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末不理他，脱光衣服，拎了件浴袍，去了屋后的小院儿。

戎末不说还好，被他这样一说，慎宸也越发地觉得身上粘腻得难受起来。他拿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没什么好看的。干脆也站起来脱掉衣服去了后院儿。

虽说是露天温泉，池上还是架了个亭子，四周用布帘儿挡了，里面挂了盏灯。慎宸掀开帘子，看见了泡在水里的戎末。因为温泉水里有硫磺，再加上全身放松，他已经现了妖型。头发、眉毛、睫毛全都变成了银白色，一对尖尖的耳朵也从头发里伸了出来。听见声音，戎末睁开已经变成荧光绿的眼睛，看了慎宸一眼，又闭上了。

慎宸迈进水里，坐下来，很快，他的身上也起了变化。头发变成了亚麻色，眼白不见了，金黄色的眼睛里瞳仁骤缩，身上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些虎纹，眉间的“王”字文尤为明显。最后他的老虎尾巴也从水里伸出来开始拍打水面。

戎末睁开眼睛，“你能不能老实点儿？”

慎宸摆弄着已经能伸缩自如，长如弯钩的指甲，“哼！你是自己的尾巴不灵活，在嫉妒我吧？”

戎末斜了他一眼，“你真无聊，那种事情有什么可嫉妒的？我是怕隔壁院子的听见了误会。”

慎宸把尾巴放回到水里，不再乱动了。两个人都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慎宸突然说：“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长白山温泉的事吗？”

戎末睁开眼睛，“当然记得。”

“那是你第一次离开塞北草原。还以为你会为了我助北魏灭北凉削弱了你们狼族的势力而怨恨我。”

“这也是你不肯相信我的原因之一吧？你以为我一直记恨着你帮鲜卑拓拔统一漠北的事。”

“不是吗？”

“唉，天下分合自有它的定数，我又何必要怪你呢？再说像你我、九尾、青龙这等妖物能被人类重用，不过也就是他们用来实现自己野心抱负的工具罢了。狼族，早晚是会消失的，你们也一样。”

“你看，你总是这样想，让我怎么信你？”

“你爱信不信吧，反正被你误解了一千多年，也不差这几天了。我有感觉，这回一定能查出当年的真相。”

慎宸的瞳孔又缩了一下，他眼里被池水反出两道金光，射到戎末脸上，“真相最好如你所说，扶余城被破与你无关。”

与此同时，李莞莞和苏黎也正泡在温泉里，她们聊来聊去，聊到了慎宸。苏黎已经知道了李莞莞和慎宸的关系，她说：“慎宸不错，就是……”

“就是什么？”

“没什么。”苏黎欲言又止，她毕竟是上级，李莞莞也不好再继续追问。想起那天慎宸在西餐厅说过的话，李莞莞说：“听慎宸说你们两家是世交？”

“世交？嗯……也许是吧。”

“也许？”

“嗯，我以前没有见过他，也没听长辈提过什么有关慎家的事。我是在去年冬天我爸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慎宸的。后来跟我聊起来，他说他爷爷跟我奶奶是朋友，他爸爸在我爸妈结婚的时候也来过我们家。当时他跟我要了电话，根本没以为他会打来，结果今年春天的时候，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我帮他弄服装公司。”

“他说你就信了？”

“他说了很多关于我奶奶我爷爷和我们家的事，有一些还是不为外人所知的，显然他爷爷跟我奶奶是深交。可是……后来我发现了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嗯……怎么说呢？以后有机会你去我家给你看看，你就明白了。”

李莞莞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苏黎从水里站起来，“我困了，不泡了。你还再呆会儿吗？”

“嗯，你先睡吧。”

苏黎回屋了，李莞莞把整个身体沉到水里，闭上眼睛，仔细琢磨起苏黎的话来。

九

照片

从渡假村回到城区已经是周六下午。到家之后李莞莞拿出攒了一周的脏衣服，准备洗一下。她把衣服分好类之后又来到戎末的门前。门没关，李莞莞抬起手在门上磕了两下。戎末回过头，“怎么了？”

“有要洗的衣服吗？拿来我一起洗了。”

“不用了，有时间我自己洗。”

“哎呀，你别跟我客气了。快点儿拿给我，省得你再洗还得用洗衣机，费水又费电的。”

看她说得诚心，戎末想了想，从床底下拿出一条麻布裤子，递给李莞莞。

“就这一件？”

“嗯，我前几天刚洗过。”

李莞莞接过裤子，去了卫生间。她把浅色衣服都塞进洗衣机后，一转身，看见小赖正蹲在一堆脏衣服前看着她。李莞莞用手指在它凉凉的小黑鼻头儿上刮了一下，“小东西，看什么呢？”

