声响的冉默霜，却皱着一张小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眯着眼，想看清楚到底是谁这么没良心，一大清早就扰他清梦的罪魁祸首。

「马麻，马麻……马麻……」

洛宇威的叫喊声让失了神的洛珣砚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不自觉的蹲在冉默霜的跟前，细看着宛如天使般无尘的美丽睡颜，这会儿却只能与对方如子夜星辰般的大眼对视着。

「抱抱，马麻……要抱抱、抱抱……」洛宇威咿呀咿呀叫着不停，小手抓着冉默霜的衣袖喊着要人家抱。

也因为洛宇威突如其来的举动，打破了彼此间的尴尬，洛珣砚拉开儿子的小手劝阻着：「小威，别乱喊，他不是妈妈。」

「马麻，呜呜……马麻……」一双大眼开始含泪控诉着。

被洛珣砚那对炽情无比的眼神看得心如擂鼓，冉默霜正想爬起身时，全身的骨头传来的剧烈刺痛，痛得他惊喊出声。

「啊！呜……痛，好痛……呜……」四肢僵硬兼发麻，痛得冉默霜星眸立即飙出泪来。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洛氏父子乍听这声惊叫，同时住了口往冉默霜望去，只见他趴在阶梯上，伸手扶着腰背处。

「喂，你没事吧？」

「痛！好痛……好痛、痛死人了……呜呜……」冉默霜语带呜咽的只能趴在冷硬的阶梯，动都不敢动一下。

「你到底是哪里受伤了？别只知道哭，快告诉我你哪儿受伤了？」洛珣砚气急败坏的放下怀中傻愣住的儿子，伸手触碰僵在地上的冉默霜。

「啊！」凄厉的惨叫声再次从冉默霜的口中传出，吓得洛珣砚心脏霎时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

「呜……别碰我，痛，好痛……」

被冉默霜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得跌坐在地上的洛宇威，终于忍不住开始放声大哭。

「呜哇……呜哇哇……」

洛珣砚只能傻眼地看着一大一小的人儿在地上，不明就理的哭个不停，不晓得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一大清早就得受这样的罪。

「小威，乖，别哭了，我不是在骂你，乖，别哭了。」将哭得唏哩哗啦的儿子抱在怀中呵宠着，另一方面转头望向仍趴在地上不动的冉默霜。

「冉默霜，你到底是哪儿受伤了，你别只是哭呀！你这个样子，我很担心。」洛珣砚在气愤之余，还是忍不住关心对方的伤势。

担心？

洛珣砚没想过自己竟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不该有的情绪，这是怎么回事？

听闻对方脱口而出的担心，冉默霜的心莫名颤动了—下，这个男人竟然也会担心他，原来眼前的男人对他并非冷血，还算有点良心。

「我……我全身的骨头像要散了一样，而且我的四肢好麻，根本没办法动了。呜呜……」冉默霜老实回答并加上眼泪攻势，只要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一定不忍看他难过才是。

虽然他是真的痛到难以忍受，但要他一个大男人在陌生人面前掉泪，也是情非得已的。

然而四周的静默让冉默霜感到奇怪，微微移动僵硬的脖子，眼前的景象不禁让他傻眼并且感到心寒，因为他发现那对父子竟然就这样平空消失了。

冉默霜不由得悲从中来，懊恼的索性放声大哭，他早就知道这世上再也没人会担心他的安危了。

「真的这么痛，痛到连男性尊严也顾不得了吗？」淡漠凉语中隐约透出关心之意。

好不容易将安抚好的儿子抱回房间，岂料才一出大门，洛珣砚就看到这应该有十八、九岁的少年，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哭个没完。

冉默霜抬起泪眼汪汪的大眼，就连被主人抛弃的丧家之犬，都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