小赖“喵”了一声，李莞莞把它抱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嗯……你好像该洗澡了。”

一听“洗澡”小赖顿时炸了毛儿，“噌”地一下从李莞莞怀里蹿了出去，逃进了戎末的房里。李莞莞在后面喊了一句：“你跑也没用！”说完她就拿出个大塑料盆接起热水来。

小赖蹦到坐在显示器前的戎末腿上，用求救的眼神看着他。戎末回头看看门外，然后压低声音说：“没用的，你就乖乖让她给你洗吧。你最好老实点，否则莞莞还得像上次那样，让我帮她按着你。还有，”戎末抓起小赖的一只爪子，捏出一个指甲，“你要再像上次那样乱挠，我不敢保证莞莞会不会把你的指甲剪了，所以，你就让她洗吧。”

小赖狠狠地抽回爪子，瞪了戎末一眼，从他身上跳下去，然后又蹦到了窗台上，充满希望地朝楼下看。

戎末抽出一支烟，点上，“你别想了。不见了你，她又得让我帮她到楼下去四处找，我可不想再跟着瞎费功夫。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这时李莞莞的电话响了。小赖伸出爪子，企图扳开窗户上的把手，可是那把手太紧，以猫的形态想要扳开它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挠了半天，把手纹丝未动。李莞莞突然探进头来说：“戎末，有点事，我出去一下。”

“嗯？你要去哪儿？”

“苏姐给我打电话说有个文件必须让慎宸明天签字，但他的电话打不通。我跟慎宸约好了明天看电影，我去把文件取过来，明天给他签。”

“哦，好，你去吧。”

“那你帮我给小赖洗澡吧？”

“好。”

小赖停止了无用的努力，跟着李莞莞走到客厅，看着她穿上大衣走了。它立刻变成人形，拍着胸口坐到了沙发上。戎末从屋里走出来，开玩笑地说：“来啊！我给你洗澡。”

“滚蛋！你有没有同情心，她说要给我洗澡，你就不能阻止她一下吗？”

“你是她的猫啊，我怎么阻止？再说，她给你洗澡有那么难受吗？”

慎宸红了脸，“上次洗澡，那水烫得要命不说，她还在我身上来回地又揉又搓，难受死了！”

“难受吗？我看应该是很舒服才对吧？”

“别胡说！她以后要是再说要给我洗澡，你就告诉她猫是不用洗澡的。我平时都在沙发上趴着，上厕所有猫砂盆，一点儿都不脏。”

“呃，说到猫砂，一直想问你，那个东西用起来爽吗？”戎末憋不住的笑意已经浮现在了嘴角儿上。

“喂！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呢！”

“警告你，以后别再对我凶，当心我把你用猫砂盆的照片拍下来！”

苏黎住在五环边儿上一个清净优雅的小区里。李莞莞打了出租车，按照苏黎在电话里告诉她的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苏黎的家。她按了门铃，苏黎打开门把她让进屋。李莞莞抬头看了一圈，典型单身女性的住宅，家具布置得精致典雅，东西也收拾得井井有条。

李莞莞坐到沙发上，苏黎给她倒了杯果汁，然后拿来了她在电话里说的那份文件，“我刚才还在给他打电话，可就是关机。你确定明天能见到他吗？”

“嗯。”李莞莞点点头，放下喝了一口的果汁，“他从来不失约，也不会迟到。”

苏黎坐到李莞莞身边，“他就这点好。其它的事都糊涂得很。”

“是啊，我看公司要是没有苏姐，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儿呢。”

“说来奇怪……”苏黎犹豫了一下，“有些事不该对员工说的。不过你现在既然是他的女朋友，跟你说说也无妨。他好像根本不关心的公司的盈利情况，财务报表更是从来都不看。我真想不通，如果他不愁用钱的话，干嘛非要弄个服装公司，事情琐碎得很。尤其工厂那边，如果想干好，事事都要操心。”

“嗯……我有种感觉。昨天听你说他跟你家的事，我怎么觉得他这公司是给你开的。”

“啊？怎么会？对了，你等等。”

苏黎站起来进了书房，不一会儿。她拿着两张照片出来了，“你看，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照片。你看这张，是我奶奶留下的。”她递给李莞莞一张。

是一张很老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看穿着是民国时期的。女的细眉细眼，翘鼻子，樱桃小嘴，尖下颌，瘦小的身上穿着一件暗花儿旗袍，齐肩卷发，有着均匀曲线的刘海板板正正地贴在额前。很像二三十年代的电影明星。那男的只看脸的话，无疑就是慎宸，只是头发是当时流行的分头，也一样涂了油一般地服帖。穿的是西装。

“这就是他爷爷？那这个就是苏姐的奶奶了？”李莞莞抬起头看着苏黎。

苏黎点点头，“你不觉得慎宸跟他爷爷长得也太像了吗？”

李莞莞又低下头去仔细看，“嗯，确实是一模一样。”

“这倒也没什么，祖孙俩长得酷似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我爸去世之后我因为心情不好，一直也没有去整理他的遗物，前几天我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结果我无意中又翻到一张照片。站着的那个是我父亲。”苏黎把另一张照片也递给李莞莞。

这回李莞莞傻了，照片上苏黎的父亲穿的是不太合身的军装，没带帽子，十五六岁的模样，能看出些他母亲的影子。可旁边坐着那个明明就是慎宸，还是西装，头发跟现在一样，不到一寸的短发。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按我爸的年龄算应该是解放后五几年时照的。”

“旁边这个是……难道是慎宸的父亲？”

“我也这样想过，可年龄不对啊。那人怎么看也有二十七八岁了，如果他是慎宸的父亲，那慎宸的爷爷就应该比我奶奶大个差不多十岁吧？可你看另一张张照片，他们两个明明就是同龄人。再说，有子孙三代都长得跟一个人似的吗？”

李莞莞一手拿着一张照片来回地看，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苏黎从茶几下拿出一支细长的女式香烟，点燃，“我觉得照片上的这两个人跟慎宸根本就是一个人。”

李莞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你别说了。真的有点儿……恐怖。你没把照片给慎宸看过吗？”

苏黎摇摇头，“我不敢，怕他会说出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来。”

李莞莞和苏黎都不再说话，一起看着照片沉默了一会儿。李莞莞突然说：“苏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

“本来我不该问。”李莞莞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杯子，“可看了这两张照片，我觉得慎宸跟你们家的渊源应该是挺深的。你……是不是喜欢慎宸？”

苏黎掐灭了烟，“女人的第六感果然是最强的。不过你放心，看着照片，我老觉得他是我的长辈。我不会怎么样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跟慎宸……唉，怎么说呢？真的不像是在谈恋爱。他好像就是想找个人陪他吃饭说话看电影。而且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

“唉，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时赌气吧。”

苏黎看了看李莞莞，没有追问为什么事赌气。她把照片收好，然后说：“你要是不喜欢他，我认为你应该尽快跟他说清楚。要是还想跟他在一起，你最好问问他家里的事。但千万不要说你在我这儿看过这两张照片。”

“我明白。”李莞莞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在我家吃饭吧？反正也是我一个人。”

“不了。”李莞莞站起来，“我走的时候，洗衣机里还洗着衣服呢。还有一些没洗完，我回去了，改天再说吧。”

“嗯……那好吧，哪天有时间再过来。”

苏黎把李莞莞送到门口，“慢走，别忘了让慎宸签字。”

李莞莞点点头，苏黎关上了门。

十

春节

后来李莞莞和苏黎都没有再提过那天的事。慎宸还是整天一副大咧咧，没心没肝的样子，李莞莞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渐渐地也就不再去细琢磨他的事了。

小年儿这天，慎宸开车带李莞莞去车站接宋景红。正是春运期间，车站里人山人海的。慎宸神情紧张，皱着眉头，不住地咳嗽。李莞莞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慎宸捂着嘴说：“咳咳咳！我最怕这人多的地方，气味儿太多了，受不了。”

李莞莞抽抽鼻子，“这大冬天的，又是在室外，能有什么味儿？”

“人多我就紧张。”

“是心理问题吧？”

“咳咳！也许吧。所以我从来都坐飞机。”

李莞莞不满地斜了慎宸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名门世家的大公子哥儿，恨不能去趟天津都坐飞机。”

“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谁说我家是名门世家了？”

“苏姐家以前不是很有些势力吗？你家跟她家不是世交吗？”

“嗯？哦，我……我家……”

“莞莞！”李莞莞顺着声音转过头，“妈！”叫了一声，她立刻冲着一个中年妇女飞奔过去。

慎宸暗暗松了口气，赶紧跟上脚步。

李莞莞抱住宋景红，问长问短地说了半天。直到慎宸叫了声“阿姨”，她才想起来给两个人互相做了介绍。

李莞莞提前跟宋景红说了她跟慎宸的关系，宋景红打量着慎宸，说了一句，“小慎还真是一表人才啊！”

慎宸连忙说：“阿姨谬赞了。”然后立刻很有眼力介儿地接过了她手里的两个旅行包。

宋景红说：“给你们带了点儿海鲜和樱桃。”

到了李莞莞家，戎末已经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

进了屋，李莞莞跟宋景红介绍完戎末后，宋景红看着他，“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戎末笑笑，“可能是我长得太普通了。”

慎宸在旁边接了一句，“你长得还普通？！”